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迪接过杂志,顺着杰米手指的方向一看,大大的黑体字清楚地显示了他的访谈记录。“我有一个儿子,他有一个父亲。我们
不是互相利用,我们之间是真挚的爱。”
呃,他是那么说的吗?桑迪发现自己根本没有记忆。他只模糊记得对方派来的记者非常善于引诱采访者说出内心深处的想法,
显然事前做了大量功课。只是这种“父与子”的说法……他完全没印象了。
“也许是吧。”最后,他只好对站在面前蹙着眉头的年轻弟子这么说。
“桑迪!”显然他的弟子对这个回答并不满意,“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这么高调!”杰米提高了嗓音。“下午艾莉森还特
地跑来问我这事,我只好回答她,‘谢谢,我有自己的父亲’。”他泄气似地把自己扔到了床上,嘟囔着,“但愿她没怀疑什
么。”
“别那么紧张。”桑迪笑嘻嘻地揉揉杰米稍显凌乱的头发,“他们不会发现什么的。别担心。”他的手开始解开杰米的衬衫扣
子。“放松,我们来纪念一下在‘客房’的第一次吧。”
杰米难以置信地瞪着他,似乎像要搞明白眼前这个男人的勇气(或者说是鲁莽)究竟从哪来的,他突然想起了跟随了桑迪20多
年的公关部负责人,玛丽·麦克德谟克不经意间和他聊起老板时评价的,“桑迪内心总有种恐惧,他经常提心吊胆,但也那种
恐惧感让他勇往无前。”
是因为恐惧吗?因为害怕暴露而更加冒险,更加蔑视世俗评价。杰米胡乱猜想着,他理解桑迪为向世人证明自己的价值而采取
的种种冷酷手段,但他无法想象后者会在生意以外的世界里,挑战世俗偏见。这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桑迪。
杰米并没有考虑多久,因为他老板一边在他耳边低声呢喃着什么,一边缓缓褪下了他的衣服。
第8章
1990年对桑迪和杰米来说,都是顺风顺水的一年。普瑞莫瑞卡的股票从21美元上涨到28美元,最终停留在37美元的高价位,净
收益从53美分升到80美分。兴奋之下,杰米把自己公司的市值和金融服务的老大哥花旗银行的市值比较了一下,结果发现,普
瑞莫瑞卡的市值居然比花旗银行还要高出一截。
“真是太不可思议了,”杰米仍然有点不敢相信,自从他们离开运通后,花旗就是他们想要建立的公司的榜样。相对花旗来说
,他们目前的成就已经是令人难以置信了,但若要继续做大,直到和花旗并驾齐驱,“那一定是开玩笑。”他对着桑迪叫道。
他的导师笑眯眯地喷了口雪茄烟,似乎在细细品味和花旗合并的可能性。“收购花旗?任何事都有可能。”最后,师徒俩相视
而笑。凡事皆有可能,不是吗?至少他们从一无所有开始创业,短短5年间,不也重新杀回了华尔街?谁又能预言他们不能创建
世界上最大功能最齐全的金融服务机构呢?
