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节过后,允容和柳溪枫四目相对两两无言。许久过后,柳溪枫轻咳几声道:“到后院坐?”
允容恍然垂下眼,嘴角勾起一抹动人的笑容低声道:“客随主便。”柳溪枫听了若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坐于后院石桌上,宫人摆放些茶酒、点心和水果后悄然而离,小东子也躬身退下。
柳溪枫拿起一块金丝蓉糕放在口中,糕点甜而不腻,入口即化,入喉口中残留余香,但总觉得不够柔软可口,柳溪枫微微皱了皱眉,看来要吩咐御膳房改善一番了。
“……这糕点似乎并未入味,而观柳妃殿神色,似乎不大喜欢甜食?”允容看着他神色复杂道。
柳溪枫淡淡一笑道:“的确不喜。”允容嗯了声,勾起抹笑容,不喜而食,自是为了喜欢之人,据闻当今皇帝对甜食十分喜爱。
“你今日前来不是为了甜食吧。”柳溪枫把糕点放下看着他淡笑道。
允容亦抬眼与他相对,许久那双静雅的眸子里神色丝毫未变,允容微微瞥开眼低低笑了声道:“的确,今日前来只为信王。”
柳溪枫看着他微微一笑道:“信王若不牵念齐家何来有事之说。”
“若柳妃殿下兄长与父亲入狱,柳妃可会如此?”允容看着道,秀气凌然的眸子带着几抹狠厉和捉摸不透。
“既是我父兄,自然不会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柳溪枫恍若无视般淡淡开口而言。
“……皇上所持证据,朝堂上下有几人敢说为真,齐家难道没有被人冤枉的可能吗?”允容一字一句道,字字铿锵,由不得他人辩解。
“如若他没有那个心,如果他安分守己,世人谁会害他。”柳溪枫敛眉垂眼道。此话如寒冰一般遁入允容心中,让他恍然觉得心透凉。
三伏之天,热风而过,允容觉得头有些恍惚。
“信王曾与微臣吐露心中烦闷,我言道你与柳妃相识,何不求他。信王道就是相识,所以才不去相求,此事他不会帮,他亦知我不会求。当日言语我本不懂,此刻来说,柳妃与信王当真是彼此相知,十年作陪生涯,外人岂能看透。”许久过后,允容如是道。
柳溪枫听了微微眯起眼睛,而后抬眼看向远方。
他虽薄情,但并非冷心,沈风信对他好,他知。十年的情意又岂能说不干便不干。所以他不曾为齐家说清,任由事态发展,也许某个时间,那个别扭的人会发现杀了齐家所有人不如杀一儆百的好……
博得美名又赢得声誉。只是若那人一直别扭,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毕竟齐家本就当死。怪就怪他们不该惦记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是作想,心忽然动了动,像是有什么感觉般,他回头看向远处,远处寂静无声,除了夏风吹拂倒不曾出现什么,柳溪枫微微失了神,暗笑自己情窦初开,竟以为沈风洛在身侧。
“柳妃,此事是臣唐突了。”允容道:“听闻柳妃曾出游一年,不知可曾游历过姑苏城?”
