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兴城接过夹着同意书以及一枝笔的文件夹,啪地一声往曾颖超跟前的地板一丢,辉夜月族具有子囊构造的男
性不比寻常,愿意替不是配偶的对象生子的是少之又少,既然连这么亲密的关系都有了,他不清楚次子为了什
么原因不愿意跟这年轻人继续交往,也猜不到次子跟这年轻人有没有后续的缘份,不过,这年轻人明显已经成
年了,该负的责任,还是该负:
「在手术同意人那栏,将你的名字签上去。」年轻人头抬了起来,明兴城看得见他眼里的旁徨与痛苦,「你签
了,我才签。」
「明先生,我,我不知道……」曾颖超垂下视线看着同意书的内容,在看见关于手术操作过程并无瑕疵,接受
手术者手术失败或是失去生命亦不得向院方索赔那里,旁徨首度形诸于外,「在进开刀房之前,医师明明说过
他的性命没有危险的……为什么还需要有人,替他签这样的同意书?」
「关于引产,同意书的规格都是统一的。」医师助手主动回答了曾颖超的问题,想必很常对来做引产的患者做
这种解说的工作,「这是院方的既定程序,避免日后因为患者或其家属有了态度上的反覆,产生不必要的医疗
纠纷。」
左手捧着文件夹,曾颖超捏笔的右手停在签名栏超过两分钟,同意书的内容其实不多,可每个条件看起来都是
有利院方不利患者的霸道,让他签不下手。
「你还要看多久?想等我二哥失血过多也没得救了,直接签火化同意书吗?」一旁的明耀看不下去了,有胆子
让我二哥怀上就要有担当负责到底,这样磨磨蹭蹭不乾不脆的,算什么男人?
「请问,我能不能将有关死亡的这个条件划掉,再签名?」那些字眼实在让曾颖超接受不能,这太坑人了。
医师助手摇摇头,职业面孔看不出情绪,「要完全同意,医师才会执行这个手术。」
言下之意,无须赘言,曾颖超深吸了一口气,指上一阵振笔疾书,继而将文件夹朝上递给明兴城,紧紧咬着的
牙关,让两侧的颊骨形状隐隐可见。
「我要你签名的用意,你懂吗?」明兴诚也签上自己的名字,将文件夹递回医师助手的手上,眼睛却没有移开
的,一直与曾颖超对视着。
还没有当过父亲,没有亲眼见过,亲手抱过自己孩儿的曾颖超有些茫然的摇摇头,那枚胚胎对他而言,还不具
有任何意义。
「事后要是阿融问起,我会说,同意将胎儿引流掉的,是你。」明兴诚用残酷的现实,提醒着年轻人他当前的
处境,果然引得曾颖超脸色一黯,「这个责任,你认为自己背得冤不冤?」
「……不冤。」曾颖超脸上的自责,多到让还守在他一旁的秋本明不忍睹卒,「本来就是我造成的。是我的冲
动,我的疏忽,害明融进手术室的,我,责无旁贷。」
「那么,要是事后阿融控告你性侵以及蓄意伤害,你也认罪?」年长的男人倒想看看这个让次子怀上的年轻人
,担当的底限到底到何等地步,「这应该不是社区服务或是易科罚金,就能抵销的轻罪,你是否有,准备进监
牢的觉悟?」
进监牢,等于跟家族接班彻底绝缘,本来对于祖父那边还存有一丝能够求情的侥幸心态的曾颖超因为明爸的“
恐吓”倒抽了口凉气,迟迟无法回答!
