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陌荻勾起了嘴角,浅浅的笑容,淡淡的眼波,一种灰败的情绪弥漫开来。“我知道自己或许还有眷恋,可是,却不知道那眷恋是什么。轩墨,我想不出,在这个世界上,我还能眷恋什么东西。”
不是生无可恋,却又找不到维系自己与世界的联系。这两者,似乎有着不能协调的矛盾,但又是这么真实的共存在同一个男人的思维和情绪里。
轩墨恨不得伸出手去抹掉他的那朵笑容,至少此时,他真心希望他是哭着的,为了找不到生存的意义,为了这种彻骨的绝望而哭泣着,而不是挂着这样骗不了别人也骗不了自己的笑容。
“为什么想不出?为什么不知道?展陌荻,我是刀口舔血,出生入死的海盗,无论遭遇的现实多么的不如意,在每一次险境中,我想到的都是怎么让自己活下去。我很清楚,只有活下去,只有新的一天来临,才会有机会见到自己在乎的东西。也许是情人,也许是朋友,还有兄弟,甚至有爱人,哪怕是普通的花草树木,如果死了,那就真的是……再也看不到了。”
轩墨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说着,甚至连他自己都有些弄不清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只知道,只有不断的说下去,才让自己能够好过一点,才能忽略展陌荻的表情。他不能再继续让自己在乎下去,之前的动作有多么危险只有他自己明白,在将昏迷中的展陌荻放到床上的时候,只差毫厘,他就差点吻了下去。
就差那么一点,他就差点吻了一个男人,吻了船长意孤行的情人。
轩墨不敢停下自己劝说的话,到了后来,他已经弄不清楚,劝说的到底是什么,是在让展陌荻放弃寻死的念头,还是让自己忘掉荒谬的欲望。
“谢谢。”展陌荻轻声道谢,打断了他的诉说,摊开手掌,露出了那瓶“彼岸”。
轩墨一怔,他很清楚对方的固执,不认为仅仅凭借自己几句无关痛痒甚至是不着边际的话就能改变他的主意打消他的念头,所以,他不明白他道谢的用意。于是,只能呆愣的住了口,怔怔的看着他。
“轩墨,你说的东西都很重要,不过可惜,那些对我而言都不存在。”展陌荻没法解释,他只是一个从别的世界穿越而来的异类,不要说亲朋好友,就算是草木山石,对他而言都同样陌生的没有任何意义。
在这个并不属于他的世界里,他没有,也不可能有归属感。
“我道谢,是因为这个。”展陌荻看着掌心中装有剧毒的瓷瓶,“背负他人的生死,并不是说说那般轻松。你给我‘彼岸’,我明白你的犹豫,或者还有痛苦。为了让我能够没有痛苦的死去,你有可能背负的不是一般的重担。所以,我承你这个情,我也会记得你今天所说的话——”
展陌荻抬起深不见底的黑瞳,带有某种保证与承诺,“如果到了真的必须使用‘彼岸’的那一天,我一定是真正想明白了的。”
第三十章:事主
意孤行有些惊讶,或许还有些惊喜,但不管是什么情绪,他的视线都不敢稍离眼前这个黑发男人。而展陌荻也回望着他,依然是淡淡的感觉,只是,似乎和以往的淡漠又有所不同,非要形容的话,那是一种偏向于淡泊的情绪,让他意外的觉得平和而舒适。
揽住黑发男人的肩头,意孤行的手抚过他的脊背,虽然没有直接触及,不过还是能够轻易明白他指的是哪里。“听轩墨说,这一回你并没有受伤。”
展陌荻明白,轩墨定是隐瞒下了他企图溺水自尽的事情,同时,怕是有关“彼岸”的内容也什么都未提。那么,他也就心照不宣的接受了这份共同的隐瞒。
“没有受伤,只能说明我变的更加堕落。以色事主,恐怕已经是洗脱不了的罪名。”展陌荻言辞讥讽,动作上却没有躲避,甚至连躯体都是放松的。对方的大手已经从他的脊背上滑下,环在了他的腰间,这种表面上看似的接受让意孤行更加控制不住,另一只手也加上,用力的将他抱进了怀里。然后,一个有些灼热的吻就落在了他的侧颈上。
