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上+番外——叶凉

好在金公子除了砍过一人以外再没其余举动，这日子倒也过得相安无事。

第三十三章：妖媚，金炽

金公子的面貌，崔珏说不好奇是假的。毕竟这么个人住在崔府里，不论吃饭还是散步甚至睡觉都带着面纱，要不是长得太丑就是帅的惨绝人寰。但想想就连钟馗那么丑的相貌都敢满大街乱跑，应该不会有比他更丑的人存在了吧。崔珏真的好想掀开金公子的面纱好好看看那底下究竟是怎样一张脸。

这天金公子居然主动找上了崔珏。

崔珏彼时正在花园里赏花，赵昱难得的不在他身边，也不知跑到哪儿去了。今年的秋菊开得很是灿烂，院子里入眼全是一片金色，偶尔有几朵红菊点缀其中，更添亮色。崔珏就站在花海之中，被一圈的黄包裹其中，衬着那件墨绿长衫倒是很应景。然而他的姿色却没有被绚丽的花朵所掩盖，那花反倒是成了他的陪衬，衬得他越发超然脱俗。金公子走进花丛中，悄声无息，像是怕打扰了这幅美景。

还是崔珏无意间转身才发现了他站在不远处得身影，微笑颔首：“金公子。”金公子上前道：“叫我金炽就好。”崔珏点点头，算是默认。金炽环绕四周，赞叹道：“崔珏好兴致。”崔珏也望向那片菊海，答道：“用心去欣赏，就觉得这花很是美丽，以往没有发觉，现在回想起来，真的错过了很多东西。”金炽低声道：“现下倒也不迟。”崔珏摇头：“只可惜与我一同赏花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金炽望着他，不再说话。

崔珏叹口气，突然发觉这样垂头丧气实在太窝囊，便不好意思地一笑，对金炽说道：“抱歉，方才想起了一些人，失态了。”金炽似乎摇了摇头，却依旧没说什么。崔珏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交流，他似乎比赵昱更加不爱说话，这才真正叫做惜字如金。崔珏犹豫着究竟要不要把心中所想说出来，就听见金炽说：“你想看我的脸。”平静的陈述句把崔珏吓了一跳，这人不会是懂得读心术吧！他摇头也不是，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点头，稍稍后退一两步，怕金炽一眨眼间就把他的脑袋砍下来。面罩底下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声响，他似乎是在笑，却不知道该怎么笑，于是只能发出这种压抑的声音。崔珏更加不好意思，他这样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么，做的也太明显了些。金炽又说了：“你很怕我。”依然是肯定的语气。崔珏抿唇，皱起了眉，说道：“只是上次那件事把我给吓到了。”金炽知道他说的是砍人手的事情，满不在乎地回道：“一个下人怎能如此无礼。”语气间尽是鄙夷和狂妄。听这口气崔珏便知他是养尊处优惯了的，摇摇头不再言语。

金炽摘下一朵雏菊，上前一步，将花朵别在崔珏耳侧。他比崔珏高出许多，浑身散发着一股强势的气息，崔珏动也不敢动，任由他别好花朵才说：“这是女孩子才喜欢的吧。”没想到却听见金炽说：“鲜花配美人，我觉得很好。”而后又说，“可否陪我到处走走。”身为主人，崔珏自然无法说不。

随着他绕花海走了一圈，崔珏实在尴尬得很，与金炽完全没有话讲。金炽似乎很享受这种安静的气氛，崔珏却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本来也不是什么特别聒噪的人，但是这种诡异的安静仍然让他不适应。与赵昱在一起时好歹还能谈论上一两句，面对金炽，他真的不知道可以讲些什么。为了化解尴尬，他开口道：“你喜欢什么？”金炽疑惑地看向他：“喜欢？”看样子是不懂得何谓“喜欢”。崔珏耐心解释道：“就是对什么感兴趣。”金炽这才恍然大悟，说：“书。”书？倒是个很文雅的爱好呢。崔珏没有想到能漠然砍下一个人的手的人居然会喜欢看书，都说书本能修身养性，看来在金炽的身上根本体会不到这一点。好歹是找着了话题，崔珏便说：“要不要去书房看看？”金炽应下。

