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夕找了个由头就去求见了封昭,封昭将他召进御书房的时候指掌间还攥着一条青色的发带。
商夕一眼瞧去觉得有些奇怪,又觉得那发带似乎有些眼熟,却也不敢多看。
旁敲侧击地将事情引到溯溪使臣来访的事情上,顾左右而言他一番,又问是不是还要招碧春班前来表演。
封昭想了片刻,手指轻轻抚过手中的发带,而后开口道,“他们上一次的表演很不错,这一回就让他们再演一场吧。”
商夕闻言松了一口气,笑道,“这样便好,只是晗王爷怕是看不到那么精彩的歌舞了。不过也不妨事,反正他都将碧春
班的掌舞扣在府里了。”
封昭自然也听说了封晗受伤的事情,听商夕这么一说便想明白了来龙去脉,当下冷哼一声道,“他越发的放肆了,碧春
班是朕招来的,他也敢动他们的人?你一会儿替我去传个口谕,让他亲自送那位掌舞回去,再给他们班主陪个不是。再
敢做这种事情,我打断他的腿。”
商夕未料到封昭对这件事情居然如此生气,不过好在他的目的也达到了。他们帝王家的兄弟亲情要怎么相处是他们的事
,他一个传话的人,管不了那么多。
商夕到晗王府传了口谕,晗王爷拖着两条受伤的胳膊苦了脸,就算一千个不舍一万个不愿,皇帝老哥发了话,他能有什
么办法。
亲自送着凤玖到了白马驿馆,陪着笑脸给那位苏班主道了不是。受了伤还一脸委屈地样子,让不知道的人还真以为是他
这个王爷受了欺负。
苏全举着袖子半遮着脸,侧了身子不敢受封晗的礼,只是笑道,“王爷身子不适又何必亲自送瑾然回来。”
封晗对着凤玖挤眉弄眼一番,然后道,“是我的不是,本王不该这般心急,就算心里思慕瑾然的很,也该先上门向苏班
主提亲,再将他接过府才是。本王看苏班主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不如咱们商量商量,找个时间,我吩咐人将聘礼抬过
来?”
凤玖在一旁听着,简直要气得吐血,语气冷森森地开了口道,“晗王爷,您若真让我颜面无光,凤某不惜玉石俱焚,我
的脾气想来您是已经知晓了的。”
封晗嘿嘿笑了两声,一边摇摇头一边道,“算了算了,瑾然害羞呢,这些事情还是私底下再说吧。房中的情趣自然还是
要在房里说的。”
凤玖一张脸气得通红,差点忍不住再捅这位王爷一刀。其实他早在刺了他一刀那时就做好了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准备。
之所以没有一刀刺死他,是因为怕连累到碧春班的其他人。
被关在房中一夜,时时刻刻都在等着那人叫人将自己拖出去乱棍打死,可是什么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对别人说他肩头的
另一刀是自己刺的。
甚至一大早还有下人奉上的精细膳食,他都做好被下药的准备了,一口口吃下去居然什么都没有。
到了午间,那位晗王爷更是亲自来对他说要送他回来。看见他肩头裹着白纱,凤玖也知道那是自己的杰作,一时间竟然
有些愧疚。是这位王爷太大度还是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不论怎么想,他都不该如此轻易放过自己才对。
好吧好吧,看在他被自己捅了一刀的份上,就暂时不计较他的言语轻薄了。凤玖这么想着,努力给自己顺气,却仍旧越
来越是火大。
苏全是巴不得早点送走这位金贵的王爷,举着袖子半遮着自己,封晗说什么他都应声好,更是气得凤玖想要杀人。
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居然是宾主尽欢的场面。
封晗很满意,虽然将人送了回来,可是苏全答应他随时可以过去看他们;商夕很满意,虽然事情波折了一点,但是他完
成了对曲临的承诺,终于是将人完好无损地带回来了。苏全很满意,万幸那位晗王爷一直将眼睛盯在凤玖身上,并没有
认出他来。曲临很满意,看着凤玖回来应该是没有被占去便宜,那个好色的晗王爷身上还多了两个窟窿,让他也明白他
