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看到君落阳的背影明显一僵。
柳烟悄悄走到言离身侧,轻轻的拉了拉他的衣袖,眼中难掩的担忧。
言离朝他笑笑,然后拍拍他的手。
君落阳突然挥手,大厅一侧的木质茶几应声碎裂。
尖叫声响起,人们纷纷朝屋外退去。言离闭了眼站在原地丝毫不动,再次张开双眼时,偌大的厅堂就只剩他们
二人。
君落阳不知何时已到了他的身前,单手捏上他的下巴:“你可知……那是什么?”手掌冰凉,声音竟已是颤抖
。
言离毫不畏惧的看着他,声音冷冷的:“小人说过了,那是捡来的玩意儿……”
君落阳的手加大了力道,直捏得他再说不出一个字,疼得恨不得沁出眼泪。微微皱了眉,直直的看着君落阳。
君落阳的声音冷硬:“那好,你告诉我,在哪里捡的?”
说罢,甩手放开言离,转过身去。
言离轻轻的缓了几口气:“东郊的林子里,那东西夜里会发光,小人在草堆里看见的。”
君落阳再不言语,转身走了出去。
言离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冰冷的表情似融化了般迅速坍塌。他微微的挑起嘴角,扯出一个悲伤的笑容。
君落阳路过柳烟的身边的时候,看似随意的一甩手,走过去之后那串彩色的石头就已经在他的手上。
有王府的人走上去和君落阳说话,他侧头说了些什么,然后回身看了看,随后就直接走了出去。
再然后,言离和柳烟就被人关进了王府的地牢。
地牢里终年不见阳光,寒冷潮湿。一踏进里面,腐败的气息和血腥的味道就会扑面而来,让人打心底的产生恐
惧。
两个人被丢进同一间牢房,然后一阵吵嚷过后,这里逐渐安静下来。
言离皱着眉打量里面,几堆发了霉的稻草,还有墙上斑驳的黑印,也不知那是污迹还是血迹。
柳烟看着他下颚已经有些发青的印子,拉了拉他的手:“阿离,对不起,都是我害你的。”
言离淡淡笑着摇头:“别傻了,那不怪你。”
那珠子并非普通的珠子,无论在何处,只要在硬物上磨下一点粉末被人体吸入,都是最好的迷晕药物。
当年祥瑞将军公子萧静一次独自外出中险些被歹人劫持,落阳公子一面数落他平日偷懒不练功,一面去了蜀中
求得了这珠子。
他当时说这东西并不能保你万无一失,但焦急之时手中也可多一分胜算。
三年之前萧静被害,君落阳找回他的尸身之时并未注意到这串珠子已经不在他的身上。
言离阴差阳错的曾经上过那山,又在杂草丛生的林子里找到了这珠子。
原本是如何也舍不得借人的,不过那一日端王面色非常的不好,又召了柳烟侍寝,柳烟当时听说了之后脸色惨
白得像个死人。他心有不忍,就悄悄的塞了这珠子给他防身,并千叮万嘱切莫损坏,出来之后定要归还。
结果第二日,端王一命呜呼。王府一时间兵荒马乱,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柳烟扯着言离的手,絮絮说道:“真的对不起,我不知道他会抢那个。阿离你放心,日后从这里出去了,我一
定再找来一串还你。”
言离依旧是摇摇头,那是蜀中唐门至宝,天下仅此一件。
“罢了,本就是他的,权当还他。”过了许久,他这样轻叹,连他自己都没有发觉语气中存着几分凄清的孤寂
。
柳烟惊奇:“阿离,你说你那宝贝原本是落阳将军的?”
