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不也和我一样……」虚弱迅速袭来,就连说话也变得无比吃力,可是他不甘心就这样死去,至少他要知道,苏乐到底是谁,还有景阳又为什么会背叛他。
「我和你不一样。」苏乐束手成刀,砍在了猴王的脖颈上,将昏迷的猴王扔上了树顶,然后才望向风月,从容道,「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是域外天魔。」
风月的身体微微一震,竟似泄了气,慢慢软倒在地上。彷佛想明白了什么,他突然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知道了……我终于知道了,你不是域外天魔……是了,你不是,否则我怎么会认不出你的种类,但是你有着域外天魔的特质,无形无相,所以你才说你和我同源,而且你还能夺舍,不对,不是夺舍,我一直都弄错了,你分明是借体还魂……你不是域外天魔,你是一缕残魂,我早就该想到了,怪不得你要借一缕先天胎气护住魂身,不是为了抵挡猴王的火眼金睛,而是为了能在煌煌烈日下,离开你借居的那具法相……」
「恭喜你,这一次猜对了。」苏乐微笑,走到景阳的身边,微微一点头,「配合得不错。」
景阳依旧阴沉着脸,冷冷道:「你怎么知道我是清醒的?」
风月勉强提起一口气,竖起了耳朵,这个答案他也想知道。
「因为……」苏乐轻轻地笑着,目光再一次望向遥远的高空,彷佛穿越了无数的时空,回到了一切最初的起点,「因为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都经历过。」
景阳眉心微微一跳,苏乐的话让他迷惑。
「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风月猛然间有了一个猜测,但下一刻他却自我否定了,这个猜测所带来的震惊,让他已经虚弱到极点的气息,像回光返照一般,猛然膨胀,身体又有了力气,他一掌拍在因为迷惑而走神的景阳身上,长剑骤然抽离,鲜血伴随着剧痛一起喷涌而出。
景阳踉跄着跌出几步,喷出一口血,伤得却不重,虽然是中了一掌,但风月已是强弩之末,打出来的力道有限,顶多只是震伤了他的内脏,稍微休养一下就能恢复。
但是这一掌,却让风月的那个震天猜测得到了证实,因为在景阳吐血的那一刻,苏乐的身体也微微一颤,虽然没有吐血,但原本凝实的魂体,稍稍黯淡了几分。
「这是真的……你不是苏乐,你就是小美人,不,不对,小美人的魂魄是完整的,你是小美人的将来……你的修为到底高深到什么程度,竟然能逆转时空……」
风月睁大了眼睛,愕然中透着无尽后悔,早知道苏乐是这样的怪物,他绝对绝对不会去招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人竟然能逆转时空,以残魂之身重回过去,这种事情违反了天道,天理难容,按常理来说,苏乐早就该死在天道之下,修士的修为不论怎么高深,哪怕是飞升成仙,成神成魔,也一样要受到天道管束。
是了,他明白了,所以苏乐要借体还魂,将自身气息压制成一个普通剑修的程度,这都是为了躲避天道,一旦苏乐的气息有半点泄漏,天道就会立刻毁灭他。这道青色的先天胎气,也不是用来防止正午阳光对魂体的伤害,修为到了苏乐这种地步,一点阳光根本就无法对魂体造成任何伤害,这道先天胎气,是用来遮挡他自身的气息以免被天道察觉。
如果不是顾忌天道,苏乐只要一根手指就能戳死自己。冷汗湿透了背心,想明白这一切后,风月的眼中,只剩下了恐惧之色。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景阳的身上,这个被自己当作玩物掠来的小美人,竟然有这样的潜力,能在遥远的将来,成长成苏乐那样的怪物,死在他的手上,自己这个情魔也不算冤枉了。
景阳深深地锁起了眉,风月的推测,每一个字他都听得懂,但无法理解,毕竟他现在的修为太浅,一只脚才刚刚踏上修真的道途,不要说对天道有所理解,就连天道之下最基本的法则都没有接触。
苏乐……是我的将来?
