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越受的是绅士教育。即使身后有一群为自己抱不平的人正摩拳擦掌,自己依旧云淡风轻谈笑风生:“不必。我吃过了。今天没打过招呼就冒昧来刑公馆,本来就是我不对。”
刑岚满意地点头,说:“不用道歉。如果是来做客,我随时欢迎。但我想黎生知道,我从不在家谈公事。”他向楼上瞟了一眼,说,“我爱人不喜欢我在家谈公事,请谅解。”
黎越对林笙所谓的这个师傅有十万个不满意。他处处针对自己,还曾打过自己。光这两点,他恨不得将这人分尸扔臭水沟。偏偏这人动不得。他强颜欢笑,说:“那我送你上班?”
“抱歉,今天我休息。”
黎越的手下开始磨刀霍霍了,而黎越本人只是调整了坐姿,微笑道:“刑大状,事关您首席大弟子,通融一下啊。”
刑岚站起身,背对这干人,才慢悠悠道:“黎越,我说过,我在家拒谈公事。”
黎越的笑容凝在脸上:“你帮着关海楼犯案累累无视法律,现在出了事让林笙顶,刑岚你真不愧是林笙的好师傅!”
刑岚转身冷漠地看黎越:“那你呢?只能眼巴巴地看他走向绝望束手无策。黎越,你能给林笙什么?什么也不能。既然如此,放手吧。”
这话犹如芒刺深深嵌入黎越的心坎。他无语凝噎,半晌才说:“刑岚,我真心爱他,拿命换也甘愿。”
刑岚叹息:“你有没有问过他,他呢?”
这是黎越最怕问出口的话,仿若炜疾忌医,情愿自欺欺人。
“黎越,林笙是我徒弟。我承认自己做过许多伤天害理的事,但我不会害自己的徒弟。回去吧,这事我会尽力。”
一路上黎越一直在想,林笙对自己的爱有多少?还是,根本就不爱……
第二十四章
晚上黎越轻推开房门,林笙盖了条薄被,白皙的肩头大半从半敞的睡衣中露出来。他闭着眼,呼吸均匀,显然已睡熟了。黎越就着月光看床上的人,看的有些痴了。
林笙的生活作息规律且健康,不抽烟酗酒,只是长期失眠导致他脸色有些惨白。黎越心疼他,见他难得睡得如此安稳,干脆关上房门去客房睡。
门被关上后,林笙睁眼,黑暗中,他摸索着换上一身黑衣,反锁房门后从阳台翻身一跃,顺着窗台入了花园,身姿犹如矫捷的豹。
如此到了天光,黎越没醒,却被阿蔡叫醒了。
阿蔡一脸惶恐:"黎生,警察来了。”
黎越睡眼惺忪,用手支起上半身皱眉:"你们又有谁手脚不干净呢?”
阿蔡答:"是林笙。”
此时黎越完全清醒,他从床上一跃而起,阿蔡见状忙上前拿起睡袍为他披上并安慰:"黎生稍安勿躁,差佬说是协助调查,并非真要抓人。”
"有说是什么事吗”
"只说有些问题想核实。管家正在客厅招呼他们。”
"又是O记?”
"这次是刑侦科。”
黎越顿住脚步,从他现在所处的位置能清楚看到楼下几个警察。他掩在转角处,问身后的阿蔡:"知会过林笙没?”
"林生正起床。要不要通知律师?”
黎越斟酌一番,交代:"叫上刑岚。我不希望林笙在我身边有任何闪失。”
警察就昨夜关海楼家失窃一案作了简述,并在现场寻到林笙的随身物。警方于是将林笙锁定为头号嫌疑人。
林笙一瘸一拐地被人扶下楼,见了警察脸上依旧波澜不惊。黎越猜不透他心中的想法,心中开始疑窦丛生。
林笙本就是律师出身,深知什么该答什么不该答。他的"我没必要回答这问题"彻底堵住警方的嘴。
林笙最后指指自己的腿说:"我这样哪也去不成。"意思再明了不过。
刑岚风风火火地赶来,见人都在,掏出证件:"我是刑岚大律师,林笙是我的当事人,现在他不方便回答你们的任何问题。”
警方寻不到实质性证据,只能走人。待警方离开,刑岚看了眼林笙,心中了然。
他坐下,对林笙满脸惋惜:"林笙,你这么做等同于自掘坟墓。关海楼是疯子,你现在却同他一起发癜!”