听闻话题被岔开,柳溪枫回头淡淡一笑接下道:“年少便听闻此城景色绝好,只是当年入城恰逢瘟疫,被困在此城几天,而后皇上派人来治,能活着倒非偶然。”
“姑苏城为南华管制,离首城不远,说来我也是姑苏而出。”允容笑道,眸子波光闪闪,十分漂亮。
柳溪枫听闻一笑道:“如是这般,你也有些日子没有回去了。”
允容垂下眼道:“是啊,十岁被选为圣子,这些年倒有一段日子没有回去了。”
柳溪枫听罢哦了声而后谈起其他……
风过无痕,月落无声,有人来了又走了,有人走了又来了,来来回回,匆匆又匆匆。
允容告退后,柳溪枫坐在石桌前,许久后叹口气。前来服侍他的小东子听闻这声叹息不知为何有些心悸,但观柳溪枫神色又看不出分毫。
小东子不自觉的皱了皱眉。
“你去让御膳房准备些糕点,我送去给皇上,还有熬些汤,在汤里放些药材,皇上这几日胃口不好,让张庭之帮他调理调理。”柳溪枫淡淡道。小东子神色僵了下,想说什么最后垂头离去,柳溪枫看着有些莫名却为多想什么。
只是这天与往日十分不同,柳溪枫到的时候,御书房大门敞开,阳光打在光滑精致的门窗上发射出点点光亮。只是整个御书房异常安静,似乎没有人烟的郊外,柳溪枫不由的愣了愣,心有些紧。
快步进入房内,一眼望去,满目明黄,心忽然满了。柳溪枫顿了顿而后轻声朝前走去。
御书房内寂静无声,没有内监宫女服侍,也不见了小福子,地上十分干净,没有破碎的古董和杯盏,沈风洛双手合拢,下巴放在手背上,狭长好看的凤眼微微眯起,让人分不清是睡了还是未睡。
柳溪枫离他三步远时停下,微微抿了抿嘴……
时间恍然而过,这期间沈风洛一直是这般姿势,柳溪枫亦然。殿外热风滚滚,小东子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心中却不免有些焦急。
柳溪枫茫然不知多久,外面阳光明媚,他却觉得自己的心一点一点的紧缩,一点一点的冷,他不相信沈风洛不知他来,如此漠然的对着自己是不是再向自己宣示什么?
想到这些柳溪枫漂亮光洁的额头不自觉的皱了皱。正如此胡思乱想忽闻啪的一声,金杯茶盏落在脚边发出刺耳的响声,他恍然抬头对上沈风洛阴沉的双眸。
“……你没有话对我说?”沈风洛压着心中怒火道。柳溪枫莫名的看着他。
“你……”沈风洛猛然站起身狠狠的拍了拍桌子,想接着说什么,神色却突然变了变,脸色有些苍白。
柳溪枫大惊,顾不得其他忙上前把人搂在怀里道:“你这是怎么了,我马上叫御医。”
“……不用。”沈风洛推开他道。柳溪枫还想说什么,沈风洛眉峰一皱道:“你走,我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你了。”
柳溪枫心微微一凉看向沈风洛略带委屈的神色,茫然失措间无法作他想,只是愣怔的看着此人。
“你先回去。”沈风洛缓缓坐在龙椅上道,此刻声调不复刚才的气恼,却带有一丝恍然。
柳溪枫看他侧脸着实难看,怕他因自己耽搁了医治,只好先退开,临走把甜点放在御案之上。
等柳溪枫走后,沈风洛方抬起头看他远去的身影,漂亮绝雅的容颜上挂着抹慌张和无措,手不自觉的抚摸着平坦的小腹部…
31.诊脉滑脉
沈风洛以忙为借口已经三天未见柳溪枫了。柳溪枫一开始还耐着性子等他,可是今日再次被小福子拒绝在门外后,柳溪枫站在御书房门前许久,而后哦了声转身离去。
他神色和往日没甚不同,只是眸子微微缩了缩,而后转身如同往日那般离开,小福子站在那里看着他的背影,三伏之天不由的打了个寒颤。
“……小福子,把折子拿来。”御书房内突然传来沈风洛犀利的声音,小福子忙收起心思转身进殿服侍那个难伺候的主子。
柳溪枫回到柳苑,端坐在后院水榭中,而后开口让小东子之外的人全都退下。说完这些他端坐在亭中,漫不经心的拿起桌子上的茶盏缓缓为自己倒了杯茶。
小东子看着他心里直泛嘀咕,还带着一丝琢磨不透。柳溪枫给人的感觉永远都是温和的,可是小东子可没忘记那时他在御书房对齐卯说的那几句话,狠厉而且不留余地。
“小东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让你留下吗?”柳溪枫喝着茶淡淡开口道。
小东子垂头一笑道:“奴才知道。”
柳溪枫淡淡一笑道:“那你说说。”
这种游戏宫内经常玩的,那几年皇子争夺最为厉害的时候,小东子曾被三皇子威胁,问的话也是一模一样,当初他硬着头冷声说些不着边际的话。当时情况远比此刻凶险,但不知为何柳溪枫的问话让他觉得如身处三尺寒冰中。
“回主子的话,主子大概是因为万岁爷的事心烦吧。”小东子垂眉躬身小心翼翼的开口道。
柳溪枫听了嗯了声又轻声道:“还有呢?”
