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傲言冷声道:“我还有事,且放你们一马,你们走吧。”
女子又要张口,被为首的大汉拦住。
“你这妖邪,当初我们都看错了你。”他呸了一声,冷笑道:“我知道你身中奇毒,如今不过是强弩之末,没
有上官十三在旁,我们岂会怕你?”
女子道:“乔磊大哥,都是七妹江湖阅历太浅,信了这人的皮相,才害死了乔飞大哥……”
原来她就是两人唯一放过的丁七妹。
她又转头对沈傲言道:“你对我说江湖险恶,独你逍遥,没想到你才是为害江湖的大魔头!”
沈傲言不语,将手中柳枝上的残叶都摘了下来。
大汉恶言道:“你若把《玉女洗心经》交出来,我便将你交给四大门派,许能饶你一条性命……否则,休怪我
刀下无情!”
沈傲言对他淡淡一笑,那双眼却如刀子扫了他们一眼。
众人不由瑟缩,无人敢第一个上前。
这大汉并没有他那兄长睿智,仗着人多,提着他那成名兵刃紫金刀,一刀劈下。
他这一刀又准又恨,真挨了这一下,不仅沈傲言,就连这千香阁的楼顶,都要多出个大窟窿来。
但是刀却没有劈下去。
最后印在他脑海里的,是沈傲言那比刀光还冷的眼神。
他手中的柳枝本是柔弱之物,却生生挡住了紫金刀。
乔磊的眉间,插着一片柳叶,几乎完全没入肉中。
丁七妹愣愣的站着。
她发现周围的那些人,都像破碎的木雕泥偶般,慢慢倒了下去。
每个人额间都有一片柳叶。
沈傲言将手中的柳枝抛到一边,道:“这江湖确实不是你想的那么美好。昨日的男子,也不是我。”
丁七妹心念电转,顿时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
“为何独放过我?”她颤声问道。
沈傲言没有回答她,他的眼睛突然瞪大了,好像很吃惊的样子。
第三十九章
丁七妹随着他的眼神转头望去。
她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男子。
他身着青灰衣衫,面上覆着狐狸面具,看上去又诡异又好笑。
“你的功夫恢复了。”沈傲言并不是问。
上官十三将面上的狐狸面摘了下来。
丁七妹小时曾男扮女装跟着堂兄哥哥去过无数次青楼,自以为已见遍了人家绝色,她自己也是个美貌的妙龄少
女,自恃不是武林第一,也不会落出前三去。
但见了上官十三,才真真觉得,过去看过那些美人,在此人面前,根本就是云泥之别。
就连她,也就像是个才见到凤凰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麻雀,自惭形秽。
她还来不及说什么,眼前又是一黑。
“你对丁姑娘倒是上心。”上官十三笑道,“前一次,我以为你就会杀了她。”
沈傲言道:“如此,你今日就要走了罢。”
上官十三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回去吧。”
一个弹子在空中炸开,五光十色。
沈傲言点点头,回头看了看夜空中的烟火。
客栈外不是繁华的街区,在这热闹的夜里显得有点冷清。
上官十三从身后摸出两个泥偶来,笑道:“我不过看这个可爱,便去买了两个。”
他手上那对泥偶,一个青衣一个白衣,都一副笑脸,无忧无虑。
“你说,可像今晚的你我?”
沈傲言从他手里接了过来。
小小的人儿,在他手里对着他笑着。
“那么今晚之后呢?”他抬起头来,看着上官十三。
上官十三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
感觉到那强大的压迫感,沈傲言不动声色将一对泥偶放在桌上。
上官十三将他的手握住,捏了捏。
“余一、肖长恨恭迎教主。”窗外传来几个沈傲言不熟悉的声音。
“你们都进来吧。”上官十三依然执着沈傲言的手,他声音平静,似乎早就知道那些人的存在。
第一楼圆滚滚的老板,和另一个瘦削得像僵尸一般的青衣人不知怎么,就出现在了屋内。
另外还有一对看上去很老实的中年夫妻,一个穿着花衣裳的小孩子。
沈傲言认得那个小孩子,虽然看上去不过是个孩子的摸样,但他实际上已经超过了六十岁。
二十年前,江湖中没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另外几个人虽不认识,但霹雳手余一和活僵尸肖长恨的名讳,沈傲言却是听过的。
上官十三突然问道:“小剑,你说,身为武林中人,最想要的什么?”
