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朗青的脸色变得更为冷峻凶残,他不可抑制自己内心那说不出的愤怒与痛苦,只能将一腔怒火发泄在眼前这个傻子身上。
也不知打了多久,陈朗青看到傅云飞的双手都被自己打得肿起来之后,这才慢慢停下了手。
他丢了鸡毛掸子,又看到坐在马桶上的傅云飞似乎已经失禁了,一股淡红色的血尿滴滴答答地落在了地板上,伴随着的是对方痛苦的呻吟。
“呜呜……阿青,阿青。”
傅云飞捧着被打得肿起来的双手,低头看到自己尿血了,更觉害怕。
疼痛,委屈一下子涌上心头,他抬起头,泪光闪烁的双眼却是充满依赖地望着陈朗青。
第六章
知道自己不该和一个傻子生气,知道自己不该趁人之危这么欺负对方,但是陈朗青就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话说回来,这世上到底有多少人又能坦然面对一个伤害自己至深的人,心中不怀一点怨恨?
陈朗青自认不是圣人。
他替傅云飞换了裤子,又将早饭热给对方吃了后,反锁上大门就匆匆出来上班了。
临出门之前,傅云飞坐在沙发上,看着陈朗青的眼里湿湿的,满是委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他只知道面前这个叫做阿青的男人,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
变成傻子的傅云飞俨然已经不明白什么叫爱,但是却下意识地不能忘记那个曾被自己深爱够的人。
陈朗青出门的时候走得很急,忘记了带伞。
天气预报今天会有雨夹雪,一出门,他果然看到天空飘起了纷纷雨雪。
但是寒冷的室外对于陈朗青来说,却比不得不面对傅云飞的温暖室内要好得多。
他不想见到那个傻子,也不想再自揭伤疤。
傅云飞虽然留给过他美好的过往,但是同时也留给了他人生最痛苦的回忆。
陈朗青重重呼出一口白气,回头看了眼自己租住的屋子,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冷雨之中。
这一次的雨夹雪一直下到晚上也没有停。
傅云飞饿着肚子在家里等着陈朗青回来,好在他那间小卧室门上的铁链坏掉了,他才能坐到外面来,不再被锁在那间漆黑阴冷的屋子。
早上被打肿的手已经好了许多,傅云飞不懂上药,家里也没有药可上,他就不时地低头舔一舔溢出血痕的掌心,就像只小动物似的,独自舔舐伤口。
外面的雨夹雪终于彻底变成了雪,站在阳台上的傅云飞呆呆地看着雪花飘落,又冷又饿的他似乎终于找到了一点儿好玩的事情。
“雪……”傅云飞伸出火辣辣疼痛的手掌接到了几片雪花,脸上露出了单纯的笑容。
这种白色的东西叫做雪,他还记得。
阿青喜欢雪,他也还记得。
零碎的回忆断断续续地浮现在了傅云飞的脑海里,他的眼前出现了两个十多岁的年轻人,其中一个隐隐是阿青的样子。
“云飞,你想过我们去哪里吗?”
青涩稚嫩的少年阿青笑起来的样子真是好看。
“我早想好了,去北边吧!”另一个高大些的男孩子这样回答他。
“干嘛去北边啊?”
“阿青,你不是喜欢雪吗,我带你去看雪!”