言离笑笑,不再言语。
君落阳回到祥瑞将军府,听闻老将军的热度已经退了下去,心下一松就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小心翼翼的把那串珠子拿了出来,紧紧握住贴在胸口。
不愧是唐门至宝,磨掉的地方也依然光滑如昔晶亮如昔。
冰凉的珠子带来丝丝的暖意,君落阳微微抬起头,眼中水光闪亮。过了不知多久,一滴水珠掉下,打在衣物上
面瞬间消失。
傍晚的时候,落阳将军走出房门,一个人往将军府最里面的祠堂走了过去。
祥瑞将军萧氏,满门的忠烈。在这祠堂里面,长眠着数位骁勇战将。唯一一个从未上过战场的,便是此刻君落
阳面前这一人。
祥瑞将军之子,萧静。
年仅二十一岁,便长眠于此。
君落阳对着面前没有任何温度的牌位温柔的笑,他轻柔的抚摸着冰冷的木牌好似一个久别的爱人。
他说:“你还好吗,我又来看你了。”
他说:“将军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会好好照顾他,尽心尽力的侍奉他老人家,就像从前的你一样。”
他说:“我送你的东西,你从来都不上心,丢了一个又一个。不过没关系,我找到了这个……”他缓缓的拿出
闪着彩色光芒的珠子,看了许久,才轻声的说:“想要回去么,我偏不还你。”
他把珠子套到自己的手上,想象着若是那人真的在眼前,定会扁扁嘴说他耍赖,送出来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于是他笑了:“如果你真的还想要,就来看看我吧……你走了三年,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你呢。”
君落阳低着头,肩膀轻轻的抽动:“静儿……我真的很想你,来看看我好么?”
一时间,祠堂里面彻底的安静了下去,只余窗外的风吹动树叶所发出的声音。
第四章
第二日,原本是想着要去端王府看那两个小倌的。
那个柳烟手上戴着这个彩石珠子,可未见得就会用。整个京师知道这个是什么的不多会用的就更少。除去他和
萧静,绝对一个手指都数得出来。
可毕竟也不能排除,如若柳烟真的知道这珠子的神奇之处,那他的嫌疑便是最大。
可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就听下人来报,紫玉公子求见。
紫玉是京师最好的琴师,皇帝曾用黄金万两欲请他为御用琴师却被拒绝。京城的人都知道紫玉馆的紫玉公子性
子古怪,一曲琴音只酬知己。
这些君落阳都没有兴趣,他对这个人无半分好感。
“不见。”冷冷的回绝,然后披了件外套就往外走去。
却在门口,遇到了那个何时何地都一身紫衣的人。
紫色衣衫,紫色发带。面如冠玉,眼似星子。
若他是女人,京师第一美人的称号绝落不到他人手里。
而君落阳见到这个人,却没有过好脸色。至少最近三年,从来没有。
“落阳将军好大的架子,可知就算当今圣上,也从来不薄紫玉的面子。”紫衣人盈盈浅笑,边走边说道。
君落阳斜睨他一眼:“紫玉公子可是天子面前的红人,这小小的将军府接待不下你这尊大佛。”
紫衣人不在意的淡笑,言语之中竟有几分示弱:“紫玉今日前来,只为跟将军说上几句话。绝不多作叨扰。”
君落阳冷哼:“免了,君某与公子,素来无话可说。”说完,也不待紫玉反应,就径直绕过了他走了出去。
紫玉站在原处看着他的背影,好久都没有走开。
君落阳直接就来到了将军府的后山。
端王府的事,今儿是办不成的了。
他在山上尽全力狂奔着,一直跑到再跑不动,站都站不住为止。
躺在儿时经常躺着的树下,他闭上眼仿佛还听得到那人的笑声。
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紫玉,就是因为他,那个人才会离他而去。
紫玉初来京城的时候,是戴罪之身。
那个时候君落阳还在刑部任职,紫玉就是他接手的一个案子。
据说他在家乡,杀了当地县令全家三十四口,全都是一刀下去割破喉咙,血流成河,当地县衙的地面都是红的
。
后来审问的时候,他硬是一个字也不说,任人用了不知道多少刑,来到京师刑部的时候皮开骨裂,脸色和个死
人无异,可眼神依然清明倔强,不见丝毫畏缩。
君落阳当时直觉这案子有问题,可是问案的时候紫玉还是什么都不说,死死咬着牙关咬到满嘴的鲜血。君落阳
看着心有不忍,说想帮他翻案,可他也只是冷冷的看了君落阳一眼,然后就闭上眼睛再也不作任何反应。
后来君落阳把这事和萧静说了,萧静想了想,说那你带我去看看,我试试劝劝他。
然后,萧静和紫玉说了一个下午。君落阳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萧静出来的时候,故意板起脸问他:我帮
你解决了这么个麻烦,你怎么谢我?
