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求知态度,让最中央的那位太上长老很是满意,道:「小家伙,自个儿找地方坐下吧。你需要知道的事情多着呢,一时半会儿也说不完。你既入了隐峰,便是我等共同的亲传弟子,隐峰不拘俗礼,磕拜就免了,老夫是你的大师傅,尊号七斗,自左往右,分别是你六星师傅,五行师傅,四相师傅,三泰师傅,两仪师傅,一道师傅。」
「弟子拜见七位师傅。」
虽说是不拘俗礼,但洛奈何还是大礼参拜。都已经上了贼船,没办法,讨好贼首吧,说不定还能多捞点好处。
这一切都是苏乐的错,要不是因为他,自己又怎么会心烦意乱地到处乱跑,结果就跑上了贼船。
呜呜呜……好命苦……
就在洛奈何呜呼哀哉的时候,苏乐却已经几乎寻遍了大半个罗浮剑门。
「这个白痴,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苏乐有点疲惫的揉揉额角,难道已经跑出罗浮剑门之外了?
「似凤!」
他低低地怒喝,为小红鸟的玩忽职守而感到分外恼怒,连个人都看不住,玩个鸟啊。
正在跟凤凰较劲的小红鸟猛然打个寒颤,鸟眼四下张望,谁在骂本鸟爷?
不对,如果洛奈何要离开罗浮剑门,绝不会空着手离开,那家伙向来是个走过路过绝不放过的个性,应该还在罗浮剑门内,自己还有什么地方没有找过?
苏乐想了想,突然脸色一变。
隐峰?
不,不会的,洛奈何绝对不可能进入隐峰,他那么笨,怎么可能找得到隐峰的位置。
尽管努力往好的方向想,可是苏乐的脸色还是越来越苍白。隐峰是罗浮剑门地定海神针,但也是洛奈何那个小笨蛋的劫数,命中注定,生死之劫。
苏勒闭了闭眼,面上的表情渐渐变的肃然坚定。就算洛奈何真的入了隐峰又如何,他也要硬生生把洛奈何从生死之劫中拖出来,天要人死,他便翻天,地要人亡,他便覆地。
一身气势,便随着心中的信念而暴涨,身后的黑发张扬着,无风而动。苏乐的身影,在这一刻,高巍如万丈之山,即使是罗浮十三峰,在他身后也低矮如丘,他似万古君皇,凌空而立,世间的一切,都将伏倒在他的脚下。
万籁俱静,天地间的一切似乎都消失了,只有他的呼吸声,彷佛自天地虚空中摇摇传来,悠长而遥远。
隐峰!
双目乍然睁开,两道无色无形的光芒,直直地射向罗浮剑门的上空,光芒横扫之处,一座剑柄形状的山峰,在虚空中若隐若现。
苏乐甚至看到,洛奈何那熟悉的身影,正站在隐峰上,手舞足蹈,兴奋得几乎在原地转着圈子。
「白痴……」
看到他安然无恙,苏乐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欣慰,右脚往前一迈,正要一步踏入虚空,把这个乱跑乱窜的家伙从隐峰上揪出来,却蓦然心口一痛,彷佛有什么东西被刀生生从心中割出一般。
一口血猛地喷了出来,苏乐的脚步也随之停顿。
「风情月魔!」
一字一顿,他从齿缝里挤出这四个字,语寒如冰,却弥漫着火山爆发前的硝烟。
右脚再次迈出,却换了一个方向。洛奈何的死劫不会立刻降临,但是景阳的劫数,却在这一刻毫无预兆地出现了。
「精血为引,万里追踪!」
取了从女儿红那里得到的景阳那一滴精血,苏乐捏了一个灵诀,打在了精血之上。那一滴腥红欲滴的血珠,瞬间发出了淡淡的血色光芒,向东南方向直射而去。
转头深深地望了隐峰之上一眼,将洛奈何的身影刻入心底,苏乐低声自语:「师弟,等等我。」然后毫不犹豫地转身追着血色光芒远去。
「咦?」
正在拚命讨好新上任的七位师傅的洛奈何突然怔了一下,他好像听到师兄的声音了?好奇怪的感觉……不可能啦,师兄……哼,师兄现在哪儿还会记得他,不知道在怎么个风流快活呢。
他心里酸酸地想着,又一次开始后悔。呜呜呜,他真蠢,当时为什么要跑,应该拿起大棒打得师兄不能自理,再也不敢去打野食。
想着想着,洛奈何忍不住就捶胸顿足。