沈傲言道:“若人者,无非爱权、财、色耳。武林中人,想要的还有那无双武功,绝世兵刃。”
“但拥有了这些,举目四望却发现一个敌手也没有,空有这无双的武功和绝世的兵刃,也毫无意义。”上官十
三叹道,“天下第一,其实是一件很无聊的事。”
沈傲言道:“不错。”
“如今看来,在这武林之中,能与我一较高低的,只有你而已。”
沈傲言面无表情道:“也许。”
上官十三道:“但我有无名,你却没有一把好兵刃。兵器关乎着武者的性命,每一次决战都是以命相搏,我不
希望我的对手落败于我,仅仅因为他的兵器不如无名。”
此时肖长恨递上一件用冰山天蚕锦包裹起来的物件,递给上官十三。
上官十三极珍重的接过来,在沈傲言面前打开来。
里面不过是一块红色的矿石,然其光灼灼,一看便非凡物。
“这是赤火陨铁,乃是我教在火山中偶得的宝物,其珍贵不下于练就无名的冰山陨铁,你可找人打造成你想要
的兵刃。”
沈傲言从他手中将那陨铁接过来,一言不发。
上官十三接着道;“这三年我将回拜月教闭关修养。三年后的今日,你我在阳明山棋盘峰一决高下,可好?”
沈傲言垂目道:“随你。”
上官十三笑道:“小剑,这三年中,拜月教将不插手中原江湖之事,我亦不会干涉你。以你现在的修为能力,
要回到沈家,或者重整武林,易如反掌。”
沈傲言默然。
“但我始终希望,你是解小剑,而不是沈傲言。”
上官十三走了。
那群人也都走了。
他们走时,正如来时一般,好像他们从未在这个房间里出现过。
沈傲言终于坐了下来,手里的赤火陨铁重得好像拿不住了。
他突然心中一动。
桌上有个青衣娃娃,还在对他笑着。
那个白衣娃娃,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第四十章
凌非寒案头摆着一卷书,他看到一半时,手便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玉女洗心经》,当年还以为是绝世阴毒的武功,但看了前几章的描述,他已大略能猜出练此功者,要经受怎
样的折磨。
付萋萋临死之前曾给他修书一封,告知他,她留下那孩子,确确实实是凌家的骨血,希望他能善待之。另外关
于沈傲言的前尘旧事,也有只言片语的说明。
并非和梅山二怪狼狈为奸。
原来那个人,一直都只是为了活下去而已。
凌非寒握紧右手,直到手心中渗出血来。
他就是用这只手,刺了那明显寻死的人一剑,而从未想过问问他是否有什么要说。
“解先生辛苦了,我这孩子平时顽劣,不知怎么在先生这里就乖得紧。”田大嫂来接儿子,见了那温润俊秀的
夫子,脸上几乎能笑出一朵花来。
“哪里,田丰很聪明,今儿已经将三字经全背了下来。”夫子的脸上是一贯的温和的笑容,还摸了摸孩子的头
顶。
田大嫂闻言更加高兴,道:“明日我家杀鸡,解先生晚上就随我儿子过来一起吃吧。”
夫子笑道:“明日我有点私事,恐怕没有那个口福了。”
待最后一个孩子也被接走,日头已经落到山下。
夫子关了书院的门,将那半旧的蓝衫换下来,他拿起床上那个小小的包裹,最后看了一眼呆了三年的这个地方
。
天已经很热,入了三伏,书院便放孩子们回家,等他们回来就会发现,那个会在完成课业之后悄悄教孩子们如
何抓鱼掏鸟窝的解夫子已经不在了。
这里是阳明山下的小村,自然叫做阳明村。
阳明村不过是个百余人的小村,平时除了卖货郎,没什么人往来。
但这里却住着一位不出世的铸剑高手。
