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车子发动,旁边突然射来一道光线。卓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竟觉得那有些像是闪光灯。再看从后视镜里找刚才的行人,那人却已转入街角不见。
希望只是多心。他在心里默念。
回到谢铭的公寓,一切都没变。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像是把时空扭曲了,将那天和今天重叠在一起。但是两个人的位置,却在不知不觉中改变。
谢铭睡得浑浑噩噩,卓凯将他安置到床上,然后自己也洗了个澡。
床上的人从凌晨一直睡到傍晚,最后几乎是饿醒过来。他睁开眼时,卓凯正撑着头坐在床边,脑袋一耷一耷的像要从撑着的手上滑开。于是谢铭也就没有叫醒他,绕过那个身子去够床头的水杯。
结果还是因为麻药退了太痛,失手把杯子掉到地上。
“谢铭!”卓凯一下惊醒过来。
谢铭被他一叫,手僵在原处。
两个人的视线碰在一起,却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过了一会儿,谢铭才收回手,道:“我打碎了杯子。”
“哦。”卓凯也回过神来,“没关系,我来收拾。”
两人又是无话。
谢铭开口:“我饿了。”
“厨房有方便面,我现在去煮。”卓凯立刻起身。
谢铭大爷一样地躺在床上等他煮完面端过来,吃完,再吃止痛片。
卓凯给他盖上被子,把打烂的碎片都收拾了,重新倒了杯温水放在床头,再拿走刚才的空碗和筷子。
他进进出出,忙乎了这一阵子,额上已经有点微汗。脸上那关怀体贴而又温柔的神态很是让人沉醉,如果让他去拍广告,简直可以当成是新好男人的典范。
“把东西放在水槽里你就可以回去了。”谢铭看着那年轻却又高大的背影忙碌许久,终于还是开了口。
卓凯动作停下。
谢铭的声音平静:“我叫了助理过来,剩下的交给她就可以。”
卓凯的手里还捧着碗筷,过了一会儿方抬起头来,简短地回答:“好。”
“通讯录里你的名字正好在郁姐下面。我是打通了才知道。”声音从卧室里传出来。
房门开在一半,正好遮住了谢铭说话的表情。他的声音无波无澜,即便猜,也猜不出什么大概。
“……没关系。”
卓凯并没有感觉到失望,慢慢地,他已经学会不去幻想了。
也一早就清楚,即使这样的一个电话就连夜赶来,这样的陪伴和照顾,他们依然什么都不是。
“我走了。”安静地,连关门声都一样。
17.
两天后的考试,卓凯几乎交了白卷。从考场出来大致能猜到结果,因而也显得平静。
陆明旸跟他一起,同样胜算不大。两人抱怨着题目,一边走回宿舍。
还没到楼下就觉得有些不对。几个面生的人围在入口处,其中一个回头见到了他俩,说了句什么,那帮人就呼啦啦围过来。
“你是卓凯对吗,请问你两天前的凌晨在哪里?”
卓凯看见那人脖子上挂的证件,是记者。于是立刻警惕起来:“我想,这是我私人的事情。”
“你是和谢铭在一起吗?”
“……不是。”
“那这张照片你怎么解释?谢铭前一天晚上还开着这辆车去参加派对,凌晨有记者意外拍到驾驶的人是你。”记者扬了扬当天出版的一本周刊,翻开的内页上硕大一张照片,上面除了车牌被遮以外一切清清楚楚。
幸好当时谢铭睡在后座,照片上并没有他。
陆明旸凑上去,看到那是卓凯当天穿的衣服,也有些惊讶。他似乎一下就联想到了什么,当即挺身而出:“解释什么,有什么好解释的?他是撞了人了还是撞了灯了?就算真撞了也该由警察来问,而不是你们吧。”
记者被噎一下,又换了个方式问:“是谢铭把车借给你了吗,你们真的没在一起?”
“没有。”
陆明旸挡在前面道:“有没有人自己不会看吗?照片上明明只有一个,哪里来那么丰富的联想力啊。”说罢他一脸别和他们多啰嗦的表情,匆忙将卓凯推上了楼。
关上门,他自己却忍不住开口质问:“到底怎么回事?那天看你走的时候我就知道有问题。”
卓凯缄口不语。
“你老是这脾气。没看见那些人一抓到些蛛丝马迹就拼了命地往龌龊的地方提,不赶紧想个借口,怎么解决?”
他口里的龌龊,指的无非就是卓凯和谢铭的绯闻,可卓凯还是为着“龌龊”两个字看了陆明旸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立即投降:“好吧,就算我不认为这个‘龌龊’,但他们是那样想的。谢铭在这些狗仔笔下有多么不堪,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没什么好说的。”
“我只问你一句,你和他,究竟有没有事?”
“……没有。”这个问题实在只能让卓凯苦笑。
话刚说完,手机就响起来。谢铭的号码三天前存下了,所以现在连陆明旸也能看到,手机上显示的是个“谢”字。
后者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然后识相地站起来,走到房间外面去。
“喂。”
“是我,记者是不是到了你那儿?”