「七位师傅,我要下山,我要下山,我要下山……」
他开始满地打滚。
七个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老头儿,全都看傻了眼,这小子怎么这么无赖?齐齐喝道:「不行!」
洛奈何被打雷般地齐喝吓了一跳,从地上爬起来,挥挥尘土,嘟囔道:「不行就不行,叫这么大声做什么?」
他露出一副安分守己的模样,眼珠子却四下滴溜,已经在琢磨着怎么才能跑出这鬼地方的方法了。
五指山,以曾经镇压过某只胆大包天的猴子而名闻整个修真界,虽然这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万年前的传说了,但是直到今天,这里也是满山遍野的猴子,鲜少有修士敢孤身一人深入五指山。猴子会法术,谁也挡不住。这里是不是真的镇压过一只胆大包天的猴子,无人得知,但是五指山里有一只猴王,却是整个修真界都知道的事实,尤其是这只猴王率领下的一支猴军,简直就是修真界里最无赖地一群家伙,它们最擅长的就是对孤身路过五指山的修士群起而攻之,水、火、金、雷、土,诸般法术齐齐上阵,直到将那个倒霉的修士,抢光剥光连个内裤衩都不留才肯罢休。
久而久之,五指山方圆十里之内,几乎就成了修士的禁区,宁可绕道行远,也不愿意从五指山抄近路走。
如果没有必要,苏乐并不想在五指山停留,他并不惧怕五指山里的猴王,但是对猴王天生的一双火眼金睛却十分忌惮,在没有万全的把握之下,他并不想去挑战那双火眼金睛是否能识破自己底细的可能性。现在,他的身分还不能暴露,见光死的特殊身分,让他只能一忍再忍。
但是,景阳的那滴血,却停留在五指山最中央的那座山峰上,那里是猴王的老巢。
立在五指山十里之外的一处小山岗上,苏乐的神情无比凝重。风月情魔绝顶聪明,他既然选择了五指山作为藏身之处,显然是猜到了点什么,又或者是想用那只猴王的火眼金睛来试探自己。
沿着小山岗往下走,那里座落着一座凡人的村庄。五指山的猴子们对修士从不客气,只要见到,必定抢光,但却从来不骚扰凡人的生活,甚至偶尔有妖兽经过扰乱村庄,猴子们还会冲下山来保护这里的凡人。所以这里的凡人对五指山上的猴子一向崇敬有加,不仅在村中立了猴王祠,每日里供奉香火,而且还定期往山上运送水果、榖米之类的食物供养那些猴子。
苏乐的身影出现在村庄里,此时的他,换上了一身普通的麻布衣,赤着双足,长长的黑发披肩而下,上面沾满灰尘,神情潦倒而又疲惫,像是遭了难的旅人,引起了村中人的同情。
「这位兄弟,过来喝碗热汤暖暖身子。」
一个经营着面摊的年轻男子招着手,旁边是他新婚的妻子,清秀的面庞上带着羞涩的笑容,宽大的衣裳下,是微微挺着的肚子,身子沉重,手脚却麻利地盛起一碗面汤。
苏乐走了过去,面上露出感激的笑意,摸了摸身上,歉疚道:「这位大哥,我……」
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
年轻男子笑了笑,道:「出门在外,难免有手上不方便的时候,这碗面汤算我请你的,眼看这天气渐渐转寒了,看你穿得这么单薄,冻病了可不好,喝了面汤也好暖暖身子。对了,这会儿还有一双新鞋,我家娘子刚做好,我还没有穿过,一并送给你。外头的日子不好过,早些回家吧。」
「那就多谢大哥了,面汤我喝,这双新鞋是嫂子给大哥做的,我不能收。」
苏乐感激涕零的样子,年轻男子还想把新鞋塞给他,被他严拒,只得作罢,只是端了把椅子来请苏乐在炉边坐下。苏乐这次没有再推拒,坐下后端起面汤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
又有客人上门,年轻男子招呼着忙了一圈,回到炉边看他仍在慢慢喝着,禁不住好奇心起,道:「这位兄弟,看你也不是咱们这儿的人,是从哪里来,如何便落到这般潦倒?」
