李云蓦看着流云,眸中隐隐地蒙上一层寒意,似是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但他并未显露丝毫,而是面无表情地蹬了一下马肚子,纶起缰绳快步赶上了前方的沈犹枫。
“呐……”他叫住了沈犹枫,清俊的面容挂上微微俏皮之色,“留宿尚可,不过你要请我酒!”
“你我二人哪次吃酒不是我请客?”沈犹枫倒也爽快,笑道:“这里的清蒸鲈鱼味道鲜美,乃是佐酒好菜,今日还是由我做东,让云座吃个够罢!”
李云蓦策马直笑,正行之间,忽闻身后马蹄声大作,大道上十余骑飞驰而过,十几名素衣侠客奔至客栈前的大树下便纷纷下马,牵马候在门口,神态甚为恭敬,不多时便有几十个习武之人护着一驾柚木雕花马车紧随其后,至客栈前骤然停驻,只见一名身着华服的年轻公子掀帘而下,他目不斜视,只是紧握住腰间的那柄精致的宝剑,神色谨慎却又极其傲慢地踏入大堂,那群人立刻跟了进去。
李云蓦冷哼一声,不禁讽道:“瞧这唐青羽比他老爹唐多令的架子还要大,今日有这么多人陪着咱们吃酒,倒真热闹了!”
沈犹枫朗声笑道:“既然如此,他日在擂台上见了,云座可得让他输得有面子,也不枉五刃世家苦心经营的这番排场。”
“切!做这事儿你沈犹枫最在行,我李云蓦只喜欢棒打落水狗。”李云蓦言语之间,三人已翻身下马,安置好马匹行李,遂落落大方地走进客栈。
“啊呀!又有贵客到——”掌柜的一边朝内堂招呼着一边噼里啪啦敲着算盘,“嘿嘿,您三位爷雅座请!”
这金盘客栈地处荒郊,二三楼皆是客房,唯有底楼厅堂能够吃饭喝酒,虽然比不上无情画舸的华美精致,却也算得上宽敞大气。半个月来客栈接待赶赴武林大会的客人多不胜数,早已赚了个钵满,因此从掌柜到小二,只要看到江湖中人便似见到财神般恭敬万分。唐青羽前脚刚领着一群人落座,个个出手阔绰,这后脚跟着又进来三个贵气逼人的俊美青年,掌柜的自然笑得合不拢嘴。
“小二子,还不快招呼三位贵客!”掌柜的亮着嗓子吆喝,店小二哼哧哼哧地跑过来,忙不迭地将三人往雅座里带。那掌柜的一吆喝,声音奇高,清晰可闻,加之三人的气度卓尔不群,因此一踏进大堂,就有许多宾客朝三人张望过来,其中也包括不少五刃世家的弟子。
唐青羽此刻也不禁抬起眼睛,朝三人看将过来,目光满是阴冷孤傲,他虽然态度傲慢,却处事谨慎,对身边的人和事都留了个心眼,当下见三人虽面生却仪表不凡,以习武之人的直觉判断,定知他们非等闲之辈,唐青羽心中莫名地涌上一股异样的戒备和疑虑。
沈犹枫绕开唐青羽的目光,径自旁若无人,淡笑不言地与他擦身而过,唐青羽一呆,顿觉此人衣袂间的幽润之香里隐着凌厉的剑气,他正欲细瞧,却见李云蓦迎面走来,挤眉弄眼地朝自己施然一笑,那火候把握得相当好,三分菲薄,五分嘲讽,七分挑衅,神态看似漫不经心,意图却连带路的小二也瞧得明白。
唐青羽眉心一蹙,眼中隐约浮上一层迷惑,沈犹枫的淡漠,李云蓦的清傲,还有跟在他们身后的流云谦恭却略显古怪的气息,这三人不禁让他心中的戒备和疑惑更为异样。
“啪!”坐在唐青羽身边的两个五刃世家的弟子忍不住拍桌而起,冷盯着三人的背影,脸上顿现怒意。
李云蓦头也没回,一副事不关己的无辜姿态,心中却像诡计得逞般的洋洋自得,沈犹枫笑着瞪了他一眼,三人随着小二到大堂东侧坐下,悠悠然点了酒菜。
两个世家弟子见状,心中更觉有气,立时便要上去理论,唐青羽脸一沉,低声喝道:“不可胡来!还嫌不够丢脸么!”
