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皱了眉,看了看言离,又看了看君落阳。
言离再次低下头去:“不敢。”
君落阳抚着茶杯不知在想什么,紫玉想了想站起身,走到言离面前。
言离空荡荡的眼中似有一抹暖光闪过,不过却是转瞬即逝,眨眼间便什么都不见。
“言离?”他问。
“是,公子。”
于是紫玉笑了,笑容倾国倾城,看呆了旁边的一干众人。他笑着问:“管家大人,把他送给本公子,如何?”
此话一出,厅堂里的其他两个人俱是震惊的看着他。
君落阳一掌险些拍碎旁边的红木茶几,声音难掩愤怒:“你胡闹什么?”
紫玉此时已拉起了言离的手腕,仔细的研究着他身上的伤痕:“怪了,我怎么听说昨日落阳将军已是想要这小
倌了,难道就只将军要得,我就要不得?”
管家怯懦道:“公子若是想要小倌,自是要多少有多少。只是这个言离……”
紫玉垂眼浅笑,“怎么,前日还在求我为王爷弹奏一曲安魂,并许我王府之物尽可拿走当做报酬,今日就想反
悔么?”
紫玉从言离手臂上的一个还未结痂的伤口中,挑出一截极细的木屑。伤口周围已经有些地方流了脓,灰黑色的
脓血衬得失血的皮肤更加白得透明。言离疼得身子都在打颤,却强撑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眼睛多数时间是失
了焦的,此刻他应该看不清楚什么。
紫玉的脸色渐青,声音却依旧轻柔:“要么算了,反正京城的琴师那么多,圣上那日亲临,也未必就只听得紫
玉一人的琴曲,告辞。”
说罢,放开言离就欲走出这里。
在他的脚迈出大厅的时候,身后传来管家的声音:“公子请稍等。”
嘴角扬起胜利的微笑,却在回身的一瞬收去。
“管家大人可还有事?”
管家想了想,最终笑道:“不过一件暖床的东西,承蒙公子厚爱,哪里还敢不识抬举。”
紫玉淡淡的看着他,“这么说……”
管家拽了言离走向他,言离混混沌沌一惊之下脚下不知为何一下子失力顺势就要跌倒。
紫玉伸手揽着他的腰把人扶起来,却没有看他:“那就多谢大人了,三天之后王爷大葬,紫玉定当尽心弹奏以
谢大人。”
言离在紫玉的身侧,耳里嗡嗡作响,眼前大片大片的黑雾。身上的痛都似乎很遥远,他茫然的看着周围的一切
,已经无法理解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紫玉带着人向外走去,又好像突然想起什么一般:“能请落阳将军送我们回去么,紫玉来时没有马车,此刻带
了个人,想必是无法自行回去了。”
君落阳冷冷的看着他,心念数转终于站起身来和管家告辞。
走出王府,紫玉带着人越走越快,君落阳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走的路心中疑惑:“你要去哪里,这不是回你的
紫玉馆。”
紫玉疾行不语,没多久就来到了一个鲜少有人的小巷。
君落阳左右看了看:“来这做什么?”
紫玉轻轻的将人推到君落阳的怀里,君落阳下意识的接住:“你干什么?”
紫玉后退着走了三步,然后对着他微微的笑:“欠你的,我今日还了你,从此之后,我对你,再无亏欠。”
君落阳皱眉:“你说什么……”而后看着怀里的人才猛然醒悟,他竟是说他害死了萧静,要拿怀里这人还回来
!
“你这混账!亏得静儿和将军都待你如一家,你——”
话未说完,紫玉已淡淡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一个闪身进了旁边的巷子。君落阳追上去的时候,哪里还看得见人
?
正在气氛间,只听到怀里的人一声轻喃:“痛……”
下意识的看去,言离微微蹙着眉,冷汗布满了苍白无血色的脸。
正在疑惑间,忽然感觉到自己抓着的手臂竟是已经断了的,而自己刚刚揽着他走了这几步,刚好碰到了他的断
骨。
怀中瘦弱的身躯由于苏醒而开始颤抖,君落阳一阵心烦,又不好把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思索良久,才打横抱
起了人,朝落阳将军府走去。
第九章
宅子自打回来就赐了下来,只不过君落阳一直住在祥瑞府,打从挂了扁,总共也才回来了两次。今天算是第二
次。
说不准为什么不回家,可能是之前紫玉的话,让他觉着一旦带这人回了家,怕就真的是要用他代了静儿。
可是,他配吗?
君落阳回想着跟这人见过的三次面,脸动了动,似是想扯出一个嘲讽的笑。
只不过,那个时候,他没有想过,这人是紫玉要来的,为何丢给他,他就一定要收了。他可从来也没这么给过
紫玉面子。
召来大夫,想着可能就是在牢里受过刑,多说有个什么什么过度,这种事从前在刑部看得多了,也就没往心里
去。
可大夫来了,只粗略看了看,就变了脸色。医者父母心,大夫叹着气跟君落阳说,伤太多,治了也不一定全都
能好。
他说那你先治着吧,好多少算多少。
当时就觉着奇怪,不过一些皮肉伤,撑死有个伤筋动骨,怎的还能治不好?