“哈哈哈哈哈,云飞,你这个傻瓜……”
爽朗的笑声随着傅云飞若隐若现的记忆渐渐消失。
“阿青,我带你去看雪……”
傅云飞抬起头,满目温柔望着下得越来越大的雪,唇边竟是勾勒出了一抹幸福的笑容。
每一年的冬季,这个城市都会下雪。
自从十年前和傅云飞一起私奔来到这里后,陈朗青已经习惯了这样下雪的冬季。
第一年的时候,他惊叹于雪的美,惊叹于这片银白色的世界的魅力,但是第二年,第三年,年复一年,看见同样的景色,陈朗青心中最初的兴奋与喜悦也逐渐变得麻木。
或许就像傅云飞对他的感情一样,他们那时还青春年少,只有一腔热血激情,所以可以那样义无反顾地去爱,去被爱。
但是他们忘记了,爱也是会在时光地反复冲刷下褪色的。
今晚又加了班,出来的时候晚班车已经没有了,陈朗青只能冒着雪往回走,他提傅云飞带的剩饭早就在塑料口袋里冷掉了。
夜越来越深,傅云飞身上盖着属于自己的那两床旧棉被蜷在沙发上,虽然很困,却因为寒冷而冻得无法入睡。
白天陈朗青打了他,这让他以为自己睡在阿青的床上,盖阿青的被子是他被打的缘故。
所以,即便知道阿青的床要比自己的床暖和得多,阿青的被子也比自己的被子更加温暖,傅云飞却不敢再去贸然接近这份温暖。
他知道自己有些傻,不然他也不会长这么高,还要尿裤子了。
既然自己有些傻,那么就要少做些让阿青生气的事情,阿青要工作,还要给自己饭吃,真是很辛苦的。可惜他什么也帮不上忙。
但是冷和饿让傅云飞的心里充满了悲伤,尽管他告诉自己要乖乖地,不要再哭,不要再惹阿青生气,然而当时钟的指针已经过了十二点之后,饥寒难耐的傅云飞还是又忍不住轻声啜泣了起来。
当听到门锁打开的声音时,傅云飞这才猛地抬起头,用脏兮兮的袖子使劲擦去了脸上的泪痕。
“阿青……”他对那个满身风雪进屋的人露出了最纯真的微笑。
陈朗青一进门就看到了盖着两床又脏又硬的被子蜷在沙发上的傅云飞。
对方的脸色苍白而憔悴,但是却嘴边的微笑却显得十分真诚。
对于陈朗青而言,这不过是傅云飞惯有的“傻笑”而已,他没有去深究对方笑容的含义。
“吃饭吧。”陈朗青将剩饭丢到了茶几上,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没有心思照顾这个傻子,他工作了一整天,又累又冷,只想好好休息。
傅云飞小心地打开了塑料袋,拿出了里面装满剩饭的饭盒。
饥饿让他直接用手就抓起了那些冰冷的剩饭使劲往嘴里塞去。
他一边吞咽着剩饭,一边抬头去看陈朗青正在干嘛,他看到陈朗青脱下了被沾满雪花的大衣,然后咳嗽了起来。
天气太冷了,工作又太辛劳,陈朗青就算年轻力壮,还是有些病了。
他摸了把自己的额头,温度不低,大概会影响明天的工作吧。
想到这些,陈朗青就满心烦闷,现在这个工作是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要是请假太多了搞不好便会被辞退,像他这样没什么文化也没什么技术的人,除了卖点劳力外还能做什么呢?
在这个陌生的城市,吃住行哪一样不要钱?身边还带着傅云飞这个傻子,开支又是一笔。
陈朗青心烦意乱地转过头,猛地看到傅云飞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对方不知为什么看呆了,连嘴角还挂着条青菜都忘记了。
唉……这个傻子……
第七章
洗完热水澡,陈朗青就准备睡了,他抽了抽鼻子,感觉有些鼻塞不舒服。
回头就看到了傅云飞一脸傻相地站在卧室门口,似乎在等自己叫他上床。
陈朗青身体不舒服,心里也不太痛快。
他厌恶地看着傅云飞这个傻子,心想自己稍微对他好那么一次,对方倒真以为自己就会轻易原谅他当初的所作所为吗?