两个弟子悻悻地坐下,其余被激怒的世家弟子遂道:“少公子,他们一个故意视而不见,另一个又对您嘲笑挑衅,想我五刃世家乃是宣州第一大派,岂容三个无名小辈如此作弄!”
唐青羽强忍胸中之气,握拳道:“临行之前,父亲曾万般叮嘱于我,无论在名州遇到何事,绝不可轻举妄动,我与那三人并未相识,既不知对方身份底细又不知其武功深浅,自当小心行事!”
众弟子听罢尚觉有理,虽心有愤恨却都不敢忤逆这少公子的话。唐青羽转过细长的眼睛,冷着目光扫向东侧的沈犹枫三人。
李云蓦举杯向沈犹枫笑道:“你说他是在看你呢还是在看我呢?”
沈犹枫斟酒笑道:“我只知酒越烈越有劲头啊!”说着瞥了一眼肘边的宝剑,举杯与李云蓦同饮而尽。
果不其然,唐青羽的目光转而落向沈犹枫肘边的那把长剑,此剑正是湛卢宝剑,但早在英雄贴发出之时便已经过精心乔装,从剑鞘到剑柄,外观与一把普通的长剑无异。唐青羽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腰间的宝剑,不禁心中冷笑道:“不过是把极为普通的兵器,比我的凌空剑差之甚远!”随后,但见三人谈笑风生,举杯畅饮,他又不禁呆了呆,暗自寻思道:“小不忍则乱大谋,今日我就暂且咽下这口气,他日定要寻得机会试他三人一试,倘若在武林大会上遇之,我万不可输于他们!”
“嘻嘻……”此时此刻,唐青羽头顶的横梁上正坐着一个白衣少年,他居高临下,自然将之前的一切瞧了个清楚,只见他轻声笑道:“你琢磨着吃哑巴亏,我偏不让你作罢……”说着,他起身躬腰像只灵巧的猫一般在横梁上急走,悄无声息地窜上另外一根横梁,离大堂东侧又近了些许。这金盘客栈的横梁与圆柱相叠搭,高悬于屋顶,乃是藏身的好场所,加之大厅内人声鼎沸,这少年又是轻功甚好,一来二去居然未被人发觉。他藏于梁后,探头俯视了一眼沈犹枫三人,轻声叹道:“噫……果然是他们!”遂摸着下巴,转了转乌黑的眸子,立时便生主意,使出一招灵燕回巢,闪电似的窜进了二楼厢房。
“九哥哥!你去了哪里?连儿等得好心焦!”白衣少年刚至门边,另一个红衣少年便急不可耐地寻过来。
“嘘——”那白衣少年正是九毒,见连翘询问,他忙闪身进屋,拉过连翘低声问道:“连儿,九哥哥说的话你都听否?”
“当然!”连翘不住点头。
“那我现今有件事要你照做,你可愿意?”
“九哥哥!你就直说让我做何事罢!”连翘朗声道。
九毒笑着点点头,凑近连翘耳边轻语了片刻,连翘的神态略显迷惑,却掩饰不住眼中的兴奋。
“明白了么?”九毒认真道,“你只需以我的狼牙钉为号令,将你的拿手绝学好生施展便成了!”
“连儿明白了!”连翘重重地一点头,虽然仍是满头雾水,亦搞不懂师兄为何要他这么做,但是既然师兄说了一,他便不会再说二,师兄断然不会害他,想必是去玩有趣之事。
“跟我来!”九毒拉起连翘的手悄然而出,“记住,呆会儿无论我说什么,你听着便是,千万不可多言。”
“恩!连儿装哑巴!”连翘咯咯地笑起来,“那九哥哥要做甚?”
“嘻嘻!我自有妙招!”九毒嘴角划过一丝邪魅。
第十七章:风波
“少公子,此次老庄主派您来参加武林大会实在是明智之举,少公子的武功造诣已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此次若能摘得桂冠,我五刃世家不仅能一统江湖,少公子您更会名扬四海,看他今后还有谁不知好歹的敢在您头上放肆!”