崔府的书房不算大，藏书量却很丰富，并且采光很好。进到房内，将窗户打开，四周豁然开朗。金炽在里面随意转了转，拿起一两本书瞧了瞧，轻声说道：“你的喜好还是没变。”“什么？”崔珏没有听清，金炽却不再说第二遍。就着书中的几点问了几个问题，崔珏一一道来，慢慢的，二人之间的气氛有所缓和，崔珏才发现谈起书来顿时觉得金炽亲近许多，不再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心底也对金炽升起几分好感。

谈了一会儿，金炽突然说道：“你真的想看我的脸？”崔珏点头，他确实很好奇，除了好奇之外还有一个原因：他想看看面纱之下的那张脸，可是他认识的人。金炽倒是很爽快，像是早就等崔珏开口，毫不犹豫的将面纱掀起。

眉如远黛，面如冠玉，唇红齿白，相貌堂堂。仅仅用这些肤浅俗世的词语都无法准确形容他半分。尤其是眼角那滴泪痣，仿佛真的是泪珠幻化而成，衬着他的容貌越发妖媚。然而那妖媚中却又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场，虽然矛盾但又不觉得有任何违和感。总觉得有几分眼熟。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崔珏脱口而出。他想起了钟馗的真实面貌，似乎也是在哪里见到过，然而却一点也想不起来。他是不是忘记了什么？然而只见金炽摇了摇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崔珏疑惑，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金炽复又放下面纱：“看一次就够。”崔珏没回话，还沉浸在自己的疑虑中无法自拔。

书房的门被推开，是赵昱走了进来。见到坐在一起离得很近的崔珏跟金炽，眉心蹙起，面色不怎么好。崔珏见到赵昱才暂时放下了心中的疑惑，起身迎了上去：“你怎知我在书房？”“福伯说的。”赵昱答，面色稍有缓和。金炽自知赵昱对他的敌意从何而来，自言自语道：“没想到你的心恢复得差不多了。但总是还差那么一点呢。”崔珏没有听见，赵昱却听得一清二楚。他耳力很好，即使离得很远也能听见对方说的话。望向金炽，见他也正望着自己，唇角泛起的是嘲讽的笑，只有一丁点，赵昱却能丝毫不差的感觉到。

金炽也起身，向崔珏说道：“我先回房罢。下次再聊。”崔珏笑道：“你随时都可以来书房。”金炽点头，表示他已知晓。

金炽走后，赵昱才开口问：“你怎么会与他聊到一起？”崔珏答：“没想到他是个热爱书籍的人，倒也聊得很欢。”赵昱皱眉，语气低沉：“别与他走得太近。”崔珏笑了笑。

那金炽绝对不是什么寻常人物，这一点他跟赵昱都知道。

第三十四章：解惑，对峙

“我就知道你会来。”听到脚步声，金炽依旧端坐在石凳上，对月饮酒，好不惬意。月稍斜，映出来人的身影。是赵昱。

赵昱走上前，金炽一指对面的椅子：“坐。”赵昱自然不跟他客气，撩袍坐下。金炽变戏法似的又拿出一个酒杯，满上。这酒醇香四溢，不似寻常。赵昱端起酒杯轻抿一口：“好酒。”“自然。”金炽又替他斟满，自己也举杯，另一只手掀起面纱一角，红唇鲜嫩欲滴。“为何不以真面目示人？”赵昱问。他本不想管这等闲事，可着实好奇的紧。金炽将酒杯端至唇边一饮而尽，才说道：“我的面貌，可不是寻常人看得的。赵昱皱眉，对他言语间的高傲颇为不满。