“嗯。”
“他们问了什么,你又是怎么答的?”同样开门见山,谢铭说话从来就跟那些记者一样,不拐弯抹角,一个字都不浪费。
卓凯把刚才的问答如实复述了一遍。
谢铭沉吟了一下:“你应该说车的确是我借你的。”
“我没有直接否认,我只是说我们没在一起,不然那晚的事……”
“太闪烁。”谢铭打断他,“就是现在说他们也不信了。”
电话那头静了一会儿,然后谢铭说:“这样,就说这车是我拍戏时卖给你的,那时我正好想换车,而你看着中意就买下了,还没来得及办过户手续。你也不想让传媒知道自己花钱这么大手笔,就没有告诉他们。前一天我开这车去派对是新车没到向你借的,你只是当天就去开回来了而已。这些话我待会儿出公司的时候会告诉等在这里的记者,你可以先不说。等消息传出来了你那儿的人自然会散的。”
“嗯,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卓凯觉得有些乏力。他知道谢铭的作风,无论面对什么危机,那人都能老练沉着地处理。而自己只能听从其摆布,像一个孩子,幼稚,且无力。
“车子就当我送你。”
卓凯凄然一笑:“我会分期付款。”
谢铭那边没再接话。
后来再有的交谈,也只是约了时间地点取车,很快便即挂断。
卓凯走到窗口,揭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果然用不了很长时间,守候在下面的记者们就纷纷散开。
只要是谢铭说的,就永远是对的。
他们在电话里约定的地方,是谢铭的另一套房子。那是对媒体公开的一个住址,背山面海,寸土寸金。
据说谢铭18岁的时候就住进了那套房子,享受着落地大窗无敌海景。大家像是明显知道凭他那时的地位和收入不可能负担得起那样的屋宇,所以特别喜欢强调那个18岁。
但他们不知道,那个时候那套房子真是谢铭自己花钱租的。只是若干年后,人家才买下来送了他而已。
不论怎样开始,至少结局一致。所以谢铭也懒得去解释什么,他的世界从来不在乎别人评头论足,只要他的生活能和往常一样自如。
海景公寓的底层大堂装修高雅。中空挑高,墙上一幅四五米高的油画,看签名,还是初次当代颇有名气的一个画家手笔。
卓凯却无心欣赏。他在油画前的电子键盘上按下房间号,等待对方允许以后,走进电梯。
谢铭开门的时候,只闻到一身冲天的酒气。再看卓凯脸上,眼神已经有些迷离。谢铭像是有所警觉,只打开了一半门,把他拦在外面,继而皱眉:“不是说过要开车么,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钥匙。”卓凯答非所问,一双眼睛眯起,忽然间嘴角上扬,微笑起来。
谢铭迟疑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摸出钥匙,递给他。
卓凯拎起钥匙放到眼前摇了摇,挑眉道:“不陪我去试试车?”
他看上去的的确确是喝醉了,脸上轻微地泛红,单手撑在门框上,一副很少见的轻浮的样子。
谢铭大概是见他连走路的脚步都不稳,不相信他这样可以找到车子,就勉强陪着他下去。
车就停在露天。
一出大厦的门,两人就跟那几个常年蹲守在这里的狗仔打了照面。卓凯明明看见了他们,却还有意无意地,把手向谢铭这儿搭过来。
谢铭知道他醉得厉害,不动声色地一让,趁着他重心不稳,无声无息地跟他错开。
等看到了车,谢铭便立刻道:“我回去了。”
卓凯却一把拉住他:“有信心试试我的驾驶技术么?”
谢铭借余光扫了一下周围,以极小的动作辐度抽出手,压低了些声音道:“我看你最好还是下次再来取车,这个样子,不怕出事?”
卓凯放弃拉开了一半的车门,忽然欺近他,将自己的脸与谢铭的脸凑得极近:“就对我这么没有信心?”
谢铭侧头,避开他喷来的酒气:“你真的喝得太多了。”
“是啊。”卓凯放声笑起来,“不喝多一点,怎么能这样看着你,这样和你说话……”
“你回去吧。”
卓凯不动。
谢铭看着他,居然第一次感觉到紧张。
18.
“出了事也随你,反正与我无关。”他匆忙丢下话,转身,脚步几乎像是在逃。
还没跨出第二步,谢铭突然被身后的力量拉住,然后眼前一黑,被两片满是酒气的嘴唇贴住。
谢铭依然还有理智,以最快的反应和最大的力量推他,可是徒劳。卓凯紧紧抱着他,年轻的身体和臂膀第一次释放出它们的力量。谢铭发现,自己竟然完全反抗不了。
越过高大的肩膀,可以清楚地看到之前照过面的狗仔们聚拢来,几乎是光明正大地对着他们举起了相机。
卓凯像是毫无所觉一般,一味发了疯一样地吻他,嘴唇重重碾压着,舌头也不顾一切地探进来,混乱、冲动而又激情勃发地,缠绕,和吮吸。
谢铭合上牙关用力一咬,明显咬中了,可探入他口中的舌头却还不死心。血液的味道在口腔里弥漫开来,卓凯像是失去了控制,不论对他做什么都停止不了。
然后谢铭自己也终于放弃,漠然任凭那双手钳住自己,仰着头,逐渐在混乱的亲吻里失去氧气。
从头到脚凉了起来,心脏像冻成了冰。
他仿佛,能听从快门中听出窃喜的声音。
一直过了很久,卓凯的嘴唇才离开。
他擦擦嘴角的血,末了伸出舌尖舔了舔,笑道:“你相信吗?这是我第一次接吻,真是值得纪念的记忆。”
“为什么?”谢铭的声音却似能听出结冰的声音。
当着记者的面,相当于当着全世界的面。
“你问我为什么?”卓凯表情痛苦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又奇怪地笑起来,“是啊,你怎么会知道呢?”
