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蝶见时机已到,美目一眨,眼神骤然变得极其凌厉狠绝,在众人还陷于那混沌异常的声音幻境中时,只见她长足一踏,水面的涟漪尚未化开,她已伸展曼妙的身姿乘风掠向前方相隔咫尺的夜宴台,速度如电光石火般令人看不真切,眨眼间,她袖中长剑已出鞘,直刺坐在夜宴台上的万长亭。
万长亭本是习武之人,多年来斟旋于朝野上下,早已形成了警惕多疑的脾性,当下见玉蝶扬剑刺来,他虽脸色骤变,却闪避得极其迅速,只见他猛然抬手用金质的酒鼎当门一挡,便急急地化解了玉蝶的剑锋,但下一刻,他却来不及拔剑相搏,那玉蝶的长剑便再次挑起剑花,趁势凌厉地刺来,万长亭大骇,眼看玉蝶的寒锋便要刺到,只听“叮”一声脆响,一枚闪亮的铁蒺藜不知从何方突然飞出,以深厚的内力弹开了玉蝶的剑尖。
“不好!保护公公!”站在万长亭身后的侍卫们这才看清楚状况,仓皇之下忙出剑相阻,却是一片混乱,此刻万长亭也抓住间隙缓解了劣势,当下怒目拔剑相迎,玉蝶冷艳一笑,一个闪身逼至万长亭右侧,两锋相交,只见一道寒光闪过,“咔”一声巨响,万长亭前方的案桌断做两截,他的右手手腕被剑气所伤,玉蝶亦被剑气逼得向后退了数步。
“抓住她!留活口!”万长亭暴怒着下令,侍卫们混乱着一拥而上,此刻,围在湖边的众人也悉数围拢过来,前有夹击,后无退路,玉蝶腹背受敌,纵然拼命反抗竟是插翅难逃,眼看着要被朝廷的侍卫们所擒,千均一发之际,只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夜宴台后的东南角骤然掠出,动作迅如流星,只消几个斜身逆转便破了前方的乱箭寒芒,下一秒那白影已宛若蝴蝶穿花般地闪过众人身侧,如魔如幻,随风化虚,竟无人能看清他的身形步伐,眨眼间,那白影已携着玉蝶穿过包围,奔出数丈。
“云座,交给你处置了!”那白影避开侍卫们的兵刃后,手一松,将玉蝶反掌推给了李云蓦,众人大惊,只道拥有如此精湛的轻功之人定是个一等一的前辈高手,可听声音仿佛是个俏皮不羁的少年。
“这小狐狸倒是伶俐!”李云蓦不觉暗笑,瞬间左臂一环,将玉蝶横腰挟持,右手的银扇则毫不留情地抵住了玉蝶雪玉无暇的尖俏下颔:“夫人,对不住了!跟万公公作对便是跟龙鼎联盟作对,轩辕台比武在即,本座绝不允许任何异动坏了龙鼎联盟的大事!”说着他扇柄一动,立时点了玉蝶几处大穴,然后才放开她,转身面朝玉蝶,厉声道:“如此良宵美景,夫人尽情地做个舞者岂不妙哉?为何偏生要做刺客!你乃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不会不知道刺杀朝廷重臣是死罪罢!”
玉蝶红菱般的唇角浮起一丝冷笑,横眉怒道:“死罪?哼!今日玉蝶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万长亭这个阉贼祸国殃民,我等江湖有仁有义的名门大派谁不想屠之而后快?!你们龙鼎联盟跟万长亭勾结多年,早就为江湖正道所不齿,我五刃世家乃南方武林之首,心系天下万民,岂容尔等狼狈为奸!”
“这么说你们五刃世家是早有预谋,策动好了在此番武林大会上动手咯?”李云蓦叹了口气,摇头冷笑,“啧啧……真是可惜了这张俏脸,唐多令竟然让一个弱女子替他行刺,也真当得起这南方武林第一大派主子的身份!”