小东子恍然抬头看他,而后跪在地上道:“主子,奴才,奴才真的不知道……”
“不知道。”柳溪枫轻笑两声打断他的话道:“小东子,你是皇上派来的人,做什么的不用我多说吧。皇上这些日子为何不顺,那天到底看到了什么,你比我清楚吧。你当真不说。”说道最后柳溪枫的声音渐渐的狠厉起来,而后杯盏落在地上,他站起身狠狠的拍了下石桌……
小东子心头一震,跪在地上眼睛不停的转……热风中寂静无声。
“……启禀主子,皇上在容美人来的那天曾莅临柳苑,而后……而后匆忙离开,临走吩咐奴才不得多言的。”沉静片刻,小东子低低开口道。
柳溪枫听了神色微微缓了下,随即慢慢坐下喃喃道:“果真如此……”看来自己猜测的没有错,那人定是心里又不舒服起来。
想到这里柳溪枫狠狠的皱起了眉峰,但那日突然而来的惊吓又为何?许是自己过于冷静,让那人不安吗?
至于允容,柳溪枫苦笑了下,那是他封的美人,自己都未说什么,他竟然……想到这些柳溪枫摇了摇头,目光轻拂看到跪在地上的小东子道:“起来吧,小东子。”
听闻他温和的语气,小东子忙从地上起来垂头不语。
“小东子,我知你身份敏感,所以从来未曾问过你有关这宫内的一切,我不想你为难,也不想为难你,这次是心中真有些着急了。日后不关他,我定不会再为难你,让你难做。”
小东子听了眼睛一涩,忙点点头。
所谓给别人一耳光在给个糖豆大抵如柳溪枫这般。
柳溪枫看他一眼而后抬眼看向远方,心中有丝忧虑,允容,允容也许是个麻烦……
而此刻沈风洛呢,沈风洛正端坐在御书房内,阴沉的看着跪在地上的小福子。小福子浑身颤抖道:“万岁爷,听奴才一言,宣太医来瞧瞧吧……”
“滚……”
“万岁爷……”
事情为何这般,还要从头说起。
那日怒言喝叱柳溪枫后,年轻漂亮的皇帝一个人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眸子满溢复杂,偶尔想到什么脸色发白继而又摇了摇头喃喃自语几句。
小福子前来服侍皇上时只觉得皇帝面色难看,倒未觉其他,顶多是皇帝脸色阴沉几分,自个儿小心服侍想来也出不了大乱子。当时皇帝倒真的未曾找他麻烦。
只是这三天下来的情形颇让人担忧。
皇帝仍旧如往日那般上朝,上朝过后批改折子,但年轻的帝王似乎过于勤劳了。大大小小的事务都细致的过问下来,一点一滴的批注,而后下达各地,像是在逃避什么似的。
最最诡异的是对于柳溪枫的求见,年轻的帝王明明手头无事,却冷声吩咐不见……
吩咐不见后,神色不安,更甚者这几日几乎滴水未进。
今日再次拒见柳溪枫后,小福子进殿服侍这个年轻的帝王。只觉得沈风洛脸色难看的很,也不再批折子,额头上的汗珠聚集一点一滴落在明黄色的书桌上,润湿了明黄色的锦绢。
小福子看他当真是难受极了才跪在地上说了那番话。
沈风洛却固执的未听,小福子看他神色着实是难看咬了咬牙垂头道:“万岁爷,你这几月来未曾服用断果,而这期间与柳妃殿下伉俪情深……”小福子说到这里顿了顿而后抬起头快速道:“若是……若是……万岁爷,求您让太医来瞧瞧吧,万一有个什么……柳妃殿下何以自处。”
他说完头狠狠的磕在地上而后未曾言语了。
殿内风一阵一阵的吹拂而过,小福子额头顶着地板,觉得透心凉。