一众弟子把唐青羽说得天花乱坠,唐青羽心知他们是在巴结奉承,但他向来踞傲,此时虽面不改色,心中倒宽慰了许多,遂道:“父亲留守宣州等我的好消息,我自然不会让他老人家失望,哼……此回我定要让玉蝶那个贱妇在父亲面前再也没法子唧唧歪歪。”
“少公子说得是,那女流之辈哪懂得江湖之事?如今老庄主年事已高,少庄主此次若能得胜凯旋,五刃世家的庄主之位想必很快便会易主,待少庄主承得衣钵,要除掉那女流之辈岂不是信手拈来?”
“啊哈哈哈——”唐青羽大笑,显然除去自己口中的贱妇比夺得武林盟主之位更能令他开心,时下正招呼着掌柜的要再添好酒,忽见楼梯上走下两名少年,一个红袍裹身,俊眼修眉,真真如画中的人物般奇美异常,另一个则相貌平平,神态亦有些呆滞,只是一双眼眸乌黑清亮,隐隐透出些灵气,但他白衣翩袂,手中摇着折扇,倒是这身风度气质,一眼瞧上去清雅脱俗,如雨破寒初,春梦微暖,着实跟那太过于平凡的相貌极不相衬。
两名少年走到离唐青羽最近的一张桌子边坐下来,背靠着大堂东侧的沈犹枫和李云蓦,沈犹枫瞧了两人一眼,突觉那白衣少年的背影甚是熟悉,他眉心微动,似是在回想着什么,李云蓦看着他,低声问道:“你可是认得这二人?”沈犹枫摇头一笑,转过头继续品酒。
两名少年点了酒菜,只听那白衣少年朗声道:“连弟,今日早些吃了便歇息罢,待明日回到龙鼎联盟,咱们务必想法子向墨台盟主交代……”那红衣少年并不答话,只一个劲点头。
白衣少年此话一出,唐青羽乃至在座的众人都吃了一惊,而坐在东侧的沈犹枫则更为惊喜,这少年的声音他极其熟悉——叫我九儿好了……一声声,犹在耳畔,当下见他自称是龙鼎联盟的人,又说自己是替盟主直接办差,莫非——沈犹枫心中已明白了七分,他已猜到了是谁,但尚未完全了解其意图,遂微笑不语,静观其变。
唐青羽闻言,朝身边的世家弟子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个弟子顿时领悟,提着酒壶走到两名少年桌前,开口笑道:“小兄弟,来来来,我家少公子请你喝一杯如何?”
“我不认识你们,你们也不认识我,为何要一同喝酒?”白衣少年冷言道。
“你……”那弟子顿觉尴尬,面露愠色,厉声道:“你别不识好歹!五刃世家的少公子请你喝酒那是看得起你……”
“不得无理!”唐青羽突然喝道,一摆手示意那弟子退下,竟自个儿起身朝两名少年走去,一双细长的眼睛里透出狡慧的光,映衬着他白皙的面容,那气质风貌甚是阴柔孤傲,只见他向两名少年道:“我乃五刃世家的少庄主唐青羽,听闻公子自称是龙鼎联盟的弟子,不知两位公子如何称呼?”
那红衣少年不答,瞪大一双杏眼望着唐青羽,又略显惶惑地看向身边的白衣少年。
“五刃世家?”白衣少年反问道,“五刃世家又如何?”他并不报上二人姓名,反而面无表情地嗤笑道:“不过在宣州小有名气而已,别忘了,这里可是名州,一群喽罗狐假虎威坐井观天,倘若碰到我龙鼎联盟,咱们动动手指,你们就是堆瓷人,一捏就碎了!”
“啊咳咳……”李云蓦正竖起耳朵听着,当下竟忍不住大笑,一口酒呛在嘴巴里,边咳边谑道:“这小子的离间计使得不赖,有机会咱们跟主上引荐引荐,也不枉他如此抬举我盟了!”
沈犹枫不由得莞尔一笑,心中再无疑惑。五刃世家乃是南方武林之首,宣州武术第一大名门,江湖之人见到世家弟子,即使不会俯首贴耳,但至少也会恭敬有加,如今这个毫不起眼的无名小子居然放肆地对颇有江湖地位的名门大派加以蔑视嘲弄,那态度和口气,还有那挑拨离间的坏心思,若非那个古灵精怪的小乞丐,还会有谁!