“你胡说!爹爹……爹爹不会这样做的!”唐青羽被这突如其来的骤变惊得手足无措,见李云蓦讽刺唐多令,他心中又急又气,狠狠地瞪着李云蓦争辩道,既而,他又眼神黯然地望着玉蝶,心中一团乱麻,失神道:“你……真是爹爹遣你来的?!不……这不可能!”他心中明了,玉蝶此役无疑是将五刃世家推向了朝廷的对立面。
万长亭包扎好伤口,被侍卫们簇拥着坐了下来,他面色铁青,震怒未消,向玉蝶喝道:“说!为何要行刺咱家!”
第二十八章:夜宴
玉蝶并未理会万长亭的质问,而是凄然地看向唐青羽,当下竟秀眉深蹙,瑶鼻一红,不由地淌下泪来:“羽儿!转告庄主,玉蝶有负五刃世家重托,也……害了你……”她顿了顿,泣道,“庄主一生坦荡,对朝廷奸蔺恨之入骨,玉蝶此番只求杀身成仁,以报庄主多年来的栽培之恩,可惜可恨……”她越说越是心伤,泫泣之中竟不觉昏死过去,众人看着这绝色佳人梨花带泪的情状,心生不忍,竟对她由惊转怜,颇为同情起来。
“庶母……我……”唐青羽不禁动容,他知道父亲平生最恨以万长亭为首的朝廷奸臣,此刻玉蝶一席话说得中肯动情,他对这庶母的过往恨意竟消了大半,心中虽矛盾异常,亦是难掩悲忧之意。
“烟云,带她去祭厄司,务必看紧了!明日打擂之后,公公与本座再行处置!”李云蓦将玉蝶交给烟云,然后走回案前淡定自若地坐了下来。
万长亭见李云蓦未跟他商议便下令暂缓处置,心中不悦,但却冷着脸并未阻拦,祭厄司是龙鼎联盟的密牢,受天影旗直接管辖,刑罚残忍令人闻之色变,如今玉蝶行刺朝廷重臣已是铁定的事实,但她终究还是五刃世家的当家夫人,江湖自有江湖的规矩,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发生此事,交由龙鼎联盟来看审也合情合理。
李云蓦端坐案前,瞄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唐青羽,转头向万长亭道:“公公,唐公子以及其余诸人似乎并不知情,当下便断定他串通行刺未免有些牵强,本座就代唐公子向公公求个情,暂不将其收监,我盟可派人将五刃世家其余人等严加监视,待查明真相之后再行定夺罢!”万长亭冷言道:“咱家可以准许他不去祭厄司,不过真相……你龙鼎联盟要如何查明?!”未待李云蓦答话,谈孤雁插言道:“云座,谈某的八声帮与五刃世家相交甚深,谈某对唐庄主亦十分了解,此事疑点太多,我八声帮及南方武林各派还望云座速速查明,以化解五刃世家与朝廷的干戈,绝不可枉纵啊!”
李云蓦沉沉地叹了口气,幽然地端起茶盏却不说话。
白元逊见状,暗中向解连环道:“堂主,我们……”解连环微一摇头,将声音压得极低,令道:“事不关己,不可妄动,我们玉藻堂自扫门前雪,坐山观虎斗便是!”
“堂主也认为此事有蹊跷?”
“哼……何止是蹊跷,今夜此地的每一个人都被龙鼎联盟玩弄于股掌之上哪!”解连环眼藏寒霜,低声冷笑道,“元逊,你可要仔细地瞧清楚了,接下来这龙鼎联盟是如何牵出那替罪羔羊的!”
白元逊心中愈发迷惑,正欲再问,这时,只闻人群中传来一个清朗俏皮的声音:“嘻嘻,这蝴蝶能舞,乃是凭借风力罢!”
众人寻声望去,说话的正是之前那个白衣少年,他将玉蝶交给李云蓦后,遂自个儿在案桌上拿了个梨,蹲在一旁边吃边看,此刻他突然开口,众人才看清楚他的形貌,那少年约十六七岁的年纪,身穿绣着天风旗火焰图案的白色锦袍,虽然相貌平凡,气质却极其脱俗,这少年正是九毒。
唐青羽看见九毒,立时呆在原地,惊诧,迷茫,困惑,不安的感觉更加肆无忌惮地扑向心头。李云蓦则微一皱眉,喝道:“出来说话!”
九毒不以为然,反而落落大方地站起身,倚靠上身后的柱子,朝众人邪魅地一笑,道:“玉蝶行刺,五刃世家自然脱不了干系,但各位是否忘了还有个吹箫之人?”