“滚回你自己那间屋去!”陈朗青的声音凶巴巴的,不带任何同情。
傅云飞的神色很快就由充满期望变得失落,他抠着门框,脑海里浮现的尽是昨天那个为自己做热饭,叫自己睡到温暖的床上的阿青。
“还不快滚!”陈朗青脱了裤子,坐在床头,抬头仍看到傅云飞还巴巴地守在门口。
他真是厌恶死了对方现在这副软弱白痴的样子,当即抄起鞋就朝傅云飞丢了过去。
傅云飞看出陈朗青是真地生气了,他吓白了脸,急忙转身往自己平时住的小卧室跑了回去。
冷硬的被子依旧不能带来足够的温度,发霉阴冷的房间黑得让人害怕。
傅云飞无可奈何地缩在床上,被冻得翻来覆去,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陈朗青一夜没睡好,重感冒让他浑身酸痛,头脑发晕,早上闹钟响过之后,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无力地爬起来。
傅云飞已经醒了,若说他是睡醒的,还不如说他是冻醒的。
和陈朗青睡过一次,傅云飞就更觉得自己那张床又小又硬。
一醒来,眼前却是黑暗一片,傅云飞害怕黑暗也害怕寂寞,好在他那间屋的门已经坏了,陈朗青也暂时没有锁住他。
傅云飞起了床,裹了床被子就坐到了客厅里,因为客厅的窗户可以更清楚地看到黎明时亮起的万家灯火,那一点点的灯火已足以慰藉傅云飞内心的孤独与恐惧。
陈朗青一开门就看到了客厅里那个黑影,他吓了一跳,既而才看清原来是傅云飞。
“阿青,你起来啦?”
傅云飞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他傻傻地望着陈朗青,内心里依旧是对这个男人说不清的依赖情绪。
陈朗青真是烦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看到傅云飞,他琢磨着是得把傅云飞房间那道门修好了,这种傻子本来就应该被关起来。
热了两个馒头给傅云飞吃过后,陈朗青硬撑着自己也不太舒服的身子准备出门工作了。
可是傅云飞却傻傻地跟在他身后,小声地嘟嘟囔囔,“阿青,你要走了吗?外面好冷的,你可别冷着啊。”
正在开门的陈朗青愣了愣,回头看了眼满眼担心的傅云飞,重重地反锁上了大门。
现在才会关心自己,傻了才肯对自己好。
傅云飞,你难道不嫌太晚了吗?!
陈朗青的心里说不出的难受,他头脑发晕地站在门口,用手撑在墙上,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晚上快下班的时候,陈朗青照旧在拿了些作废的食物边角料,虽然只是些边角料,但是好好洗洗还是能做菜吃两顿的,这样又能节约下一些钱了。
这个时候,陈朗青已经顾不得丢人,他只想着,既然活着,就得活下去。
凭自己那点工资本就很难养活两个大男人的。
这时,陈朗青的同事走了过来,他们都习惯了这个总是在关门前会捡走一些超市不要的边角料的小陈。
他们中曾有人笑话过陈朗青总是捡一些“垃圾”,为了掩饰尴尬,也是为了不让人知道傅云飞的下落,陈朗青当时只是说捡这些东西回去喂一条名叫小黑的狗。
“又在给你们家小黑找吃的啊?”
一个平时就和陈朗青有点交情同事看见他细心地将一些本该丢弃的食物小心地包起来,忍不住上前和他打了个招呼。
陈朗青吓了一跳,随后想起了自己之前骗人所说的话,当即尴尬地笑了起来,“是啊。捡回去喂狗呢。”
“没想到小陈你还挺有爱心的嘛!哈哈哈。”
“闲着没事,养只小狗解闷罢了……呵呵……”
同事不经意的话让陈朗青的心头渐渐不是滋味,现在的傅云飞和自己喂的一只狗有什么区别,饿了就吃,困了就睡,一看见自己还就立即跟小狗似的贴了过来。
傅云飞,那个曾叫手下将自己在大雪天赶出门的傅爷啊,落到今日,真不知是不是报应!
想到了自己家里养的那条“狗”,第二天,陈朗青就在街上的摊子上花二十元前买了根狗链。
他总担心傅云飞会趁自己不在家给搞出点事来,可不能让这个傻子乱跑。
回了家,傅云飞依旧无所事事地在客厅里坐着,这几天他有机会出来了,心情似乎也好了许多。
“跟我进来。”陈朗青瞪了眼傅云飞,把他叫回了小卧室里。
傅云飞好奇地看着陈朗青手里那根粗粗的链条,还不知道对方拿来做什么的。
他刚坐到床上,陈朗青就蹲了下来,随即傅云飞就感到脚腕上一阵冰凉。
陈朗青把自己改过项圈的狗链绑到了傅云飞的脚上,然后摸了把小铜锁扣上,他把狗链的另一端绑到了床尾后,用一把更多的锁将铁链固定在了床上。
傅云飞这下才急了,他慌慌张张地站起来,走了几步脚便被绷住了,而这位置离房门恰恰有一步之遥。
“阿青……”傅云飞哀恳地看着陈朗青,不知道对方为什么忽然绑住自己。
陈朗青面无表情地把他推回到床上,将冷硬的被子丢了过去,“你不要到处乱走瞎跑的。以后我没回来就给我乖乖呆在这屋里。对了,尿桶我给你移过来点,可别弄到地上和床上,不然我饶不了你啊!”