这样就撑不住了?正当明耀想出口讽刺的当下,曾颖超不自觉的做了乔志钧最常做的举动:抿紧了唇线:隔了
好几秒才点点头,开口应承明兴诚,「如果可以,我希望能用行动弥补他。要是他……不愿意再接受我,想要
我进监狱服刑弥补前愆,我……我也无话可说。」
「明先生,请原谅Eric,不要诉诸法庭,他真的只是一时冲动,并非蓄意伤害令郎,他是无心的。」秋本明忍
不住又替曾颖超出头了,「当然,钱财不是万能的,不能弥补一切,不过医药费用以及事后等待痊愈的过程、
工作上的损失、精神赔偿等等的,Eric一定都为令郎负责到底,还请您……」
「哈罗,这位先生。」明耀看见秋本明这样,觉得他有些可笑,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话,「你是他的谁啊,能
这样代表他?」
明耀的问话完全堵住了秋本明,让他马上就哑口无言;确实,他只是曾颖超昔日的大学同窗,的确没有立场替
曾颖超,向乔志钧的家人承诺这些事情。
「Akimoto是我在LA最好的朋友,他刚刚说的,我都同意。」明爸一连串的问话唤回了曾颖超的注意力,这一
回他总算没有再忽视再亏待秋本明,主动附和了他的承诺,「明先生,请让我负责明融在这期间的一切费用,
可不可以?」
「你想就这样和解了?哼,没那么好的事!」明耀望了望明爸,发现父亲并没有斥责他,口气也就更强硬了,
「我二哥不缺钱,缺的是公道!我奉劝你什么都别再多想了,还是赶快找个律师,等着收法院的传票吧!」
「这位明先生,你为什么要这么得理不饶人?」先是要打要踹的害他的脸挨了拳头,现在又不肯让步的执意要
告,秋本明越来越讨厌乔志钧这个姓明的弟弟了。
明耀看见秋本明气恼地蹙起两道只比柳叶眉粗浓三分,笔直五分的长长弯眉,心里莫名觉得快意,「为什么?
我问你,要是今天躺在里头受罪的是你兄弟姊妹,你能对伤害他的人说原谅,就原谅?」
秋本明是家中的独生子,不过,他将视线移到脸色越来越灰败的曾颖超身上,心想自己现在对曾颖超这般不忍
任他独自面对乔志钧家人的感觉,应该也类似明耀说的手足之情吧?
所以,自己或许可能也算是,可以感同身受的?!
「每个人都会有犯错的时候,更何况,他并没有逃避责任。」秋本明避重就轻的,继续替曾颖超说话,「请您
们这回不要追究刑责,给他一次补偿乔先生的机会,好吗?」
秋本明的这番话,没有人回应他,因为开刀房的隔门再次被推开了,这回不再是医师或是他的助手,而是两个
护士,推着一张病床。
而平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吊着点滴的苍白男人,就是乔志钧。
「麻醉给得很轻,他已经醒了。」站在点滴架这侧的男护士,对率先靠近病床的明兴诚交代着医嘱,「很抱歉
,胎儿没有保住。」
062
虽然在签下同意书的同时明兴诚就心里有数,可亲耳听到了,还是不免为次子感到心疼。
「阿融,有没有哪里觉得特别不舒服?」次子微微颤抖的眼睫上湿湿的,看得明兴诚十分不舍。
双膝跪得凉到发僵的曾颖超也看见了乔志钧的泪,想站起身走到床边去探心爱之人的动作因为他开口说话的内
容,整个就地停顿了下来。
「爸……为什么,要救我?」乔志钧累了,倒下了,只剩明融还苦苦撑着,微弱的声音比耳语大不了多少,却
含着巨大的绝望与痛苦,「我辜负了,你,跟爹地的期待,我没有勇气,也没有脸……再面对你们……」
两位父亲辛苦为他经营出的崭新人生,就因为他对爱情愚不可及的昧念,一头栽入曾颖超罗织的蛛网,再度宣
告毁灭!
