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觞正端着一只月光杯浅酌,莹莹的杯光泛在他薄薄的白衣上,似是染上一层月华。
“王爷,头牌嘛,总都有点脾气的,王爷耐心点就好。”羽觞又酌了一口酒,浅笑道。
恭王爷哈哈一笑,脸上青黑转红,“羽楼主说得好,征服相公嘛,是需要点耐心的,尤其是流霞这种百年难得一遇的相公。”
花帘后的我,拳头早已攥紧,“羽觞,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攀附权贵的工具?”
我恨恨地瞪着他,却看到羽觞微微颔首,向我的方向,浅笑,眸中笑意甜得发凉。
今夜,戏散,难道又要把我送上这个恭王爷的床吗?
既然如此,羽觞,那你也怪不得我了,我可不是原来的流霞,可以任你宰割的。
“流霞少爷,您准备好了吗,下一出《絮阁》,就该少爷出场了。”紫儿捧着一把泥金牡丹折扇,正是这折戏要用的。
“紫儿,红儿呢?”
我只是随口一问,紫儿的神色却微微一变,瞬间又恢复平静,“流霞少爷,红儿身体有点不舒服,在休息呢。”
“她哪里不舒服了?”
我实在想不出,下午还活蹦乱跳的一个小丫头,晚上怎么就不舒服了。
“流霞少爷,红儿,红儿她真的是不舒服。”紫儿的声音有些颤抖,眼圈微微泛红,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被我一逼,她显然有些把持不住。
“是不是她说错了什么话,被罚了?”我突然想到下午红儿提到“东风”,紫儿紧张地搪塞过去的情形。
“流霞少爷,您……”,紫儿杏眼圆瞪,吃惊的看着我。
紫儿的表情再明白不过,我的心一沉,羽觞,就算你再不想让我知道东风的事情,你用得着这么为难一个小丫头吗?
“紫儿,准备出场。”
我接过紫儿递上的泥金牡丹折扇,缓缓地走向花帘外的红氍毹。此时,唱完《秋江》的相公绿柳正好下来,他的秋江,唱得台下的恭王连连称赞。
绿柳一双杏眼,充满挑衅地扫了我一眼,我从紫儿那里知道,洛阳的相公,要么出自联锦部,要么出自联珠部,两部的相公,向来是争风吃醋,相互看不顺眼的。
这绿柳与之前的绮绣,恰恰是出自联珠部。
我笑了笑,不含敌意,绿柳一怔,旋即又哼了一声,款摆着柳腰往花帘之后去了。
我信步走上红氍毹,含笑向台下颔首,满意地看到恭王爷的脸上的神情,由错愕转为惊艳。
我向曲槛外的笛师点了点头,青色长衫的笛师会意,笛韵幽幽,似流光泻宇般淙淙流淌。
那是一曲【北黄钟·醉花荫】,我打开折扇,一派浓睡未消残酒的情态,唱道:
一夜无眠乱愁搅,未拔白潜踪来到。往常见红日影弄花梢,软咍咍春睡难消,犹自压绣衾倒。今日呵,可甚的凤枕急忙抛,单则为那筹儿撇不掉。
一曲毕。
“好,好,真不愧是占尽人间丽与华的醉流霞。”恭王神思摇荡,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
羽觞微微颔首,浅笑,像是对我的表现很是满意。
“流霞,下来陪本王喝一杯。”
恭爷声若洪钟,全楼的人都听到了。
我走到恭王旁边,看了绮绣一眼,绮绣桃花眼一瞪,很不情愿地斟了杯酒,递到我手上。
“谢谢。”我轻笑,举起酒杯,一饮而进,酒入喉中,一阵腥辣感传来。这酒怎么这么烈,古代的酒,不都该淡得跟喝糯米甜酒一般么?
我不由得想到羽觞,他怎么可以喝得那么从容自若?