声音沙哑,舌尖也慢慢的擦过了方才印下的那枚吻痕。“以色事主?为什么又要说这句话?明明知道会惹我生气的。”嘴上说是生气,意孤行的情绪却显然不是那么一回事,怀中之人难得的顺从和乖巧让他感到一丝被补偿的安慰。尽管潜意识里,他还是品尝出了那种深入骨血的悲哀——因为得不到某些其他的东西,他便只有用眼前这些来弥补和代替。
他管不了那么多,也顾不得那么多。也许那些深藏的渴望都太过虚幻,那么他也只有将那些统统埋葬。此时,此地,人就在身旁,他也只能抓住那些触碰得到的东西。
“再如何生气,那也是事实。”展陌荻半阖着眼睛,任由对方吻着自己。而他的手掌也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就此做出了以前他绝不会有的动作——拉起对方的一只手,放在了自己胯下。那里因为之前那一吻而起的反应让意孤行觉得被火烫了一般,直觉就要将手收回,他依然清晰的记得,这个黑发男人最不愿以及难堪的事情是什么。一旦想到他可能会有的伤痛,意孤行就不敢在此确定他的欲望。
展陌荻有些固执和坚决的按住了他的手掌,话语如同叹息般从唇瓣中缓缓吐了出来。“感到了吗?有些东西已经不再是我能控制的了。”从最先开始的被暴力强迫,到慢慢不由自主的给出了本不该有的反应,别说是“以色事主”这四个字,就算狼歌给了更加恶毒的评价,他怕是都再也没有反驳的余地。
“这种事,就真的让你这么难堪吗?”意孤行执拗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他是渴望着他没有错,却不是眼前这样,绝不会是。环在他腰上的手也同时撤回,改由扶住了他的肩膀。在他的面前低下身子,意孤行几乎已经是半跪下的姿势,血红的双眼变的透明起来,仿佛其下折射出某种水光。“告诉我,你是不是真的难以忍受?哪怕我们仅仅只是这样呆在一起,什么也不做,也会让你受不了?”
“我很希望能回答‘是’。”展陌荻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便闭上黑瞳不再言语。
意孤行却明白了。
如果是几日前自己问了这个问题,那么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表达出那种厌恶之情。其实也着实不用去问,无论是淡漠的眼神,还是并不多言的话语,哪怕是旁人觉察不到的眉梢的小小一蹙,无一不是在说明他对自己的厌恶。别说是容忍,他根本打从内心里不愿意和自己呆在一起。涅普顿号遭遇风暴那一晚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试问,世界上还有什么比死亡更决绝明了的表达?
事实上,自己都是知道的。所以在今天之前,意孤行从来没有问出这个问题。他知道自己受不了肯定的答案。
今日,仿佛为了求得心安一般,就这么问了他。
原来,自己也是自私至极的。
“欲望对男人而言,或许是不可缺少的部分。我不会说那些自欺欺人的话,什么只要喜欢就够?什么只要自己在乎的人过的好就行?那些人只不过是说着些想当然的话。如果真的喜欢了,那么必然就想要与他接近,抱他在怀里,要他,抱他。”意孤行加大了力度,攥住他肩膀的手指已经因过度用力而泛起了青白,“今天,算是我问了个该死的愚蠢问题。你的答案是怎么样又有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我要你。”
展陌荻按住了自己肩上的手,并不是因为疼痛,因为他没有要推开对方的意思。表情是意孤行先前就感受到的淡泊,还带着某种包容。“不要说‘喜欢’、‘在乎’这样的字眼,你我之间,永远也没有可能谈及这么虚幻的东西。如果仅仅是欲望的话,我既然已经沉沦,那么也便不会再否认。”
