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吴默从段千浪书屋中退出,走在长廊上,迎面走来两个人,周身猛地一震,吴默停住了脚步。
一个人身穿紫色长袍,身材颀长,肤色是健康的古铜色,双目狡黠中透着犀利,薄唇微启,有着不可忽视的魄
力。
另一个人走在他的身后,身穿丹青色长衫,低垂眼帘,嘴里老神在在的念叨着什么。
来人与他擦肩而过,把他当做透明人一般,走到段千浪的门前,放肆的推门而入,声音阴柔尖细:“段千浪,
本座来了。”
这人,就是冥渊教教主,冥渊。
走在他身后的青年将书房门关好,自言自语的碎碎念着:“倒了血霉了,怎么趟上这么个主子,可把我折腾西
西了,刀子,你在天上可得保佑我啊!”青年双手十合,一副拜菩萨的样子。
吴默转过身,走到他身前,青年看到吴默的倒影,抬起头,神色一凛:“干什么?”
“……飞镖?”吴默喃喃的叫着,有些不可置信。
青年一愣,眼睛睁得大大的,嘴张的能塞下一颗鸡蛋,陡然叫道:“刀子?”
“真是你,你……”吴默止住话,毕竟他俩正站在段千浪的书房前,有些话说不了,拉起飞镖的手,向远处奔
去。
一路走到柔浪阁,吴默拉着飞镖走进屋,关好房门。
飞镖紧紧攥住吴默的手,激动的说道:“你也转生到这来的?”
“恩。”
“我差点认不出来,你怎么长的这么娘们,你说这倒嗓的破地方,居然没女人!靠!逼着我当同性恋呢嘛!”
吴默脸一板,气极反笑,笑的飞镖赶紧住嘴:“你说谁像娘们?”
“没,没,说哪呢?唉,你怎么在屠浮教?”
吴默把从小到大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尤其是与冥渊的恩恩怨怨。
飞镖难得收起表情,全部听完了后,沉思了片刻,问道:“你要杀了冥渊和段千浪?”
吴默叹口气,幽幽的开口:“段千浪救了我一命,我不杀他,当还人情了,但是冥渊我是一定要杀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段千浪的生辰宴上。”
飞镖一拍手,“真不错,嘿嘿。”
“你怎么跑到冥渊教的?”
“别提了,说来话长,你杀了他更是帮我一个忙,他武功高,我打不过他,才困在他身边的。跑了两次,他打
断我两回腿,他奶奶的。”飞镖眼里闪过一抹光芒。
这神情吴默再熟悉不过,两人的默契即使隔了十四、五年,依然如旧。这是杀手嗜血的前兆。
“对了,这么说,你被段千浪上了?”
吴默右手按左拳,骨节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声音像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似的:“你说什么?”
“错了错了,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不?”
“有,你替我准备匹好马,我不能自己准备,容易让人注意到。”
“没问题,说好了,到时事成咱俩一起走。”
吴默点点头,伸出一只手:“祝我们马到成功!”
飞镖伸出右手,握住吴默伸出来的手,“必须成功!咱俩可是黄金搭档!”
三天后,段千浪的生辰宴如期而至。
木架下是袅袅的香炉,熏香了木架上的黑底白浪袍,吴默将衣服翻了一个面,继续熏着。
“默儿怎么想到给本座熏衣服了?”
段千浪的双手环上吴默的腰肢,下颌抵在吴默的肩膀上,嘴唇贴着他白浊的耳垂。
“默儿想做便做了。”
“默儿今天有些不同。”
吴默轻笑:“有何不同。”
“默儿,你有事瞒着本座吗?”
拿起衣衫,吴默转过身,细致的伺候段千浪穿上,巧笑嫣兮的说道:“默儿今天也准备了表演。”
“哦,什么表演?”
“说书。”
修长的手指熟练的整理好腰带,吴默满意的看着衣冠楚楚,邪肆俊朗的男人,悄声说道:“说一个长长的故事
。”
“什么故事?”
“名字还没想好呢,教主听完给起一个吧。”
吴默的情绪有些微妙的波动,段千浪都收入了眼帘,一种陌生的空虚感从心底升起。
段千浪猛地抱住吴默,深深的嗅着他的馨香,似乎在压抑着什么,声音也变得沉重:“默儿,你要听好,这话
我这辈子只说一次。”
吴默一颤,像烫着了一般缩回手,笑的有些僵硬:“教主,默儿还有事。”
“默儿,我很在意你。”
一字一字,就如沉睡百年的青钟,沉重的敲击在吴默的心房,有些东西在心里碎了,隐隐的痛着。
抬起头,吴默笑靥如花:“教主,这话还是对冥渊教主说的好,默儿受不起。”
段千浪长眸微眯,嘴角勾出完美的弧度,轻启薄唇:“默儿,本座不会让你解脱的,我会让你”嘴唇倏的靠近
吴默的耳廓,声音也低了下来“永远记得我。”
用力的挣脱段千浪的双手,吴默头也不回的离开房间,用手来回的擦拭着耳垂,白嫩的耳垂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就如那人灼热的呼吸。
“吴默,怎么跑这来了,快,教主都要到前殿了!”姜长老推了推站在长廊上发愣的吴默,不禁心想,这孩子
怎么了?