林笙站直了身体,步伐矫健,全然看不出他的脚有何微恙。他倨傲地看着刑岚:"师傅,我不会屈服。他那是在诬陷我!这是栽赃!”
"昨晚你的所作所为也叫诬陷你?他找不到证据指证你,却堂而皇之拿着你的签名笔交给那帮差佬,你这是自作孽不可活!"刑岚奋力将文件扔在茶几上,指着它道,"栽赃又如何?证据没说服力,却让法官对你的印象减分了!""你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你真当关海楼是傻子?为了让你做不成律师他正守株待兔呢!"刑岚气不过,起身在客厅来回踱步,仅黎越,深感自己已被排除在外。他觉悟,他们之间仅存欺骗与慌言,再无其他。
待林笙转身时,正撞进黎越满脸的疑惑与不解中。林笙呼吸一窒,开口想解释,却听黎越率先说道:"你什么也别说,我知你有你的想法。我也只希望你呆在我身边,别无他求。”
林笙本意是想欺瞒警方。却不曾料想将黎越一并瞒了进去。是自己单身太久我行我素惯了,他该习惯有黎越的生活。因为他爱他。
黎越看着林笙,他眼中的爱恋逐渐隐去,取而代之的是淡漠。他不由反思,或许他们重新开始本就是个错误?
黎越颓然返身上楼,阿蔡尾随其后,临走不忘关照:"刑大状,这次林生的事麻烦您。”
刑岚嘴角撤出一抹淡笑,却对着林笙训斥:"成事不足。”
林笙受教,哑然无语。后背却被刑岚推了一把:"快去解释。”
他踟蹰:"只怕解释也是枉然。”
"我赌你说什么他都信你。”
黎越让阿蔡服侍着穿衣,阿蔡虽伤了左手,但手脚依旧利落,心思也缜密,知道黎越爱什么厌恶什么,于是饮食起居都一并贴身照顾着。黎越本看不惯他是秦泰的人总对他有所顾忌。这次阿蔡为自己挡了那么一枪,黎越顿时对他另眼相待。
林笙进门时,阿蔡敛神叫了声"林生"后立即退出房间,顺道连门也一起关上了。
林笙从抽屉中拿起一根深蓝色真丝领带为他戴上。两人都不言语,顿时气氛有些尴尬。
"林笙,我不怪你。真的。”
林笙淡然一笑,怎么可能不怪。都记到心里去了,否则怎么会将刑岚晾一边独自上楼换衣服?他却违心地点头,道:"对不起”
黎越反手握住他的手,仿佛手中紧握着的是一块浮木,他直视他的双眼说:“我知你不愿我牵扯进这件事中,所以你欺瞒我。但我希望你明白,我怕失去你。”
林笙心中温暖,连连点头。黎越欣慰,长舒一口气,将人紧紧拉入怀中又问:“以后无论祸福旦夕我们都一同面对,好不好?”
“好。”
“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
“我也是。”
黎越欣喜,那三个字反复敲打在他心头,变得弥足珍贵。
“你再说一次好不好?”
“说什么?”
“我爱你。”
“谢谢。”
“我要你说!”
“……”
林笙已许多年没体会过真情实爱的滋味。他想,以后真如黎越所言,无论祸福旦夕,他们永远不离不弃。
林笙从法院出来,黎越忙上前握住他的手:“我们去吃午饭好不好?”
