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在寥寥可数。沈犹枫是夙砂影从小一同长大的玩伴,自然见过夙砂影的真容,如今他当着众人的面,直言夜
萤与夙砂影有几分挂相,怎么看都不是信口开河,反倒显得言之凿凿,极其可信。
墨台鹰含笑不语,神色却令人费解,他兀自眯上了眼,拎起案上的酒壶斟酒。
李云蓦自然没有这么多心思,他本以为沈犹枫会直言九毒,却听沈犹枫道出了夙砂影,当下有些诧异,侧目想
了想,不觉恍然道:“嘿!当真有几分相似!阿夙少时,本座也曾见过他的真容,虽然多年过去,记忆有些模
糊了,但那双眼睛……”他豁然开朗,一时兴起,拍着腿道:“不错不错!就是那双眼睛,跟这小呆瓜如出一
辙呐!”
唐青羽伸手碰了李云蓦一下,提醒道:“李云蓦,今儿个这场合,别小呆瓜小呆瓜的叫!”李云蓦压根没在意
,一根肠子通到底,直笑道:“不会错了!诸位若对影座的样貌好奇,呐,看这小呆瓜的眼睛便是!”
众宾客显然已确信无疑,当下频频称奇,气氛愈发地热闹起来。
夜萤既惊诧又尴尬,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沈犹枫见夜萤立在堂中发呆,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遂解围道:
“夜萤殿下和影座皆来自鬼域,同属异族,兴许还是同宗,样貌相似不足为奇。”
墨台鹰突然哼笑了一声,冷冷地瞥了沈犹枫一眼,这一眼极快,却未逃过沈犹枫的洞察力,电光石火间,墨台
鹰这冷眼一瞥,已然传达出了讯息:枫儿,何须欲盖弥彰?
沈犹枫唇角微勾,垂下眼睛继续饮酒,神色出奇的平静,他知道瞒不过墨台鹰,也未曾想要隐瞒,沈犹枫要的
,只是自己跟墨台鹰一个人的暗战,在墨台鹰面前欲盖弥彰,总胜过在所有人面前真相大白。既然对手是墨台
鹰,那么沈犹枫必须在任何场合,用尽所有手段,让九毒置身事外。
墨台鹰放下酒壶,霎时间又恢复了令人难以捉摸的笑容,他对之前的疑问和沈犹枫的回答不置可否,只向夜萤
淡淡道:“别站着了,坐下随意。”言罢继续招呼众人畅饮,未再看沈犹枫一眼。
夜萤恭敬地垂首谢礼,又感激地看了看沈犹枫,他脑子里混乱如麻,回到座位后,再次呆呆地入了神。
这厢百人大帐里语笑言欢,好不热闹,数里之外的边营内却是一片寂静,边营是天影旗的驻扎之地,除了天影
旗的暗部与杀手,外人根本无法靠近,整个营地充溢着鬼魅的气息,空气中,飘着淡淡的奇香。
夙砂影独自站在营地边缘,无声地望向远处寂静的山峦叠嶂,似乎是在等人。天幕上的白色圆月在他眼中可有
可无,中秋夜对他而言,早就跟无数个披星戴月的厮杀夜晚无甚差别。
身后传来一阵极轻的脚步声,虽然轻,却走的沉稳而泰然。夙砂影幽然转过身去,刹那间,一袭白衣拂过夙砂
影的眼帘,面前的少年,容颜绝世,落落风华,一双透彻如水的眸子里,闪动着迷离难懂的光亮。
“九儿来迟了,实在罪过。”九毒邪魅地一笑,摇开了扇子,“今儿个总算是逮着机会,让你我之间做个了断
。”
夙砂影冷言道:“你知道本座在等你?”
九毒微扬唇角,语气异常平静:“九儿得知屠龙计划之时,便是你我见面之时,影座守株待兔,一直未将九儿
的身世告知主上,不就是等着九儿亲自登门拜访么?”
“哼……”夙砂影心中冷笑,道:“长话短说罢。”
“好!”九毒利落地收了手中折扇,凑近夙砂影跟前,眼神骤然凌厉起来,施然道:“很简单,我跟你赌。”
夙砂影面无表情,冷冷道:“如何赌法?”