陈朗青边说边把门后的尿桶给傅云飞端到了床边,让他好及时方便。
但是傅云飞依旧是那么委屈无助,他想到自己又要被束缚在这间又黑又冷的小屋子里,垂下头便低声哭泣了起来。
第八章
被陈朗青踢伤后,傅云飞尿血的症状仍在继续。
他愁眉苦脸地捂着下腹坐在冰冷的小黑屋里,脚腕处已经磨脱了一层皮了。
陈朗青将在药店买的消炎药和热水递到了傅云飞手边,让他都吞下去。
“没用的东西!什么都要花钱!”
想到平白无故地又得从两人本就不多的生活费中支出了药钱,陈朗青恨恨地瞪了傅云飞一眼,傅云飞乖乖地咽了下片剂,不敢抬头。
看着傅云飞吃完了药,陈朗青这才解开了拴在床尾的锁链,让傅云飞拖着链条出来吃饭。
一大碗白米饭,几根青菜和一块豆腐乳,这就是傅云飞今天的晚饭。
等对方吃完饭,陈朗青便招呼他回屋去睡觉了。
然而傅云飞只是坐在沙发上愣愣地搓着手,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被铁链磨伤的脚腕,又想起了那间小卧室的冰冷与黑暗,忽然鼓起勇气对陈朗青摇了摇头。
“我不想住那里。”
傅云飞的声音又低又哑,他抬眼望着陈朗青,本该是呆滞的眼里竟显得有几分清明坚定。
陈朗青当即就怒了。
他冷笑道,“你不住那儿,你想住哪儿?我可没多的地方给你呆!还不快给我滚进去,这么晚了,还闹什么?!”
傅云飞急促地喘了起来,他痛苦地扭开头,抱住自己的膝盖。
“不,我不进去!”
阿青不会知道他一个人被锁在屋里有多么痛苦,那么黑,又那么冷,脚也好痛,身体也好难受,只有铁链拖得哗哗作响的声音配着他,真是……好孤独。
刚才傅云飞望着自己那一眼,像极了他以前还是傅爷的时候。
陈朗青心中猛地跳了一下,很快又冷静了下来。
不会的,傅云飞这个傻子,不会好了。
陈朗青走近了傅云飞身边,俯身探手抓住了他的胳膊。
“回去。”陈朗青的言语中带着一丝劝告的意味,又充满了厌烦。
傅云飞匆匆看了陈朗青一眼,尽管神情里带着恐惧与无助,但是这一次,他却没有退缩。
“不。”
傅云飞伸出手,搭到了陈朗青的手腕上,试图拉开对方。
这一举动,让陈朗青的眼里顿显疯狂。
“别碰我,傅云飞!你快给我滚进去,进去!”
陈朗青重重地推了把傅云飞,气急败坏地指着黝黑的小卧室。
他怎会忘记傅云飞当初是怎样无视他的哀求,生生拉开了他的手之后,在自己的呼唤声中一路远走。
但是这一次,傅云飞铁了心似的,就是不肯听从陈朗青的话。
他缓缓地摇着头,嘴里不停地嘟囔着,手也死死抓紧了沙发。
“你想在外面睡?”
陈朗青看着这么固执的傅云飞满腔愤怒,他连连冷笑,死死地瞪着傅云飞那张坚定中透露着惶恐的脸。
傅云飞赶紧点头,“阿青,求你了,别让我进去,我就在这里,我保证好好地撒尿。”
保证好好撒尿这几个字,要是在以前任何时候从傅云飞嘴里说出来都是那么好笑,可是现在,陈朗青却没有任何想笑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