苏乐放下面碗,长叹一声,道:「说来话长。我家原也有些资财,不料前年父母亡故,落下不少的家产,我本有个弟弟,是妾所生,父母临终前,只留了一栋小屋给他,弟弟心生不平,欲强夺家产,不料事败逃亡。哎,到底是亲生兄弟,他虽不仁,我却不能不义,因此到处寻他,再分一半家产与他。谁料行到半路,路遇盗匪,将我身上盘缠抢光,马匹行李一样未留。无奈之下,我只得一路乞讨,所幸皇天不负有心人,近日却听人说,在五指山中见过弟弟,因此才寻了来。」
年轻男子面露同情之色,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近来世道有些不太平,难为你一片孝悌之心,却遭此横祸,到了咱们猴王村就不用怕了,咱们这里素来有猴王护佑,就是盗匪也不敢到村子里来,你先安心在我家住几日,隔几日我得了闲,陪你去山上寻你的弟弟去。」
苏乐唉声叹气,道:「怕只怕弟弟在山中,已遭不测。」
年轻男子笑了起来,又道:「莫担忧,五指山中的猴爷们虽然顽皮爱闹,却从不伤人,顶多扔几块石头吓唬吓唬令弟。」
「那就叨扰大哥大嫂几日了。看嫂子肚子这般大了,应快足月了吧,大哥好心有好报,不日定能抱得贵子,子孙满堂。」
年轻男子哈哈大笑,女子却轻轻抚着肚子羞涩低头。
是夜,月圆,星暗。
一道幽暗的影子出现在女子的床头,五指从凸起的腹部上一晃而过。
「男胎,果然足月了,生产之日当在十日之后,吉日吉时,命数为……一生无风无浪,小富而安。」
月光照在影子的身上,露出一张惨白而俊美的面庞,修眉凤目,略带犹豫之色,沉吟半晌,终是冷硬如铁,坚定而决绝。
「今夜月圆无缺,主盛极而衰,此时出生之人,命中注定只能享得九年安泰,其后一生坎坷。今日我欲借你一缕先天胎气,实属无奈,乱你命数,改你运道,是我欠你因果,他日必有所还。」
影子的五指狠狠一缩,从女子的腹中拽出一道无形的气体,一口吞下,而后影子渐渐淡去。
片刻后,女子被一阵剧烈的腹痛从睡梦中唤醒,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号。
「娘子,怎、怎么了?」年轻男子惊惶地从床上跳起,茫然不知所措。
「相、相公,我、我好像快要……生了……」
「生了?啊……要生了……稳婆,稳婆在哪里……对了,还要烧水……」
年轻男子像没头的苍蝇一般四处乱窜,直到邻里闻声请来稳婆,才算平静下来。
月上中天时分,一声虚弱的婴啼,自屋中响起,隐约传来稳婆的叹息:「作孽哦,这孩子瞧着……先天不足……只怕难以平安长大……」
待到出来,却是满脸喜色,对年轻男子道:「恭喜恭喜,母子平安,是个大胖小子——」
年轻男子喜极,望天磕头,大笑道:「我章家有后了……」
他冲向邻里,一家一家地敲门报喜,好梦被扰的人家,一肚子气撒不出,只能笑着送上一句「恭喜」。年轻男子绕着村里转了一圈,这才想起家中还有位客人不曾报喜,忙又撒丫子跑了回来,冲进客房,大声道:「这位兄弟,我章家有后了,我有儿子……咦?」
客房中,空空如也,只有一块闪烁着氤氲蒙光的长命锁挂在床头,正面,是吉祥如意,背面,是百岁平安。
年轻男子将长命锁挂在刚刚出生的婴孩身上,彷佛是错觉,那一瞬间他隐约看到一缕淡淡的青光没入了孩子的心口,婴儿的哭啼声,顿时响亮了许多,再也没有之前的虚弱感。
这一幕的疑惑,在年轻男子的心中只停留了片刻,便被初为人父的喜悦所感动,他望着白白嫩嫩的婴儿,眼中只剩下慈爱。直到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偶尔想起被自己收留、却又无故失踪的客人,然后心中生起淡淡的疑惑,一生未解。