九毒忽地嘻嘻笑起来,他神色俏皮,目光却极冷,直言不讳道:“定契约。”夙砂影眉心微动,并未答言。九
毒把玩着掌中的扇子,邪邪地敲了敲夙砂影的心口,笑道:“你要的,不就是我这句话么?”他说着扬起手中
的玉雕折扇,笑得愈发决绝:“九儿愿同影座定下契约,亲身参与屠龙计划,之后无论生死,九儿自个儿一并
承担。”
四周的气氛愈加鬼魅,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空气中的奇香更甚,夙砂影冷若冰霜地开了口:“条件
?”
九毒潇洒地展开扇子,语气强硬,竟是不容辩驳:“我要你,将下在沈犹枫和夜萤身上的注一并收回,从今日
起,屠龙计划仅为你我之间的赌注。”
“罢。”夙砂影竟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利落地挥下袖子,冷然道:“你何时行事?”
九毒冷讽道:“自然越快越好,影座都替九儿在万长亭跟前安排妥当了,九儿这东风岂有不赏脸之理?”他眼
中隐现杀意,冷笑尤甚:“待盟军攻破青州,九儿定不会让影座失望,想必,还有个人正在青州等着见我罢?
”
夙砂影的鬼面之下倏然漫过一层幽寒的笑意,语气听不出是褒还是讽:“九毒,你果然聪明过人。”
“彼此。”九毒邪魅地挑了挑俊眉,不再多言,冷冷地转身便走,边行边笑道:“这奇香,似乎对九儿起不了
任何作用,天影旗的情报莫非没有书明,九儿乃百毒不侵之躯么!”
夙砂影默然,他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酡颜香,那两道从鬼面中射出的凌厉目光,竟已溢满深深的杀意,再无
任何迂回的余地。
九毒在月光下渐行渐远,他神情凄厉,身影单薄,但躯体中却透出无比坚决的力量,这是看淡生死、了然一切
、心如止水的躯体才会拥有的力量,今日之九毒,已然强大到可以面对任何危险和伤害,除了沈犹枫,世上再
无任何人能够让他屈服——
枫哥哥宁愿背叛主上,舍弃一举得胜的大好机会,也不肯让九儿身受一丝一毫的伤害,这份情义,九儿甘愿相
报。夙砂影,你说得不错,屠龙计划是我的死路,但同样也是我的生路,与其让四个人为之纠缠,不如让九儿
代替枫哥哥做出最后的选择,亦让九儿用自己的尊严将一切了断。
我爱沈犹枫,超越生死。
第一百五十六章:恸别
大宗延顺十八年岁末,龙鼎联盟大军和平占领景骆二州。次年正月,大军浩荡北上,一路雷动九天,纵横天下
,所到之处,朝廷兵马或降或伤,溃散千里,仅用三个月时间,盟军便强势控制大宗北疆,唯剩青州一叶孤岛
,守着摇摇欲坠的燕城负隅顽抗。
盟军对青州呈三面包围之势,大营悉数驻扎在青州城外的白马湖畔,墨台鹰下令暂时休养生息,停止强行攻城
。青州地势特殊,自古与燕城渊源深厚,乃是距离燕城最近的军事要塞,若想攻下燕城,必须先破青州,然而
,青州百姓却深受大宗皇权和万长亭的蒙蔽,对龙鼎联盟的认识极其浅薄,从官方到民间,青州百姓始终视延
顺帝龙葭为名正言顺的帝王,而将墨台鹰视为叛臣贼子,即使是少数亲近龙鼎联盟的仁义之士,在青州的大环
境中也无从申辩,一旦暴露意念,很快便被诛杀。
流云自釜阳逃往青州之后,顺理成章地成为了青州兵权都督,他受万长亭嘱托,对青州实行铁腕政策,与燕城
皇权沆瀣一气,肆意煽动愚弄百姓,致使青州、燕城两地百姓对龙鼎联盟视如仇敌。要得天下,必先得民心,
青州民间的动荡,着实让龙鼎联盟众将士颇感棘手。