“我们已经大到足够兼并花旗了,”桑迪笑着说。
“那将是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合并。”杰米热情地回应。在这个目标上,他们俩人志同道合,从未改变过。
事实上,就算目前花旗还不是他们的目标,但至少在经济不景气的九十年代初,适合桑迪收购口味的大公司还有很多,比如总
部字康尼迪格州哈特夫的市的保险公司——旅行者公司。
创建于1864年的旅行者有着颇为传奇的传说。据说它的成立缘起于“2分钱交易”的结果。一个叫巴特森的商人,为当地的一个
银行家回家途中的意外风险提供了2分钱的担保,自此,旅行者保险公司正式创立。这家声名卓着的保险巨人开出过第一张汽车
保险,并给阿波罗和NASA的宇航员发行了“太空旅行”的事故保险单。然而在1992年,这家有着辉煌历史的保险公司却由于50
多亿美元的不良抵押贷款的重压,从而摇摇欲坠,急需外部资金注入。董事会主席布德在多次寻求投资者未果的情况下,最后
找到了桑迪,当然,他很清楚后者对于不幸公司的无情而贪婪的收购惯例。
对于桑迪来说,旅行者正符合他的口味:公司庞大,又正面临危机。除此之外,旅行者集团的标志——一把张开的小红伞,是
金融服务业里最被认可的标志之一。虽然布德开始强调的只是“投入资金”,但弗罗里达发生的强热带风暴“安德鲁”却帮了
桑迪的大忙。这场飓风造成了5万人无家可归,几千幢大厦被毁坏。这场灾难使得本处于困境中的旅行者雪上加霜,最后不得不
同意桑迪的条件。
1992年9月20日,普瑞莫瑞卡公司宣布收购旅行者集团(TravellerCo.),投入7.22亿美元购买其27%的股份,作为回报,旅行
者同意桑迪成为其公司的幕后舵手。交易宣布后,旅行者的股票迅速上涨26%,也带动Primerica股票升值2美元,达到每股
40.75美元。
不过,在桑迪为再次成功并购庆祝前,他不得不先处理普瑞莫瑞卡内部一家叫威廉姆斯的保险公司的问题。公司的创始人和CEO
阿瑟·威廉姆斯是全公司20万兼职保险人疯狂崇拜的偶像和领袖。他的宣讲会常常充满了疯狂的热烈气氛,其步道似的演讲才
能总是让不擅长在公众面前讲话的桑迪自叹不如。然而,就是这位白手起家的英雄,却因伪造寿险保单而受到FBI“白领犯罪”
部的调查。
当杰米请示桑迪究竟应该如何处置这位CEO时,他的老板直截了当地回答,“威廉姆斯应该走人。”
“但是他手下的20万兼职保险代理人怎么办?他们会认为我们对他们的偶像太过残酷,多半也会走人。”杰米最担忧的就是员
工的大量流失。
“杰米,我们首先要对公司和股东负责。”桑迪无动于衷地回答,“难道你认为公司的声誉还赶不上CEO的职位重要?”
“你还是回来亲自向阿瑟说明吧。”杰米好奇他的老板究竟会如何面对那位狂热的布道者。是大发雷霆,还是采取感情攻势?
不过如果硬要两者择一,他宁可选择前者。
“行,周五上午9点,让他和公司律师普林斯一起来客房。”桑迪毫不犹豫地下了命令。
7月13日上午,当威廉姆斯和他的私人律师一走进“客房”的大门,桑迪就对他宣布:“你必须离开。”真是干脆利落的刽子手
,在他身旁准备离职资料的杰米暗暗惊叹。
“我不能走。”受害者反驳到,“这会毁掉整个营销团队,他们除了我的话,谁都不听。”杰米注意到他都快哭出来了。“你
会引发灾难,你会搞砸的。”
“你必须这么做。除非你不插手公司业务,否则形势不会好转。”桑迪出乎意料地没有大发脾气,他调子里的冷若冰霜让杰米
和普林斯都感到了阵阵寒意。
“不行。我要留下来,我不会离开的。”威廉姆斯继续苦苦哀求着。