君落阳当时笑笑,一把把他裹进怀里俯身就要印上他的唇。
萧静当即脸就红了,一下子推开他:你……你神经啊,这是什么地方?
君落阳轻轻碰了碰他的手,坏坏笑着说我这不好好谢你么。
萧静嗔怪的瞪了他一眼,然后鼓着脸走了。
那晚,紫玉终于开口说话。
他说当地县令贪图他有几分容貌,硬是抢了他回府做娈童。他心有不甘,却苦于被那县令拿着全家人的性命做
胁,不得反抗,由他糟蹋了数月。
说着这些的时候,紫玉的脸上无悲无喜,仿佛只是在说他人的故事。
后来,他得了机会跑出县衙,才知道原来他全家早就为了要给他伸冤,而被那狗官活活打死在县衙大堂之上,
尸骨被丢弃在附近的荒坡,找都找不回来。
所以,他回家拿了祖传的匕首藏在身上,于当天晚上那狗官泄欲之时……
翻案进行的很顺利,没过多久,紫玉便无罪释放了出来。
萧静想接他到将军府住,紫玉不愿。他说他不要别人的施舍,他可以自己养活自己。
萧静问,那你怎么养活自己。就现在这个样子,一身的伤病,无亲无故,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紫玉瞪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萧静连忙拉住人,说你别生气,我只是想帮你没别的意思。
紫玉低头沉思了好半天,才说,那你帮我找个住处吧,日后有机会,定当感谢。
萧静笑着摇摇头,把萧家位于城东的一处别院给了他。
一个月之后,紫玉在那里开了紫玉馆。
专门传授琴艺,或者看心情接一些帮人弹琴的活计。
伤愈复原的紫玉有着让人惊心的美,君落阳感叹什么叫那县令看中他又几分姿色?这张脸犹是在京师也难以找
得到与之匹敌的美人。
萧静斜眼看他,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君落阳哈哈笑着捏了捏他的脸,我的大少爷,你可是将门之后,将来注定铁甲轻骑,还想和人家比漂亮不成?
萧静冷了脸就要走,君落阳赶紧拉住,好了好了我错了还不成么,他长得哪有你好看?
再后来,紫玉成了萧静的好友,三不五时的约在一起喝酒游玩。
紫玉对谁都是冷冰冰的代搭不理,偏偏对萧静很不错,真心的笑也只在萧静面前才露过。
萧静在京师少年公子中的朋友不少,可到底也难有几个真心。君落阳想,那紫玉倒也是个不错的人,萧静多和
他在一起也没坏处。
可就是这么的一个想法,才会让他在后来夜夜的噩梦中悔不当初,恨不得杀了那个时候的自己。
三年前的某天,有个被紫玉多次拒绝而且再众人面前当众羞辱的高官心存愤恨,派了杀手去追杀当时出京拜佛
的紫玉。那时萧静和他一起出的城门,可回来的时候,就只有他一个人。
第五章
君落阳再次踏进端王府,是在三天之后。
这一次,他直接来到了王府的地牢。
方一走进去,就微微的皱了眉。刑部的大牢他不是没进过,却不像这个地方这般的阴森可怖,没有任何活人的
气息。
走到地牢深处,渐渐听到一些奇怪的声响。
他止了随从想要高声通报,不动声色的走了进去。
刚一转过拐角,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昏黄的油灯下,阴影处有交叠的人影,臃肿肥胖的肢体压在白皙细瘦
却满是红痕的身躯上肆意凌虐,下方的人随着律动动作发出破碎不堪仿若小兽般的呜咽,却反而只换得更加粗
鲁残暴的对待。
旁边躺着一个人,赤裸着身体,身上同样的伤痕遍布,有红白双色的浊液顺着大腿流下,人却是已经昏了过去
。
君落阳认出来,那是那一日他见过的,柳烟。
既是如此,那那人身下的……
一张清秀瘦削的脸闪过眼前,眸子里似有水光一般,莹莹波动。
不知为何,君落阳心下一阵烦闷,抬手便挥落了桌上唯一的一盏油灯。
碎裂的声音以及突然而来的黑暗停止了牢房内的掠夺,他听见一个声音粗噶的响起:“XXX哪个不长眼的搅了
老子的好事?”