众人闻言,豁然向九宵环佩台的天顶望去,哪里还有那玄衣吹箫人的身影!
“诸位,要登上那九宵环佩台的天顶谈何容易?必是一等一的高手才能做到,这玉蝶前脚献艺,后脚便有人吹箫伴奏,恐怕并非巧合罢!”九毒狡黠地勾起唇角,“那吹箫的黑衣人必是同谋,找到他,便能查出幕后真相!”
白元逊问道:“依你看,那黑衣人会是何方高手?”九毒俏皮地咬了口手中的梨,言语间竟毫不避忌:“嘻嘻!此地的每一个人都有嫌疑!”
“无稽之谈!”谈孤雁不屑地嗔道,“小子,说笑话可得挑时候,老夫看你神出鬼没,轻功也不赖,恐怕才该是最值得怀疑的人罢!”谈孤雁平日里为人狂傲,好出风头,此刻见一个无名小子突然钻出来指指点点,遂心生不满,走上前冷冷地问道:“小子……你又是何人?”
“老头儿!你没瞧见我衣服上绣着天风旗的图案么?”九毒横了他一眼,撇着小嘴笑道,“你在龙鼎联盟的地盘上不认得天风旗的图案,此大笑话一!你拍马屁拍到了马蹄上,此大笑话二!你们这么多江湖豪侠居然被一个弱女子玩得团团转,此大笑话三!这么多笑话堆一块儿,还用得着我来说笑么?”
“你——”谈孤雁气得直吹胡子,他听惯了别人称自己帮主,眼下这小鬼竟然不懂规矩地叫自己老头,且言语骄纵放肆,谈孤雁不禁脸色骤变,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来反驳他。
李云蓦忍住笑,硬憋着没让嘴里的茶喷出来。万长亭则心生疑惑,当下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李云蓦想了想,向万长亭正色道:“公公今日虽有惊无险,终究还是受了伤,您心中有怨我等自然了解,本座向您保证,一定会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这个小鬼是我盟盟众,人倒有几分机灵,不如先听听他的推论罢!”
此时的万长亭面色阴冷得令人心生寒意,但九毒的行为举止却刹那引起了他极大的兴趣,听李云蓦如此一说,万长亭遂向九毒厉声道:“小子,咱家不管你是龙鼎联盟的什么人,今儿个你既然开了口,就得给咱家说出个所以然来,否则,咱家定会将你一并当做疑犯处置!”
“好说!”九毒翘着小嘴一笑,若无其事地吃着梨,不慌不忙道:“大凡行刺,乃要讲求一个天时地利人和,那玉蝶在月黑风高之夜,趁各位酒酣微醺之时献舞迷惑众生,此乃天时,而这地利嘛……诸位请看!”九毒抬袖指了指四周,朗声道:“今夜吾等不过是处在一个诺大的圆圈之中,此圆以九宵环佩台为圆心,楼阁殿宇皆环绕此台而建,诸位也环绕此台而席,既已围成大圆,那此地也就没有死角,夜宴开始之后,倘若有人从外面进入腹地,无论他从哪个方向潜进来,一定会被坐在对角的宾客所瞧见……”九毒说着直起身,狡黠地眨眨眼睛,笑道:“嘻嘻,我若是那黑衣人,断不会选择在宴会开始之后才潜进来,而会选择在宴会开始之前便藏身此地。”
此刻,人群中已有机敏之人明白了九毒此话的含义,忍不住冲口而出:“你的意思是说……那黑衣人一开始便乔装改扮混在人群之中咯?”
此言一出,台上台下不由得一片骚动,在座众人均忍不住相互猜忌,议论纷纷起来,九毒见状,笑着舔了舔小嘴,答道:“不仅如此,那黑衣人现时仍然在人群之中。”
“哗——”众人一听,本能地向后一退,狐疑地左顾右盼起来。
谈孤雁嗤然道:“危言耸听!你说那黑衣人藏身于人群之中,那老夫且问你,他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登上九宵环佩台而不被众人察觉?”