“哦,好。”吴默应了声,跟着姜长老走回前殿。
第二十九章:了断恩仇
走到前殿时,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段千浪坐在金椅上,左边是病怏怏的绕儿,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虚弱的坐在银椅上,满目眷恋的凝视着段千浪
的一举一动。
右边坐着的是一袭紫袍的冥渊,冥渊眸光犀利的盯了吴默半响,错开了目光。
段千浪今天的心情格外好,所有的表演一缕行赏,酒一杯杯的全数进肚。
“吴默,该你表演了。”姜长老拍了拍神游的吴默,这孩子一晚上心神不宁的都想什么呢。
吴默今日穿了一件红色长袍,整个人就像一朵娇艳的花朵,开的正旺。
盈盈的走到前殿中央,吴默鞠躬行礼,慵懒的说道:“今日本人给大家说一个故事,这说故事之前,本人想请
教冥渊教主两个问题。”
冥渊微挑眼角,“说。”
“第一,如有贼人斩杀了您的父亲您会如何做?”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必杀之!”
吴默捂唇一笑,段千浪满目温柔的凝视着他,看的吴默心里一跳。
不去注意段千浪的目光,吴默接着说道:“如有贼人斩杀您心爱之人您会如何做?”
冥渊吊起的眼睛如豺狼一般精明,别有深意的看了眼吴默后,说道:“同样,必杀之!”
畅快的笑声豪迈的响起,吴默仰天长笑,一甩头,眸光凛然,众人皆是一惊,吴默低低的说道:“好,那就请
大家听吴默我道来这个亘长的故事,十多年前,一个男孩背负着禄充一族的仇恨降临到这个世界,他的名字叫
做,禄充轩!男孩从五岁起开始习练《净绞真经》和《巫医》用了两年的时间,男孩将这两本书运为了己用。
好景不长,在男孩七岁的时候,身边的近亲及养父,被仇家全部杀害,这个仇家,就是——冥渊教!”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都变了脸色。
姜长老的酒盅不知何时掉在了地上,绕儿怔愣的看着殿中双目赤红的吴默,冥渊周身升起杀意,愤恨的瞪着吴
默。
只有段千浪,依旧淡淡的笑着,仿佛一切均已知晓,就如听一个普通的故事。
夜风徐徐的吹起,拂乱了吴默飘逸的黑发。
“男孩为了自保,编了一个故事,让自己最信任的朋友,绕儿,顶替自己来到了屠浮教。这时,他遇到了另一
个惜他爱他的人,叫做许柔,然而,就在他想要忘掉仇恨时,他的至爱又一次被人所杀害,这个仇人,仍然是
冥渊教!”
吴默双目如炬,直视冥渊的双眸:“冥渊,新仇旧恨,你有何话要说。”
冥渊站起身,就要向吴默奔去,段千浪伸出手臂,挡住了冥渊的路,笑吟吟的对吴默说道:“默儿,今是本座
生辰宴,你这是作甚。”
轻勾唇角,吴默露出一抹妖娆的笑:“段千浪!原本我也要取你命,但本人恩怨分明,我欠你一条命,因此你
我的以往一笔勾销,今天,我必杀冥渊!”
段千浪摇摇头,挡在冥渊的身前,邪肆的轮廓是吴默最熟悉的脸庞,可今天他却护在他仇人的身前。
“默儿,本座说过,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冥渊。”
“段千浪,不要让我恨你。”
“恨也好,爱也罢,默儿,本座不会让你得到解脱的。”
吴默双手在胸前十合,呐喊一声:“净绞真经。”
所有人均像石像一般停住了动作,吴默抓准时机,一掌挥去,青鸾秘笈第四重,势如破竹。掌风犹如沙尘暴一
般刮翻了十几张桌椅,冲着冥渊的侧身呼啸而去。
意外,总是在一瞬间发生。
段千浪内功逆转,冲破了净绞真经,侧身挡在冥渊的身前。
吴默双手紧紧的握成拳,净绞真经已经化解,冥渊将段千浪搂在怀里,阴柔尖锐的声音嘶吼着。
“段千浪,你怎么样?”
段千浪声嘶力竭的咳嗽起来,猩红的血液喷薄而出。
自行逆转内功,武功全废,无力回天,又接了吴默的一掌,必死无疑。
“默儿……”段千浪虚弱的睁开狭长的双眼,眸中流光盈盈的温柔,依恋的看着站在殿中那一抹红色的身影。
“段千浪!你宁死都要保护冥渊!”
段千浪点点头,这么微小的动作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好!一命抵一命,冥渊的命,算是你还的。”
吴默的声音有些涩,亲眼看着那个与他肌肤相亲的男人慢慢的没了气息,对他来说很残忍。
就算他不承认,但自己确实对这个男人动了情,无法释怀的感情。
飞镖从冥渊身后窜了出来,跑到吴默的身边,担心的看着他:“我们走吧。”
冥渊愤恨的看着两人,吼道:“飞镖,这是怎么回事?”
