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落落青灯耀金帐,惊天逆命虎狼军。
偐帝听闻此话,从书案后拍案而起。而杨乐宜听了这话,被他的气势所摄,慌忙躲到兵士身后,又让弓箭手进
了御书房。
卢浚潼泰然地转了身,不理后面兀自发威的偐帝,面向殿门处兵甲齐备的兵士。他一步一顿地朝杨乐宜走去,
仿佛每一步都踏碎一段时光,让人有种濒临死亡的感觉。
“你,你站住!”杨乐宜发觉事情渐渐脱离了他的控制,此时的卢浚潼不该是害怕得要死么?又哪儿来的这股
气势?“放箭!杀了这个叛臣!”杨乐宜狂吼,羽箭破空而出。
只是一闪,一柄刀鞘飞出,穿过杨乐宜的右腿,入地三分。来不及哀号,杨乐宜转身欲逃,终是右腿一软,缓
了一步。但马上又被赶上的军士扶出御书房逃命去了。
而卢浚潼则在刀鞘飞出的刹那提气上纵,以外袍卷落了部分箭雨。在被杨乐宜控制之后第一次拍案而起的偐帝
,被他的国丈射来的箭穿心而死。
缓缓落在地上,卢浚潼运气扬声道:“叛臣杨乐宜,指使亲卫擅闯宫闱,意图谋反,遂而弑君。天下人见而诛
之!”声音滚滚而去,回荡在宫殿之间。
……
转瞬间殿内一片狼藉。
没来得及逃走的杨乐宜的亲卫被卢浚潼一把匕首送回了冥府。
抱着虞娘娘的尸首,卢浚潼走进后殿,把偐帝的尸首独留下给那些“忠心耿耿”的臣子们去料理。
虞娘娘的锦心殿里空空荡荡。宫人们听了国丈弑君的消息多半四散逃命去了。这殿里他曾来过很多次,而今怕
是最后一次了。他带着姐姐走过了锦心殿的每一处,絮絮地和她讲着些她再也听不到的话。而这些,那些她爱
的花草替她记下了。
在锦心殿卧房的门前,伤了心的卢浚潼看到了带潼字营趁乱驻入宫中的柳思迁。
……
殓入灵床的虞娘娘苍白得让人心疼。这样柔弱的人怎堪这污渎的尘世的束缚呢。可又是这样柔弱的人,在他幼
年时,在他懵懂而又不明事理的少年,用自己纤弱的双手给了他那样广阔的一片天地,给了他那样温暖的怀抱
……
如果可以,就让我为你做最后一点事吧。姐姐。
……
卢浚潼高举诛剿叛臣杨乐宜的旗号,在旬国追击杨氏叛党。
驻兵明郡城外,恪守先皇留下的“诸侯不得领兵进入皇城”的遗命。善待百姓,减免苛捐杂税,释放被强留在
宫中的宫人,将狱中冤屈之人令人仔细查过,如实查办。一切都在井井有条地进行着。就在争论没有子嗣的偐
帝的帝位由谁继承激烈进行之时,影国举兵再犯。
当初战场上的话竟一语成僭。如今影月正一身红袍立马持枪在他阵前叫阵,而他竟没能阻住她的脚步,让她直
逼道明郡城下。这个女人,当初真不该放过她。
“对面来人可是影月?”卢浚潼站在场内喊道。
出乎意料的是,影月没有回话,直接催马上前,对着卢浚潼当头砸下。
离得近了,他吃了一惊,连忙拨马躲闪。他可从没见过有人这样使枪的。
见他分明有些怔愣,影月右手一拉左手横扫,击向他右肋。卢浚潼连忙向后仰到,堪堪避过一击。怎料影月见
他仰倒在马背上,顺势左手向右回拉,右手再次推枪平击他右肋。
待起身时,卢浚潼看到的是迎向自己的枪尖。连忙举刀挌住。想不到她一个女子,力气竟也不弱,二人僵持之
时,他听影月道:“卢世子,别来无恙啊。小女子我此番前来,是为了一个故人。若是不得这个故人长相守,
我只好和这天下长相守了。不知卢世子肯不肯让我遂了愿。”
“公主还真是风趣。在下怎知公主要找谁?何况这天下不是说的就可得的。”卢浚潼说罢一较力,二人一震枪
身,旋马分开。
“我自然是找邱晓若了。”影月将枪戳在地上,却无再战之意。
“哦,他不是人在塞外么?我正要找他回来。”卢浚潼朗声道:“公主要寻夫婿,自然大有人愿与公主厮守,
公主要这天下,恐怕操心容易使人老。”
“万千英雄,我自只要他一个。若不能与,衰颜白发又如何?”影月依旧不肯让步。
卢浚潼气笑道:“公主还真是长情,不过愿与不愿,还要他本人说了算。可是公主不要忘了,旬国虽然国君崩
逝,但这一朝文武还都在!”
