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天这么一说,谢青杨当即不再踌躇,迅速背了只竹筐往山上跑去。
半个时辰后,王六的蛇毒果然被清掉九成。
王嫂感激涕零地给云天送来几只鸡鸭,被云天谢绝了。谢青杨这时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愕然地问:“你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么,怎知道金玲草可以解毒?”
云天对于此事也感到百思不得其解,“我说不上来……反正我就是知道,大概我以前是什么药圣之类的?”
谢青杨大喜过望:“若真是这样就太好了,咱们村的郎中年事已高,又没收过徒弟,你来到这里定然是天意!”
云天笑了笑:“能帮上忙就好,我还正发愁你们会不会赶我出去。”
谢青杨捡回一个神医的事不胫而走,当天下午便有几个人来求医,俱是些小毛病,云天轻轻松松地就帮他们写了药方,后来经试验他的药方果真有用,飞雁村的人才算是正式接收了他。
时光飞逝,一转眼两年过去。
柳阿公不愧是文化人,在研究了一番天象命理之类的东西以后,给云天的儿子取了个怪了吧唧的名字叫做“劫火”,云天一直没想起自己的本名,便跟着谢青杨姓谢,村里人都叫他谢二哥。
飞雁村虽然戒备外人,但对自己人却是极好,云天腿脚不便,有个木匠便做了一辆推车给他,谢青杨时不时地会推着云天上山采药,倒像是一对好兄弟。
云天断了一只脚,但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美男,加上他精通药理,这魅力就又升了一个档次。村里有几名待嫁闺女,见了他都是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谢青杨对此有所耳闻,便劝他道:“我是不晓得你以前的娘子是怎样一个天仙人物,可你如今既然已经不记得往事,何不就在这里安定下来?许家那丫头素来贤惠,不就挺好么?”
云天沉默良久,下意识地拍了拍熟睡中的劫火,道:“谢兄,若我说我有朝一日会离开,你会怪我忘恩负义么?”
谢青杨一愣,“你要走?”
云天点头道:“出去看看,也许会找到什么线索……虽然腿脚不便,不过应该也无大碍……”
谢青杨十分不舍,却又没理由留住他,“别说什么忘恩负义,你这两年为村里人瞧病,大家都记着你。”
“说到这个,我觉得小狗子这娃够机灵,我说过的药方他听一遍就记清楚了,得好好栽培栽培他,这样我走了以后你们也不至于没大夫看。”
谢青杨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肩。
又是半年过去,春风吹绿了漫山遍野的草木。
云天闲时用一块扁平的小石头做了个挂佩,到了分别时就顺理成章地将它送给谢青杨当做信物。
全村人凑了银子给他父子二人当盘缠,谢青杨一直将他送出山,才闷闷地道:“出门在外,好好照顾自己,还有你儿子。”
“这是当然,你也早些找媳妇吧,以后有机会我一定回来看你们。”
谢青杨点点头:“你……今后打算去何处?”
“走到哪算哪,如果遇到合我心意的地方,就安定下来,好好把这臭小子带大。”
谢青杨和他在一起生活两年,早就把他当做亲人看待,“但愿你能找到你的家人。”
茫茫人海,没有线索要找人谈何容易。云天心知肚明,但还是诚恳地道:“多谢你。”
二人在驿站分别,谢青杨将他送上马车,用力喊道:“保重——”
云天一手抱着劫火,另一手朝他挥了挥。
而后就此别过。
第四十二章:红尘
人生在世,吃喝二字。
在任何一个世道,吃喝都是要花钱的。云天和劫火这对孤儿寡父的在江湖上行走了许久,终于有一天,他们的盘缠用光了。
“想赚钱?你会干什么?”某食肆老板娘剔着指甲问。
云天扳着指头数:“我会干的很多啊,洗衣服打猎做烧饼,还会辨识草药。”
“草药?咱们这个地方的百姓都身强体壮的,还有陆大神医坐镇,谁会买你这小年轻儿的帐。”
“难道我啥都干不成?大姐,你就介绍个活计给我吧,总不能看着我们爷俩饿死街头。”
老板娘转了转眼珠子,忽然压低了声音道:“前天东街那几个流氓抢朱家老四的银子,不是你帮他解决的么?我看你虽然是个跛子,身手倒还不错咧,怎么样,有没有兴趣去押镖?”
云天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脚,“我倒是没意见,不过胡镖头肯么?”
“嗨,只要你身手好,他有什么不肯的?我认识她夫人,需不需要我帮你去说几句好话?”
