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毒轻扬嘴角,突然眸中异光大盛,一个闪身如移风捉影般不见踪迹,众人只听风声响处,头顶一道白光掠过,下一刻,那白光已掠至万长亭身侧,众人纳闷,还未弄清楚状况,只听“喀”一声脆响,万长亭身边的一个身材高大的侍卫顿时嚎叫一声,跌跌撞撞地冲到人群中间,众人大惊,森然发现那侍卫的头盔已然断作两截,被黑色纱巾纶起的头发披散开来,形态极其狼狈,他还未站稳,脸上“啪”的又挨一掌,那侍卫终于站不住,扑嗵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夜空不住地哀叫,喊声极其惨烈,众人这才看清他的脸上瞬间肿起一道深红色的掌印。
九毒施然回到人群中,朝着那侍卫一言不发,众人暗道,这侍卫只不过是挨了一巴掌,怎的看起来如此痛苦,但很快他们便了然了,因为那侍卫脸上红肿的掌印已经变成了紫黑色。
掌中有剧毒——
九毒冷冷一笑,利落地拖着那侍卫的铠甲领子将他拖到谈孤雁跟前,眨眼间收了扇子,厉声道:“老头儿,要证据的话就快认了他罢,省得九儿落下一个殴打朝廷侍卫的罪名!”
谈孤雁看着眼前瘫软如泥的侍卫,面色顷刻变得惨白。九毒眼神一凛,弯腰夺下侍卫身挂的佩剑,毫不迟疑地挥刃朝侍卫身上的铠甲刺去,众人皆惊,以为九毒要即刻了结了这侍卫,却见九毒并未动手要他的命,而是三五下便将那铠甲刺得七零八落,众人仔细一瞧,当下大骇,那侍卫的铠甲之下竟身着玄衣,众人再一瞧他的身形,竟然跟吹箫的黑衣人极其相似。
那侍卫却不管众人如何看他,只一昧发疯样地喊道:“帮主!救我!救我啊!”很快,他又如同烂泥般趴在地上,痛苦地举起手臂,向九毒苦苦地哀求道:“少侠!解药!求你给我解药啊!”
谈孤雁听那侍卫称自己帮主,又见那侍卫的内里全身黑衣,当下完全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但是他再无任何理由可以替自己辩解,谈孤雁那双布满血丝的眼中渐渐地漫上了绝望之色,他不忍再看那侍卫的惨状,遂阖上双眼,颤声道:“谈安!老夫纵横一生,没想到竟然毁于你这个胆小如鼠的孬种手上!”
他这声“谈安”一出,在场诸人皆诧异地瞪大眼睛,这个被九毒的巴掌扇得面目全非的侍卫,竟然是谈孤雁的侄子,江湖上人称“箫仙”的八声帮副帮主谈安。
“这八声帮的副帮主怎会在万公公身边假扮侍卫?谈帮主,你不会告诉本座,此人是特地去保护万公公的罢!”李云蓦波澜不惊的笑容里满是戏谑。
谈孤雁瞪大眼珠,双唇微颤却无言以对,江湖上谁人不知,这八声帮副帮主谈安不仅擅长吹奏,还拥有一身好轻功,他虽然武功远不及习武多年的叔叔谈孤雁,但胜在年轻健壮,这踏足飞天之术倒练成了八声帮内的翘楚。
“帮主……不!叔叔!叔叔……救……救我啊!”谈安瘫在地上不住地抽搐着,此刻已是痛苦得涕泪横流。
“谈安,乖乖地说出实情,本座可饶你不死!”李云蓦厉声道。
“云座……我……我对朝廷向来是……忠心耿耿啊!这……这都是帮主的主意……他……他一早便知道……今夜五刃世家会蓄谋行刺公公……于是令我乔装成侍卫……藏于公公身边……倘若刺杀失败……便……便见机向公公暗下毒手……我……我是被迫奉命行事啊!”谈安忍不住嗷嗷大哭,他一说话,脸上的伤便肿得愈发厉害,片刻后已有黑水流出。
“吹箫之人可是你?”九毒冷声质问道。
“我……”谈安有些犹豫。
“说!”九毒盯着谈安的眼睛,神色极其凛咧,厉声喝道,“若有半句假话,这解药你休想见着了。”九毒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瓶。
“给我!”谈安发疯一般地伸出手去抓,“我说!我说……是……是我!”