夕阳西下,篝火渐起,沈犹枫从墨台鹰的总营回到天风旗大帐,他神色凝重,很显然,这又是一日毫无进展的
战事商议。连日来马不停蹄的征战,已使沈犹枫冷峻的脸上渐染风尘,他的下颚隐现青色胡茬,却根本无心打
理,整个人看上去心事重重。
九毒独自坐在帐中,正盯着青州的地图出神,见沈犹枫回营,忙起身迎了上去,二话不说,麻利地为沈犹枫褪
下外罩的袍子,随后转身拿了一张干净的绢巾,放入温水中浸湿后拧干,温顺地往沈犹枫脸上擦去。
“我自个儿来便是。”沈犹枫宠溺地一笑,柔声道:“日日如此,我都快被你照顾成废人了。”
九毒不理他,依然我行我素,一只小手捏着绢巾在沈犹枫脸上轻轻擦拭,力道刚好,极尽体贴,沈犹枫顿感神
清气爽,当下不再推却,温润的目光静静地投向九毒,二人都未说话。
九毒默然替沈犹枫擦着脸,突然,他的目光在沈犹枫脸上的青色胡茬间定住,不禁呆了呆,轻声道:“九儿给
枫哥哥打理胡茬……”沈犹枫摇头道:“不必折腾,连日来风餐露宿,胡茬很快又会生出来,留着罢!”九毒
依然不理他,径自蹲下翻找刀片。沈犹枫叹了口气,心中却甚感温暖,遂走到案桌边坐了下来,盘膝闭目养神
,等着九毒来收拾他这张疲惫不堪的脸。
九毒小心翼翼地端来清水,细致地替沈犹枫将胡茬刮净,正要起身,又发现沈犹枫的头发散了几缕下来,看上
去有些零乱,遂道:“九儿给枫哥哥梳头……”说完,忙不迭地去寻木梳。
沈犹枫一把拉住九毒的胳膊,睁开眼睛,温和地笑道:“你今儿个是怎么了,像个丫头似的,是要将我收拾干
净了,好娶亲去么!”
九毒猛地一怔,眼眶骤热,但很快他便涩然一笑,淡淡道:“也罢,据说青州女子多美貌,赶明儿个盟军破了
城,枫哥哥定是艳福不浅。”
沈犹枫心中暗沉,顿觉九毒此言甚为反常,一点也不似九毒以往的作风。沈犹枫对九毒知根知底,他自然明白
,若是寻常,九毒定会噘着小嘴调笑,继而一个醋坛子丢过来,全然不该是眼下这等无精打采的模样。
沈犹枫收了笑容,凝色站起身来,按住九毒的肩膀,直视着他道:“告诉我,出了何事?”
九毒心下凛然,他知道自个儿若是露出破绽,定然逃不过沈犹枫的眼睛,那么所有计划都会成为泡影,所以眼
前,他必须用尽所有精力演下去,遂努力定住神,向沈犹枫展露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容,故意没好气道:“能
有何事!玉树临风才衬得上你那万人迷的头衔呐!九儿给堂堂风座收拾干净了,赶明儿咱们入了城,好让那青
州的百姓膜拜去不是?”
沈犹枫方才略微松了口气,莞尔笑道:“连日来,我一直在为攻破青州之策费神,早出晚归的,让你独自于帐
中受委屈了……”话未说完,却被九毒轻轻捂住嘴:“枫哥哥,今儿个咱们不提别话,不问战事,九儿眼下只
想为你梳头。”
沈犹枫欣然点了点头,他掀袂坐下,提壶倒了两盏茶,紧拧的眉头终于松了开来,神情已不似先前那般沉重。
九毒寻来木梳,跪在沈犹枫身后,解开他头顶的冠带,乌发霎时一泻而下,悉数披于沈犹枫肩头。九毒一手握
着梳子,一手撂起发丝,替沈犹枫细细梳理,仿佛在打理一件精致的艺术品……忽然间,他凑上沈犹枫的发梢
,竟闭上眼睛轻轻嗅了嗅,半晌未吱声。
“怎么了?”沈犹枫有些诧异,正欲回头,突觉身躯一紧,九毒已从身后将他的肩膀紧紧拥住,一张小脸霎时
深埋进沈犹枫的颈项间。
“呵……”沈犹枫展颜一笑,伸手将九毒的手紧紧握住,欲转身将他抱至身前,却听九毒喃喃道:“别动……