谢铭不耐地侧过头,心跳却莫名地开始加速。
“因为我要红。”卓凯苦笑,而后正视着谢铭,“既然你可以,那么我也可以。”
谢铭蓦地抬头,回看他,刚才仅有的一丝意外的心跳和血液翻滚的感觉也在瞬间冷下去:“只是因为这个?”
“只是?”卓凯忽然自嘲地笑笑,“是啊,因为我不愿意学你去卖身,所以只有这样。”
谢铭的脸色发绿,表情倏然苍白。多少人曾这样当面或暗地说过那两个字,可他对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还是第一次,扬起手来。
清脆响亮的耳光呼在卓凯的脸上。
谢铭从来都只是昂着头,因为好像只要抬得高,就自然能什么都看不到。他是万万没想到,第一次想要低下头来,就尝到了教训。
报应。
卓凯捂着火辣的脸颊,像是突然醒了酒似的,意识过来刚才说了什么,也震惊得愣住了。半晌,他才慌张地想起来要解释:“我……”
“滚。”谢铭厌恶地转身。
卓凯连忙抓住他一只手,并不用力,带了些恳求的意味:“不,我不是……”
他想说他并不是那个意思,可谢铭头也不回,这次卓凯不敢再抓紧,他便不费力气就把手甩开:“我叫你滚。”
卓凯怔仲地看着他走掉,却定在原地,追不上去。他像是羞耻地连“谢铭”两个字都叫不出来,懊悔到连五官都几乎扭曲,可谢铭又哪里还会看得见。
人往往是这样的。说出一句话太容易,要收回一句话却太难;就像伤害一个人容易,而要挽回一颗心却很难。
现实如果可以倒带重来,恐怕我们看见的世界,也都不会是现在的这个样子。
配着图片的新闻在第二天炸开锅。
卓凯和谢铭谁都没料到那天在停车场的居然还有一台摄影机。网络上流传的片段里两人的每个动作都清清楚楚,巨细靡遗。
他们接吻,并且争吵。他之前曾在凌晨驾着他的汽车,他为他在拍戏时受过伤。两人仅有的两次共演,每次都风风雨雨,是非不断。这些东拼西凑的散料,足够媒体发挥想象力,编出一则则曲折精彩的故事。一时间,周刊封面、娱乐头条、视频网站,都能看得到他们亲吻的样子。
那几个星期里,几乎所有的狗仔都指望这两人的新闻来赚口饭吃。
绯闻在卓凯就读的电影学院师生间也传得沸沸扬扬。就是在寝室门口,也时常能听见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
学校已经派了保安详查进门人员,但还是拦不住无孔不入的狗仔。他们彻夜蹲守,死缠烂打。搞到后来,卓凯已经无法离开寝室房间半步。
几乎是不到三天,他就做出了决定。休学。
接下来的手续就像他的决定一样仓促而迅速。离开了学校,很快签下一家经纪公司,不是郁色,但也是实力相当的一家。公司给他安排了宿舍,一个人住下。
新签的经纪人叫杜可雨,据说曾是郁玫的高徒,后来一个人跳出来开了公司,据说是因为师徒不睦。
两人第一次见面是在经纪公司的办公室。杜可雨看起来妩媚温柔,为人却很爽快,一上来给卓凯倒了杯茶,然后就很客气也很开门见山地问他:“你和谢铭很熟?”
卓凯知道这是现在必须面对的问题,吸了一口气,说出那个并不算欺骗的答案:“我想……不算。”
“哦?那么那些照片……”
“那天我喝醉了。”
“嗯。”杜可雨赞许地点点头,“这样就好办。谢铭最近恐怕是不会曝光的了。你只要私底下和他撇清关系,其它的问题,一律不要回答。有的猜,就有话题。不过,你接下来发展的路线恐怕要变。虽然有点冒险,但照现在的市场看来,也未必不会成功。我有兴趣试一试,你看……”
“为什么他最近不曝光?”
杜可雨像是有点点意外,然后轻轻笑了:“吴老板知道的吧?”
卓凯想起那个在坐在酒店房间里等谢铭的男人,《风雨剑》的投资人之一,吴旭东。这个人,他恐怕是想忽略也忽略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