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风醉打开玉骨折扇,扇面上的泼墨桃花栩栩如生,“这倒不怨你们,朝歌什么反应?”
姽怜翩叹气,“这世间有几个能抵得住您家那位父上大人的魅力?”
流风醉含笑睨去,“姽美人这说是的什么话?不受勾引的,你不就算一个么?”
“诶呦呦~~主子您这说的~~奴家一颗心可都系在您身上呐~~”
念矢殊突然浑身一抖,引来旁边两人的注目,他搓搓被寒颤出的鸡皮疙瘩,淡定道:“恶心完了没有?完了该
干嘛干嘛去。”
姽怜翩饶有兴致地勾起念矢殊的下颚,调笑道:“诶呀,念公子您好纯情啊~~”
念矢殊出自书香门第,自小家教就严谨,性格也有些保守,如此被女子赤裸裸地调戏还是头一遭,当下就红了
脸,连忙后退几步,“姽小姐自重。”
姽怜翩眨眨眼,白色羽扇打开,掩唇轻笑,“念公子,您让奴家一个老鸨自重?那伶人小倌不都成小姐公子了
?果然还是太纯良啊~~”说罢又叹首,一副可惜没落我手上的模样。
念矢殊又是一抖,急急奔出门外,“啊死骚包我去你书房等你啊~~”
素衣女子闷笑着,抬首瞥了眼自家的风流公子,“我说主子,您何时也能如此纯良啊~~”
“爷一直都很纯良。”流风醉回身靠回椅子里,道:“说罢,什么事儿?”
姽怜翩难得肃颜,“主子,您要注意注意葬晚归。”
流风醉奇怪了,葬晚归若说有哪点值得注意的话,唯一的也就是他的身份了——葬廷尉家的大儿子。不过廷尉
掌管司法,他家儿子虽说是纯然的二世祖,也不至于到恶霸流氓的地步,能注意些什么啊?
“他最近和轩绯走得很近。”
第十章
流风醉对轩绯还是有些印象的,因为他是头一个拒绝流三公子邀请的人。葬晚归不成气候,轩绯知之甚少,可
这两个人混到一起……真的需要注意么?
流风醉走在青楼蜿蜒的小径上,由于是处于天子脚下,青楼与女支院的建筑都不敢太嚣张,但五步一楼十步一
阁不敢说,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倒是有的。特别是青楼精细绝妙的雕梁画栋,吸引了不少自命风流的文人雅士
。
流风醉的书房就在青楼的最内侧,一路上无论小倌还是侍从见到他都是毕恭毕敬的模样。姽怜翩就曾嫉妒过,
“明明奴家才是青楼的老鸨啊!凭什么他们对奴家就没这么守规矩?!”
还是念矢殊一语道破缘由,“因为你不是幕后黑手……”
想到这儿,流风醉微微勾起唇角,慵懒妖娆,红衣邪肆如火,衬着小径边大片的红莲,一时间魅惑惊人。
他驻足一会儿,才转身走进书房。念矢殊已经喝干了三杯茶,看完了两本书,见着流三公子慢悠悠地走进来,
开口抱怨道:“您来得还真快啊,劳烦您惦记,您家青楼都快营业了还记着公子我在这儿等您。”
青楼身为秦楼楚馆,营业自然不是在白日……
流风醉看看窗外渐落的夕阳,执扇轻笑道:“还好还好,爷的记性向来不错。”他接过侍从呈上的茶盏,用杯
盖拨弄着杯里的茶叶,漫不经心道:“据说今年的科举提前了?”
念矢殊有些惊讶,“哟~~您怎么开始关注科举了?想回归正途了不是?”
流三公子笑眯眯道:“是我家大哥要参加。”说起来……他大哥要参加的理由,很对得起流家家训。
流相家大公子——流逝夕的名声虽然不比流三公子的如雷贯耳,但明显也是青年一代中的翘楚。
如果说书生学子对流三公子是不耻,那么,他们对流大公子就是推崇了。念矢殊也不例外……
“你家大哥也去参加科举?!”
流风醉掏掏耳朵,“我说书呆子,你这么激动做什么?难道你暗恋我大哥很多年,最近想表白了?”
念矢殊怒了,“你这脑子就不能想点正经的么?!”
流小妖孽扇子一开,“最风流”三个字无比嚣张地显现,“爷自小风流,不知道什么叫正经。”说完,眉眼一
斜,“我大哥有什么好崇拜的,我还就不明白了,他哪点比得过爷我?”
念矢殊奇道:“你难道不知道你大哥在帝都的名声?”