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接着,当天碧春班就接了一道圣旨,圣旨里那些之乎者也呜呼哀哉的字词全部剔去不将,总结意思就是朝廷成立了一个
民间的教乐坊,并且委任碧春班任教乐坊的执教。还赏了前大学士苏和的旧宅给他们做教乐坊的宅子。
这道旨意一下,所有人都愣了,曲临和乐琴转眼去看苏全,只见他眼眶都红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凤玖叹了一口
气,招呼其他人道,“大家快收拾一下东西吧,圣旨都下了,咱们尽快搬进去就是了。”
鸿儿揉着苏全的脸道,“爹爹,该笑笑哦。”
苏全等人搬进了苏府,看着大门上的封条被拆掉,所有人都安静地没有说话。
苏全亲手推开了门,内里萧条破败的样子让他又一次红了眼。
碧春班上上下下也有几十口人,很快动手收拾起来,一天下来,倒也算干净规整了许多。当年苏府虽然被抄了,但不知
为何里面的布置居然并未有多大改变,甚至瓷器字画都依然尚在。
扫去了灰尘,清理了枯枝,破败了多年的苏府,居然又有了生机。
苏全抱着鸿儿坐在院子里,看着湖中的荷花鲤鱼,久久回不过神来。
乐琴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身后,轻轻叹了口气道,“别多想了,能回这里,也是缘分不是么?”
苏全过了半天才叹了口气道,“以前家里的孩子都喜欢在这湖里捞莲蓬,偌大的湖竟被糟蹋的没多少荷花,连带着湖中
的锦鲤也跟着遭殃。五年无人过问,这荷花倒长得好,连鱼儿都养的又肥又多了。”
乐琴不知怎么接话,只是拍了拍苏全的肩。
“我知道他知道了,知道我没死,知道我回来了,可他没有要我的命,反而将苏府赐了下来,你说,他究竟想怎么样?
”苏全早在心里猜了千百遍。
他一开始以为自己被押回京就是要问罪的,结果除了进宫演了一场,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在他以为没有事了的时候,又险些被那人撞到,还让他知道了鸿儿的存在。可他不但没有问罪,还给了鸿儿一块玉瑔
。自己猜测他是还念着旧时的情分,心中也想着只要能保全了鸿儿,他要如何处置自己都随他便了。他却还是当什么都
没发生一样,甚至没有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是想当什么都没有么?那又为何让自己做这教乐坊的执教?还将苏府赐了下来?
自己已经完全弄不明白他究竟要怎样了,那就无论怎样,都随他吧……
碧春班的众人搬进了苏府,第一个上门的却是商夕。
在商夕心目中,对苏学士是很敬重的,虽然当年苏家得的是谋逆的罪名,可是商夕并不相信这些。如今皇帝将苏府赏给
一个歌舞班子,让商夕很不赞同。虽然他对碧春班很有好感,而皇帝赏下来又是因为教乐坊,可商夕还是觉得此举是侮
辱了苏家。
可商夕也没什么办法,皇帝旨意都下了,他能去请皇帝收回成命么?商夕到苏府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去究竟是要做什么,
但心里总想着不能让旁人将苏府毁了。那是他恩师的故宅,即便苏家已经没有人了,也该保存些原来的面貌。
当商夕到了苏府的时候,却愣住了。这里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面目全非,只是被人打扫干净,抹去了灰尘,除去了蛛网,
连廊下早就枯萎的山茶花,也重新种下了。
他哪里知道,苏全对这老宅的执念,远比他要深得多。
商夕一步步走进去,仿佛一瞬间又回到了当年金榜高中,前来谢师拜访时的样子。步入正厅,却见曲临正蹲着身子在一
张红木靠椅旁,一手扶着一只木楔,一手拿着锤子,看样子是在修理椅子。
他显然是个不擅木工的,捶了两下便伤了手,一边将指头含进嘴里,一边气鼓鼓地盯着椅子。
商夕烦躁地心境终于平复了下来,走过去也蹲了下来,轻声笑道,“这是做什么呢?”