他摇头,黎越从未见林笙如此痛心疾首的样貌。他红着眼强颜欢笑:“黎越,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黎越忙打开车门:“让司机载你吧。我可以坐的士。”
林笙犹豫了半天才点头,坐入车内又摇下半边车窗:“放心,我没事。”
刑岚站在不远处,见林笙离开,对黎越道:“关海楼想报复的人是你,你该清楚。他惧于秦泰的势力只能转嫁给你最亲近的林笙。由始至终林笙最无辜。”
黎越攥紧双拳,怒目前方:“只怪我之前优柔寡断举棋不定。”
刑岚冷哼却不语,司机将车停在他面前并为其开门,他矮身坐入车内,临行扔下一句话:“黎越,当坐馆并非你想的那么容易。斩草得除根。”
第二十五章
林笙坐在沙滩任凭海浪冲击,黎越的司机站在一边劝:“林笙,黎生在家等您,早点回去吧。”
林笙只摇头不言语。法官的话犹言在耳,做律师,这辈子也别想。可偏偏他这辈子想的就是律师!他的生活仿佛是场闹剧,得到了爱情却失去了梦想。
司机收到电话,那头黎越焦急地问询:“他怎么样?”
“黎生放心,我看着不会有事。”
黎越依旧放心不下坐立难安,他想,依林笙的性子难保不做出什么事来,可他自尊心太强,估计也不愿自己看到他现在的样子。他瘫坐进沙发,双手遮住眼睛,问阿蔡:“关海楼那怎么样了?”
“黎生,关海楼的事……是否再考虑一下。动一发牵全身啊。”
“不给他点教训我食不甘味!他还派了杀手刺杀我,难道你忘了?”
阿蔡心虚,这事明摆了是秦泰给关海楼下的套,要的就是一石二鸟渔翁得利。偏偏黎越开始动真格。“黎生,那事……”
黎越看阿蔡游移不定,只当他还想劝说自己,于是道:“阿蔡,这里我只信你,连你也不帮我,我想不到还有谁能帮我。”
阿蔡心乱如麻,他本想打定注意将事实告知黎越,但……他叹息,自己不过是秦泰身边的一条狗。
他无奈道:“黎生,我知。”
关海楼最近诸事不顺,事业触礁,连情场也失利,整个人郁郁不得志。手下做事小心翼翼唯恐祸及其身。
关海楼与警方的关系比较微妙。赌场赚的钱,多数进的是关总的口袋,还有一部分入了警方的口袋,所以每每遇上扫赌,他总能收到风。但这次赌场来的却是扫毒组的人,毒品这东西他虽碰,但不是大手笔的。所以这次在赌场搜出那么多的海洛因还是第一次。而且,关海楼奇怪,自己做的是大麻而非海洛因。
他顿悟,黎越在向自己示威!他逼迫自己至此,这次,他要黎越死!
另一方面,关海楼对林笙的偏爱来自于对其屡战屡败。他不甘心林笙对自己寡言少语冷嘲热讽后转而投入黎越的怀抱中去甜言蜜语。林笙于己本是唾手可得的战利品。偏偏黎越截了自己的胡,这口气不止难咽,也难言。
关海楼再次大张旗鼓地被带去了警局,若非自己的律师及时出面,说不定自己还得背威逼利诱24小时才罢休。他黑着脸问律师:“刑岚呢?”
这律师是刑岚的徒弟,也是关海楼律师团一员,他答:“我师傅今天有事。”
关海楼气愤难当,刑岚摆明了给自己脸色看。为了区区一个林笙!哼,全世界全围着林笙转啊!他抓着对方衣领吼:“告诉姓刑的,别给老子摆脸色,他拿我的钱就得听我的!”
回家后他当即招来叶维并不由分说将人拉进房间。
叶维睁着双眼惊恐地看着正在解开裤头的关海楼不敢发话。他双肘支撑起上半身,悄悄往后挪,仿佛自己离这魔鬼远一分也能求个心安理得似的。面对逐渐靠近自己的关海楼,他脸色逐渐泛白,声音中透露了重重的恐惧:“关总,求你别这样。”
关海楼要的就是叶维的臣服,他每见一次叶维,总能将他联想到林笙,林笙愈对自己疏离,自己的征服欲就愈强烈。而这股挫败感无法发泄,只能转嫁给叶维。他犹如饿狼扑食般将人生吞活剥,他面对身下的叶维,说:“当初你不是很清高么?现在倒求着爬到我床上来?”
