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星之追逐——江南岸阿日

作者:江南岸阿日  录入:08-03

这个默契,上上下下传得很快。只是传到导演耳朵里的时候,导演愣了一下,随即吩咐传话的人不要乱讲,然后对着两人,端详了好一会儿。

“老板,您先在车里稍坐,我去通知他们。”一辆轿车驱逐着尘土停在不远处,穿色黑西装的男人从车上下来,俯身在车窗前恭敬地说话。

“不用,就在这里看一眼。”车窗里的中年人摘下墨镜,眯眼看了看片场忙碌的人群,轻微抬起嘴角,“那个年轻人,就叫卓凯?”

西装男人辨认了一下:“是。他就是谢铭推荐的人。”

“唔,难怪。……没事了,我们回去。”

西装男人愣了一下:“您不下去了?”

中年人带回墨镜,笑:“不急在这一时。”

14.

草原上的场景很快拍完。剧组又把大队拉到四川,在青山秀水竹影飞烟里拍些文戏。

按照原着,吴命结交楚千秋之后,就一直跟在他身边。楚千秋将他带回自己所属的门派驭剑山庄,让他随自己做事。尔后江湖上关于宝器龙岛玉剑的谣言四起,驭剑山庄在四年一举的试剑大会上形势不利。眼看山庄四面受敌,楚千秋这时突然站出来公然反叛,将玉剑据为己有,另立门户,取名谈笑楼。

新编的剧本为了增强可看性,给楚千秋增加了一条感情线。让他和庄主的千金暗生情愫,但那位小姐最终为了回护这个叛徒,自刎在了自己亲爹面前。于是这片中唯一的一段爱情,也像风中飞絮,天际流星一样,一闪即逝。

早前的草原落马事件很快传到各家媒体耳中,进行了轮番报道。这时候陆续前来探班的记者还是会围住卓凯和谢铭,问问两人对于那件事情的感想。

卓凯还是一如既往地讷于言辞,倒是谢铭不会放过一丝机会,亲热地揽住他,说多亏好兄弟够义气,不然自己可能残废云云。卓凯在他口中被赞得就好像吴命翻版,但谢铭再三声明自己不像楚千秋,不会无情无义狼心狗肺,要大家千万别把自己和角色混淆。

谢铭不在的时候,记者就单独问卓凯:“经过两次合作,你对谢铭有没有什么新的看法?”

卓凯想了想,就笑说:“他很有趣啊。”

记者皱皱眉,似乎没听到过这么新鲜的说辞,于是追问:“哦,怎么个有趣法?”

“像个小孩子。”卓凯回忆起谢铭对吃的挑剔,和对零食的爱好,还有他耍脾气时候的样子,便道,“非常任性,虽然有时说话不大留余地,但也不会害你。是个很不错的人。”

记者诧异地在本子上写写画画。第二天见报的文章,字里行间就多了那么一层暧昧。

卓凯阖上报纸,讶异于记者的发挥,看到谢铭走来,就微微有点赧然。

谢铭看见他手里的报纸,笑笑:“学得挺快啊,知道怎么说话,怎么搏版面。”

他讲话一贯都是这种神气,很不讨人喜欢。但卓凯听得出他这次说话并没有什么着意的轻蔑,可能在谢铭看来,学会说话和争取曝光是做演员最基础的本领。

“谢铭。”最近卓凯也学剧组的其他人开始叫谢铭的名字,刚开口时不习惯,像把心里见不得人的东西喊出来。但到后来已经越来越顺口,甚至连跟他交谈都像是十分自然。甚至对着他,还能胆大包天地调侃。

“昨天记者告诉我,这次我得到角色是因为你的推荐?”