九毒鄙夷地摇了摇头,冷冷地从瓶中倒出一粒黑色的药丸,递给了谈安。谈安急吞下那粒药丸之后,脸上的红肿消了大半,但喉舌似被药物制住,突然,情状大变,谈安脸上的伤口开始迅速地化脓溃烂,谈安突然变得神智不清,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肿胀的脸上随即弥漫起一阵骇人的狞笑,众人一见,不禁惊恐万分,纷纷避而远之。
“安儿!你……你这是……”谈孤雁惊呆了,纵然谈安有多贪生怕死,毕竟还是他的亲侄子,何况确实是自己将他推向今日之役的,谈孤雁心中虽怒,却仍感隐隐懊悔,遂转头狠盯着九毒,喝道:“你究竟给他吃了什么?!”
九毒摇着扇子,唇角勾起一丝冷如冰霜的微笑,他翩然立在月色之中,虽面貌苍白无情,却仿若一株浸满巨毒的末路之花。
生不如死的谈安终于放弃了最后的挣扎,两手向空中乱抓一阵,片刻之后,他使出浑身的力气大叫一声,眼白一翻,便蜷缩成一团,再也不动。
“谈孤雁,你还有何话说?咱家最后给你一次解释的机会!”万长亭那张寒霜密布的老脸上杀意骤起。
谈孤雁立在苍茫的夜色中沉默无言,这个纵横半生的帮主此时胜似一头被逼至绝境的斗兽,他生性狂傲,何时受过这般算计和羞辱。他更清楚,谈安的话只对了一半,知道五刃世家会行刺是真,朝万长亭见机下手却不是;授命谈安假扮侍卫是真,让谈安身着黑衣登台吹箫却不是。但是无论怎样,如今他都是百口莫辩,成为了众矢之的。
如此,不如以死相搏,图个痛快!
霎时间,只见谈孤雁眼神骤狠,抬手反掌运功助力,出其不意地使出八声帮的绝学八声拳,咆哮着便向近在咫尺的九毒攻去,九毒早知他走投无路之时会突下杀招,忙侧身急急避开,还未站稳,谈孤雁第二拳又袭来,他终究算是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此刻突然出招,且招招要拿九毒之命,瞬间两人便高下立见,九毒本就擅轻功疏拳术,纵然轻功绝妙可避过一时,又怎能招招化解?眼见谈孤雁出手狠辣,拳风迅速,三招内竟直捣九毒命门,众人见状大惊失色,李云蓦急欲起身相救,已然迟了,谈孤雁一拳已抓至九毒前胸,只听“嘶——”一声尖响,众人惊呼,心道九毒受此一拳就算不死,想必也是武功全废。
哪知——
第三十章:死生
眨眼间,那谈孤雁竟然身形大缓,踉跄着向后急退数步,“哇”的一声,鲜血沿喉而出,众人仔细一瞧,只见他的右拳已然一片紫黑色,跟谈安脸上的掌印一般情状,而九毒胸前雪白的衣襟上已破了一个拳头大小的洞,沾满紫黑色的鲜血,但他自己却是毫发无伤。
“哼!老头儿,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九毒裂嘴一笑,眼眸中竟溢满凛冽彻骨的杀意,这杀意有别于他身上无处不在的灵邪气质,而是从他骨子里透露出来的狠绝与冷酷,李云蓦看在眼里,不禁心中一震,紧锁眉头。
众人又惊又奇,不知九毒施了何等妖法能化险为夷,此时,谈孤雁身中奇毒,再也没有攻击的力气,四名守护九毒的风杀将他团团围住,李云蓦厉声道:“带下去,收押祭厄司!”
“哈哈哈……”身中巨毒的谈孤雁突然仰天长啸,竟是老泪纵横,绝望中他依然不减狂傲之气,只见他强忍住掌中巨痛,凄然道:“老夫自认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八声帮的事!今日之役,乃是老夫妄信部下,低估敌人所致……”说着,他肆意地狂笑起来,在被风杀押解着走下夜宴台时,竟似半疯癫半清醒地向众人笑道:“尔等别高兴得太早,老夫的今日便是尔等的明日!”