“一朝文武?你当我不知道么?这些人不是没有兵符就是废物,现在还有一个杨乐宜叛逃在外,而我既然可以
在你的指挥下还能兵临城下,自然就不怕你这一朝的废物!我念你还是个英雄人物,咱们不如坐下来商谈商谈
吧。”影月微微含笑。
“我们没有什么可谈的。”卢浚潼欲擎刀催马,又听影月道:“慢着。我有话与你说,阵前来听。”说着又举
枪迎上。
“你这旬国现在就是一潭烂泥,营营党党,兵力十分混乱。你是良将,想必心里自然清楚。难道你就不想做个
开国明君?”看到他明显一震,影月面带笑意:“现在这局面,如果真的统领了天下,想必也是要另推新君的
。你就真放心下位新君是位明君?或者,你愿意我这个番邦女子来帮你料理天下?如果你愿意,”她盯着他的
眼睛,一字一字道:“成为开国君主,或是谋逆篡位的小人?我都可以帮你。”
“而我只要邱晓若。”
“真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卢浚潼的脸上泛出邪魅的笑,“公主,你出现得太晚了。这家国天下,我都要了
。”
第二十章:臣臣之心必自有,君君之心怎可留?(上)
明郡还有五十里。
邱晓若和萧铭瑄乘马在一队骑兵的护送下向昔日的皇城前进着。
早在十日前,邱家上下旬国的消息已经传到了驻军的营地。然而,只有接到密信的萧铭瑄和邱晓若才知道,是
杨乐宜怂恿偐帝灭了邱家满门。
坐在马上的邱晓若就像一个堆在鞍子上的木偶,随着马左右摇晃着。萧铭瑄和他并骑,随时准备在他跌下来的
时候拉住他。
萧铭瑄叹了口气,不知道明郡现在是什么情况。也许,已经有新帝登基了也说不定。沿路看来,国内的情况正
在恢复中。这几个月,浚潼他应该费了不少心思呢。
正想着,前面有人来报,离明郡只有二十里了。
转过一个山坡,忽然喊杀声四起,萧铭瑄连忙吩咐隐蔽。然而看见的却是影国和己方正在交战。
正在纳闷的时候,突然影国分出了一队兵马,直奔晓若他们的藏身处奔来。而与此同时,己方也分出一队兵马
,前来堵截影国。待进了一细看,萧铭瑄惊诧地发现,来人竟是影月和卢浚潼!两人身着战甲,互不相让,战
在一处。
“晓若!是不是你?快到我这边来。”卢浚潼挥着长戟奋力喊叫。
“邱郎,到这边来!”影月不甘示弱。
两人斗了几个回合,兵器交错,猛地一抖,影月和卢浚潼的臂上均被对方的兵器划伤,鲜血溅在黄土上,分外
扎眼。
“够了!”邱晓若从隐蔽的大石后慢慢站起,愣愣地盯着地上的血迹,淡淡道:“还嫌死的人不多么。”
“晓若。”卢浚潼轻轻唤他,将他抱上马。狠狠地瞪了一眼影月,收兵而回。
奇怪的是影月也并没有追赶,同样收兵回去了。
邱晓若跪在邱府的墓园里,火盆里的火苗照得他脸上苍白一片。卢浚潼处理完事物匆忙赶回墓园,看到的就是
他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火盆。
“晓若。”浚潼也陪他跪下来,往盆里添着纸。
“浚潼,”晓若面无表情,声音有些冰冷:“现在形势怎样?”