“咳咳”,我呛酒的声音。
恭王朗声大笑,青黑的脸上满泛红潮,一把拉过我的手,“这下真真正在地成了醉流霞了,这妩媚风流,真真是爱煞本王了。”
我的脸微微发热,身子有些趔趄,眼看就要倒向恭王的位置。
“流霞,我知道王爷长得风流潇洒人见人爱,可你也不用这么急着就要向王爷投怀送抱吧?”绮绣突然扶正我的身体,衣袖半掩粉面,抿嘴调笑道。
恭王爷又是朗声一笑,把绮绣嘴上一拧,笑骂,“好个贫嘴的小么儿。”
“这还不是王爷的恩宠么?”绮绣把嘴一呶,桃花眼眯成一条缝儿,斟了杯酒递到恭王面前。
恭王满面春风的接过酒杯一饮而尽,显然绮绣的恭维让他很是受用。
我微微一怔,突然不明白绮绣为何要帮我,难道,他是怕我抢了恭王的宠爱?
我看了看羽觞,月光杯莹若冰雪,贴着他单薄的唇瓣,他的唇,很薄,薄的近于无情,衬着他轻浅的笑,像寒冬里飘下的一朵雪花。
一种莫名的愤怒涌上心来。
“恭王爷,流霞新排了一出戏,趁着今夜,献给王爷如何?”我含笑向恭王道。
恭王却好奇地问道:“哦?什么戏?好听么?”
我笑道:“王爷放心,流霞出品,必属精品。保证是王爷从未听过,从未见过的。”
“你这么说,倒是掉起本王的胃口来了,快唱来听听吧。”恭王笑将绮绣搂在怀中,兴致勃勃地道。
我走回曲槛,从一堆乐器中取出一件京胡,这可是我花了好几个时辰缠着楼里的乐师帮做的。
我向琴师点了点头,青衫的琴师试了试弦,二胡咿咿呀呀的声音传来,如同世事苍凉里的人生百态。
“这是什么乐器?”恭王好奇地道。
“这叫二胡,是我们琼珠楼的琴师新制的乐器。”我解释道。
“羽楼主,你的琼珠楼,果然是盛名之下,必有所附。”恭王看了看羽觞,叹道。
羽觞不语,轻轻地点了点头。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流霞,你说的新戏,就是要用这二胡伴奏么?”恭王问道。
“王爷果然高见。”
我向恭王点点头,转身走向红氍毹后的花帘。
“流霞少爷。”花帘后,紫儿已经等待在那里。
“紫儿,现在该你上去了,你就按照我告诉你的说就可以了。”
“是,紫儿遵命。”
紫儿掀帘走了出去。只听到外间脆生生的声音传来:“接下来流霞少爷唱的这折戏是《宇宙锋·装疯》,它讲述的是权相赵高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要将女儿赵艳蓉献给昏庸的皇帝秦二世为妃,赵艳蓉出于无奈,只能装疯以逃避入宫。”
乘着紫儿介绍的空档,我赶紧的抓乱了头发,在脸上划了几道胭脂红痕,跟抓伤的血印子似的,又将红软缀璎珞宝珠的绣衣撕碎几处,托着长长的水袖踩着急而碎的步子走了出去。
胡琴咿咿呀呀,赵艳蓉的悲愤,被我挥洒得淋漓尽致。当我决定登台的那一刻,我的目的就是要羞辱羽觞,当我从紫檀书架上拿过曲谱,发现我不仅占有了流霞的身体,同时还连流霞的技艺我也同样拥有的时候。
想让我沦为你附庸权贵的工具,羽觞,这出戏就是为你准备的!
舞动水袖太过耗力,我的头上,已经是薄汗微微。戏,终于唱完了,我瞪圆了眼,满面含笑地看着羽觞。
花帘后观戏的相公,台下陪酒的相公,全部瞪大了眼,怔在那里,不知道该说好,还是不好。
流霞青丝之上红光闪闪,额间的樱花妆通透似血。
“砰!”