他看着那张与自己极其相似的面容,眼中有越来越深的疑惑,以及一丝从第一次看到苏乐时就已经存在的敌意。
不能共存。
这个念头在看到苏乐真正的面目之后,似乎渐渐地清晰起来。景阳突然间若有所悟,这个世上不可能存在两个自己,如果苏乐真的就是自己的将来,他们之间,必然不能共存。
「这世上,只有我不想做的事,没有我做不到的事。」苏乐侧着脸扫了他们一眼,流露出一丝睥睨天下之态,旋即又一收,恢复了无害的表情,嘴角边滑过一抹浅浅的笑,「风月情魔,你很聪明,可惜了,你太过相信相思入魔盅,否则在不惊动天道的前提下,我还真拿你没有办法,你夺舍也很久了,接触过的人类不在少数,难道就没有听说过相思入骨这个说法吗?」
「相思……入骨……」风月吃力地吐出这四个字,一脸的茫然。
相思入骨是什么?作为域外天魔中的情魔,尽管他生于七情六欲之中,又以七情六欲为食,自夺舍之后,还在人类中生活了很久,可是对人类心中产生的七情六欲,始终还是弄不明白。
喜怒哀惧爱恶欲,色香声味触法,这些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人类可以因为七情六欲而痴癫狂,而他即使已经夺得了人身,也还是无法拥有。
「相思早已入骨,痴心一片成魔,景阳本已相思成魔,你的相思入魔盅还能有什么用?」
景阳的脸色微微一白,然后却生出一丝愤怒。他对苏乐怒目而视,痛恨他的信口雌黄。什么相思入骨,什么痴心成魔,他什么时候有过相思,什么时候又入了魔?
「我……还是不明白……」风月的瞳孔开始扩散,回光返照似乎已经到了尽头,他的面容开始衰老,身体开始萎缩。
苏乐轻轻叹息一声,一个情魔,如何能明白人类的感情,就算是景阳他自己,难道又真的明白吗?只有在失去的时候才会翻然醒悟,这样的悲哀,会不会一再重复?
「你来迟了。」
感情这种事,慢一步,就是慢一生,何况是风月这种根本就不懂感情的家伙,如果他懂,他就绝对不会利用相思入魔盅来控制景阳,用感情来控制人类,是最可靠的,但同时也是最不可靠的。苏乐的叹息由轻转深,不再理会风月。最多十个呼吸的时间,风月就会彻底化成一堆飞灰,风一吹,什么也不会留下。
「景阳……」
望着那张熟悉到极点的面容,苏乐突然语塞。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即使将一切都告诉景阳,景阳就一定会相信吗?
「我是过去的你,你是将来的我。」
景阳突然抬起头,死死盯着他,一字一顿。
「你信?」苏乐看着他,顿了顿,似乎想明白了什么,语气一变,「你不信。」
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即使时光在身上留下了刻痕,即使他比景阳经历过更多,可是在骨子里,他们是一样的,换成是苏乐,如果没有亲身经历过,他也不信。
「我不知道你到底是谁。」景阳沉默了很久,再开口时,凤目深处却清冷如冰雪,抛开了所有的杂念,只剩下一种坚定,「但我知道,你我之间,不能共存,这一点,我确信无疑。」
苏乐突然笑了,似乎有些欣慰,景阳的反应,比他预想的更出色。
「不错。其实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和你,注定只能存在一个。你死,我将以你的身分活下去,我亡,你就还是你自己,没有谁能再取代你。知道吗?如果没有风月横插一脚,你我之间的最终一战,将会在千年之后,一切的终点,同时也是一切的起点,那时的你,应该能够拥有和我一战的能力,你我之间的胜负,将直接决定天道到底会抹杀哪一个。」
「不需要千年。」景阳缓缓抬起手中的剑,「现在,我要与你一战。」
「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苏乐微微摇头,「骄傲不是坏事,但认清自我更重要。」
「你错了,现在,是我占优势。」