许久,耳边传来沈风洛有些虚弱的声音:“宣张庭之。”小福子忙行礼,站起来转身离开亲自找张庭之。
这期间沈风洛一直端坐在龙椅之上,神色恍然无措,而光洁的眉峰紧紧皱着,眸子里没有任何光彩。
殿内空荡荡的,服侍的人都被他赶了出去,此刻方觉得有些冷清……沈风洛不由的抓了抓身上的衣衫。
直到张庭之来他还是这般失神,所谓心乱如麻大抵如此。
“皇上?”张庭之站在哪里有些疑惑的抬眼看了看沈风洛又看了看小福子,刚才小福子容颜慌张的把他拉来,此刻远观皇上之色没甚大碍。
小福子接触他的目光微微垂下眼,而后躬身退下把大殿的门关上,顺带吩咐下去外人不得靠近此处,否则死。只是忘了这般吩咐下去了外人不敢接近,还有不是外人的人……所谓百密一疏大抵如此。
殿内,沈风洛看着张庭之,许久缓缓站起身,神色倨傲如同远古画卷中百鸟而朝的凤凰:“张御医,今日之事你切给朕听好了,无论什么结果,如果胆敢有半个字走露出去,朕定然让你后悔。”
张庭之听了沈风洛的话不由的打了寒颤……心下恍然不安。
跟着沈风洛走在内室,颤抖的为坐在那里的沈风洛把脉,随着脉搏的跳动他的眉毛越挑越高,而后神色端然的换了个手继续……眉眼带着一抹震惊,但脸上却稳静如山。
沈风洛看着他的神色心中有所了解并未言语,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启禀皇上,这……这……”张庭之跪下道:“滑脉。”
沈风洛听了嗯了声,心并不若开始那般慌张无措。小福子看了他一眼垂眉不语,心下那抹怀疑被证实了,不知为何他略略放下心来。
沈风洛把手放在小腹之处,那里平坦和往日没甚区别,可里面却当真有个孩子,是柳溪枫的孩子。沈风洛说不出心头那股感觉,微微闭上眼,断果从那日起便没有吃了。
一方面是真的不想那人担忧,一方面总觉得,总觉得男子有孕那么难,自己,自己怎会……这些日子恍然心烦,偶尔心悸,无食欲。开始并不知,偶然那日吃了青梅,自己从不爱吃这些,但当时却觉得甚为对口……
那天朝着柳溪枫发火之后,只觉得腹部阵阵的疼痛,未曾多想也不愿请御医来看,许是心中早有了结论,却一直不肯看御医,只想用此种方法来欺瞒自己。只是今日腹部当真是疼痛难受,又闻小福子之言,心底一阵一阵的烦乱……
“皇上,你这几日大抵是情绪波动过于频繁,动了胎气。臣去开一味药调理你的身子。”张庭之看着那个高高在上端秀儒雅的帝王失神的样子垂头道。
沈风洛嗯了声。
张庭之抿了抿嘴而后跪在地上道:“皇上恕臣冒犯天威,此子不过二月,若此时此时用药还来得及。”
沈风洛听了心头一阵,狭长的凤眼看向跪在地上的张庭之,而后慢慢道:“张大人,你也认为朕不该留着。”
“回皇上,若是他人,臣定是当心祝福。恕臣大逆之言,此时正逢信王在京,太后等人若知晓此事定然大做文章,若,若不存在此事,当真是好。”张庭之冷汗凛凛道。
他耳边传来帝王紧促的呼吸,许久后听到帝王清冽的声音:“下去吧,把药准备好,你亲自负责,打胎……打胎药让小福子送来……”这话刚说完,门外传来一声奇怪的声响,沈风洛猛然站起身神色苍白,小福子忙走出内室打开门,一只黑白相间的猫从他眼前缓缓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