月光杯落地的声音。
“撤台。”
羽觞的声音,冰冷若昆仑之巅的万年寒冰。
《絮阁》:《长生殿》中的一折,杨妃酒醉醒来,不见玄宗,后知其在翠华西阁会梅妃,而大闹翠华西阁的故事。
5.琼珠碎落风前羽(一)
烟冷宝炉香,尘昏玉镜台。燕子归来,月淡朱帘外。
“你可知道,在琼珠楼,像你这样忤逆我的相公会有什么结果。”琼珠楼的月轩内,羽觞的白衣,泛着冰冷。
我哂笑,“羽楼主让流霞唱戏,流霞便唱,恕流霞愚钝,不明白哪里忤逆了羽楼主了。”
“羽楼主?”羽觞眉头微皱,“什么时候你和我变得这么疏离了?”
我讪笑,“一个令小丫头们噤若寒蝉的人,一个令堂堂玉王也要退让几分的人,尤其,一个当今皇上的嫡子恭王爷身边的红人,流霞高攀不起。”
“霞美人,你不要逼我。”
羽觞的身躯向我压来,墨眸中含着薄怒,他好高,他的气场好盛,压得我有些喘不过气来。
“我有逼你吗?那么好,我问你,红儿呢?红儿现在在哪里,你让她出来,看看她是不是完好无损,或者,她根本就不可能再出来了!”我咄咄逼人。
“你想得太多了。”羽觞冷笑,似乎红儿的生死,与他完全没有关系。
我冷哼,哂笑,“如果我说我还在想一个男人开个男妓院,那个男人喜欢的根本就是男人,他根本就是个断袖!你会不会说我的想象力更丰富!”
羽觞的脸向我压了过来,他玉山一样的鼻尖,几乎就要贴到我的了。墨眸中突然闪过一抹兴味,轻柔地道:“你想对了,我确实,是个断袖!”
“!”我的头脑中砸过一个巨大的叹号,他还真是直言不讳,甚至还在“断袖”两个字上加重了语音。我只能,怔怔地瞪着他。
羽觞一把搂住我的腰,凤眼微眯,修长的手指捏着我的下巴道:“今晚,本来是要让你去伺候恭王的,不过现在我改变主意了。”
“什么,什么主意?”我的身体,瑟瑟发抖,声音发颤。
他浅酌我的唇瓣,笑道:“改为伺候我。”
“我不会伺候你,我又不是断袖!”我吼道,扭动着腰肢,欲挣脱他的怀抱。
“我要你就够了。”
羽觞微微用力,将我的身体贴紧他,身高的原因,他白衫下的灼热,正好抵在我的小腹间。
“羽觞,放开我!我对你没兴趣!我不是断袖!对你没兴趣!”我欲从他身上挣开,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结果却适得其反,被他用力箍着,反而贴得他更紧了。
“你真吵!”
羽觞的手,往我身上一点,我顿时觉得身子一软,全身都不能动弹了。
他,点了我的穴。他,竟然会武功。
我圆瞪着眼睛,尚自思索,羽觞已将我打横抱起,抱向墨菊屏风后的卧榻。
羽觞将我放在榻上,三两下便将我身上的衣服剥掉,流霞吹弹可破的身体就跟只红透的虾一样赤裸裸横亘在酒筵上,就等着羽觞下筷。
羽觞除去自己的衣衫,压上我的身体。他从身后圈着我的腰,将我的臀部向他的灼热移去。
瓷罐拔开的声音,冰凉的液体涂在我那里,下一刻,羽觞的灼热,一挺而入。
痛,我痛得几乎快痉挛了,哑穴被点,我说不出话,大颗大颗的眼泪,很不争气的从我眼眶里掉下来。
此刻,就算我想求他,也说不出话来,我在心中企求着他快点结束。
我看不到羽觞的眼睛,看不到他的神情,可是,从他急速激烈的抽送中,我感受到他浓浓的情欲,而我,不过是个发泄的工具。
原来被强迫是这么痛苦,流霞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此刻的我,也有想死的感觉。
是不是死了,我就可以走出梦境,回到我的世界,可是我的灵魂离开了这个身体,流霞的灵魂会回来吗?回到这个身体,接受来自羽觞的伤害?