”
沈犹枫一愣,不禁宠溺地叹了口气,当下乖乖地不动,笑意却更甚,他全身放松了下来,任由九毒紧紧拥着,
心中却感到异常踏实。九毒下意识地用手臂将沈犹枫又圈紧了些,唇瓣贴着沈犹枫的耳朵,低声道:“枫哥哥
总爱像这般抱着九儿……今儿个……也让九儿像这般抱一抱枫哥哥……”沈犹枫心中暖意融融,他闭着眼睛,
耳畔感受着九毒呼出的炽热气息,顿觉所有烦心之事烟消云散。
九毒缓缓动了动身子,从后伸出手掌抚上沈犹枫的脸颊,刹那间,他垂下头在沈犹枫侧脸上留下一个动情的亲
吻,未待沈犹枫回神,九毒第二下亲吻又至,接着是第三下,第四下……一个个亲吻在沈犹枫的颊上颈间燃起
了刻骨铭心的爱火。
沈犹枫的喘息声沉重又炽烈,他尽情享受着九毒的亲吻,只觉浑身的骨头都酥麻起来,恍惚之中,却听九毒呢
喃道:“……让九儿……记住枫哥哥的味道……”
沈犹枫倏地惊醒,顿觉颈间滑过一道温热的水痕,九毒的声音竟是哽咽异常。沈犹枫猛然睁开眼,侧身抬臂,
一把便将身后的九毒匡入怀中,定睛一看,顿时揪心不已,躺在自个儿怀中的九毒,竟已满面泪痕。
“呆子……你……”沈犹枫既痛又惜,眉心顿锁,正欲细问,又在眨眼间被怀中的九毒深深地封住了唇。沈犹
枫心中大动,这突如其来的饶舌深吻,让他感到难以言喻的痛快和迷离,虽然这并非九毒第一次主动吻他,更
非九毒唯一一次主动吻他,但沈犹枫却毫不怀疑,此刻的深吻乃是有史以来二人之间最炽烈的一次。
大帐中灯烛骤熄,沈犹枫浑身燥热,他本能地拥住九毒的后背,一个翻身便将九毒压在身下。只瞬间的工夫,
沈犹枫便不费吹灰之力,重新掌握了主动权,他一面烈火般地回应着九毒的亲吻,一面麻利地解开九毒的袍子
。九毒极其听话地配合着,急切又撩人的喘息声在大帐之中肆意弥漫,唇瓣开合,腰间戏舞,颤抖的躯体如同
烧红的炭火,在冲至巅峰的情爱指引下两相缠绕,时而浓烈,时而温柔,时而厚重,时而轻灵,霎时只觉烟横
水漫,方寸尽乱,大帐中已是浓得化不开的情香风露……
湛湛长夜,添烛西窗,九毒撑起酸痛的身子,侧目于鬓边小觑,只见沈犹枫的侧脸在烛光下投射出宁静流畅的
弧线,他彻底睡熟了,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气息温润平缓,这是他驻扎白马湖以来,首次放下警觉,卸下疲
惫,如同孩子一般无所顾忌地进入梦乡。
九毒趴在沈犹枫身侧静静地凝视着他熟睡的面容,许久许久,不发一言,仿佛所有的话都在这无声的凝视中倾
诉殆尽。不知过了多久,九毒才悄然伸出手掌,轻柔地抚上沈犹枫温暖的胸膛,下一刻,他已将自己的脸颊温
和地靠了上去,似乎是在聆听沈犹枫的心跳声,一下,再一下,他细细数着,脑海中不由得闪过无数的片段—
—那些和沈犹枫相识相爱的日子,近在咫尺,却又无限遥远;那些嬉笑怒骂历历在目,竟又好似只是一场梦,
他一抓便会碎掉;那些两人携手走过的时光,美得如此灿烂夺目,却在这离别的前夜,和所有关于未来的遐想
一道,仿佛流星一般消逝在九毒的记忆深处。
那些记忆,那些爱,不舍得啊,枫哥哥,九儿不舍得……
恸,心如死灰的恸。不若昔日他们之间任何一次有意或是无意的走散,今日之恸别,凄厉得无可挽救,它不是
燕城翠楼下的目送,不是名州轩辕台的决意,不是宣州灵予山的生离,更非麓州瘟疫村的擦肩,今日这份离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