事到如今,眼看又要面临身败名裂的境地,甚而再一次拖累家人跟着他被外界知情者指指点点的嘲笑,这一切
都是他咎由自取,他,没有责怪任何人的权利……
「有话,到了病房再说吧。」明兴诚鼻出长息,方才在前头他已经替次子办好了住院,「你爹地大概再几个小
时也会到,有事情找他一起商量,没什么是不能解决的。」
事实上,明兴诚接到次子的电话之后,将么子明子乔跟孙子乔期朝送回家里托给帮佣便急忙往医院赶,没有分
出丝毫注意力给乔仲凛去电通知,能确定老伴晚些会赶来,纯粹是基于对么子的了解,那孩子亲乔仲凛得很,
什么鸡毛蒜皮的事情都会在第一时间给他爹地打电话,更何况是乔志钧送到族里医院急救的这等大事。
病床往电梯的方向推进,曾颖超没有去搭秋本明伸出的援手,靠自己以掌心撑着边墙的力量站起身来跟在最后
跟了过去,明耀想出声斥责曾颖超不要跟来,被明兴诚拉了下手肘,以眼神制止了。
「二哥,麻醉整个都退了是吗?」站在电梯前等电梯到楼,看见他二哥面上血色全无,明耀就很想抬腿去踹那
个始作俑者,「要不要请医生给你加开止痛药?」
所有兄弟里,明耀跟二哥相处的时间是最长的,自然也最亲。
听见四弟关怀自己,明融不想让他担心的勉强将眼睛微微睁开一缝,在看见秋本明的当下没上点滴的那手指头
缩了缩,却没有力气捏成拳状。
「Clement,那是,谁?」明融接管的记忆中,这号人物还没建档,「我不想,给外人看见我,这么狼狈的样
子……」
「他?就是送你来医院的人其中一个。」明耀转头瞧了一眼面带尴尬的秋本明,再以下巴朝曾颖超所在示意,
「是陪那个弄伤你的一起来的。」
Clement的解释没有让明融顺着他意指的方向看过去,反而将头朝反方向一偏再次紧紧地闭上双眼,曾颖超现
在是他最不想看见的人,也是最无法面对的,既怨又恨的对象!
「志钧。」他不想看见,不代表对方就会识相的消失在他周围,为了修复关系,曾颖超有很多解释必须当着心
爱男人的面,对他把始末说清楚讲明白,眼前当要之务,是不能让他不再理会他,「对不起,请你原谅我。」
明融动也不动,反应就像完全没有听见,只有不停颤抖的手指,泄漏了他的感受。
明耀又想开口骂人,再次被明爸以鞋尖顶了顶。
「志钧,我不知道,我真的,真的不是故意的。」电梯门开了,病床被推了进去,明兴诚跟明耀跟着进了电梯
,曾颖超前脚才想踏进去,就被制止了。
「先生,病床专用电梯只有病患家属能跟着,请止步。」男护士显然跟明爸是相熟的,不仅在一见面就点头打
招呼,现在还在明爸眼神的示意下,不让曾颖超跟秋本明搭同一趟,「请你们去另一边等访客专用的电梯,或
是走楼梯。」
「OK,OK,我们会配合。」秋本明伸手将僵在电梯门之间的曾颖超朝后拉,脸上端起他带观光客每天都要用上
的,无往不利的待客专用微笑,「那请问,是在几楼几号?」
男护士又看了看明爸,得到默许这才把病房号码告诉了被拒在外的两个大男人,按钮合上了电梯门。
到了病房外,两人再次遇上拦阻,这回是难缠的明耀,「二哥说,他跟你没有什么好说的了,要你滚回你老家
去,从此别再来纠缠!」
「请给我三分钟,跟他说完几句话,我就走。」曾颖超心里烦闷至极也急躁至极,要不是眼前这魁梧的男人是
心爱男人的弟弟,他就动手去推了,「我说话算话,请帮我转告,可不可以?」
「不可以不可以,你真有够烦的,人话听不懂吗?」刚刚二哥在电梯里一再地拜托他跟老爸别让这个男人进病
房,他不想与他再有牵连,可见这男人这一回是彻底出局了,他说什么都不会让他再有机会伤害二哥,「再不
走,别怪我又要使拳脚相请了!」
明耀对曾颖超横眉竖目的挥了挥拳头,然后眼神甩向秋本明,「阿奇先生,请把你好朋友带走行不行?他实在
很碍我的眼。」
Akimoto被叫成了阿奇,秋本明有了不受尊重的违和感,对明耀的印象,直接down到了负分。
「Eric,乔先生可能还在气头上,我们先回去等他气消,明后天再来好不好?」
曾颖超固执的不说话直摇头,其实也不能说他固执,他只是有个很强的预感,一但他离开了这个病房房门,他
可能再也没机会能找到乔志钧面对面的把话讲开。
坚持不走的男人等在病房外头,最后等到的不是心爱男人软下心肠的接见,而是一顿让他毕生难忘的爆打!
