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泠枫

，尚还燃着灯火。

店主正在柜台前算账，见到这种阵势，亲自迎出来，陪笑道：“各位爷可以住店？小店的房间剩得不太多了，

不过……”

为首之人取下头巾，原来是个和尚。

他双手十合对店主道：“我们不住店，不过有事请教施主，你可看到过两个青年人经过此处？其中一个当有些

病弱之相。”

店主一听他客气，又是不撒银子的主儿，不耐道：“我这客栈一日来往者数众，青年也多，谁知道有没有你说

的那两个人。”见他身后的几个人四处打量，又道：“如果几位爷不投宿，还请早离开吧，否则来往的客商看

到爷这样的，恐怕不敢进来了。”

黑衣人中的一个妙龄少女闻言柳眉倒立，骤然拔出剑道：“就让姑奶奶让你想想到底见没见过那两个人！”

店主不防她此举，又见那明晃晃的白刃搁在颈下，吓得双股战战，道：“这位姑娘……我是真没见过你们说的

人啊。”

一个络腮大汉抓住少女的手腕道：“七妹休得造次，你这样行径，和那盗匪有什么区别？”

少女面上一红，将剑还回剑鞘中。

络腮大汉又对那和尚道：“了因大师，我看前方都是凶林险地，今夜不如先在这里留宿一夜？”

了因大师见他眼神示意，了然地点了点头。

那少女面上已经露出疲态，正抿着唇站在一旁。

客栈里已没有足够的房间，少女单分了一间房间，了因大师和另外两人被店主安排到柴房。

她关上门，便将剑往铺上一摔。

她原是丁家堡的二小姐，这次出来搜寻那上官十三及沈傲言，她向其父丁堡主请命，丁堡主闻言非常高兴，立

刻答应了她。

但追踪的过程显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美妙，经常是整夜不能休息，一个原本娇娇的女孩儿，连续几天都没机会

洗澡，更不必说梳妆打扮。

丁七妹一肚子委屈，她心心念念想当个顶天立地的女侠，结果这个梦想都好像要在这枯燥的路上被粉碎了。

她简单的洗过脸，将头发松开来，躺在床上。

好几天没好好睡一觉了。

“……你再忍忍……”

“……明天……”

丁七妹刚刚进入浅眠，便听到隔壁传来一阵响动，墙那边传来隐隐约约的说话声，分明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她的双眼一下瞪圆了。

丁七妹蹑手蹑脚的走到隔壁的窗下，他们所在之处在一楼，要偷看甚是方便。

她用舌尖舔开一块窗纸，里面还亮着灯，帐中隐约是两个人影。

但那两人此时却不说话了。

若真是沈傲言和上官十三，岂又会等到他们第二天去确认？

这几日到处查访，她已习惯了宁愿错认不愿放过。

她急中生智，径直推门进去，笑道：“乔大哥，我有个东西忘了给你了。”

房里的人撩起纱帐，走出一个只着裘衣的青年书生，面貌生得倒清俊，看上去脸色有些苍白。

里面分明还睡着一人，只见其背影长发拖曳腰身妙曼，一眼望去像是个女子。

“小姐可是走错了房间？”那青年书生稽首行礼，用很温婉的眼光望着她，有意无意挡住她盯着床上那人的视

线。

丁七妹寻思自己身为正道，总不能冲上去将那被褥揭开，她看着青年书生的手腕，心生一计，亦抱拳道：“七

妹确实是走错了，打搅公子和宝眷休息，实在抱歉。”

她转身，却似不防被那斜着摆放的座椅绊倒，惊叫一声。

青年书生急忙上前一步扶住她，丁七妹像是心有余悸，用手紧紧抓住那书生手腕，连声称谢。

床上的人此时也坐了起来，问道：“可有什么不妥的？”

丁七妹虽不能看清她的面貌，但那声音如黄莺出谷，煞是动人，已让她生出不好意思来。

她急忙告歉，红着脸退了出来。

方才她试过那书生的脉，未在他身体中感受到丝毫内力，看来果然是她想得太多。

但这样被一个男子搂在怀里，就这个泼辣的丁七妹而言乃是第一次，再回到床上，她的心也怦怦的跳个不停。

第三十六章

第二日清晨，了因大师安排店家备了些馒头作为干粮，又给了几块碎银做马的粮草钱，他们正在大堂内吃粥，

丁七妹就见两人也走了进来，向店小二要粥和小菜来吃。

原来正是她昨夜见过的那对夫妻，那青年书生身着青灰色的长袍，虽则衣着陈旧，却显的温润端方，女子则遍

身鹅黄，脸色也苍白，长相不过中上之姿。

那女子见堂中有许多人，便同书生耳语几句，两人找了一处角落坐下，默默用饭。

两人一出现在堂中，便引起众人的注意。

络腮胡子的乔飞拿过一个馒头啃起来，他吃得很慢，好像这个馒头并不是馒头，而是什么珍馐佳肴，须得慢慢

品尝。

角落里的那对夫妻很快用完了饭，和店主结了帐，看样子是要离开。

几人中的神盗赵九立刻起身，装作不经意撞了那青年书生一下。

书生见他面上生得凶恶，也不愿生事，告了歉便执着女子的手，往门外走去。

赵九走到了因大师与乔飞那桌上，丢下一个青布小包。

乔飞用筷子挑开了那小包，里面不过是几块碎银而已。

“我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赵九道，“那男人不像是个有功夫的人。”