九宵环佩台四周一时静得出奇,谈孤雁话中有话,众位江湖中人心中自然有数,这一夜之间,宣州来的三大名门竟有两个相继遭变,这其中就里,细细推敲起来,着实令人唏嘘。
白元逊终于领会了解连环之前所言何意,如今八声帮群龙无首,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空中楼阁,此役之后难以重振,瓦解是早迟的事。至于五刃世家,庄主唐多令远在宣州,唐青羽还是只没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雏鸟,所谓远水救不了近火。现如今,南方武林的三大名门中仅剩下玉藻堂未受牵连,白元逊想到此处,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万长亭阴着脸瞅了眼惊惶不安面无血色的唐青羽,又细细地将戏谑不羁俏皮灵动的九毒打量了一番,之后,这个历经几朝变迭,手上沾染了无数血腥的权臣竟难以捉摸的隐隐一笑,心中已下定论。
李云蓦冷眼望着谈安的尸体,又暗自瞥了眼九毒,只见那小狐狸正面色自若地摇着扇子,浑身上下依然散发着挥之不去的邪魅不羁,李云蓦幽然端起茶盏放到唇边,心中竟划过一丝纷乱——
“处事滴水不漏,下手既狠又绝,这便是沈犹枫相中的人么!如此阴柔邪戾,在这乱世之中,倒是能中和沈犹枫身上太过果决光正的霸气,只是……”李云蓦皱起眉,心中隐隐泛上担忧,他知道自己在顾虑什么,却不愿再往下想。
子时已过,被月色笼罩的九宵环佩台悄然染上一层血红,夜宴在喧嚣之后渐渐散场,诸多江湖豪杰却是怀揣着一颗忐忑不安又蠢蠢欲动的心离去。龙鼎联盟究竟是光明盛世还是刀山火海,他们不愿定论,他们只知道,仅这小小的夜宴便杀机四伏,那么再过几个时辰,当几里开外的轩辕台武林群英会正式到来之时,各门各派会有怎样的明争暗斗,江湖之中又会掀起何等血雨腥风,这似乎已是可以预见的将来了。
天影旗,祭厄司,庄严阴冷的高墙内不时地哀鸣破空,这座被称为龙鼎联盟最无情之地的神秘天狱,在深沉的夜幕之下显得极其阴森鬼魅,暗红色的大殿前鬼像林立,冥星闪烁,魑魅魍魉之气萦绕不绝。
沈犹枫卓然立于苍茫的月色之中,身上的玄色长袍被月华浸湿,泛着淡淡的血红,他手中握着一把玲珑剔透的翡翠长箫,立时持箫静立,淡然沉默地任月光在衣袂间肆意流泻,似乎早已通晓那高台之下的纷争最终的结局——
有人死了,有人笑了,有人哭了,而这一切跟此刻的沈犹枫竟似毫不相干。
他只是……在等人。
夜风拂过,还来不及嗅出味道,暗香已飘然而至。
“风座的雅兴可是不减当年啊!”话音未落,一袭粉色纱衣轻摆,来人眨眼间已飘至沈犹枫身后,步履如同蜻蜓点水,形貌极其飘逸袅娜,只见她红唇微启,轻叹道:“玉蝶在临死之前还能见到风座最后一眼,即使被龙鼎联盟丢下地狱,也该瞑目了罢!”
“你在五刃世家多年,莫非也沾染上那尖酸刻薄的脾性?”沈犹枫并未回头,语气虽然凌厉却没有丝毫责备。
“尖酸刻薄是虚,玉蝶对风座的情意可是实哪!”言语间,一条皓臂温柔地搭上沈犹枫的肩。
沈犹枫缓缓地转过身,突然目光骤沉,似笑非笑地伸指掐住玉蝶的下颚:“好啊!今夜风坛的卧榻可就为你备下了,本座倒是想见识见识你那搅得五刃世家鸡犬不宁的本事!”
“呵……区区拙艺在诸人眼里不过只是献媚而已,若没有风座那曲《恸魂奏》,玉蝶本事再大也掀不起风浪呀!”玉蝶不以为意地迎视着沈犹枫的凛冽之气,戏谑竟然更甚,“风座啊,您向来说一不二,今夜的邀约可真得想清楚了,玉蝶只怕您到时会后悔呢!”