像一个凡人一样,苏乐一步一步爬上了五指山。在他的身体四周,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先天胎气隔断了他身上那一丝修士的气息,密林中,猴子们攀上爬下,嬉笑玩闹,时不时扔几颗松果,砸在他的脚下,将他当作凡人一般戏弄。
苏乐无声地一笑,装出一副受到惊吓的模样,引得猴子们更是兴奋,下一次扔过来的却是几个完好鲜嫩的水果。如果没有这道先天胎气的掩护,这些猴子们扔下来的,就不是水果,而是石块了。他一直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五指山的猴子这么讨厌修士。
捡起猴子们扔过来的一颗野果,擦去上面的尘土,他轻轻咬了一口。汁多甘美,满口果香,但他的眉头却微微皱起,目光远望,落在五指山最高的那座山峰上。
山峰直耸入云,如果从高空中俯视五指山,就会发现,五指山中五座山峰的形状,非常像佛修的智慧印,猴王的居住之地,就在智慧印的中心,最高的那座山峰上,而景阳的那滴精血,也停留在那里。
不知道这道先天胎气,能否瞒过猴王的火眼金睛。
苏乐再次轻叹,然后眼中再次闪过一抹坚定与狠绝。山道崎岖,虽是赤足麻衣,却步步坚定。
「我一直在猜你会不会来?」
一道阴柔的声音在山峦间回荡,时不时带出「嘻嘻嘻」的笑容,似哀婉,似缠绵,悠绵不绝。
苏乐脚步一顿,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地望向站在前方的风月。
「景阳呢?」
风月轻笑,精致的面容上流露出几分玩味。
「一来就问小美人,怎么,真的相中他了?可惜,你来晚了,他中了我的相思入魔盅,以后心中眼中只有我一个,那么美的一张脸,就是我,也要心动啊。」
相思入魔?
苏乐脸色微微一变,很快就恢复了平静,甚至嘴角边还多出了一抹浅浅的笑意,就像平时一样,宛如春风拂面。
「哦。」
他只是淡淡哦了一声,这让风月心中的得意突然就消失了。眯着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看似普通至极的男人,麻衣遮不住他的沉稳,赤足抹不去他的从容,普通的面容无法掩盖他自骨子里散发出来的神秘与强大。风月的心思突然有些飘忽,脑海中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苏乐时的情景。
那是他无声无息地侵入到罗浮剑门昭阳台的那一天,正兴致勃勃地准备选一具合适的法相作为自己的躯体。
罗浮剑门本身不怎么样,可是修炼出来的剑体,的确有独到之处,就连风月这个域外天魔都要啧啧称奇,想不通一个修真界的二流剑修门派,为什么会有这样出色的炼体法门,更奇怪的是,幼童怀宝,居然还没有被人抢走,难道整个修真界的人都瞎了眼不成,看不出修炼剑体的好处?
不过正好便宜了他,换做是蜀山、峨嵋那样的门派,即使身为情魔,也无法做到无声无息地潜入,更不要说盗取法相了。
风月非常喜欢,心中无限愉悦。域外天魔无相无形,尤其是情魔,完全依靠吞噬修士的七情六欲而生,修为达到高深时,就会自然诞生七彩光芒,在心情愉悦的时候,七种色彩会交替出现,不经意地笼罩在一道身影之上。
不是法相!
「谁?」
风月一惊,七彩光芒自然收敛,他惊讶而又警惕地望着那道身影,刚刚才夺舍,自身的修为有一个虚弱期,这让他有些心虚。
黑暗中,那道身影慢慢走上前,月色如流水般倾泻在他的身上,宛如一朵生长在幽潭中的黑莲,神秘而妖娆,更隐隐有一抹强大的气息自他的体内透出,让风月更是忌惮。
「域外天魔。」
他听到那个人冷冷一哼,似乎万分不屑,风月心中顿时不满,七彩的光芒在他的身后闪现。然后就又听到了一声嗤笑。
「七情种魔大法?没用的。看在你我同源的分上,这具法相送给你。罗浮剑门你以后不要来了,这里——是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