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人渐渐稀少,只有每家门前的灯笼依旧是高高挂着,这几天是年景,一直到十五,灯笼都是燃着通宵的。
倏地,两排灯笼忽然都灭了。
为月警惕性的看着周围,天溪天泉已经毫无声息的护在为月身前。灯火这么有规律的熄灭,想必不是风吹的了。
果然,从两排房屋后冲出来了七八个黑衣蒙面人,来人二话不说便向着三人扑来。为月心里一震,本以为是打劫,却没听得来人张嘴说一句,要什么都不说便直接上刀,想必不是劫财,而是要杀人了。想到这里为月又是一惊,来人知道自己身份吗?
没能多想,迎面寒光一闪,为月猛地弯身一闪,避过了这一刀。
“爷,接剑!”听得天溪喊一声,一把剑抛过来,为月伸手接住。正待想天溪没了武器怎么应敌时,身后一震凛冽,为月转身反手一档,一把大刀就定定的被挡住,为月伸手一掌,那人连连后退几步。
想他为月不是个花瓶皇帝,这几年跟着武师父也学了一身功夫,虽说算不得好,但防身至少可以。
再回首趁空看看给他剑的天溪,双手赫然是两把精致的匕首。把匕首尾端似乎刻着什么字,为月离着太远,也是形式所迫,并没有看清。
刀剑交错。
为月看着眼前人久攻不下却毫无罢手的打算,想是他们的主子下了死命令来的,为月不禁蹙眉。自己的功夫并不好,刚才打了半天体力有些不支了,握着剑喘息着。天溪天泉兄弟俩一人应三个,也是无法脱身。
松懈间,其中一人挥刀之下,为月又是反手一档,腕上一沉,险些架不住。可是为月却没想到眼前人不过是声东击西,身后那一人却是使足了劲儿,就着为月就是一刀。银光落下时,为月终是叹着自己无能,这就要死在江南了。
待了半晌,为月却不见疼痛。
“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还敢一个人闯江南?”那半带戏谑的声音传到为月耳朵里,此时却觉得如此悦耳。
刘萤手中那秀美的匕首,已是稳稳插到了黑衣人的心脏。
为月眼前人看到这场景,不禁讶异了一声。为月没来得及反击,只觉得一只手扶着自己的左肩,刘萤倏地一转身,匕首就从为月右侧直直的刺进对方身体。为月顿感手腕一轻,松了不少。
天溪天泉干脆的解决掉最后一个人,冲到为月和刘萤面前。
“喂,你……”为月转身刚要说什么,却发现眼前有一片血红。为月瞳孔一缩,望着那艳色道:“你……”却也只有一个字。
刘萤捂着左肩,微微一笑道:“不碍事,小伤。”
“去我那,给你处理一下吧。”为月说着,拉着刘萤就往前走。刘萤也不计较,就那么被他拽着衣袖走着,只是心里叹着,也不扶着我点。天溪天泉紧跟随后。
“疼、疼疼……”
“忍着点。”
“慢点慢点……真的疼啊……”
“一下就好了,忍着。”
“为月你轻点……真、真疼……”
“闭嘴!”为月被这人闹的有些恼,“你堂堂一个王爷还怕疼?”
刘萤把嘴一瘪,喃喃地道:“……你堂堂当朝天子,还怕冷呢……”
为月一愣,手上为刘萤缠着的纱布一紧,随之就是那人惨叫一声,狠狠的瞪了为月一眼。
“你怎么知道我怕冷?”为月忽的问道。
刘萤指着一旁的轻裘大衣道:“谁在江南还穿这个啊,看你就是个外地的。”
为月没反驳,只是把那血水端给一边的天溪,让他倒了去。
天溪刚开门,门口站着一位年近不惑的妇女,手里端着两碗冒着热气的汤药,笑眯眯的道:“王爷,这压惊的汤,还请您和陛下喝了去吧。”
为月一脸震惊啊震惊。
“呵呵,刘婶,您放这吧~”刘萤一脸笑意啊笑意。
这让为月怀疑的看看刘萤,又看看刘婶。刘婶稍行了礼,便识趣的退了出去。想来也觉得不对啊,这为月带着一个血淋淋的人回来的时候,这家人竟然不惊讶也不慌张,只是赶忙回了屋去找了金创药纱布,还准备了热水。当时为月心急也没多想,现在想来,果然不是寻常人物。
可转念一想,为月又觉着奇怪。自己来到江南并没告诉刘萤,可偏巧选了刘萤的人的院子下住,可是碰巧吗?等等……不能这么巧吧?遭遇行刺的时候刘萤救了自己,来到这家院子的时候刘萤也表现的很淡定,并没问他怎么不选客栈而是民院,难道……
为月有些恼,凌厉的目光扫过刘萤道:“你知道我来?”
“恩啊。”刘萤乖乖的答应着。
“你猜到我不会住客栈,而是民院?”为月挑眉。
“不是猜到,而是肯定。”
“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会选这里?”
刘萤嘿嘿一笑,慵懒的靠在椅子上道:“这里好像不是你选的吧?”