曲临侧过脸,见是他,便接话道,“丞相大人来了,我们这边正忙,没空招呼你,你自己找个地方坐吧。”说完继续拿
着锤子和椅子奋战。
商夕无奈,实在不忍心见他捶两下就伤了手的样子,劝说道,“苏家封禁了许多年了,好些家具怕是都损毁了,再买新
的吧。”
曲临甩了甩手道,“算了吧,毕竟是旧主人留下的东西,能保全还是保全的好,咱们借承了人家的家业,便该多几分恭
敬之心。”同时心里气恼道,你是不知道咱们那个班主念旧又小气的样子,买新的?先拗过他再说。
商夕更是对曲临刮目相看,心中仅存的一点对皇帝将苏府赏给碧春班的不满也消了下去,或许这样也好吧,将苏府交到
他们手里,总比这么一直被封着好的多。
“你做不管这些的,即便要修,也找匠人来修吧,工部有不少好匠人呢,等我调派些人来帮你们弄吧。”商夕再次叹气
,拉着曲临站了起来,从他手里接过了锤子,拉着人去一旁休息。
第二个到的是大将军卫阳,身后还带了自己那一百护卫。
乐琴正带着十来个人清理花园呢,累得满头是汗。碧春班的多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之辈,便是舞者常年练舞体力好一些
,也大多是纤腰细腿,要干力气活自然勉强。
卫阳进门抬眼看了看情况,便直接吩咐手下动手帮忙。这些将士却是常年征战沙场的,一个个膀大腰圆,肌肉结实,花
园中的石块肩扛手抬,一会儿便清理干净了。
乐琴报以感激的一笑,卫阳立刻也加入了干活的行列,一边出力气一边美的眉毛都翘起来了。
乐琴看他们一个个大汗淋漓,便去烧了水,倒了茶,和手下琴师们端出来款待众人。
端茶给卫阳的时候,两人指尖一触。也不知卫大将军是有意无意,竟然在他指背上按了一下。乐琴一时间只觉被他碰过
的地方像被烫着了一样,急忙缩回了手,却是耳根都红了。
第三个来的是封晗,晗王爷是抬着大箱小箱的东西招摇过市而来的,吩咐奴才们将东西抬进苏府,便指点着往各处安放
。什么锦绣坊的翠纹屏风,西凉寺的雕花石凳,秘银的烛台,鎏金的香炉……
凤玖跳出来拦住他们道,“你们这是干什么?”
封晗凑上前笑眯眯地道,“小凤凰,本王看你这里什么都没有,特意带些东西来帮你布置布置。”
凤玖冷冷道:“王爷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无功不受禄,这些东西还请王爷抬回去吧。”
封晗垮了脸,可怜兮兮地道,“还生我气呢?这些东西就当是我赔罪的好不好?你要是不解气就再扎我两个窟窿。”
凤玖退了一步,声音还是冷冷的,“没什么气不气的,您贵为王爷,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等草芥小民,就是被玩死了
也不敢有怨言,只是这东西……我们还真不敢收。”
封晗见他油盐不进,只得道,“这些东西是我送给苏班主的,要与不要,也该他说了算才是。”
17.采莲渠塘边 莲子清且苦
乐琴带着众人找到苏全的时候,苏某人正卷起裤腿跳下苏府的小湖采莲子。
长袍的下摆别在腰间,裤腿高高挽起,袖子也卷了起来,在岸边水不太深的地方,一边采了莲子一边玩水。
鸿儿坐在岸边的青石上,手里已经捧了一捧莲子了,正在小心翼翼地剥开,吃掉。
见众人过来,鸿儿献宝一样举起手里的莲子,笑道,“凤凤、琴琴、曲曲,来吃莲子。”
封晗见小东西可爱得很,便也上前去逗他,“呀呀,有莲子吃啊,我也要我也要。”
鸿儿却将小手一缩,转过头哼声道,“你不是好人,才不给你吃。”
封晗立刻耷拉了脑袋,居然被一个小孩子欺负了……
凤玖很满意,笑眯眯地拈过一颗莲子吃了,故意细嚼慢咽地吃了,还舔了舔唇角道,“很清爽的滋味呢,果然不错。”