景阳的表情更加坚毅,散发着一种名为自信的光芒。
「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现在的你,受天道限制,无法使用全力。虽然我不知道天道是什么,但我知道,这将是我战胜你的最佳饥会。」
苏乐愕然,怔怔地看着景阳,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般。
「对待敌人,我从不将机会留在以后。」景阳的表情越发地冰冷,「千年太长,我只争朝夕。」
他语音未落,长剑已在阳光下闪现寒芒。剑气带起疾风,扫向了前方。
「你……出乎我的意料……」
苏乐身影疾退,面上闪过了一抹苦笑。终究……还是小看了过去的自己,不,应该说眼前的景阳,和曾经的自己并不完全相同,因为自己的出现,很多事情都发生了改变,有些应该发生的事情没有发生,有些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却发生了。不同的经历,导致了现在的景阳,不再如同过去的自己那样偏激,他明显比过去的自己更加沉稳一些,也更犀利。
一个绝佳的机会,被景阳牢牢地把握住了。没错,现在的苏乐,正是他最虚弱的时候。失去了用来遮掩自身气息的法相,他几乎已经暴露在天道之下,之所以还没有被抹杀,是因为他的身上有一道先天胎气在掩护,使天道短时间内无法判断他究竟是逆天而为的祸害,还是一个新生的婴儿。
现在的问题是,先天胎气已经快要失去作用了,苏乐急需要寻找新的身体寄居还魂,而景阳却在这个时候,对他发动攻击,时机掌握得刚刚好。景阳甚至不需要战胜他,只需要拖住他一时半会儿,就可以成功地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如果把那只凤凰带来就好了。
苏乐哀叹着,他本身的修为,只能压制在筑基期,而景阳眼下也是筑基期,打败景阳他还是有把握的,毕竟他对飓风剑意的修炼已经达到大成状态,这一点远胜景阳,可是在不靠外力的情况下,想要短时间内脱身而去,却很难。飓风剑意最令人厌恶的一点就是一个「缠」字,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是用来困人却非常有效,一旦被卷入飓风的中心,除非彻底打败景阳,否则他还真没有办法立刻脱身。
环绕在身体上的先天胎气渐渐变得淡薄,他几次试图冲出飓风剑意的中心,但都以失败而告终,之前为了偷袭风月而脱离寄居的法相,却还是被反应敏捷的猴王用火眼金睛扫了一下,虽然有先天胎气护体,但到底还是对他的魂体造成了一定的伤害,而景阳修为的精进,却比他预想的还要大,两下一拉一扯,他原本修为上的优势几乎彻底失去。
景阳的眼神越发地凌厉,他敏锐地发现了先天胎气颜色上的变化,体内的真元更加汹涌地喷出,融入到飓风剑意中去。
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苏乐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败在过去的自己手中,他却连恨都恨不起来。这种复杂的滋味,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我还不想死……」他看着景阳,神情复杂,「既然你这么希望打败我,那么这一次我认输。但是,我还没有彻底输光,景阳,好好照顾洛奈何,如果你敢像当年的我一样,再次伤害他,我就是拚着被天道抹杀,也要跟你同归于尽。」
话到最后,苏乐的神情已经十分严肃,身上气势大涨,宛如成魔,一幅幅不同的画面如走马灯一般自他的身后闪现,有独自练剑的画面,有静坐潜修的场景,有疯狂杀戮的战场,有望天悲号的情景,一幕幕,都是他记忆深处无法忘怀的经历,可是出现得最多的,却是洛奈何的身影。