“阿瑟,你必须应付自己的问题,还有刑事犯罪嫌疑。公司也要分别处理这些事情。”桑迪无动于衷,似乎对眼前人的可怜样
子视而不见。“你必须离开,我们还要登报发布你辞职的消息。”
“好吧,我走,我这就走人。”威廉姆斯最终撑不下去了,杰米看得出他的精神已几近崩溃,也难怪,在桑迪冰山般的钢铁意
志前,少有人能挺住不趴下的。
他同情地拍了拍低头哽咽地威廉姆斯,“发布声明是因为证券交易委员会SEC的规定,这属于公司重大事件,必须公开披露。”
他柔声安慰着,“并非针对你个人。”
威廉姆斯放声痛哭,他出去和律师协商离职条件,之后再也没有回来。而不出所料的是,他手下的兼职代理人中,有近一半代
理人退出不干了,公司业绩直线下滑。
“这行得通吗?”杰米看着手中的财务年报,忧心忡忡地问桑迪。
“没有谁是无法取代的。”他的老板优哉游哉地喷了口雪茄烟,“只要阿瑟的指导理念——买分期保险,剩下的钱拿去投资—
—还存在,公司就垮不了,客户们可不是傻子,他们会回来的。”
“是吗?”杰米注视着他导师不动声色的表情,仍然有点将信将疑。虽然近年来他已经从桑迪那里学会了几乎全套的并购技术
,但就解雇管理层这个角度来说,他觉得自己仍然是个新手。要做到桑迪那样快刀斩乱麻地炒掉对公司不利的管理人员,杰米
自问没有这份决绝和胆量。当然他也不知道,眼前的一幕会在未来重演。
第9章
时间跨入了1993年,这天大清早,杰米刚梳洗完毕打开《华尔街日报》,就看到了头版头条“运通董事会解雇CEO吉姆·罗宾逊
。”不知道桑迪对此会作何反应,杰米简直迫不及待想知道,他的导师对当年把自己扫地出门的吉姆是否有幸灾乐祸之感。
他迅速地用完早餐,一路疾驰赶到公司位于格林威治大街的旅行者集团总部。一踏进桑迪的办公室,就看到后者正若有所思地
盯着报纸出神,脸上却没有杰米预计的轻松得意。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桑迪这么快就消除了对吉姆的怨恨?不,他不是那种容易忘掉过去的男人。杰米还在胡斯乱想的时候,桑
迪出声了:“杰米,你去找出西尔森雷曼的所有资料,我们来看看能否重新要回西尔森。”哦,上帝,这人从头到尾就没忘记
当年发迹的老东家,杰米暗暗呻吟了一声,又要并购,希望这次他能顺利得手吧。
“不过,我们不要莱曼。”桑迪接下去说。
“为什么?”话一出口,杰米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对于桑迪来说,对潜在风险的关注超过了对公司盈利状况的关注。莱曼
从事的投行及证券业务显然不符合桑迪的标准。
好运气来时挡也挡不住。运通新任CEO,也是桑迪的老朋友哈维·格卢布,谈判一帆风顺,除了研究,掌握所有的谈判细节外,
这次总算无需杰米太忙活。一场闪电战后,桑迪花了12亿美元让西尔森顺利回归。这样,桑迪的公司就从只有不到3千人的小证
券公司一跃变成拥有近1.2万名经纪人,5百家办事处的业内领导者。经纪业务的盈利从2亿美元猛增到10亿美元。甚至大部分投
资者也给好评,普瑞莫瑞卡的股票上涨了23%左右。
还能有比这更完美的并购吗?在庆祝并购成功的晚宴上,杰米看着满座觥触交错,衣香鬓影的男男女女,不禁寻思桑迪狂飙猛
进的终点到底在哪里?无穷尽的并购哪天才能到头?什么时候桑迪才会认为自己实现了“建立空前强大”的伟大公司?望着在
宾客间笑逐颜开,意气风发的桑迪,他突然有种不真实感,那个将华尔街踩在脚下的帝王,暴君,真是自己追随了十几年的男
人吗?