三年前,解小剑找到此处的铁匠铺,那位铁匠打出的菜刀,都能轻易劈开石头。
他将赤火陨铁交给了这位姓铁的铁匠。
正如武林高手总想修习最厉害的武功一样,得到这样一件宝物,将它变成世上最锋利的兵刃,也是每个铸剑名
师的梦想。
他在静室中冥想了七七四十九天后,携着这块神铁进了山。
解小剑在村里住了下来,他等着剑铸成的那一天。
三年,不算长也不算短的一段时日。
三年间,可以发生很多事。
比如,当年的“魔头”百面公子沈傲言,于东海海崖败于如今的武林盟主凌非寒,坠崖生死,尸骨无存。而凌
非寒得一奇遇,参透了他过去始终无法突破的《九天剑法》第十层,功力大增,在江湖中已难有敌手。
比如,《玉女洗心经》居然现身江湖,正邪两道为之争得头破血流,最后此书为凌非寒所得,他看过之后当场
焚烧,并告天下,若有练此功或迫人练此功者,便是与他为敌。
比如,沈家当家主人付萋萋,因难产而亡,沈家上下一片混乱,代月华在此时出现,再次接管当家之位,将付
萋萋遗孤收入膝下,爱若己出。
或许还间或有几件不算江湖大事,比如丁七妹还一直在江湖中锄强扶,并在一年前嫁给了某个她无意间救了的
半点武功也不会的富商公子;又比如月夷女帝成惜倩亲自前来京城议和,并求皇上赐婚镇邦大将军楚天风。
如今,天下太平,江湖中也涌出不少少年英雄,到处都是欣欣向荣的景象。
解小剑穿着一件白色长衫,随意束着那一头乌发,他很惬意地走在山路上,背上背着一柄三尺二寸以布包裹的
长物。
阳明山一片绿意,阳光透过树荫透下点点光晕,像是和人嬉戏般一跳一跃。
在剑铸成那时,解小剑想清楚了许多事。
阳明山的棋盘峰,大约是受了地动的影响,骤然高出十数丈的高度,而其顶四方且平整,彷如仙人下棋用的的
棋盘一般。
除飞鸟外,几乎没有什么活物能登上棋盘峰顶。
解小剑将手中几根枯枝往上抛去,随后足尖一点,借那几段枯枝做梯,跃上棋盘峰顶。
那个人果然付手站在那里。
“小剑,你终于来了。”
“是啊,你的邀约,我怎敢不来?”解小剑解下背上的包袱。
“这三年你功力可有涨益?”上官十三转过身来,他一身青灰的素锦,比过去更加气势逼人。
解小剑笑道:“不过没有退步罢了。”
“那么你的兵刃呢?”
解小剑解开了包着长柄的白布。
那里面并没有铁杉为他打造了三年的赤月剑。
那只是一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剑,雕工也算不得精细。
上官十三眼神一冷。
解小剑拿起那柄木剑,道:“我那赤月,恐怕比起你的无名,也不会逊色到哪里去。”
“然而我想,这种神兵,既然一出,必然要取人性命。”
上官十三道:“不错。”
解小剑道:“但是我却不想杀你。”
上官十三道:“哦?”
解小剑道:“我也不想被你所杀。”
上官十三道:“所以?”
解小剑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拿出上官十三三年前留在客栈中的泥偶。
那青衣的小孩子,笑得无忧无虑。
“只因为,我想我今后的日子,有你相陪。”
上官十三笑了。
他开怀大笑起来,恐怕万般娇花也会在他面前失却颜色。
解小剑真的觉得他很好看。
他也从怀里掏出一个泥偶来,和解小剑手中那个并到一处。
白衣和青衣的孩子,过了三年,终于相聚再不分开。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