“哦,这倒是新鲜,我怎么不知道。”谢铭过来在太阳伞底下坐下,随手去翻卓凯挂在椅子上的包,那里面总会有他喜欢的食物。

“你有什么是知道的?”卓凯笑着摇头。

谢铭翻到一包鱿鱼丝,掏出来,拆开,讲话时漫不经心:“呵,那就多了。我知道你抢不掉我的风头,在他们面前只会说我好话,能够轻易被我欺负,演对手戏也算凑合,而且……”

卓凯一直看他说话,见到谢铭盯着自己的眼睛不易察觉地闪烁了一下,然后停止了话题,不再说下去。

“而且什么?”他禁不住追问,坐直了身体,心里咚咚地跳起来。

谢铭皱皱眉头,撕扯着手里的鱿鱼丝:“这包装真难拆。”

卓凯一把把鱿鱼丝抢过来,利落地撕开:“难道有什么秘密,是你知道什么而我不能知道的吗?”

谢铭拿到食物又回复了原先的神采,捻起一根鱿鱼丝,放到嘴里,一边慢条斯理地咀嚼,一边定定看着卓凯,意义不明地笑:“对,你不能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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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在四川进行到第二十来天,终于来到靠近市区一些的地方。大家的住宿条件终于改善,几个主要演员和导演们都另住五星级酒店,据说归功于这次投资方大方的预算。

拍摄到现在,卓凯几乎顺理成章成了谢铭的零食采买和仓储负责人,每次换地方都要替他把东西一袋一袋搬进去。这些事情虽然琐碎,他也没有推给助理,大概是仍旧不习惯支使别人,每次谢铭吩咐的事情,都是亲力亲为。

谢铭在前面把门打开,他就在后面拎着东西跟进去。开了门,前面的人却没有向前挪步,像是微微一愣。卓凯的目光越过他肩膀看见套房的沙发上坐着个中年男人,正抬头微笑着看向门口。

谢铭很快就带着雀跃的语调问道:“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看我的投资,自己生意嘛,总是要关心关心的。”男人朝他招手,谢铭脚下略迟疑一下,就很自然地走过去坐在他怀里。

卓凯在门边把袋子放下来。

男人看见他,竟也笑笑说:“是卓凯吗?第二次见面了。”

卓凯正奇怪之前并没有见过这一号人物,盯着那中年男人看了片刻,忽然记忆回复,脸色一下就变了。男人搂着谢铭还是很不避讳,一如上次在卓凯被骗去的会所里,完全是不怕人看的样子。

卓凯还记得这个男人姓吴,后来看报纸的时候知道他也是投资《风雨剑》的电影公司股东,全名吴旭东,手上还有别的生意,但主要都在娱乐这块——听说好玩明星。

谢铭向着卓凯:“东西放下就可以走了。跟导演他们说一声我晚点过去。”

吴老板却紧了紧搂住谢铭的手臂,责怪道:“架子还是这样大,竟叫人家主演给你提东西。”

谢铭笑笑:“你不是也给我提过东西?”

“是是是,谁都不及你大。”吴老板大笑起来,一副奉命服输的样子。

卓凯在门口看得反胃,赶紧说了声“我走了”便转身逃跑一样地把门关上。

15.

之后谢铭索性一整天都没出现,接连的两天也是称病不出。饭菜都直接叫到房间里,拒绝任何人的探望。

不过剧组里本来也没有什么人要来探望。就算是卓凯,这次也不同以往,没有打内线过去,也不去敲谢铭的房门。谢铭自吴老板来了以后就搬去了顶层的总统间,房号卓凯的助理已经向小陈打听来,写好了放在桌上。只是卓凯一直没有去看,连走到桌边拿杯子的时候也不去碰一碰。

很快片子就要杀青。谢铭那里的食物应该早就消耗光了,却再没有向卓凯提起过。

卓凯也不主动去问。片子临近收尾,楚千秋倒行逆施,遭到江湖中人唾弃,众叛亲离。就连吴命也渐渐不认同他的行事作风,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两人逐渐貌合神离。

戏外人像受了剧情感染。剧组人员有什么事再托卓凯传话,他却说为了培养情绪,不方便和谢铭过多接触。于是两人就连休息的座椅都不知不觉地,越理越远。

杀青之后大家就分道扬镳,合演了两部戏,到分别的时候卓凯也没有留谢铭的电话。镜头里面是生死相随肝胆相照,镜头一转,是人海茫茫两不相干。

事后卓凯想起当天的最后一场。吴命受到楚千秋陷害,事发,两人决斗。吴一剑刺穿楚之胸膛,然后自己也毒发吐血身亡。相拥坠下山崖前,他对他说,我不后悔和你同路,但后悔自己为虎作伥。也许这样做对天下是对的,但我知道这对我自己是错的。