“如您所见,我不伺候了,刀子,咱们撤。”
冥渊厉声嘶喊道:“给我擒住他们,杀无赦!”紫袍上是段千浪呕出的黑血,暗淡的泛着冷光。
“全部住手!本宫以屠浮教教主之命下令,任何人,不可以追杀吴默,就算是冥渊教,屠浮教也会阻止到底!
”
如野兽死前最后的呐喊,吴默定定的停住脚步,忍住不去回头。
这个男人,到底是什么意思,为了自己甚至可以与冥渊教为敌?那为什么又不让自己杀了冥渊?
“段千浪,你赢了。”他吴默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他。
那个以血喂他的男人,那个宠溺的自称为夫的男人……
人死如灯灭,往事皆如飞烟。
身后已没有了男人的声音,冰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沾湿了睫毛,晕红了唇瓣。
苦苦的,咸咸的。
“咱们去哪?”宾客都为两人让出了道路,飞镖牵出早就准备好的马。
吴默没有回答,泪水早已纵情的流淌,哽咽难过的咽下,哽在喉头中,闷闷的刺痛着。
仇恨衍生出更多的杀戮,两世为人,都被复仇所笼罩,这是天意,抑或命运?
“吴先生,这是爹爹让我给您的鸡蛋。”娃娃把手中的两个鸡蛋递给青年。
青年二十出头,清秀冷然,双唇呈淡淡的肉白色,右腿有些不太灵便,走起路来一瘸一拐。
不禁让人感叹,多好的小伙哦,可惜残疾。
“谢谢三儿。”青年接过鸡蛋,摸了摸娃娃的头。
娃娃嘿嘿一笑,欢快的跑开了。
青年拿着鸡蛋,一拐一拐的慢走着。刚瘸的时候真的很不习惯,自卑的躲在屋里,好在这个小山村民风淳朴。
村民没有出言讥讽的,平常还到家里帮他做些农活。日子虽清苦,但是踏实。
推开破旧的木门,一个少年正在屋里来回忙活着。
“吴先生回来啦。”
青年走进屋,少年扶着他坐了下来。
“明儿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叫明儿的少年是青年的邻居,时常帮他做些家务,每隔十天帮他去浪城里买些东西。
“真对不住,今天什么都没买回来,浪城里出大事了。”
“什么事?”
“屠浮教的教主被人杀了,还是在他的生辰宴上,啧啧。”
青年身子一僵,明儿没看到,继续说着:“听说是被一个叫吴默的长老杀的,唉,这武林中人打打杀杀的,真
慎得慌……”
“那个叫吴默的长老怎么样了?”
“听说被冥渊教杀了,还有的说逃了,不清楚,……哎,吴先生,您怎么了?”
“没事……你先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明儿不明所以的点点头,嘱咐了两句:“您歇歇吧,怎么出冷汗了?多喝点热水。”
待明儿走后,青年陡然爬伏在了木桌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胸腔剧烈的跳动,似要挣脱出来似的。
“请问这是吴泠先生家吗?”悦耳的声音中带着笑意,吴泠一僵,不敢置信的看向门口。
“哦,是吴泠先生家。”来人自说自话,笑吟吟的走进屋,阳光洒在他妖娆的眼角,明艳的让人不敢直视。
“怎么?不欢迎?不欢迎也不行,我现在是没地方呆了,嘿嘿,跟我一起亡命天涯吧!”
“吴……默?”
吴默点点头,将那个怔愣的人儿搂在怀里:“我来接你了,咱们自由了。”
吴泠将头埋在吴默的胸口,温热的液体浸湿了吴默的衣衫,暖洋洋的洒在心窝上。
“那个……咳……你的lover?”飞镖有些尴尬的站在门槛,看着拥抱的两人。
吴泠猛地抬起头,看了眼飞镖,又看看吴默。
“我哥们,人挺好,就是唠叨点。对,我介绍一下,这位是……吴泠,我的爱人。”
吴泠的脸一红,喃喃的说着:“我是觉得,不能再姓段,所以……”
“所以就跟我的姓了?不错,我欣然接受。”
吴默看着吴泠赧然的神色哈哈大笑。
连夜,几人就远离了南方,向西方奔去。
吴默躺在马车上,一阵阵的恶心让他只能无力的假寐。
“大夫,有什么大碍吗?”
“没事,我自己就是大夫,还能不清楚……”吴泠冷飕飕的一蹬,吴默立马闭嘴。
大夫确定的点点头,笑呵呵的说道:“恭喜恭喜!是喜脉!”
喜脉?
吴默愣愣的僵住,一时间大脑一片空白。回过神时,大夫已经走了。
吴泠背对着他坐在马车一角,残疾的右腿不自然的弯曲着,背影单薄而瘦弱。
这是……段千浪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