后来,当他从那房间里出来的时候,脸色几乎铁青。
大夫先是帮言离处理了身上的伤口,仔细看了才知道那遍布的红痕中,里面有很多小刺,像是那种带着倒刺的
鞭子打上去留下的;断掉的手是最好处理的,听说是被用力折断的,是折不是砸,君落阳那个时候还在想那到
底有什么区别,老大夫冷哼:没区别,刮风下雨的时候一样疼;然后,大夫从言离几近脆弱的锁骨上,拔出三
根银色的长针,带出来一串血珠,闪着妖冶的光。
君落阳坐在旁边看着这些,始终没什么表情。
直到最后,大夫从言离的穴内取出半块打碎的瓷杯。
鲜血几乎是即刻就顺着腿流下,言离已经活活痛醒,他咬着牙咽下所有的呻吟,汗水无止无休的从雪白的皮肤
上渗出来,嵌进之前刚刚处理过的伤口,然后汗水混着血水一起流了下来。
“哐!”的一声,君落阳拍碎了桌子站起身,几乎不带停留的就走了出去。
大夫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又赶忙帮言离上起药来。
当天晚上,当又一次在为吃药犯难的祥瑞老将军听下人说君落阳今天没有回来的时候,先是微微怔了怔,然后
有些欣慰的笑了,端起药碗二话没说喝到见底。
这小子,终于看开了么?
然后,当天夜里,在祠堂擦着萧静牌位的老将军,就遇到了深夜才回来,连屋子都没回过的君落阳。
“将……将军?”
“落儿?”
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一起笑了笑。
“你不是今天不回来了?”老将军转回头,继续拿软布擦拭着手下的木牌。
君落阳走上前来,淡淡的说:“想他了。”
老将军微笑,把牌位方方正正的摆回去,看了许久,才缓缓回过身来:“你是有话跟他说么?”
君落阳微微低了低头,没有说话。
老将军拍了拍他的肩,叹息似的说道:“你记着他,我很高兴也很欣慰。可是人的心思,始终还是要找人说的
。你对着他的牌位,说得再多他也未必能听见。”
君落阳看着前面:“他一定能听见,听不见我就继续说,说上一辈子。”
老将军一愣,“你白天不是……”
君落阳笑笑:“将军,我这个儿子你不想要么,怎的总想把我送出去。”
老将军叹了口气,知道了白天君落阳与紫玉出去,定是没有回那紫玉的琴馆。
“我老了,跟不了你一辈子。静儿……他也不能陪你一辈子。”老将军回头看着牌位上萧静的名字,许久,才
继续说:“以后的路要怎么走,还要看你自己。”
说完,轻轻的又拍拍君落阳的肩,然后走了出去。
门外的风有些凉,月亮进了云端,一时间出了祠堂里传来的微弱光芒就再无光线。
老将军紧了紧身上的外衣,抬头看了看因为无月反而更加清晰明亮的星子,轻轻的问,这么劝他,你会怪爹么
?
无数的星光在闪烁,一阵风吹过,轻柔的吹打着旁边的树叶。
祠堂里面,君落阳的双眼看着前方,却没有聚焦。
“静儿,今天来看我吧。我知道这珠子叫不回你,我没什么能让你上心的了。可是我是真的想你。”
窗外的叶子依然在风中互相拍打着,淅淅沥沥,像谁的情话。
“我今天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从你走了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烛火将傲然站立的男人的影子打在窗子上,随风飘摇。
“静儿,我突然很害怕,我已经快要想不起来你的样子了。脑袋里面原本很清楚的你的样子和你的声音,不知
道为什么全都模糊了。”
男人的影子摇摇晃晃中,有几分颤抖。
“求你,来看看我不行么,哪怕只有这么一次。让我好好看看你,好好记着你……”
从外面看去,窗子上的高大身影缓缓的滑落。无风的时候,影子依然轻颤,就像是在哭。
言离没有再见到君落阳。
五天之后,从昏迷中醒来,只见到了忙里忙外的丫鬟,和每天固定来一次的大夫。
大夫告诉他他身上的伤都很棘手,所以治疗的时候……难免会受罪。
他点点头表示了解,那些伤是如何弄上去的,他比任何人都明白。
大夫告诉他他的身子元气大伤,需得好好调养方能不落下病根。
他淡淡的笑,说无所谓了,不过一个暖床的玩意儿,不要也罢。
大夫有些心惊,这人明明不到二十的年岁,怎么会有这么淡然的眼神,这么无所谓的态度?
言离最后笑笑,劳烦大夫了。我这身子,本也不值得再去花什么心思。
言下之意,竟是叫这大夫日后不必再来,生死有命。
老大夫冷了脸,行医之人见不得有人这么不拿自己的身子当回事。他冷冷的道:“我医你又不是冲着你,若非
落阳将军,就算是黄金万两,小老儿可懒得管你这一身耗时耗力的伤。”
言离总算是有了些反应,他睁大了双眼:“老人家,你说……谁?”