流风醉毫无愧疚之心,“爷只留意美人的名声。”
念矢殊扶额,好吧,他也不是头一天认识这家伙,这和他做的其他的事儿比起来算不了什么……“你大哥是青
年一代中的翘楚,很受学子仰慕。他素有‘神童’美誉,六岁就以一首‘别离赋’誉满帝都,十岁便可左右手
同时作画苍松之兴衰,少年成名却不倨傲自大,实是文人之楷模。”
流风醉:“……”如果那首“别离赋”和他知道的,是同一首的话……那其实应该是他三岁那年哀痛有一美人
故亡所作,想不到被他大哥拿出去哄骗别人了。他瞥瞥书呆子,决定还是不打破大哥在他心中光辉美好的形象
……
“哦,对了。”念矢殊回忆仰慕之情结束,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郎中令钟威严的小儿子满月,喜不自胜,
广邀宾客,你也在邀请之列。”
郎中令钟威严人如其名,威严到不苟言笑,且天生一张威严的脸,让人无时不刻不觉得他威严凛凛不可侵犯。
他家夫人这回也真不容易,生了七个,终于在第八个上延续了钟威严代代单传的微薄香火。
流风醉摇着折扇想,这钟威严还真有些眼色,知道他与他爹之间有些矛盾,特地趁着自己为儿子办满月酒特地
也请了他,好给他爹制造重修于好的机会。他沉吟道:“郎中令还邀请了谁?”
念矢殊闻言,道:“还能有谁?除了廷尉外出办案之外,九卿应该全到,再加上你爹流丞相……其实这排场也
不小啊。”
流风醉眸光一动,方才姽怜翩还在让他注意葬晚归,这就立马要碰上了。
葬廷尉是不能来,但面子还是要给的,葬晚归身为长子,必定会替父出面,参加酒席……
这个姽怜翩……
他接过念矢殊手中的请柬,笑道:“必定有美人,爷如何不去?”
念矢殊的爹是宗正,必定会到场的,他倒也不妨随父一起去看看,于是随口问道:“你是自己去,还是与你爹
一起去?”
“……”流风醉手一抖,杯盖与杯子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他淡然地将茶杯放回桌面,“还是与我爹一起去吧
,也省的爷还要再去备份贺礼。”
念矢殊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说是这么说,可真到了钟威严要办满月酒的那一天,流风醉还是没有跨出青楼的大门,亏得念矢殊还一大早跑
来嘱咐他一定要去。
念矢殊与他青梅竹马,又是个呆板严谨的性格,偏偏他还能和肆意随性的流风醉合得来,一度被流盈转引为奇
观。念矢殊为着流风醉能和他爹消除如今相互不过问的现状,在出了青楼之后左思右想,毅然决然地迈进丞相
府大门……
流风醉又在书房坐了一天,执着紫玉狼毫在宣纸上练字。
他的字是流盈转手把手教出来的,但与流相的洒脱暗含气魄相比,流风醉的字更显端丽流风。流相平日里一烦
心,就只有两件事可做——写字,练剑。剑,流风醉向来爱看不爱动,在写字这点上,倒是得了流盈转的真传
,因而他对所有字体都有所涉猎。但,他只要动笔,写的都是金文。
金文在以前还是通用文字,随着时间流逝,如今已渐渐变成刻在明器上的铭文。流风醉出手必书金这点,也常
常被迂腐书生拿出来非议,流三公子知道了只是笑,依然故我,提笔书金文。
可今日,他写的,是行楷。
行楷较之金文,要写意得多,但流风醉的每一个起笔、行笔、收笔都行得平稳严格,甚至逆锋、顿笔、停笔都
分毫不差,如此一来,行楷的笔道线条未出,周正的楷书倒是出来了。
他也不在意,一边写,一边念道:“玉阶琼楼画屏幽,纷蝶粼舞满宫秋。我驾神舟仙中客,海酒爽诗飙风流。
”
刚书道一半,风中传来极细微的“咔嚓”声,轻易便会让人忽略。流风醉笔下未停,继续书道:“落日留情艳
红纱,欲赠月仙饰銮驾。美人一笑抛将去,独……”最后一句诗,只书了一个“独”字,他的身形就顿住了,
久久没有再动,笔下浓稠的墨汁颤了几颤,义无反顾地投奔了宣纸的怀抱,晕出一大片的墨迹。
旁边传来一道清醇温润的声音,带着笑意问:“怎么不写了?”
流风醉敛眸,放下手中的笔,转身唤道:“爹爹……”
第十一章
流盈转笑意盈盈,提步缓缓走到流风醉身边,俯首看他的字,“醉儿,你这楷书写得不错。”
流风醉不语,只是看着那张与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神色间竟有些恍惚。
一张行楷笔墨,就这么被当成了楷书。
流盈转任他看,俊美倾世的面上含着笑,温柔清雅,谦和有礼。抬手轻抚上自家幼子的脸,道:“你不想在家
住,我也没有强迫你,但至少……别瘦啊。”
流风醉回过神,直直望进那双看似温和风流,实则冷漠疏离的眼,又唤道:“爹爹……”
“嗯?”
“请问,”他握住抚在自己面颊上的手,眉眼忽的一冷,“您是怎么蹿进我房里的?”
“这个……”流大丞相摸摸鼻子,心虚道:“醉儿,为父好久不见你,甚为想念。”说着就将流风醉抱进怀里
,深深吸了口气。
流小妖孽难得红了脸,挣扎几下,“别转移话题!”