“为何?”沈犹枫放开手,眉梢间竟隐隐地浮现出笑意,“你怕本座治不了你?”
“只怕风座要治的当另有其人罢!”玉蝶掩嘴一笑,妩媚的姿态刹那化解了四周凝重压抑的气氛,“风座心有所属,即使别人看不出来,但何时瞒得过我?”
沈犹枫的眼中浮现出一层迷样的颜色,玉蝶的话显然触动了他心中的某个禁地,尽管他不愿意承认,然而沉吟半晌之后,沈犹枫终究轻声叹了口气,冷咧的神色顿时柔和了下来:“十年未见,你这丫头依然是本座的解语花。”
“那就请风座给这朵解语花留个全尸罢!”玉蝶详装可怜地打趣起来。沈犹枫不禁莞尔,假意嗔道:“演了十年,还不嫌累么!”
“累!但是,值得……”玉蝶眼神雪亮,盈盈有光,“十年,只等着风座还我那句话。”
沈犹枫凝视着玉蝶那双笃定而无悔的眼睛,突然伸出手掌,温和地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云鬓,然后,以不容置疑地威慑力正色道:“从今以后,天下间再无玉蝶。”
“谢过风座!”忽然,只见玉蝶如释重负般地长吁了口气,立时收了戏笑,神色严肃地后退数步,她长袖轻摆,面生莲花,朝沈犹枫恭敬地一欠身,嫣然道:“天风旗座下舞风拜见风座。”
第三十一章:幻影
天云旗,云坛。
“小狐狸,戏唱得不错呐!”李云蓦扬笑,玩味似地看着九毒,“说罢,沈犹枫开出了什么样的条件,你才答应唱这出戏?”
“云座还是不肯相信九儿的一片忠心?”九毒咯咯直笑,“这戏一落幕,南方武林三大名门便一死一伤,如此结果不正是龙鼎联盟想要的么?”说着,他瞅了一眼胸前衣襟上已经干涸的血迹,“九儿为了计划成功,可是差点连命都没了……”
“这话你留着跟沈犹枫说罢!”李云蓦没好气地冷笑道,“谈孤雁的八声拳正中命门,可你居然毫发未伤,反而趁机对他施以奇毒,此为何解?”李云蓦说着又走近了些,厉声道:“那谈安身中巨毒,早已是心智俱丧的残废之身,他为求活命既然把一切都认了,你为何还给他服下假解药,要了他的性命!”
“啧啧,原来云座巴不得死的那个是我啊!没想到,你这龙鼎联盟的云座居然帮着外人说话!”九毒冷笑道,眸中划过一丝阴狠,“那老家伙拳拳夺命,莫非九儿不反击由着他下杀招么?若不是风座事先让九儿穿上龙鼎联盟的宝贝裂重衣,如今九儿怕是连个收尸之人也没有罢!那老家伙想杀我,却偏巧中了我灌在裂重衣上的血竭之毒,一切不过是他咎由自取,倒是我这血竭之毒,所中之人半个时辰之内必死,反而减轻了他毒发时的苦楚,至于谈安……哼……”九毒冷笑更甚,“我可没给他假解药,血竭之毒本就无药可解,要想解脱惟有一死,九儿给他服下的不过是加快毒性发作的鸠羽丹,那种贪生怕死的伪君子,九儿就是杀了他又如何?”
“这一切是沈犹枫授命你做的,还是你自己的主意?!”李云蓦地声音有些沙哑。
“是谁的主意又有何分别?”九毒摇开扇子,一抹邪魅染上眼眸,“帮派相争,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阴谋阳谋,身陷其中根本就无谓同情之仁怜悯之心,今日在座的江湖侠客,个个表面上满口道义,又有谁不是狠绝之人?仇家,冤家,敌人,你今日不杀他们,他日必死于其剑下,龙鼎联盟纵横江湖数十载,难道不是踏着无数尸体和鲜血才走到今日的么?云座掌舵天云旗,就从未杀过人染过血?你若真是干净如莲,恐怕就不会与我等同唱那指鹿为马的离间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