吴命至死,竟都是心甘情愿。

卓凯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没有这样的勇气。你当我是敌人,我却还当你是兄弟。

抱着谢铭在摄影棚的布景里跳的时候,他无比希望怀里的人能睁开眼睛。他希望谢铭能看着他,就像自己看着谢铭。

也许,那些看不到他的日子,反而比等待一个回望要来得容易。

回到学校的时候大三第一学期就快结束,光笔记就抄得卓凯眼冒金星,更不用提轮番上阵的论文和考试。繁忙的日子心里烦的机会就相应减少。虽然生理负荷大,但心理却变得轻松。

与此同时也有好几家大经纪公司主动联络了他。其中有一家叫郁色,就是谢铭的经纪人郁玫开的。

郁玫亲手带的虽然只有谢铭,但人脉广,对工作要求高,驭下也严。新人签到那里即便条件苛刻一点,拼得辛苦一点,但长远来讲,前途是不会差的。郁色的那群女人抢起生意来比谁都猛,简直无所不用其极。看看圈内同行看到她们的样子就知道,避洪水猛兽一样。

卓凯把这些公司的资料和各自的合约条件都叠好放在桌子一边,期末复习的资料放在另一边。两样东西交叉着看,勉强算是劳逸结合,不用太过抓狂。

邓星的第一部片子终于也在这时候公映。想他筹拍这部片的时候卓凯还在拍《家国》,现在《家国》都已经上映了也票房告捷了,他才慢慢吞吞把自己的处女作交出来。

卓凯知道他这是求好心切。邓星对镜头的雕琢和推敲是很精致的,可惜这是大导演才能有的毛病,现在给他犯上了,恐怕以后找出手阔绰的投资方都很难——他的拍片档期和预算都太不靠谱,谁也不会向一口不知多深的井里投钱。

卓凯他们一个寝室去看完邓星的片子回来,陆明旸就指着卓凯桌子上的合约资料,道:“好了,现在邓师兄是指望不上了。卓凯,我下半辈子就指望你了。记得到时候一定要赏我口饭吃。”

卓凯道:“别乱说话,我看那片子挺好的。就是小众一点,曲高和寡也正常。”

“算了吧,映的场次那么稀院线那么少,上座率还只有那么一点。曲高和寡?现在外面不认这个,只认钞票!”苏情依旧毒舌不改,一脸不屑地戳穿他。

“说实话卓凯,你究竟有没有想过,下一步怎么走?”陆明旸一屁股坐在卓凯的书桌上,话题一转就绕到了卓凯的身上。

“啊?这个……”卓凯想了想,“总是得先签个公司,然后公司会帮忙规划的吧。你现在让我说,也不是说想怎样就能够怎样的。”

“那你想好卖哪家没?”

卓凯看看案头郁色的那份资料,其实他心里已经大概有了决定。

16.

考试还有不到三天就。晚上,K书的地方就转战图书馆的24小时阅览室。苏情坚持要睡觉,只有陆明旸和卓凯一起。坚持到半夜,陆明旸也趴在书上留起口水,卓凯在旁边听到他轻微的鼾声。

他自己也看得眼皮发沉。《戏剧理论比较》的内容涵盖太广,之前在剧组虽然也抽空会看,但脑子里全是台词,也记不住多少。现在临时抱佛脚才有点后悔,一边打着呵欠一边坚持翻页。

眼皮快粘起来的时候,手机震动起来。来电显示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不知道为什么,卓凯莫名就心跳加速。

“卓凯……”沙哑了的声音还是能一下子分辨出来,卓凯的手肘一下撞到桌面,把旁边瞌睡的陆明旸都吵醒了。

他意识过来,立即跑到走廊上去:“发生什么事了?”

“能……帮我……忙么?”谢铭的声音听起来充满痛楚,卓凯仿佛能看到他咬牙发颤的样子。

“你在哪里?”