“你可也有怀疑过我是小俭？”金炽放下杯子，透过薄薄的面纱观察赵昱。纵使他眉宇间有了变化，总还是杨戬，至少在对崔珏的占有欲这一点上从未改变过。赵昱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直射而来的目光，微微点头：“但你不是他。”金炽突然对这个话题没了兴趣，转而说道：“你可想知道小俭去了哪里？”“为什么不告诉崔珏。”他对小俭的关心全是基于崔珏，即使要告知小俭的下落也应该对崔珏去说，为什么会跟他说？说实话，小俭去了哪里赵昱不甚在意。“哼，果然心还未完全，如此冷漠。”金炽冷笑道，也不管赵昱听不听得懂，“小俭的走，自然是与你有关，我才会跟你讲。”“哦？”与他有关？除了小俭吃他和崔珏的醋，赵昱想不到其他。可即便吃醋，也不会有那般忧郁的神情，更别谈离家出走。金炽提起酒壶，想替自己添满，无奈那壶却已空空如也。金炽叹道：“可惜，酒没了。”而后望向赵昱，说道，“小俭不就是你么。”赵昱一愣，琢磨了半天，不明白他的意思。小俭和自己明明是全然不同的两个人，什么叫小俭是他呢？“此话何意？”金炽摇摇头，似乎发出一声叹息：“做了人，脑子也蠢笨了许多。”

他站起身，独自往房内走去。

“敢问先生究竟何意？”赵昱瞧着他似乎没有回头的意思，终于开口道。“这声先生我可承受不起。”金炽停住脚步，背对着他。许久，他才说道：“你原先既是修道之人，自然相信这个世界有神鬼之说。”“那是自然，众生万物皆有灵，我相信青天之上必有神灵庇佑。”赵昱修道，对这等东西深信不疑。“庇佑？”金炽突然笑出声来，尖锐可怖，“你若是还有着以前的记忆，只怕是要恨死上天。”不等赵昱发问，他又道：“你可信有前世之说？”赵昱答：“信。”金炽这才回过身子，说：“若是我说，你前世名为杨戬，是大名鼎鼎的二郎显圣真君，是世人口中的仙，你可又信？”赵昱沉默，并不是他不信，只是任谁听到自己前世是仙人都会反应不过来。他想了许久，才又问道：“那崔珏呢？”“你这思维倒是与众不同。崔珏自然也是仙，你们是因为触犯天规，迫不得已才投胎转世。这么说来，你倒是相信了我说的话？”金炽重新打量赵昱，收回他先前对这个人的评价，看来他遇事冷静，倒也不笨，接受力也不错。赵昱自是相信的，他见到崔珏总有种宿命感，仿佛命运就是安排他们两人在一起，他们之间有股莫名的力量牵扯着。在青城泉池，他是第一次见到崔珏，却觉得这一世活过来就是为了遇见这个人，若不是前世有缘，还真的说不过去。只是是否是仙人，还需考量。然而他终究是接收了金炽的这一说法，他也想等他说完。他前世是杨戬，这与小俭又有什么关系？

金炽自顾自说着，将杨戬和崔珏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番。他也了解得不深，只能从自己知道的方面说起，但事件的全过程总算是说清楚了。赵昱听得半知半解，但越听下去，就越肯定自己前世是二郎显圣真君没错。“可小俭……”他还是念念不忘小俭，小俭又在杨戬和崔珏的事件里起到了怎样的作用？金炽凝视着他，赵昱只觉得浑身不自在。冰冷生硬的语调从他的唇间溢出：“你可知为何你会对世事毫不在意，漠不关心？”随即解答疑惑，“因为你遗失了心，也就是情感。而小俭就是你遗失的那一部分。”

赵昱惊得说不出话来。小俭明明是个活生生的人，怎会是他的“心”？先不管心不心的问题：“小俭究竟去了哪里？”金炽对于他的接受能力很是满意，省去他又一番解释的力气：“本来你喜欢上了崔珏，心就会慢慢修复完整，小俭自然也会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不复存在。”看见赵昱愣神，他又说道，“但是，小俭现在还没消失。”难怪他虽然对崔珏有感情，对其余事情却依旧没半分兴趣。“那小俭呢？”他不停地追问，看小俭的模样，是知道这件事的。他只想好好问问小俭，这一切究竟是不是如金炽所讲。金炽心情很好地回答：“他在我那儿做客。”

赵昱听到这个答案，沉默许久。“为何不告诉崔珏？”他还是这般问道。小俭的去向，崔珏是最有权力知道的不是么。而且金炽一看就是冲着崔珏来的，为何只告诉他一个人？

金炽摇头，无奈地说道：“不用说了。”抬起手，指了指院门，“只怕他已听去许多。”