大夫抚须道:“你还不知道,这里,可是落阳将军府啊。”
第十章
落阳将军府的人在最近终于迎来了他们的主人。
落阳将军最近好像突然想起来这个原本应该属于他的地方一样,终于开始着手打理。
这一切大概都与一个人有关,底下的人纷纷猜测,就是那个住在花园西侧的厢房里的公子。
有好事儿的曾经去偷看过,好一个清丽秀雅的少年公子,那眉眼那身段那气质,说不出的风流韵味。
虽然伤重在身,却丝毫没有蓬头垢面的病态,反而脸色盈白如雪,更叫人打从心底的疼惜。
也难怪从祥瑞公子辞世后再也不曾把眼睛放在别人身上的落阳将军,会破天荒的带他回府。
旁边有人即刻就驳了他,落阳祥瑞两公子感情有多好谁不知道,祥瑞公子堪比谪仙下凡,哪里是这小倌比得了
的。小心说话,要是让将军听到了你拿这人和萧少比,他不剥了你的皮。
那人嘻嘻一笑,怕什么,将军心里要是没有这人,怎么会花那么大的功夫,把他从端王府带回来?
京师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端亲王府的小倌在王府里牲畜不如,却从来走不出逃不掉,用那死鬼端亲王爷的话说
,他的人,可以疯可以死就是不能丢,做鬼都要藏身在他端王府。
言离站在窗前发呆。
这间屋子的设计极妙,窗外就是百花盛开的园子,时不时的风会吹些花草的气息进来,鸟语伴花香,住在此处
倒也惬意。
除了……完全猜不到君落阳想要干什么。
上一次就说是要带他走,没想到这次竟是连紫玉都出动了。
言离心下有些埋怨,他知道紫玉是以端王葬礼那天出席抚琴才换得了他的自由之身,紫玉向来讨厌这些,他最
痛恨别人拿他的容貌做文章,而当今天子每次见到他的眼神都是赤裸裸的情色,有他在的地方紫玉从来退避三
舍,可这次竟是为了他而妥了协。
心下有些愧疚,可这些日子都不见紫玉,他又莫名其妙的住在落阳将军府,清醒之后从来没有见过君落阳,这
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禁有些烦闷,连胸口都是窒的。
随手扯了窗子外面的野花,把每片花瓣都撕成几瓣才散散丢掉。
站在不远处的君落阳看到这一幕,呼吸不自觉的又顿了顿。
像,真的……太像了。
那种烦闷的时候瘪着嘴巴的表情,那种随手撕花瓣的小动作,都和萧静太像了。
不止今天,就连上一次,大夫为他医治之时,他那种即使疼到浑身打颤都强忍着不肯发出一点声音的倔强性子
,都和那个人如出一辙。
那个时候,他认为自己觉得他们像的想法分外的可笑,可是当他再回忆起萧静的样子时,却惶恐的发现眼前浮
现的竟然全都是言离。
他发了疯一样的跑会祥瑞府,在祠堂里待了整整一夜。却心惊的发现,萧静的面容,萧静的身形,萧静的声音
,萧静的笑,真的在记忆力越发的模糊不清,无论再怎么努力的想起,都无从去记忆。反而越来越多的出现在
脑海里的,就是这个叫做言离的少年。
他们明明容貌身材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可却在气质习惯甚至一些小动作上像得惊人。让人不自觉的就会错认
。
之前在端王府,只觉他的眼神和萧静有些神似,并未太往心里去。可在这将军府的这几日,他更是发觉,眼前
这人和萧静简直……简直……就像是共用着一个灵魂。
想到这里,他连冷汗都下来了。
紫玉从不是一个菩萨心肠的人,为何那日竟会心疼这人身上的伤痛?为何会多管闲事的要把这人要出来又丢给
他?为何如此笃定他不会就此甩手不管?为何最后,会加上那一句不明不白的话。
萧静死前,身边只有紫玉。
而在之前,他就真的看见过紫玉曾救活过一只萧静从小养大的雪鹰。
当时那鹰受了重伤,明明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却不知紫玉是用了什么法子,让死去三天的身躯又活了过来。
萧静说过,紫玉幼年时期曾经拜师学艺,略懂通灵之术。
君落阳觉得自己是有点太想念萧静了,想念得有些头脑不清。否则他此刻怎么会有如此荒谬的想法。
现在,在他的脑袋里竟只剩下了四个字:借尸还魂。
可是,若真的是这样,那是不是说,这三年中,这个名叫言离的小倌的身子里,居住的会是静儿的灵魂?
仔细回想着仅有的三次会面,凉意从骨子里散了出来。
这个人,怎么可能是静儿?
静儿偏爱干净,从来只穿白衣。衣服上有个污点都难受得想要即刻回家换了;静儿爱笑,任何时候都是挂着眉
眼弯弯的笑脸,好像天塌下来都不会让他害怕,好像任何困难只要看到他的笑就都能克服;静儿个性温和,人
都道是祥瑞公子温润如玉,可君落阳知道,他那是没遇到让他不温和的人不温和的事,他看起来虽然和和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