他唯一可以否认的方式便是死亡一途,然而在轩墨给了他“彼岸”后,他却反而看透,其实,有时候生死也不过就是这种程度的东西。
那瓶可以让人顷刻辞世的剧毒之物已经被他妥善保存起。也许,他会有用到的一天;也许,再也不会有。不过不管怎样,都不会是在今天。因为曾许诺过轩墨的,至少,他现在还没有真的想明白。
因为意孤行此刻是半跪在地上的,身形上要比他略矮,展陌荻也就这么俯下身去,执着的吻在了他如剑般锋利的薄唇上。不是那种浅尝辄止的吻,而是深切的,就算没有感情的酝酿,吻也一样可以激烈且缠绵。
唇分,离开了些许的距离,展陌荻的唇瓣有些殷红,以至于和他依然平静的眼睛有着截然不同的味道。依然,矛盾而惑人。缓缓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同时逸出的,还有一句轻浅似梦的耳语,“继续罢,继续你之前想做的事情。”
第三十一章:需要
“这些够了吗?需不需要再去选几本来?”意孤行怀里抱着一摞书籍,尽管一旁就有空置的桌子,他却没有将书放下的意思,就那么等着展陌荻过来,一本一本将书从他的怀里取出,摆放在书架上。
忙于整理的黑发男人头也不回,漫不经心的答了一句,“先看着。”
既然已经暂时放弃了寻死的念头,展陌荻便让自己进入了一种随遇而安的状态。终于,他也恢复了阅读的习惯。当时,在向意孤行提出要找几本书来看时,那个高高在上的海盗王者竟然欣喜的如同一个孩子,忙不迭的将他拉到了极京岛上最大的藏书室。那种迫切看上去,就像是生怕他会在顷刻间改变主意一样。他似乎一点也不愿失去这个满足他愿望的机会。
虽然,这个愿望渺小至极,卑微的甚至并不能用“愿望”这个词汇来称呼它。
展陌荻全身心放在眼下的工作上,然而那份从容却仅仅存在于表面上。他不回头,却不代表他就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分明能感觉到背后传来的属于那个人的愉悦的气息。自己不过是提出了个小小的要求,却能让那个被所有人畏惧的焰皇高兴成这个样子——这种认知,让展陌荻的心头再次被重重碾过,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酸涩。
不由得想起,这是自己第一次主动向他要求什么。
两个人想着不一样的事情,怀着不一样的情绪。时间就这么快速流逝,本身抱来的书也就那么几本,无论他们如何想要拖延这份难得的静谧,也终有摆放完毕的时刻。
当手上的最后一本书被抽走时,意孤行修长有力的手指顺势探到了对方手上。展陌荻一怔,却也没有缩回手,两个人的指尖就这么若即若离,以最轻柔的力度碰触在一起。展陌荻偏开了头去,意孤行也不执意非要纠缠他的目光,只是静静的凝视着他的侧颜。
慢慢的,意孤行低下了头,齐腰的艳红发丝垂落下来遮挡了他的脸庞。但是,若此刻展陌荻在看的话便会发现,那双血红的眸子一直都没有离开过自己,即使低了头,那灼灼的视线依然穿透发丝的空隙而来。静视了他片刻,意孤行张口,含住了他晶莹的指尖。
接受了欲望的调遣,不代表展陌荻同样可以接受这种只有情人间才会有的亲昵。他宁可相处的模式带有激狂的味道,也不愿被眼下这种温柔包围。这种平淡却暧昧的情绪,看似温和无害,却像是水滴石穿般有着不容忽视的力量,就这么,一点一点将他击伤。
“够了,不要再做这些让人恶心的举动。”这是展陌荻第二次说类似的话,只是连他自己都能发觉到其中的不同。至少,他可以听出,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意孤行抬起头,不过在最后一刻他的舌尖舔过了对方的指尖。
最后一本书还被展陌荻攥在手里,还没有来得及摆放上去。意孤行就那么将他揽进了怀里,握着他的手一同翻开了书页。严格来说,手上的这本还算不得是书籍,那不过是一份关于某地区农作物产量的报告而已。“为什么喜欢看这些东西?”