五刃世家的众弟子却没听出话中玄机,他们本就对龙鼎联盟心怀芥蒂,如今见有人出言不逊,遂一下子点燃了心中怒火,加上之前压下的不甘,一古脑全爆发出来,一个个皆是血气翻涌,齐刷刷站起身,二话不说就拔剑上前,顷刻便将两个少年团团围住。
红衣少年见此情形,眼中骤然闪过惊惧,求助似的拉了拉白衣少年的袖子。那白衣少年不为所动,反而悠然地打开手中的扇子笑起来:“唐公子,你五刃世家既身为名门,自称谦谦君子,难道只会依仗人多,举着兵器威胁两个手无寸铁的少年么?”
唐青羽细眸一转,挥起手掌制止住义愤填膺的众弟子,众人这才停下脚步,但剑已出鞘,遂扬起手中剑指向两个少年,个个怒目圆瞪,只等唐青羽下令。唐青羽强压住怒火,沉着脸道:“依公子所言,你那龙鼎联盟倒是天下第一,无人能及了?”
“是又如何?”白衣少年摇了摇扇子,众人这才注意到他的扇子面上竟是空白,并未绘上任何图案。
“公子真会痴人说梦,只怕那龙鼎联盟根本没有尔等鼠辈罢!”唐青羽顿了顿,暗想:“不妨跟他比试几招,若他真是龙鼎联盟的人,我定要胜他一招半式以保住五刃世家的颜面,若他只是慌称,那此等挑拨离间之人,我便废了他,让他乖乖地现出原形!”唐青羽思罢,遂朝白衣少年冷笑道:“你口口声声对我五刃世家出言相讥,倒不如亮出你的武功修为让我先见识一下,若你能胜得过我,我便承认你有本事,龙鼎联盟天下第一,但倘若你输了,就得乖乖的给在坐的五刃世家弟子磕三个响头,从今往后,凡是有我世家弟子在的地方,你们都要绕着走,否则休怪我下手无情……”
“待我真的输了,唐公子再来定规矩不迟。”白衣少年收了折扇,落落大方地站起身,他虽然表情呆滞僵硬,说话的语气却是粲然带笑。
红衣少年暗中拉了拉白衣少年的手,满脸担忧地欲言又止,白衣少年拍拍他的肩膀,对他使了个眼色,下一秒,那白衣少年已一个闪身移至唐青羽身侧,猛然扬起手中折扇,急攻唐青羽眉心要害,唐青羽侧身一避,抬掌挡住白衣少年的扇风,跟着双足踏地,当下长剑出鞘,只听刷刷两声,剑带寒光以极快的速度直刺白衣少年小腹,白衣少年横扇当腹,摆一招“雪抱西岭”,那扇柄遇到利刃竟坚如钢铁,毫不逊色地从正面化解了唐青羽的快攻,唐青羽双眉一蹙,杀意骤起,长剑迂回,剑尖斜指向地,使出一招“落叶萧萧”,只眨眼的工夫便凝聚成无数道狠辣凌厉的杀气从外围包抄,霎时间已将白衣少年团团围住,他只须手腕一抖,剑光暴长,立时便可伤到那白衣少年身上七八处要害。
“九哥哥——”那红衣少年终于忍不住惊呼道,在场的世家弟子见状,无一不面容带笑,料定唐青羽定会在三招之内决出胜负,而在座的其他宾客则看得心惊胆战,只道唐青羽会利落地置那少年于伤残之地,皆心中感叹,这少年虽出言不逊但终究罪不至死,唐青羽的招式未免太过狠辣。
那白衣少年立时被无数道杀气牵制住,他以扇为剑,在攻击力上本就落了下风,唐青羽又招招逼他要害,他纵然灵巧如燕,当下竟也动弹不得,内力渐失,他心知情势危急,自己已无退路,索性心一横,便欲使出天门绝学“长恨相从”,忽然,顿觉身体右侧有一股大力鱼贯而出,只听“咚”一声闷响,一枚酒盏旋转着飞向唐青羽握剑的右臂,唐青羽只觉剑柄一滑,整条手臂竟不受力,长剑一松,旋转的剑气便嘎然而止,但剑气的惯力太大,合着酒盏飞旋的力量从双面夹攻,唐青羽抵不住向后急退数步,遂用剑直插地面减轻惯力才勉强站稳,不至于摔个四脚朝天,地面上则划了一道长长的剑痕,深入数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