景阳愣住了,他望着那些昼面,有些他十分熟悉,有些却十分陌生,他看到了洛奈何偷窥自己时的身影,看到了自己因恼怒而痛打洛奈何,看到了自己因冒进而生命垂危的一刻,被洛奈何救起的场景。
不,不可能,这些……除了被洛奈何偷窥之外,其它的事情,都是假的,他没有打过那个白痴,也没有被那个白痴救过。不、也不对,洛奈何是救过他,在姑苏台外的那一次,虽然顶着个乌龟壳慢吞吞的动作更像是来拖后腿的,可是……
「这些到底是什么?」双手捏成了拳,景阳的心里隐隐有种不安的感觉,「苏乐,你不要试图用这种手段扰乱我的心,我不会上当。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这些画面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苏乐却轻轻一笑。
「你还是心乱了。景阳,你知道我为什么回到千年之前吗?原本我想要改变一切,可是现在……不能了……景阳,你好好看着,我曾经错过一次,我希望你不要走我的老路,现在你还有机会去改变……」
「滚,我不听你说的……」
没有让苏乐把话说完,景阳不惜释放出所有的真元,全部融入到飓风剑意中去,风势刹那间大涨,发出了剧烈的呼啸声,狠狠地撞在了苏乐的身上。
那道本就已经很淡薄的先天胎气,在这一撞之下,宛如被针尖戳破的气泡,噗地一声,消失了。苏乐脸色一变,凝实的魂体瞬间化作一道流光,闪电般地射入景阳的眉心,沉入了他的识海中去。
「相思早已入骨,痴心一片成魔,景阳……你要好好想一想……不要等到一切不可挽回才像我一样……」
拚尽最后的力量,甚至是损失了一部分魂体,苏乐终究还是把自己想要让景阳看到的那一幕幕,深深地映入了景阳的识海中。残存的魂体不足以让他再生存下去,尽管从先天胎气破裂到他进入景阳的识海中只不过是眨眼的工夫,天道依然几乎抹去了他所有意识。唯一幸运的是,他在被天道彻底抹杀之前,回到了自己曾经的身体——景阳的体内。
一进入景阳的体内,本已十分虚弱的魂体,再一次被削弱压制,苏乐不得不陷入深深的沉睡中去。景阳就是他,他就是景阳,如果没有意外,他再也不会拥有醒来的机会,因为他的魂体会一点一点被景阳吸收,最终和景阳真正的融为一体。
这一切,景阳并不明白,因为他已经被苏乐最后印在他的识海中的最后那一幕给震住了。
逆转时空?
这就是逆转时空时的情景,不,不对,那幅图像里,高高悬挂在星空中的、宛如巨大车轮一般的物体,镶嵌着六扇古老的大门,那是……景阳长长地倒抽一口冷气,转世轮盘,这是傅说中的转世轮盘。等等,在转世轮盘的中心位置,那是什么?
看上去像一条河,可是里面流动的不是水,那是……时光?
时光之河!
景阳再次倒抽一口冷气,从时光之河中,他看到了一幕令他震撼的景象,无数的修士在奋战,他们的对手就是域外天魔,每一刻,都有许多修士身死道消,每一刻,也都有域外天魔被消灭。在那些奋战的修士中,有一个红色的身影特别引人注目,他的剑意如雾似幻,每一击,都能困住无数域外天魔,因为战果辉煌,他也成为了域外天魔的首要攻击目标,越来越多的域外天魔向他攻击,许多修士意识到他的危险处境,纷纷自发地赶过去保护他,用自己的身体为他抵挡域外天魔的攻击,一个死,一个补上,鲜血四下飞溅,他的衣裳,因此被染成了红色。
修士们的数量随着战斗而渐渐减少,可是域外天魔的数量却越来越多,修士一方的形势渐渐变得岌岌可危,直到再也没有人来为他抵挡域外天魔,那道被鲜血染红的身影,终究力竭,被一拥而上的域外天魔淹没,尸骨全无,竟连一片衣角都没能留下来。
「不!」
景阳抱住脑袋,无法控制地发出一声凄厉的吼声。他看到了,是洛奈何,那个被鲜血染红的身影,竟然就是一直被他认为是废物的那个家伙。怎么可能?他那点修为,怎么可能会去域外战场,怎么可能与域外天魔血战不退,那个废物不是一向遇到危险就退缩,跑得比兔子还快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