为月一震,回想起来,自己只是说不想住客栈,便差了天溪去寻一家民院,天溪便找到了这里……这么说……难怪他们俩对这江南这么熟悉,难怪他俩知道那萤虫的传说,难怪他俩见到这江南景致并无为月般新奇。这时为月想起天溪手中那两把匕首尾端的字,许是一个“南”了。
正待为月欲说什么,天溪天泉兄弟俩齐齐的跪在地上道:“王爷安好!”刘萤只是笑了笑,让他俩起身。
为月忽的感到怒火烧遍了全身,抽出放在一旁的剑,架在刘萤脖子上怒道:“你算计好的是吗?一早就在我身边安插人手,多年监视我,朝廷上又故意说江南雪景好引得我来江南,然后安排我遇刺,再出手相救是不是?刘萤,为了取信于我你做得够大的啊!你可以啊!”
“那就一剑来个了解,以备后患。”刘萤迎上为月一双冒火的眼睛。
“你!”
刘萤面对着怒不可遏的为月,无奈一笑:“他俩是我的人没错,行刺你的可不是我。”
刘萤说完,却感到劲上一冷,那剑竟然贴了上来,想来是拿剑的人并不相信自己说的话。抬眼望去,为月秀眉一挑,果然是不相信啊。
刘萤深深的叹了口气,望着为月道:“陛下,您见过江南人拿大刀杀人的吗?”
“没有。”为月想也没想就答。
“那陛下见过我江南人长的那样五大三粗的模样吗?”私底下对为月从来不敬称的刘萤,如今却是一口一个陛下,听得为月有些不习惯,想着这厮是不是又憋着什么坏。
“没有。”
“为月,我要真想害你,用得着给自己安排个红花开满肩吗?”刘萤笑笑说,“我若是想演这戏,早在刺客下手的时候就该到了……再说,你看得那个主子对自己部下刀刀致命的?”
为月哼一声收回了剑,却还是不相信的道:“受伤可以是苦肉计。你的那些部下肯定都是一些死士,为了主子去死又有何妨。”
“我有那么心狠手辣吗?”刘萤坐起来,整理好衣服道,故意娇嗔道,“我可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
这话一出口不仅为月满脸黑线,就是边上的天溪天泉也觉得浑身酸楚……三个人不约而同的想着,刚才杀人如麻、毫不留情的是谁啊……
“天溪天泉,你们俩出去守着。”刘萤吩咐着,天溪天泉干脆利落的转身就出去了。
为月又冷哼一声道:“他俩真是听你的啊。”
“他俩不是也听你的?”刘萤反问着。
“哼!”
“为月,”刘萤忽然正色道,“那两个孩子是你登基那年,我送去宫里的,就是为了保护你的。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要相信他们。”
为月看着他幽黑的眸子,似是想看出些端倪,却发现此人也是深深的看着自己,聚光的眸子里没有任何躲避和闪动,想来这句话是真的。天溪天泉的忠心为月是知道的,这些年他俩为他做了很多事。不仅做间谍一流,日常起居的服侍也是很到位的。为月不怀疑天溪天泉,而是怀疑眼前这个王爷。
“还有,”刘萤起身走到为月身前,缓缓道,“这里的女主人是我的奶娘,并不算我的人,这次是我要他帮忙收留你的。”
为月没有说话,尔后又听刘萤沉沉的道:“为月你来江南的事情他们知道了,这次没成功他们不会罢手的。”
“周隐和陶世瑾吗?”为月淡淡道。那是蜀中王和漠北王的名字。
“对,”刘萤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笑容,“你在这里挺危险的,要不你就回京城,要不就去我那住。”
“你怎么知道是他们?”为月怀疑的问道。
刘萤有些泄气,闷闷的反问:“你还是不相信我吗?”心里忽的有些空空的,跑走了什么东西一样。
为月别过头去,没有答话。不是不相信你,是不能相信你。我是帝王,你是江南王爷,我要时刻防着你是否跟其他王爷合谋来夺天下,这天下,是父亲拼死打下来的,我不能让你们夺了去。
忽然,为月的手被人抓起,随后贴在了一个结实的胸膛上。他一惊,抬眼对上刘萤深深的眼眸。那里面很深很深,有种为月读不懂的东西。
刘萤望着为月的眼睛,柔声道:“这里,是你的。”语气的坚定和决绝不容置疑。
为月慌忙抽回手,冷冷道:“请注意身份。”
刘萤哈哈一笑,似是毫不在意这句话。他拿起外衣披上道:“你休息吧,明天我派人来接你,今晚应该不会有事了,他们再放肆也不能压着我这地头蛇不是?”话音未落,人就走了出去。
为月在后头念着一句:“我还没说要去你那……”可惜,那人如风般消失在夜色里,恐怕是没听到这句。
6、静相询
第二天,为月被接到江南王府。
为月看着这些下人们,虽然对为月恭恭敬敬,却没有畏惧,不知道是江南王府的人训练有素还是刘萤并没有说出自己身份。
来到前厅,看见那些家具和陈列,不禁回想起自己小时候来这里的情景。那次是自己不小心落水之后来的,就在这里吧,为月怔怔的站在门口想着,当年老江南王呵斥着刘萤,怪罪刘萤将自己弄下水。
其实自己也没想到,多年后还能再来,虽然并非自己情愿。
但是刘萤并不在府中。这让为月有些恼,明明是他叫自己过来,自己来了他人就没影了,是不是又跑哪儿风流去了?真混蛋。
刘萤这厢忽的打了个喷嚏,然后赔笑道:“陶二公子,莫见笑。”
那陶唐挥挥手表示并不介意。“江南王,昨晚何故打扰我的计划呢?”陶唐笑意满面,吐出来的话却是阴冷阴冷的。
刘萤赔笑道:“陶二公子,你这不是险我于不义啊?若是这小皇帝在我这没了命,皇城的军队莫不挥军直下平了我这小小的江南?我可还想要命呢~”
“素闻江南王风流浪荡、贪生怕死,果然不是浪得虚名。”陶唐语气里充满了讽刺。
“过奖过奖。”刘萤面上说着,心里却骂道,大逆不道的龟孙子,给足了你面子可别得寸进尺,来我的地盘骂我,莫不是找死?