赵昱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门口呆站着的人，除了崔珏，还能是谁。

崔珏吃过晚饭，本想回房休息，却无意间看见赵昱神色匆匆地朝客人住的别院走去。那院子里只有一个客人，就是那头戴面纱的金公子。崔珏一时好奇，便偷偷跟了过去。

他没想到，金公子居然讲出了这般惊天动地的大事。什么前世今生，杨戬崔珏，还有小俭，居然是赵昱遗失的“心”！崔珏只觉得脑中一片混乱，等回过神来，发现他们二人都盯着自己。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崔珏镇定心神，走进院落中。“你方才所说，可都是真的？”金炽点头：“千真万确。”崔珏沉吟半响，问道：“可否带我去见见小俭？”“珏儿！”赵昱惊叫出口。崔珏示意他稍安勿躁，眸子紧紧盯着金炽。金炽低低笑道：“带你去是没问题，只是见了也没什么用。”“什么意思？”崔珏的语气间颇有几分急迫。金炽倒是不急不躁，缓声道：“小俭现在，可以喜欢上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除了你。因为他喜欢你的那一部分情感，已经回到了赵昱身上。”崔珏与赵昱俱是倒吸一口冷气。然而崔珏最终还是说道：“我只是想看看他，不论他是否还喜欢着我，他始终是我最重要的家人。”金炽妥协：“如此这番，我自会找机会带你们去见他。”“多谢。”崔珏道。金炽返回屋内。

一回到主房，崔珏像是浑身突然失了力气，瘫倒在赵昱怀中。赵昱将他抱上床，任由他在自己怀里躺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撩着他的发。二人都沉默不语。

“你没有什么要指责我的？”赵昱打破沉寂。崔珏苦笑着摇头：“我只想指责我自己。”“说不定金炽说的是谎话。”赵昱见他有气无力的样子连忙道。崔珏伸手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赵昱胸膛，闷声说：“你我都知道他没有说谎。我总觉得有些事情很是奇怪，像是钟馗的样子、金炽的样子，我似乎都认识，却想不起究竟在哪里看到过。原来是前世的事了。”赵昱抓住他话中的某个重点：“金炽给你看过他的样子？”崔珏点点头：“就是那日。”赵昱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哪一日。他转移了话题：“小俭不记得你，你会伤心吧。还不如不去……”“我要去！”崔珏仰起头，一脸坚定地凝视赵昱。赵昱知他性子，决定了的事绝不会更改，于是握住他的手，说道：“有我在。”崔珏这才恢复了原有的笑容，又抱紧赵昱。

第三十五章：见面，忘情

金炽自然说到做到。待崔珏请了休假，便依言领他们去见小俭。

妖界与人间的界限本就不甚明朗，从不知名的一座小山底下的洞中穿过去，那一头竟是豁然开朗。流水潺潺，雾霭飘渺，好一桃源仙境。路上走着的大都是幻化成人的妖精，除了偶尔有一两只冒出了尾巴或是露出了耳朵，其余的也没什么不同。不知是因为他们上辈子是仙亦或是他们是妖王金炽的贵客，总之一路上都没有妖怪胆敢上前骚扰，皆是毕恭毕敬地站在路旁，最多是好奇地行注目礼。

妖王殿依旧是那个妖王殿，从外头看去雄伟壮观，比起人间的皇城来有过之而无不及。崔珏叹道，果然不论是什么地方的掌权者都喜欢搞这类形式主义的东西啊。

打开门，是崔珏上次住的那间房间，然而崔珏却已经不记得了，只觉得很新鲜。房内装饰得简单素雅，那张松软的大床上睡着一个人，小小的身体蜷成一团，似乎很没有安全感。睡梦中的面容安详宁静，透着几分乖巧，是醒着的小俭完全没有的气质。崔珏走上前去，在小俭身边坐下，伸手轻抚他的面庞。小俭像是感受到了崔珏指尖传来的温暖，稍稍扬起唇角，依着崔珏的手撒娇似地蹭了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