“一切正在恢复中。杨乐宜还没有抓到,不过已经发现他的踪迹了,马上就可以报仇了。”
“那和影国是怎么回事?”晓若继续问着。
“这,我自会处理。”浚潼低下头道。
“谁将是新帝?”晓若将目光投向他。
“这……”浚潼眨了眨眼睛。
“趁影国还没撤兵,好好恢复国家的元气吧。”晓若道:“亲力亲为,你会是一个好皇帝的。”
“晓若。”浚潼一把将他抱住:“你不会去找影月的,对不对?你不会扔下我一个人,对不对?”
良久,听见他低低的声音道:“我想去杏花村看看红莠。”
果然如所料,旧臣们多是无能之辈,而国内各项的恢复证明着浚潼回是一个好皇帝,至少目前如此。再加上浚
潼和他的旧交的一番努力,新帝的登基典礼,定在下月十五。抽出空的浚潼,陪着晓若来到了杏花村。
哪里都多少有了些变化,唯有这里还如几年前那样柳绿花红。进了村,寻到了苏家,却是徒留空屋,早无人住
了。于是二人又找到了肖屠户家,这才知道,肖虎因怕邱家的案子牵连,休了红莠。苏老伯也于不久前离世了
。此时的红莠,应该在杏花村三里外的普觉庵里。
晓若闻言,暴打了肖虎一顿。
普觉庵外有一片竹林。他们到那里的时候,正看见有一个尼姑在竹林里走过。
是红莠。
她站在原地,看着晓若下了马,向自己走来。
“施主,好久不见了。”她笑笑,“贫尼慧玄。”说着,施了个佛礼。
“慧玄师父近来如何?”愣了半响,晓若问道。
“让施主惦念,贫尼还好。”
“那在下不便叨扰了,告辞。”出乎意料的,晓若转身朝来时的路走了。
浚潼连忙追过去。听到背后慧玄平静的声音道:“施主慢走。”
出了竹林,晓若停住了脚步。旋然转身,挥刀剖下了一根细竹。修修砍砍成了一段,提在手里,转身向跟在身
边的浚潼道:“走吧。”
“晓若?”浚潼几步追上他刚要问,却见晓若回过头来对着自己轻轻微笑。他抬起手,伸出一根食指轻触唇边
,继而转头向来时路去了。步伐轻盈。
浚潼被他唬得一愣。从没见过他这样的微笑,仿佛天上的仙童,从不经人间是非。恍惚中,不知不觉已经跟他
上了马,待到觉醒时,竟已出了杏花村。浚潼心下不住唏嘘,心道:不只是个仙子,还是是个妖精,明明没有
什么特别,却这样惑人……
心里想着,跟在晓若的马后缓缓行在路上,不经意地回头,看见了杏花村村口的相思渡。渡头一对小舟,缓缓
飘荡。
金殿辉煌,寝宫也是银装玉裹。偐帝在时,真是极尽奢靡。
晓若走在金殿上想着刚才来时路上的景色出神,隐隐听见有声音自一根殿柱旁传来。
“刘大人,你说这个邱晓若和圣上是什么关系?”