云天嘿嘿傻笑,搓着手道:“那再好不过了,谢谢你啊老板娘,就这么办吧。”
老板娘啐了他一口,“等你挣到钱别忘了回来把我这里赊的账都清算了,咱家小本儿买卖,经不起你天天吃白食。”
“当然当然,我不会忘了你的。”
云天一笑,清俊的相貌自有三分风流,老板娘红了脸,骂了句“老不正经的”,就扭着丰满的腰肢回厨房去了。
劫火如今已有三岁,成天咿咿呀呀的学别人说话,像只鹦鹉,云天很头疼他这个习惯,因为他只懂得学,却不懂得分辨哪些话是好话、哪些话不能随便说。自打那天吃饭的时候劫火对云天说了句“你个老不正经的”,云天就打算好好教教他说话的艺术。
江南风光秀丽,美人如云。一位小姐举着竹骨绢伞,嫋嫋婷婷的自小桥那端而来。云天站在桥头对劫火道:“见到年轻的姐姐,你要夸她青春漂亮,不能像对猪肉张的媳妇那样,说人家‘一点都不像三十岁’,懂了么?”
劫火懵懂地点点头。
那小姐从他们面前经过,劫火脆生生道:“姐姐好漂亮!”
绢伞轻移,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小姐眨着绿豆眼,挑起一双浓眉笑得好不欢喜:“哎呀,好可爱的小弟弟,嘴巴真甜!来,姐姐赏你块糖吃!”
劫火惊恐万状地缩进云天怀里,满脸懊悔之色:“爹爹,我说了谎话,鼻子会不会变长啊?”
云天一把捂住劫火的嘴巴,一瘸一拐地溜之大吉。
父子二人来到镖局前,正好遇到总镖头带着几个镖师走了出来。
杨总镖头一看见云天,咧嘴笑道:“又带儿子出来遛弯儿啊?”
云天说明了来意,杨镖头想了想,道:“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咱们这一路跋山涉水的,还不能拖沓,你……”
云天飞快地说:“我绝对不耽误组织的行程。”
另一个镖师笑道:“你个跛子,走路都比人家慢,咱们这是去押镖不是去玩儿的。”
“非也非也,你要把镖平平安安地押去目的地,总不能少了打手吧?我虽然脚瘸,不过架还是能打的。”
杨镖头道:“闲话不多说,手底下见真章罢,牛二,你跟他过几招。”
牛二就是先前嘲笑云天是跛子的那个镖师。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轻视,率先走进镖局平时供镖师们练武的场地,十分潇洒地从兵器架上抽了一柄长刀。
三年前云天从崖边坠落时,为了护得劫火平安,耗去了大半功力,如今比起原先的三分之一还不如。不过就算只有这三分之一,他要对付牛二也已经足够。在云天的有意放水下,牛二勉勉强强走过了三十招,败下阵来。
这下没人再敢小瞧这跛脚的男人,云天虽走路不便,但靠着一身轻功也足以躲过牛二的所有攻击。杨总镖头欣赏地看着他,朗声笑道:“原来是我们有眼不识泰山了,既然有这等身手,以后还请和诸位弟兄互相多关照了。”
云天连声应是。
牛二输的心服口服,一路跟在云天后头,连珠炮似地问:“你怎么称呼?是哪里人?这身功夫是跟哪位高人所学?”
云天还未开口,劫火就从善如流地答:“天地为家,走哪吃哪。”
牛二愣了一下,旋即笑道:“你家儿子倒是个伶俐的小家伙。”
云天叹了口气:“他说得也没错,实不相瞒,我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以前的事全都不记得了,连这孩子的娘是谁都忘得一干二净。”
牛二想不到他一副大大咧咧的模样居然还有这么令人唏嘘的过去,一时间既同情又佩服,“咳咳……虽说是挺遗憾,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以你的相貌本领,想来再讨个媳妇也不是难事。”
云天笑了笑,没有回话。
牛二又问:“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哦……大概你自己也不……”
云天坦然地点点头:“不记得了,之前在村子里照顾我的那家人姓谢,他们就都叫我谢二哥。”
“那咱们还真是有缘,我是牛二,你是谢二。”
路过的杨镖头:“……两个二货。”
“喂!”
三天之后押镖的队伍就启程了,云天看着一队人马浩浩荡荡的出发,忽而觉得这场面有些熟悉。
劫火兴奋道:“爹爹,我们会遇到坏人么?”
牛二道:“你就躲在马车里吧,坏人自有你爹爹教训。”
云天腿脚不便,故而单独骑了一匹马,和杨总镖头一个待遇。如此行了三四天,众人来到一个山道上。刚走到一座吊桥中央时,却见那吊桥前后突然悄无声息地涌现出一批人,个个手提大刀,凶神恶煞,来意不言而明。
杨总镖头不动声色,手中已然握了几支淬了毒的梅花镖。
虽说暗器不够光明正大,不过对付贼子,也不需要多么正经的手段。
“诸位好汉,虽然你们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不过钱总没有命来的重要,若是你们肯留下五箱货,我自会放你们平安离开。”
杨镖头冷静地打量一圈,和云天使了个眼色。
云天耸耸肩,拎起一只沈甸甸的木箱,无奈地说:“既然这样,那也没办法啦。”
话音刚落,他抡起手臂猛地一掷,那木箱破空飞去,直将强盗头子砸了个鼻血长流。
“趁现在!”