君落阳不动不语,旁边的随从连忙开口:“你可是此地牢头?落阳将军在此,还不赶快出来参见。”
里面的人一听,连滚带爬的从地上爬了起来,一阵悉悉索索之后,才从阴影里面走出来。
“小……小人见过……见过落阳将军。”肥胖的身体抖得像风中的叶子,君落阳看着他心下阵阵泛呕。
目光扫过牢内,那人始终躺在原处一动不动,露在阴影之外的双脚惨白,在这阴森可怖的牢狱之内仿若森森白
骨,更显凄惨。
随从此时已又点了一盏灯,君落阳走进了牢房之内。
那人维持着仰躺着的姿势,双眼大张着看着顶棚,眼里空荡荡的,像是没有魂的。
君落阳并不认为,是自己关押他们的决定让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端王府的男宠向来卑微,即使不在牢狱之内,
也依旧逃不掉这种命运。
所以,他冷冷的道:“起得来么,穿上衣服跟我出去。”
然后,他听到了一声嗤笑。
仰面朝天的人似是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表情,对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声音里的寒意更甚:“将军,小人的衣裳
,被牢头大人撕烂了。”
说不出的讽刺戏谑。
君落阳微微皱眉,然后抬手解下身后披风丢到他的身上,随后转身走出了这里。
随从微微讶异,将军从来对无关的人都漠不关心,此刻怎么偏生对这低人一等的小倌这般的在意?
人都走出去之后,言离咬了咬嘴唇慢慢坐了起来。
他深吸了几口气,然后找到自己的衣服的碎片皱着眉狠力的擦着身体,偶尔粗布刮过伤口会带来彻骨的疼,而
他瞪着眼睛力道下得更重。
直到身上看得到的地方都被擦拭过一遍,那些干涸了的血迹被反复的蹭到再次破皮出血,所有陈旧的污迹和凝
住的血迹全都被擦掉,露出白皙的身体和新晕出的鲜红血滴,他才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披了君落阳的披风,缓
缓走出地牢。
外面的阳光明亮得叫人睁不开眼睛,他皱着眉静待阵阵晕眩结束。
君落阳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
他却只是紧了紧披风,俯身行礼:“不知将军今日到来有何指教。”
君落阳心下有些不快。
其实那一日,他要求关押柳烟是因为他确实有着嫌疑在身,可这个人却的确是他出于私心。他恨他把萧静喜欢
的东西当做无关紧要的玩意儿,更恨他说起那彩珠时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萧静在世时,怎么都舍不得除下的宝贝,为何到了这人手上,竟成了随意捡来,可以随手送人的东西。
原本想着关他两天解气,结果来了就看到了那样一幕。
君落阳看着眼前明明已经摇摇晃晃站立不稳,却依然还要咬着牙坚持的孱弱少年,心里有莫名的情绪缓缓的滋
生。
他甩甩头,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清清嗓子,低声问道:“你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