「Clement!」一个身上还残存风雪气息的俊美中年男人匆匆而至,他的身前身后,簇拥着四个标准官派随扈
穿着的壮汉,「这么晚了,你还站在门口做什么?志钧呢?你爸呢?」
「爹地,你真是慢耶。」魁梧的男人看见了美中年,态度有了些微的转变,好像一个还会跟父亲撒娇的大孩子
一般,松开了紧绷的脸皮开朗的笑了起来,「二哥跟爸还能在哪里?当然都在里头啦。」
「嗯。」随扈替美中年打开了病房房门,背靠在斜对面墙上的曾颖超也跟着站直了身躯,引起了一行人的戒备
与注意。
「请问你是?」乔仲凛侧过身望着走近两步的曾颖超,觉得这个年轻人好眼熟。
「我是乔志钧的……男朋友。」不管乔志钧还承不承认他,他还是坚持以这个身份,跟他的双亲相见,「敝姓
曾,曾颖超。」
063
曾颖超的自我介绍,让乔仲凛听了双眼微微眯起,虽然之前只看过随扈给的远照,不过他想,他知道他是谁了
。
「Clement,这是怎么一回事?」乔仲凛难得怒形于外,一付“要是给我知道你跟这事有关,你就准备受死吧
”的阴狠模样。
「这个姓曾的,趁老爸去给三哥他们送机的时候把二哥强行带走,强迫二哥跟他……不知道他怎么凌辱二哥的
,反正就因为伤得太厉害,连大概五六周大的胎儿,都被他给搞掉了。」
明耀将他所知道的部份简略的给乔仲凛说了下,却已是完整的事实,让一旁想替曾颖超缓颊的秋本明听了哑口
无言,找不到施力点能使上力。
曾颖超也垂下视线沉默着,不想提及一开始是乔志钧自己主动走出家门来找他谈话的,况且乔志钧被他所伤亦
为事实,现在都这样了,他认为谁找的谁已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要尽快把他跟乔志钧之间的阻碍如家人,一
个个的全都搬开。
这时的曾颖超还不知道乔仲凛的性子,要是他知道此刻的沉默被当成默认,惹动了乔仲凛的杀气,他就不会耍
酷不说话了。
「志钧肚子里的种,是你播的?」过分冷静近乎冷酷的语调,是乔仲凛份即将爆发的前兆。
不知自己大难临头的年轻人抬起目光与问话的长辈相接,嘴里很老实很干脆的承认了,「是。」
乔仲凛忿忿地哼了声,伸手拽住了曾颖超的衣领将他往病房里带,问着病床四十五度摇起,此时背靠在枕头上
斜斜躺着,正把眼睛望过门外这头来的明融:
「志钧,这个人自称是你的男朋友,他是吗?」
没有想到继父会一把就把不想看到的曾颖超往房里拽进来的明融慌乱的别开了头,从齿间挤出扁扁的两个字,
「……不是。」
「不是?很好。」乔仲凛的眼里燃起一把火焰,朝坐在窗前的待客椅上正在给明融削水果的老伴点头打了个招
呼,「亲爱的,我帮儿子讨个债,你能先帮我切一颗我爱吃的等我吗?」
「嗯。」
「谢谢。」乔仲凛嘴边还笑着,没有松手不再耽搁的继续拽着曾颖超走进病房的盥洗室,然后,落锁。
再然后,盥洗室里传来一阵长达好几分钟的乒乓巨响!
「爸!」想也知道那间斗室正在发生什么事情的明融无法管住自己的反应,连他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现下为何还
会觉得那些声响让他的心头紧绷到不行,充斥着焦躁不安的感受,「你跟爹地说我什么都不想追究,快放了他
吧!」
明兴诚没有停下手里正在将西洋梨切块的水果刀,也没有抬起视线与次子对视,明融无从得知他心里的真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