乔飞道：“他们这样的人，出现在这种穷山恶水之处，这本身就可疑。”

丁七妹一把抢过小包和那些碎银，道：“就算他们可疑，和我们又没有关系，那男人根本不会功夫。”

乔飞道：“你如何知道？”

丁七妹便将头一晚试探对方的事讲了。

乔飞皱起眉，道：“那书生手上的茧子，不像是用笔能磨得出来的。”

丁七妹道：“难道他就不能学些棍棒拳脚傍身？”

乔飞不语。

丁七妹拿起那袋子追了出去。

所幸那对夫妻还未走远，青年书生骑着一匹瘦小的骟马，在山道上缓缓走着，女子并不在他身旁。

他所去的方向正是丁七妹等人来的方向。

丁七妹用了轻功，追上他时稍稍有些气喘，那鹅蛋般的脸上带上一抹红晕。

“这位……公子，你的钱袋落在客栈了。”

青年书生笑着接过她手中的钱袋，道：“这要谢谢姑娘了。”

丁七妹左右看看，没发现女子的踪影，道：“尊夫人呢？”

青年书生道：“他有些小事要做。”

他勒住马头，又道：“我看姑娘年纪轻轻，怎么和那些凶神恶煞走在一路？”

丁七妹道：“他们可不是什么凶神恶煞，都是江湖豪侠哩。”

青年书生道：“做着江湖豪侠又有什么好处？如我这般才是逍遥自在。这江湖中不过是杀来杀去，杀了那恶人

便成了英雄，杀了好人便成了恶人，每个人为了江湖第一不择手段，又有什么意思？”

丁七妹不忿：“江湖豪侠可做的事情多哩，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是人人都能做的！我……我就不在乎那个什么

江湖第一。”心里却悄悄想着，要是能做江湖第一，好像也不错。

青年书生笑道：“不错，比如姑娘出手相助，帮在下将这钱袋拿了回来。”

丁七妹闻言一惊。

原来他竟知道钱袋是被赵九所窃？

丁七妹却再也问不出下一句话来了，她只觉得颈后一痛，便晕倒在地。

她身后正站着那黄衫女子。

但他的一双衣袖，已变成红色。

第三十七章

“小剑，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青年书生牵着骟马，跟在黄衫女子身后，“你做这样的装扮，就算是代月华

恐怕也难认出来。”

“认不出来是最好。”沈傲言停下脚步，看着他。

“该是我问你，十三，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上官十三握着他的手，笑道：“如果和娘子在一起，去哪里也是一样。”

沈傲言听闻那“娘子”面上一僵，道：“去哪里也要先将这一件血衣换下，只可惜了这件衣服。”

上官十三道：“这已经是第五路人马了罢。”

沈傲言道：“不错。”

上官十三道：“乌合之众而已。”

沈傲言道：“白道还百废待兴，他们就如此急不可耐。”

上官十三道：“《玉女洗心功》此物，不知其利害的人，总难免对其窥探不已。”

沈傲言道：“我倒想默一份传到武林中，看他们争得你死我活，不知是怎样可笑的景象。”

上官十三笑道：“小剑这方法倒是可以一试。”

两人在入夜之前到达一个叫做彭县的小城镇。

这城位处偏僻，但街上却很热闹，这也难怪，再过一日便是这里的枇杷节，不仅有许多枇杷的吃食摆出来卖，

还有舞狮舞龙，游园放灯。

各个有名的客栈春楼全都住满了客商，沈傲言好不容易在城边找了一处简陋的歇脚之处

“明日就是最后一天了。”沈傲言道：“你的功力明天便可复原？”

上官十三笑道：“哪有这么简单，还需要调理三年。不过小剑也不用在意，当初你的功力也传给了我，我们不

过是互换了内力而已。没想到《玉女洗心功》只要使用得当，亦与那嫁衣神功有异曲同工之妙。”

沈傲言道：“这几日东躲西藏，只是苦了你的身体。”

上官十三道：“小剑不也将我保护得好好的？这种感觉倒也不坏。”

沈傲言道：“明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上官十三道：“明日之事，今日不谈。我只想和你在这里好好尽兴玩一天。”

沈傲言苦笑，叹道：“必然奉陪。”

第二日清晨，上官十三一人摸到街上买了两个面具，他留着一个狐狸面，将手中的美人面递给沈傲言。

沈傲言皱着眉看着床上那套紫花女装，上官十三武功既失，两个人就不能做原来的装束。

上官十三虽容颜绝色，但毕竟身量长大，显然是沈傲言以缩骨功并易容装作女子更为简单。

上官十三看出他的心思：“既然有了面具，又何必再装成女子？”