叶维心中有难言之隐,他看着双眼无焦无聚的人,他该恨关海楼更恨自己虽禅精竭虑依旧掉以轻心以至反被其害染了毒瘾。他强忍泪水及下身的痛楚,哀求:“关总,今天我们说好的啊。”
关海楼爱看叶维对自己求饶的样子,他捏起身下人的下颌,问:“我们说好什么了?”
冷汗从叶维额头滑落,他颤着手欲掰开关海楼的钳制,却发现自己逐渐毒瘾上身。他哀嚎:“关总,求你,给我毒品,我不想死啊。”
关海楼疯狂地笑,疯狂地承欢,却唯独不给叶维解脱。“叶维,我原以为你是个稀罕物。你知道么?越得不到越稀罕,可你偏偏是个鸭子!”
叶维这辈子最恨人说自己是卖的,他本可以洁身自好独善其身的,自从遇上这个疯子般的关海楼,自己只能当他的玩物。他无比悔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他从哀嚎到呜咽到苟延,只能任人摆布。
“帮我做件事,否则我可要断了你的精神食粮。要知道,有人想断我活路啊。我活不了,哪有你生的份?还有,别耍花腔,小心死的很难看。”
黎越再见叶维,是在夜总会。叶维本是个相貌堂堂的人,一个月不见,这人活似被剥了层皮瘦了一圈,双眼也没了往日的神采。叶维见黎越活似见了救世主,不顾黎越保镖的阻拦发了蛮力将黎越拖住:“黎生!”
黎越差点没认出他来,阿蔡将两人拉开,黎越看了会才认出这人是那个祸害叶维。他对叶维毫无好感可言,于是想命人打发他走。谁知叶维不顾仪态死活拖住他的腿叫:“黎生救命啊。”
黎越没必要救叶维的命,相反,叶维还欠自己一条命。黎越恶心他,于是向阿蔡使了个眼色,阿蔡领命将叶维一掌劈晕了。
临走,黎越越想越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又折回夜总会问:“叶维呢?”
保安答:“关小黑屋去了。”
黎越满意地笑:“干得好。”
叶维被人用冷水泼醒,大冬天的他穿了件单衣,现在冰水敷着身体浑身打起激灵来。他颤抖着身体眼泪水鼻涕水一并出来,身体出了被水刺激着之外,他感觉浑身有无数蝼蚁开始由内而外啃噬自己。他知道,毒瘾又上头了。
黎越站在远处,冷冷看着叶维问:“你找我?”
叶维此时神志开始涣散,模模糊糊听到黎越的在说话,下意识地伸手说:“关总,救我。”
阿蔡看出端倪来,在黎越耳旁道:“他估计是犯毒瘾了。”
黎越挑眉:“关海楼就是这么关照他的?畜生不如。”
在黎越看来,叶维命再贱,想从他嘴里套出话来就得给他毒品。叶维精神餍足之后开始自己的任务。
“黎生,关海楼不是人,我本以为受他庇护是上上策。您知,像我们这种人不过就是像傍个大款衣食无忧。”
黎越打断他的话:“你可真够天真的。”
“他人面兽心!我不过是林笙的替代品而已。你死了,他们好吞了你的家产双宿双飞。”
黎越皱眉:“少栽赃林笙,他不是这种人!”
此时叶维已生龙活虎,他吸了吸鼻子,理直气壮道:“好啊,待你见了林笙亲口去问他。”
黎越顿住,心中反复思量着叶维的话。
“黎生,叶维的话不能信。他在挑拨你们之间的关系,好让关海楼趁虚而入。”阿蔡见黎越一路沉默着,他开口安慰。
黎越迟疑着点头:“这点我知。”可他心中对林笙信任的天枰依旧开始倾斜。他们真的……有什么么?
还未到家,林笙的电话已到:“黎越,我们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