陆明旸刚刚醒过来,揉揉眼睛看见卓凯回来没说一句话,只拿了钱包,书本和笔记都摊在原地,却是转身又要走的样子。他看这架势也明白了一半,知道卓凯的脾气,这时候叫也没有用,叹了口气,复又趴回桌上做他的春秋大梦。

酒店房门门铃持续响起,走廊地毯上长长一串湿掉的脚印。刚才卓凯冲出马路打车的时候似乎踩到了水塘,溅湿了鞋子裤脚也毫无所觉。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等了很久,才等到谢铭开门。

室内的灯光还是昏暗的,谢铭额上密密麻麻的细汗。卓凯侧身挤进门去,就见谢铭的身体脱力一样滑下来。他一把将人搂住,架起来,几乎是半抱着送回床上。

房间里闻得到一股腥膻的体液味道,床单零乱,撕烂的衣服洒落在地毯和沙发上。这样的情形,发生过什么事显而易见。卓凯也不去想这味道多么地令人作呕,马上到厕所抽了条毛巾,湿了水先给他擦汗。

谢铭的浴袍敞着,恐怕是根本没有力气穿衣服。他倒在床上,前襟就散开来,身上的痕迹惨不忍睹。

那是类似之前在他身上见过的伤害,四肢都像被一重重地捆绑过,充了血,还尚未恢复过来。胸口还有大腿的内侧都有鞭印,斑驳纵横。已经不止是印痕,还渗着丝丝缕缕的鲜血,顺着白皙的皮肤淌下来。

这简直是不把人当人的玩法。

卓凯一边擦,手上一边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再怎么轻柔都会听到谢铭吃痛的声音。他却一点都没有法子。

“皮夹里,诊所地址……送……去……”谢铭咬牙,努力在朦胧中指向自己的包。

卓凯翻出那张私家诊所的卡片,又看到他下身印在浴袍上的血迹越来越大,就觉得自己的头上也有了汗:“有没有什么应急的药物,我替你先止了血再去。”

谢铭紧咬着下唇,脸色苍白地摇头:“没用的……”

诊所的走廊上,日光灯的光线满是寒意。谢铭给的诊所地址相当偏僻,卓凯去之前打了通电话,看得出来招呼他们的医生护士都是已经睡下又再爬起来的,手脚十分利索,很快就准备好了手术室,把谢铭带了进去。

卓凯一个人坐在走廊上,背靠着白色涂料的墙壁,看起来神色憔悴。他眼睛周围一圈青得发黑,眼白布满血丝。

大概是麻醉得不当,房间里断续地传来谢铭的低吟。卓凯头发抓的多了,脚边地上竟积了灰蒙蒙的一层。

过了不知多久,医生终于出来。

“已经没事了。注意术后疗养,饮食建议稍后我会叫护士拿一份给你,基本上休息一个星期可以大致恢复。下一次记得小心伤口。”医生说这些话时语气木然。

这样私密的诊所本来就是接待不便曝光的病人,也都有它们自己的一套规范。躺在里面的人是谁而送他来的人又是谁,做医生的是不会多管的。他们只是例行公事,反正再恶心再惨烈的案例,在这里都没什么新奇。

虽然谢铭是局麻,但还是不怎么能动。卓凯将他抱上车,放到后座让他躺着,自己再坐进驾驶座。要去的那个地方他知道,是两人第一次见面的那晚去过的公寓。听到谢铭再次说出地址的时候他还有功夫走神想到,原来,已经过了一年。

一年,却好像什么都没有变。

天色渐渐泛出青白。车子终于在天光大亮前从停车场开出去。

路程并不远,但卓凯开得平稳,车速也慢。停在红灯前的时候他从后照镜里看了一眼谢铭。人躺在后座已经睡着了,手枕在脸颊底下,呼吸均匀绵长,看起来睡得很沉。

也许,还是有一些变化的,卓凯忽然又想。

路上几乎没有行人。难得见到一个,背着鼓鼓囊囊的大包,正从车前的横道线上经过。那人过去的时候回了头,卓凯看见他的眼神对上自己,接着又看了一眼车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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