“虽然魔教道目前为止没有动静，但我们还不能妄自托大。”沈傲言叹道。

还没有听说什么关于红叶山庄的传闻，凌非寒方面亦毫无消息，只听说他自第一楼回去之后，便闭门不出。

也似乎没有人去追查，他和魔教教主之间的关系。

彭县虽然很小，好吃好玩的却真是不少，这里的县令清廉公正，民风甚是淳朴。

过了晌午，庆祝活动便已如火如荼。

穿着黄衣盛装打扮的少女被八人大轿抬着，将手中粒粒饱满黄灿灿的枇杷丢给路人，她后面跟着狮队，争得却

不是绣球，而是少女抛下的枇杷。

街两边的小贩更是忙得不亦悦乎，两个魔合罗般的孩儿在人群里奔跑，撞翻了一个卖糖葫芦小贩的货架子。小

贩骂骂咧咧想抓住他们，结果却一把抓到身边的大婶身上，被劈手一个爆栗。

他再回头时，那一双孩儿早已不见了踪影。

“除了元宵除夕，好像还不见这么热闹过。”上官十三坐在茶楼之上，指着糖葫芦道：“我还是几年前和慕白

在一起时吃过那个，从此就再没试过。”

沈傲言笑笑。

他自幼只是见过那物件而已，回想起来，却从没有吃它的机会。

上官十三道：“不如我去买两个来……小剑，你可喜欢？”

沈傲言道：“……也谈不上喜欢与否，那东西，喜欢的都是孩子罢。”

上官十三笑道：“莫忘了你已经不是沈家那人了。你看，那边的姑娘也买了吃呢。”

他说着便站起身，将茶博士招来，掏出一块碎银，让他帮忙代买来两个糖葫芦。

沈傲言手中被他塞了一支，不能拂他的意，只好咬来吃。

他这种冰糖很是考究，用桂花熬制，吃着也有种桂花的香味，冰糖表面还有一层芝麻。

熟透的山楂将内核去掉，换成了核桃，也用冰糖煮过，

刚入口时，只是一股子酸，等咬了几口，冰糖便化开，一时间，那核桃、桂花、芝麻、山楂的香味合在一处，

说不出的妙。

“冬天吃还更好，不过也聊胜于无了。”上官十三也吃了一粒，笑道，“小剑觉得如何？”

沈傲言也笑道：“小剑也从来没吃过，不知道它的妙处。”

第三十八章

上官十三抚掌道：“小剑这许多天，终于是展颜了。”

沈傲言被他一说，脸上有些热，便去看外面的人。

茶楼里自然也有说书的，比过去在第一楼里说出的那几位差得太远，说的也是几个老段子，两个人本来说消磨

一下午在此等晚膳，越听得无聊，就结了帐。

街上人还是很多，每年逢此时节，来收枇杷的客商也甚多，春楼的姑娘们最喜欢的也是这个时候，那声音更是

显得软媚了好几分。

沈傲言与上官十三走四处玩看，不料有个莽汉在追个偷儿，将上官十三撞得不稳，沈傲言急忙伸臂搂住他，两

人撞到一处门栏上。

“小剑……”上官十三在他怀里，并不急着立起身，沈傲言便一直抱着，等他的下文。

“你可真正做过一回无忧无虑的解小剑么？”

沈傲言苦笑。

这世上，可有谁能真做到“无忧无虑”四个字？

入了夜，四处都挂起灯笼来，上官十三将他那狐狸面戴在脸上，很是高兴。

沈傲言本来不喜那明明苍白而粗糙的面具，不忍拂了上官十三的意思，就将它戴在脸上。

街上的人或带了面具，或没带面具，都是一副笑脸，有人提着些吃食，有人拿着些玩意儿，热闹非凡。

河边放起了焰火，上官十三拉着沈傲言的手，随着人流到桥上去看。

周围人声鼎沸，焰火每在空中绽开，便听闻身边一阵喝彩声。

沈傲言手抚在那菡萏形的石桥柱上，在喧闹中，心中反而生出落寞。

他问上官十三，恢复了功力做什么打算。

然而，真正茫然无所知的是他。

什么时候，右手牵着的那只手，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他骤然转身，周围早已失却了那青灰色的身影。

沈傲言突然又感到那种绝望的凉意。

上官十三如今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有做任何伪装，若然仇敌骤然见了，当如何是好？

他推开周围的人群，逆着人流四下寻找。

带着狐狸面的人男女老幼皆有，着青灰衣饰者亦数众，可是哪里都看不到那个修长的身影。

“十三，你在哪里？”沈傲言的面具已经不知落到哪里去了。

他遍寻不着，飞身跃上河边最大的那株柳树，惊呆了在他面前的几个青年。

看脚下的一切未发现异状，突然感到背后一股杀气。

沈傲言折了一根柳枝，如燕子一般掠到河边千香阁楼顶。

几个黑影随即跟了上去。

“沈傲言，你休想再逃！”

站在最后的那个女子声音里还带着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