意孤行忍不住这样问,事实上,他早就发现了展陌荻阅读方向上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在涅普顿号上就已经是如此,他似乎只看这些现实到不能再现实的东西,政治、经济、地理……都是这样的内容。至于大多数人都喜欢的小说,他仿佛从来不看,至于那些诗歌散文更是连碰都不会碰。
“没有喜欢与否,因为需要,所以就看。”展陌荻不能解释自己的来历,也不能说明自己对这个世界婴儿般的无知。不是怕说出来对方不信,他只是不希望在发色和眼瞳之外,又多了什么与这个世界不同的东西。
原来,只是需要而已。世上很少有喜好如此淡薄之人,意孤行不禁为他微微心疼起来。而在心疼之余他又微微希冀,已经再清楚不过在有生之年怕是很难得在这个黑发男人身上追寻到那些虚幻的东西,那么,他便只能去想,自己对他而言,是不是也是需要的。
希望,能成为被他需要的人。
前来报告重要事件的轩墨推门进来时,看到的就是如此的情景。两个男子共同翻阅着手中的书籍,明明没有其他什么过分的动作,但空气中流动的别样气氛却还是让轩墨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进来之前,他不是没有敲过门,可是迟迟等不到回应,而事情也确实紧急,他才不得不冒失了一回。
意孤行放开了怀抱,他不是那种为了感情就置公事于不顾的人,轩墨这么着急前来,一定有什么需要他定夺的大事。况且,对于展陌荻,这短短几日的改变已经让他欣喜的应接不暇,自己不能将他逼的太紧,展陌荻本就非常不喜欢在人前与他接近。
展陌荻便也朝室外走去,他本来就没有听别人谈话的习惯。即使意孤行并没有要他回避的表示,他也对他们要谈的内容丝毫不感兴趣。
从闯进门看到了异样的场景后,轩墨就将头低下,直到听到展陌荻的脚步远去以及门被带上的声音,他才慢慢抬起头来。自从那日将几乎被溺死的展陌荻从浴池中救上来后,轩墨就知道自己内心的某一部分在悄然变质。而对于这一切他只能选择压抑,毕竟对他而言,意孤行依然还是他誓死追随的神祗。
于是,轩墨变得不敢再多看展陌荻一眼,在他将自己的心情整理好之前,任何相对的视线都有可能演变成一个无法挽回的错误。
不由想起了展陌荻曾经向自己许诺过的事情,轩墨依然还是感到了一点安慰——他,背负着那个黑发男人的生死。
第三十二章:配方
“轩墨,有什么事情?”
轩墨的脸色还是乍青还白的,不过因为展陌荻已经不在房内,他多少还是镇静了一些。“雷兽海盗团来了,请求停泊极京岛港口。”
“雷一鸣?”难怪轩墨这般着急,事情果然不小。“海盗大会不是还有几天吗?”
“还有整整八天。按照以往的习惯,前来觐见的各海盗团都是提前三天左右到达的。”这里毕竟是海盗的京城,不是想什么时候来就能什么时候来的。回想起以前关于极京岛争霸的一系列惨烈战争,各海盗团也不会想要挑战现任主人焰皇的神经,总归,没有召唤时多少还是应该避嫌才对。
“雷一鸣那家伙,又不安分了吗?”意孤行修长的手指一下一下叩在座椅扶手上,沉吟道。
虽然这样说了,倒也完全看不出意孤行真的有什么担忧的地方。海盗世界的波涛暗涌本来就再正常不过,大大小小的海盗团偶然出现一些不安分的举动也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只要还是在《海盗法典》行为准则以内的事情,意孤行也不会过多加以干预。海盗本来就是自由,或者说是放浪组合成的族群,如果干预的多了,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近几年,海盗世界的各方势力在经过不断的拼杀、争斗和整合之后,终于形成了以焰皇为首的新一轮格局。只是,焰皇的统御也不能说是完全的绝对。毕竟,就算是普通的世界中,也会有许多国家的存在,更何况是这个几乎全部由不法之徒组成的血腥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