杨镖头和云天飞身而起,一前一后地冲向两拨山贼,云天挥掌将一个正欲砍断桥索的山贼打飞出去,杨镖头率领众镖师和山贼打得不可开交。牛二见云天这边人力单薄,有意帮他一把,却没想到云天以一敌众,竟是防守得滴水不漏。
不多时战况明了,云天保住了后方阵地,才没让这帮匪徒将吊桥砍断,否则他们都得掉下去。
将山贼头子五花大绑送上马背后,众人再度启程。
劫火对活生生的山贼十分好奇,奶声奶气地问:“你妈贵姓?”
山贼不明就里,回道:“漓州苏氏……你问这个做什么!”
“漓州?”云天耳朵一动,沉吟道,“这个地方,好生熟悉啊。”
牛二道:“难不成你从前去过?或者说你就出生在那里?快仔细想想。”
一些破碎的画面渐渐浮现上来,还是那个玄衣身影,带着莫名的熟悉的眷恋站在他身边。云天忽然感觉鼻子一酸,眼眶里差点有东西涌出来。
“……风沙太大,小爷都被迷哭了。”
牛二笑道:“小爷?你都是当爹的人了还自称小爷?”
杨镖头多少听说过一些云天的事情,再加上云天方才帮忙保住了货物,于是大方道:“既然觉得熟悉,等这趟跑完了就去漓州看看吧,你放心,盘缠管够。”
云天不想白白多拿钱,便又跟着杨镖头押了几趟镖,如此一来,等他带着劫火到了漓州,又是半年后的事了。
都说漓州风光秀美,可云天到来时已经入冬,花红柳绿变成了银装素裹。
灰白的天空飘着薄雪,劫火裹在厚厚的皮袄中,被云天紧紧抱着。
天气寒冷,游人就少了许多,云天怔然地望着漓州的景色时,怀里的劫火冷不丁打了个喷嚏。
云天一愣,笑道:“冷么?走,给你做件棉袄去。”
他也不用别人指路,径直转过几个巷子,停在一家布庄前。
劫火诧异道:“爹爹怎么知道这里可以做棉袄?”
“说不上来,感觉像是来过似地……先进去再说吧。”
店里生着炉子,十分暖和,店家一看到劫火就笑嘻嘻道:“哎哟,这小公子长得可真水灵哪!都说我们漓州山水好,养出来的都是美人,可我也没见过有几个孩子能比得上您家公子呢!”
云天被夸的美滋滋地,暗暗计算了一下自己的财力,觉得给劫火做一件上好的棉袄不成问题,于是叫劫火自己去挑喜欢的布料。
店家打量云天一眼,忽然道:“这位客官很面善哪,可曾来过小店?”
云天心中一动:“店家见过我?”
店家仔细回想一番,觉得此人衣着平平,还跛着一只脚,和从前那一身贵气又意气风发的少年十分不同,便沉吟着没有应答。
云天见他如此,便知道这话不过是店家和客人拉近距离的手段而已,只得失落地笑了笑。
不多时劫火挑了布料,云天付了定金,便抱着他向外走去。
父子二人冒着风雪来到客栈,吃饱喝足后云天本想安顿劫火早些进屋休息,但劫火许久没见到雪了,十分开心,想要再玩一阵子。
对于这个儿子,云天总是有求必应的,他只好跟掌柜的说了一声,带着劫火去客栈后院堆雪人儿。
二人穿过后门,才发现里面已经有两个小孩子在玩耍了。一个男孩,一个女孩,约莫四五岁,正拿着两只金灿灿的小布老虎互相“咬”着玩。
“呔!哪里来的小东西也敢在我山大王面前放肆!吃我一口!”
“哈哈哈,丑死啦,还山大王呢!我看就是小野猫儿吧!”
劫火眼睛一亮,紧紧拉着云天的手,小脸上尽是兴奋之色。
两个小孩注意到了他父子二人,对视一眼,走过来问劫火:“你有布老虎吗?有的话,我们就带你一起玩儿。”
劫火摇摇头。
云天愧疚了看了儿子一眼,道:“布老虎……很好玩么?我教你们玩别的成不成?”
“不成不成!这老虎是我娘给我缝的,可好玩啦!”
劫火充满希冀地看着云天。
云天挣扎许久,一咬牙道:“好,我给你缝一个!”
一个时辰后,云天捧着一坨微妙的东西献宝似地给劫火看,“瞧,爹给你缝的老虎好看不?!”
劫火欢喜地接过那物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虽然这玩意比起别人的来说当真是丑的无法直视,但劫火就是觉得它是世界上最好看的小布老虎。
“爹爹,我可以找小哥哥和小姐姐一起玩儿了!”
云天“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顿了一下,又满心怜惜地将他抱进怀中蹭了蹭那柔嫩的小脸,“乖儿子,天色不早啦,他们估计都睡下了,明天再去找他们玩儿好不好?”
劫火有些失望,不过并没有提出反对,于是乖乖依偎在云天怀中。
云天将被子掖严实了,拍着劫火的背哄他入睡。
劫火道:“爹爹讲个故事吧。”
“好,”云天想了想,“上次讲的那个姑娘和野兽……”
“野兽把姑娘掳回去,要和姑娘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