“醉儿,其实这个问题根本就用不着回答的嘛~~”流盈转眯了眼,“这青楼美人诸多~~爹怎么舍得过而不
入?”
“哦?”流风醉语调森然,“爹爹您说什么?再说一遍与我听听。”
“呃……”流盈转面不改色道:“有醉儿你在这,就算千挠万阻,爹也要想方设法地过来不是?”
况且区区几名侍卫手下,又怎阻得了他的脚步?
“看着时候也不早了,去换衣服,爹带你去郎中令家见美人啊,乖~~”趁机在流风醉精致的脸上亲了一口,
笑眯眯地放开手臂。
流风醉早对他爹喜爱偷香窃玉的行径麻木了,离开那熟悉的怀抱,去隔间换了身衣服。
他素喜红衣,但很明显,今日去赴宴传红衣不合适,于是命侍女从箱底拖出了一件紫色绣底的锦衣。他容貌本
就端丽精致,这么一衬,连那些平吃惯于服侍他的侍女都红了脸,低下头羞涩地不敢看他。他笑着,浑不再意
。
出了隔间,他爹已站在院子里等他。渐沉的斜日犹如浓墨重笔的画作,于勾勒之处挥洒下火红的金色光芒,流
盈转此刻沉静的面容,就犹如隔立云端之上,遥遥俯瞰众生的天神,不带丝毫凡尘气息。
他听见动静,转过身来,流风醉执着玉骨折扇正看着他,他一笑,将他揽进怀抱,“走吧。”
郎中令位居九卿,仅次于三公之下,而三公中太尉与御史大夫的设立,自古以来就是虚位,只留丞相一职,因
此,除丞相外的九卿都是掌有实权的人物,钟威严这个掌管宫廷守卫、督查百官议论的郎中令更是不能得罪。
如今他家小儿子的满月酒是完完全全给了人巴结他的理由,不过就钟威严那威严刚正的黑脸,绝对是能打退不
少抱有这心思的人。
马车一路缓行,流风醉老老实实坐在他爹旁边,折扇悠闲地晃着,三十三道白玉扇骨触手沁凉。流盈转忽的轻
笑:“醉儿,你出去一趟就改了性子么?”
流风醉眼皮儿都懒得抬,“若爹爹您一个月里能不去寻美人,我这性子必定也就改了。”
流盈转笑眯眯地道:“若这是醉儿你的心愿,我必定会改。”
这回倒是流风醉愣了愣,但他很快又转了话头:“听姽怜翩说……你去找过朝歌?”
流盈转颔首承认,“是啊,我想看看醉儿你费心去找的美人到底什么样啊。”
流风醉顿了顿才道:“那是雾非公主远嫁火镜国的迎嫁舞主,就算去招惹,也要等到雾非公主大婚之后。”
身边的人许久没有应承,他抬头看去,只见那白衣风流的俊美男子眸色微沉地睨着他,道:“醉儿,难道在你
眼里,我就是一个权势滔天利欲熏心的人么?我以为,至少你是知道我的,结果当真是我以为……”
流风醉敛眸不语。
“你当我为何要去见那朝歌?哼,一个回纥部落首领之女,沦落成区区舞姬,不远千里赶赴斯缔,又恰好被你
招去担任斯缔与火镜和亲的迎嫁舞主,若她是有什么二心……我如何能不防她?”
指尖摩挲着手里的折扇,流风醉还是没有说话,流盈转一直看着他,缓缓道:“醉儿,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
么?”
马车停了下来,吵杂的声音远远就传了来,打破两人之间的沉默,流盈转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伸手撩开车
帘率先下了马车。一直执着玉骨折扇的手指突然紧紧捏住折扇。
流风醉下车时,郎中令钟威严正和流盈转交谈着,向来威严凛凛的脸上难得流露出丝丝笑意,他走过去,乖乖
见礼道:“爹,钟大人。”
流盈转似笑非笑地道:“醉儿,今日都来了还生疏什么,叫世伯。”
从官职来看,钟威严确实是流盈转的下属,但若论起辈分,却是比流盈转大的,况且又特地向流风醉送了份请
柬邀请他过来……不得不给个面子啊。
流风醉笑着,温柔慵懒,“世伯对小公子果然疼爱有加,这眉眼唇角的笑可骗不了人,伯母当真有幸,有夫相
扶,有子相依,合家美满。”
一番话说得钟威严愈发愉悦,客套几句后又去接待其他宾客,流盈转反倒摇着那把描金折扇,在流风醉身边道
:“你刚刚的意思是,我对你不够疼爱么?”
流风醉长眉一挑,邪肆妖娆,“爹爹,你这是……检讨自己的过错么?”
流盈转笑意盈盈,“醉儿,我这是在表达我对你的重视,以及,你对我的重要。”说完就被迎面而来的诸多官
员绊住了脚步。
流风醉心里兀地一紧,眉眼间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他不知道他爹方才几次三番暧昧不明的暗示有什么用意,那
样的话,他从小听到大,都是他爹向不同的美人所用的同样手段与情深意切的真情剖白。但是,那是一个父亲
应该对儿子说的话么?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