在昏迷之前,我想到许多问题,终究是不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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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珠碎落风前羽,兰棹夷犹月下觞。
“羽觞,羽觞,”我念着羽觞的名字,字字咬牙切齿,字字带恨。
“霞弟,”
清澈的声音,黑白分明与流霞神似的大眼睛,额上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墨玉的黑发用紫金冠高高束起,珍珠帘外的一脸怔忪的少年,正是玉王水容。
从紫儿那里知道,玉王水容,当今皇帝最宠爱的水妃唯一的儿子,诸皇子中排行第四,是最小的皇子,也是最受宠爱的皇子。
“霞弟,谁又欺负你了?告诉我,是不是羽觞?”见我眼圈红红的,肿起两个大灯泡,流霞漂亮的大眼睛,被我糟蹋得跟两个桃核似的,把水容急的又把“本王”两字给忘在了一边。
“王爷,我没事,只是想到些伤心的事情,心里难过罢了。”知道告诉他也于事无补,反而将他置诸危险的境界,羽觞会武功,对江湖高手而言,于万军中取统帅首级尚如探囊取物,何况他一个出来就带几个侍卫的王爷。
水容突然翻过我的身子,手指往我的后庭一触,我立即疼得掉下几颗眼泪。
“想到伤心的事情,那里会这样吗?”水容的大眼睛,愤愤的瞪着我,我知道,他更多的是气我欺骗他。
“对不起,我不是成心骗你的。”水容是在这个世界,除了红儿之外唯一关心我的人,我实在不想他为我担心。
“上过药了吗?撕裂得这么严重,别感染了会生病的。”水容将我额间垂下的一绺闪着幽红光泽的青丝掠到脑后,叹息道。
“上过药了。对不起,每次见你,我都是在这么尴尬的状态。”我低语,双颊泛红。
“霞弟,都怪我。”水容突然抱着我,搂着我的双肩,语带痛苦地唤着我的名字。
是怎样的悲凉,可以让一个阳光的少年皇子,如此哀愁?
只听他痴痴地道:“等我下次进宫觐见父皇母妃,一定求他们把你赏给我,这么多年他们不在我身边,都是你陪着我,他们一定会同意的。”
“这么多年,一直是我陪着你?”我怔怔地道。
水容看着一脸愕然的我,大眼睛中闪过一抹无奈,“我忘了,你失忆了。”
“王爷,你能告诉我,我们以前是怎么样的吗?”水容受伤的眼神,再次牵动了我心中的某一根弦,突然,我很想了解过去的流霞。
“你?”水容怔怔地看着我。
“怎么了,不可以吗?”我惊讶的问。
微怔之后,水容的眸光顿时一亮,若朝阳出谷,“不,怎么会呢?我是太高兴了,太高兴你愿意了解我们的过去了。太好了,太好了,我,我,我该从哪里说起呢?”
“从我们怎么认识的开始说吧。”看他孩子气的样子,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我的心情,似是略微的好了一点。
“好,就从我们认识开始说起。”水容点点头,如数家珍般说着他和流霞之间的点点滴滴。
原来十六年前皇帝东巡洛阳,在行宫遇到并宠幸了水妃娘娘,一年后水妃诞下龙子。不料未及满月,龙子便被人抱走,从此杳无音讯。直到三年前,皇帝和水妃再幸洛阳,竟然在联锦部的戏子中,发现了失踪十五年的皇子,也就是眼前的玉王水容。
皇帝下令彻查此事,原来系当年嫉恨水妃的如妃所为,她本是要命宫女将龙子杀死,不料那宫女于心不忍,偷偷抱出了龙子,将他放在了联锦部的门口。
同样出身联锦部的孤子流霞,与水容同岁,较水容稍小两个月,自婴儿一起长大,直到十二岁时水容被带回皇宫才被迫分开,二人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情同手足。
“那这三年之间呢?这三年,你没有和我见过面吗?”我突然想到水容的叙述,似乎空白了三年,在流霞生命中的这三年留白,是不是发生过什么。
水容点点头,继续道,“恩,我在宫内稳定后,就一直派人找你。可是我派来的人回来却说,你唱戏唱红了之后,被东风昨夜楼的东风带走了,从此杳无音讯。直到几日前,我听说琼珠楼新来了个戏子,正是三年前红透洛阳城的醉流霞,才找到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