一瞬间气氛冷了下来,两人都正色缄默。
半晌,刘萤品了一口香茗道:“陶二公子,我可以帮你们,但是我只提供粮草和两千精兵,且条件是要杀皇帝,别在我这动手,其余的还烦劳你们自己动手了。”
“没问题,江南王手下的两千精兵能吞小皇帝一万人了。”陶唐略带虚伪的赞着。
吞屁,刘萤心下不屑的想着,你当为月是纸做的吗?嘴上却是谦虚着:“陶二公子抬举我了。”
待刘萤回到府中,不见为月在厅前,便问了小兮。小兮说为月因等公子等得无聊,便问了书房在哪里,自行去了。
刘萤笑笑,吩咐小兮去准备午饭,便径自寻了为月去。
走过书房,刘萤见窗子开着,也就没打算进去。他走到窗子那站定,看着里头的人,不禁微笑。为月黑发散在身前,慵懒的靠在书案前,手里翻了一本《江南虫草记》,正认真的琢磨着,丝毫没感到有人偷窥。
刘萤就这么看着为月认真的模样,带有欣赏的看着,眼中掺了很多幽深的感情,让人读不懂。这个人,自那年就决定了要守护着为月,即使坐上了江南王,即使要与他为敌,也要守护他。就算要刘萤背叛整个江南,也断不会背叛为月。
覆了江南终为月……终不悔……
忽的为月转了头,眼光扯到刘萤身上,只问了句:“真的有这萤虫吗?”
刘萤一手撑在窗框上,身子一用劲,灵巧的翻进了书房。为月不以为然的骂道:“你这只不走正道儿的猴子……”
“这叫灵巧。”刘萤纠正道。
为月抬眼怀疑的望着他道:“你伤好了?莫不是假的?”
刘萤似是这才想起自己左肩的伤,眉头一紧捂着肩膀道:“你别说……还真有点疼……见到你太激动,忘了有伤了……”
为月鄙视的睨了他一眼,便继续看书。那《江南虫草记》上载道:萤虫,特产于江南,形与指节,尾翼荧光,每逢月圆流于江南湖畔,逐月而飞。附,萤虫尾翼之光粉,有解钩吻之效。
“逐月而飞……”为月喃喃重复着,若不是看到这里真有记载,他似乎是不信这个萤虫真的存在。
“恩,就像我一样。”刘萤在为月耳边语着。
为月听到这话,身子一抖,回头指责道:“你能不能……唔……”不想刘萤离着自己太近,回头的瞬间自己的嘴唇竟然扫过了他的……就只一瞬间,为月便愣住了,傻傻的瞪着刘萤坏坏的表情。忽的为月感到自己的脸像是被什么灼了,热热的、红红的……
刘萤却仿佛没事人一样,眨了眨眼睛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你下次离我远点!半仗之外!”为月怒道,脸却还是红红的……像樱桃似的,刘萤看他这副模样忍俊不禁。
“为月,这可不是第一次……”刘萤憋着笑说。
为月一瞪眼,怒道:“你说什么?”
“我早就被你亲过了,你都不记得了?”刘萤半带调戏般道,“那年你落水险些没了气,可是我……”
为月忽的回想起那记忆里落水之后,似是有柔软而温润的东西在他的唇间游动。“你!那明明是你……”为月怒着喊罢,恼着就往门外奔出去,理都不想理身后这胡言乱语的色狼。
什么嘛……
踏出房门的为月气恼的想着,这算什么,当年落水原是刘萤救了他,给他灌输的空气。本来没什么的一件事,却被这可恨的人说的这样不耻,还说什么是自己亲了他,明明就是他先下的手!为月气的不行,一边使劲的踹着一颗老树,当初早知道那是刘萤,为月就是死,也不会让他救自己!
刘萤!你这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