等杰米告别酒会,走出大堂时,已经过了半夜。纽约的春夜居然下起了厚厚的大雪,冷得人直打哆嗦。他站在门口,不耐地等
着门童把他的车开过来。突然,他感到有人狠狠撞了他一下。
“抱歉。”一个生硬的声音响了起来。
杰米回头,恰好看到一个黑发男人正站在他身后的阴影里。他的面部轮廓很深,身材不高,却像蓝领工人一样健硕。一时间,
杰米只觉得面熟,却想不起名字来。
“还记得我吗?彼得·科恩。”那个男人嘲讽似地笑了笑。
杰米想起来了,当年桑迪手下的得意门生,在桑迪把西尔森卖给运通后,就疏远了他,投靠了吉姆。在桑迪快被运通扫地出门
前,科恩就被任命为西尔森的CEO。然而他运气不佳,西尔森之后因种种原因造成巨亏,最终导致了科恩被吉姆炒了鱿鱼。
眼下,他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呢?杰米想,也许他是出于嫉妒或者好奇,所以赶来看一眼。但彼得·科恩很快打消了他的这
种猜测。
“你知道桑迪在我被解雇一天后就打来电话吗?”科恩说到。
“不知道。”杰米确实不知道有这么回事。
“看来他对最亲密的门徒也不是完全信任嘛。”科恩笑了起来。
“我和桑迪之间有明确的工作权限划分。再说,我们的关系不需要你来说三道四。”杰米有点生气,但对科恩这样的背叛者,
他实在没多少好感。
“哼,你以为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吗?你以为你真能顺利接替老头子的位置?别天真了。”科恩冷笑着说道。
“你和我一样,只不过是他的奴才和工具。说白了,无非是一条狗而已,有利用价值时尽力剥削,没价值了一脚踢开。那个暴
君根本不会主动让位。”科恩继续道。
“知道他干嘛给我打电话吗?”科恩玩味着杰米的反应。“我以为他是来安慰我,他建议我们共进午餐,越快越好。我甚至认
为他会给我提供份工作。”虽然科恩的话语充满了嘲讽,但杰米仍能听出其中蕴含的苦涩。
“结果是,我们吃饭时,他一个劲地盘问西尔森公司的事。”科恩继续道,“我的心都凉了。他根本没想过安慰我,只一味想
着如何夺回他的宝贝公司。”科恩充满怨恨地说。
“呃,也许他还是关心你,只是没时间说。”杰米不自觉地为桑迪辩护。
“没时间?哈哈,他现在整天和上流社会打得不亦乐乎倒有大把时间,对我这种失意小人当然没时间了。”科恩冷笑。杰米开
始怀疑他是不是只会这一种表情了。
他沉默了下来,从内心深处,杰米赞同科恩的看法,桑迪只对成功者青睐有加,对失意的弱者,尤其是得罪过他的人,从来都
是视若无物,他已见过太多倒霉蛋了。他有点同情科恩的遭遇,后者还在唠唠叨叨地发泄心中的怨气。
“当初,为了把西尔森卖给运通,我陪他苦干了多少个月,每周工作7,80个小时不说,连女儿生病都无法请假,公事谈完,还
得陪他回家。哼哼。”说到这里,科恩想到了什么似的,抬头冲杰米诡异地笑了笑。
“你以为你和我一样努力工作,甚至一天24小时,周末也帮他干活,就能讨他欢心了?你以为只要够聪明就能保障你在他心目
中的地位?告诉你,只要有了对他更有用的新人,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赶你走。我就是先例,”科恩提高了声音。
然后,炸弹扔了下来。“就算你和他同住一个套间也帮不上忙。”他最后加了一句。
这句话真让杰米跳了起来,他不知道科恩是如何知晓如此遥远的往事,但他清楚地听出了对方语气中的恶毒和轻蔑。但还没等
他发声,有人就先替他开了口。
“够了!你胡说些什么!”桑迪不知道几时站到了他们身后,此时他正对科恩怒目而视。“你什么都不知道,快滚,否则我叫
保安了。”
科恩似乎也被吓了一跳,但他很快挺直了腰杆。轮流审视了一番面前并肩而立的两个男人,冷笑着走开了。
桑迪仍然余怒未消地冲着科恩的背影大吼:“下次别再让我看到你,否则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