九毒笑而不答,突然,他一个反掌,竟毫无预兆地将手中吃剩的梨核向谈孤雁迎面掷去,谈孤雁轻而一举地避过了,当下面色一沉,怒喝道:“小子!你这是做甚!”话音未落,九毒已幻化成影,瞬间闪至谈孤雁身后,潇洒地一抬手,那梨核竟又稳稳地落回他手中。谈孤雁又惊又窘,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这才猛然察觉原本悬于自个儿腰带上的玉佩竟然不翼而飞,谈孤雁惊得合不拢嘴,转头看向眼神灵动狡黠的九毒,只见那小子俏皮地扔掉手中的梨核,得意地伸出左手小指,指尖上竟勾着一枚晶莹通透的琥珀玉。
“嚯——”众人齐齐惊叹,这少年竟然不动声色地从武艺精湛的谈孤雁身上取走贴身饰物,身手之敏捷实非凡人所能比。
“老头儿!我如何在众目睽睽之下拿走你的玉佩,现在你该明白了罢?”九毒傲然一笑,脆声道,“方才你一心只想着如何躲开梨核,却并未察觉到玉佩已失,同理,那黑衣人要想登上九宵环佩台而不被察觉,凭借人和,找个能转移众人注意力的帮手便成了!”
“如此说来,那黑衣人除了玉蝶,尚有其他的同伙咯?”解连环越看越明,不禁捋着长须笑道,“难道也藏在诸位之中?”
九毒含笑点点头。
“小子!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谈孤雁不耐烦起来,被九毒弄得极其窘迫的他恨不得一张嘴把这小子吃下去。
“老头儿,你可真会贼喊捉贼呐!”九毒冷笑道,“首个登台之人,就是那黑衣人的同谋!”
第二十九章:同谋
“胡说八道!”谈孤雁暴怒,脸色由青转白。
九毒不以为然地摇开扇子,背着手走到夜宴台正中,向众人道:“诸位,首个登台之人可是谈帮主?”
众人齐齐点头,人群之中更有直言者朝谈孤雁质问道:“谈帮主,这小子说得并非全无道理,今夜登九宵环佩台的主意是你提议的,你又作何解释……”此人一说,众人更觉有理,顷刻间,竟将嫌疑的矛头悉数指向了谈孤雁。
“你们这帮乌合之众,只会被这臭小子牵着鼻子走!”谈孤雁狠狠地骂道,他的脸色如同一块烧焦的木炭,怒急之中,他伸出手掌便要向九毒劈来,“臭小子,老夫让你信口开河,无中生有!”
“且慢!让他说!”万长亭突然一声厉喝,“砰”地砸下茶杯,谈孤雁身形一缓,掌风并未立刻挥下,却扬着手,好一副要吃人的架势。
九毒丝毫不惧,当下邪邪地挑着眼角笑道:“自从这谈帮主率先一试轻功之后,各位的眼睛皆盯着那区区三十余丈的高度,无一不想着要如何超越于他,但终究无人能企及,当诸位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那三十余丈的高度之下时,谁又会去关心九宵环佩台的天顶上是否有人呢!”
众人豁然,不禁思忖起来,九毒笑道:“谈帮主独自登台之后,江湖各派皆是蜂拥而至,那黑衣人混在人群之中,凭借自己数一数二的轻功,要想浑水摸鱼,趁乱登上天顶又有何难?他就是在五十丈高的天顶睡上一觉,恐怕也不会有人察觉罢!”
“依你所言,这八声帮帮主是在声东击西了?”万长亭印堂发黑,似是怒极。
“公公英明。”九毒淡淡地看了眼万长亭,转头迎向谈孤雁那几乎要将人石化的目光,挑眉道:“老头儿,今晚提议诸位登那九宵环佩台的人是你,第一个登台迷惑诸位施障眼法的人也是你,玉蝶行刺后,急不可耐地站出来说自己跟五刃世家交好,替他们辩解的人还是你,此事未免太过巧合了罢!”
“妄言!纯属妄言!这不过都是你一家之言的推断,肆意污蔑老夫,有何凭据?!”谈孤雁浑身发抖,急急地颤声道,凭据是他唯一所剩的救命稻草。
“九儿,这里坐的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帮派当家,你的推论纵然合理,但若要指证谈帮主,可得有真凭实据,让诸位口服心服才是。”李云蓦悠悠然地望着九毒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