说完还瞟了封晗一眼,摆明了炫耀。
封晗哪顾得上生气啊,满脑子都是凤玖在唇边一扫而过的小舌,好红好软好诱人啊……
曲临也尝了一颗莲子,味道还真不错,晚上熬莲子粥给大家喝吧,今天都辛苦了呢。
鸿儿将手里的莲子分给众人,封晗自然是没份的,卫阳拿到了两颗,商夕拿到了一颗,其他全被凤玖、曲临和乐琴平分
了。小家伙在心里把自己人和外人分得清楚着呢。
苏全又往水稍深的地方走了一点,看样子是想去够里面的莲子,突然脚下一滑,整个人摔倒了。
“小心。”曲临喊了一声,含在嘴里的莲子差点呛到。商夕赶紧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凤玖也急得不行,已经开始卷衣袖裤脚的准备下水了。可想了想又觉得也不妨事,那水并没多深,苏全就算跌倒,水也
只没过脖颈一点。
苏全却忽然在水里抖了起来,浑身乱颤的。
“爹爹……”鸿儿也着急了,扁着小嘴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一样。
乐琴已经要直接往水里跳了,卫阳看出他的意图,拦了一把,自己跳了下去。
靠近岸边的地方水并不深,卫阳趟着水走了几步,还未靠近苏全,就见苏全自己站了起来,从衣服里摸出一条大鲤鱼来
,一边笑一边道,“好个成了精的鲤鱼,竟然钻进我裤管里,看我将你炖了汤吃。”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原来是被鱼闹的才抖起来呢。
苏全转过头见众人都站在岸边看他呢,便笑了笑往岸上走,衣衫下摆上兜了许多莲子,方才虽然滑到了,倒还剩了许多
,另一只手上抓着条大鱼,一步步上了岸。两条白皙的腿上沾满了黑泥,衣衫也湿了大半,裤子更是全湿了。
苏全样子很糟糕,众人却意外地觉得这样的苏全很不一样,明明该是狼狈的模样,却意外地让人移不开眼睛。
封晗更是看了个目不转睛。前一次他一心都放在了凤玖身上,倒真没注意这个苏班主,如今看来,竟有几分面熟……
卫阳忽然觉得暗中有人窥伺,目光一转四处扫视却未见异常,不由皱起了眉头,难道是他多心了?
苏全将莲子交给了曲临,又把鲤鱼给了鸿儿。这才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这样太失礼了,真是怠慢了几位贵客,容我
换件衣服。”说完又转而对乐琴道,“卫大将军的衣服也湿了,府里怕是没有人的衣服合他穿,你在房里拢两盆炭火替
他烤烤干吧。”
交代完了才转身回房换衣服去了。
封晗注意到苏全去的并不是主家的院落,而是西边的一个偏院,心中暗暗奇怪。他堂堂班主,竟然不住正房么?
鸿儿抱着那大鲤鱼,觉得它挣扎的很是可怜,便走到湖边又将它放了。那鱼儿在他手边蹭了蹭,这才游走了。
曲临掂了掂手里的莲子,也笑了,对旁人道,“今天大家都辛苦了,我下厨做莲子汤来款待大家。”商夕尝过曲临的手
艺自然不愿错过,连晗王爷都厚着脸皮硬赖了下来。
这边乐琴带着卫阳去烤干衣物,曲临下厨去,商夕居然也跟着去帮忙。苏全自回房去换衣服。凤玖白了封晗一眼,招呼
那些将士去了。
封晗闹了个没趣,看鸿儿坐在湖边青石上,赤着一双白嫩嫩的小脚丫,挽起了裤腿能踢水玩呢,便也凑过去,想和这娃
儿闹一闹。
可鸿儿都不理他,只是嘟起了嘴巴转过头。
“小娃娃,我又没有得罪你,做什么不理我?”晗王爷嬉皮笑脸地也就近坐了下去,心里却委屈极了,那只小凤凰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