“王大人,这是圣上的私事,我们为人臣子的也不好推测。不过前朝时候,他二人同殿为臣。”是刘牧慆的声
音。
“哦。这,不知邱公子会在哪里受印呢?”王大人声音里的狗腿气真是毫不掩饰。
“这个,”牧慆有些为难的声音道:“还要圣上圣决。”
“哦,对对。不过百官基本上都已上任一段时间了,不知何时才能和邱公子同殿共事啊。哈哈。”王大人牵强
地笑着,刘牧慆也只好干笑两声。
两人走得远了,内侍找到晓若传话,道浚潼找他御书房议事。
他走到桌前的时候,浚潼正好批完最后一道折子。
“晓若,你看。”浚潼挥退了内侍,将一旁的新帝龙袍拿了起来:“怎样?”
“绝世无双。”
“你是说这手工呢,还是说这龙袍本身呢?”浚潼放下龙袍,定定地看着他。
不知为何,晓若仿然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有些模糊了。他低头笑笑:“我是说你。”
“哈哈哈!晓若,你说的话,最中我意。”浚潼见他低头,只当他是害羞,走过去轻轻拥着他:“怎样,在宫
中给你安排的住处可满意?”
“比起昔日齐侯府自是人间天上。”晓若有些失神,一刹那仿佛眼前的这些是一个梦。
“晓若。”浚潼轻吻他的额头:“过去的都过去吧。我们该做的都做了。如今我们要把现在的事情做好,不要
让那些人担心。”
“嗯。”晓若应着,双手不自觉地圈紧了这个人。如果说这世上他还有亲人,浚潼就是。心里这样想着,嘴上
却倔强:“不知道陛下你会给臣安排个什么位置呢?”
浚潼把下巴在他头顶上抵了抵,笑道:“你道乖巧,直接自称臣了。看来我不给你官做都不行啊。还没有登基
,不要叫我陛下,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等不及了呢。哈哈。”
笑过一阵,他将晓若又抱得紧了些道:“即便是登基后,你也直呼我名便好。我总希望,何时都有个人在我身
边。”
第二十一章:臣臣之心必自有,君君之心怎可留?(中)
十五这天,艳阳高照,举国欢庆。
卢浚潼称帝,国号琍。始为平湫元年。
那个人,身着金色龙袍,仿若坠地之阳,耀伤了许多人的眼睛。
但愿从此,再无兵乱;但愿从此,再无杂捐;但愿从此……
此刻的他登临金殿受百官朝贺,万民膜拜,从他坚毅的脸上,晓若看到的,是那么沉重的责任。
浚潼啊,一切终于结束了。结束了吧。
不知怎的,晓若忽然就觉得,那个君临天下的人,离自己那么愿。遥遥望去,渐渐模糊,终于融入太阳的光辉
中去了。慌忙伸出手去,脸颊上凉凉一片,竟然落泪了。
不好意思地收回手,却看见那人再向自己挥手。
应该是自己吧。
那么多人。不过应该是自己吧,不是自己先向他伸出手去的么。想着想着,晓若不觉又笑了。幸好那人的光芒
足够夺目,没人察觉他的失态。
夜半时分,月光似薄纱透过微敞的棂窗投在地板上,流了一地的光华。晓若一人坐在寰尘殿的床上,听着外面
的风声。风很小,但是他却听得到。
想必晚宴尚未结束。担心自己的身体,浚潼让自己先回来了。本来这样的温柔该是让人温暖啊,可他自己心里
却满是悲伤。
自己,连一顿饭都陪不了他呢。真没用。
靠在床头,晓若抱着膝轻轻抽泣。一个大男人,像个小孩似的躲在房间里哭,真丢脸。这样想着,眼泪却愈发
止不住地淌下来。直到一只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该死,这么重的酒味,自己怎么没发现。
浚潼此刻换了件月白的衫子,静静地站在月光里,一双眸子像是醉了酒的星星,满是迷人的光辉。
“傻瓜,哭什么。”不待他起身,浚潼走上前俯身吻上了他的脸颊,温暖了凉凉的泪痕。
“没有。”转过脸,晓若用袖子蹭了蹭脸,却被下巴上的手指带回了原来的方向。
“在生我的气么?”浚潼今晚的声音很温柔。就像融在月光里,照进了人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