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无玥居然还不住手,甚至回头叫道:“来人!!给我再提一桶水来!!”
隗天狼两眼发直,他宁愿马革裹尸,也不要喝水呛死……当即顾不得脸面,抓住他还要塞水过来的手,道:“行了行了!我不
急了!!”
知无玥冷着脸,手里拿着在隗天狼眼中近乎凶器的葫芦瓢,盯住他,看得隗天狼后脊梁发凉。
“哼。”他将瓢丢回桶里,坐到床边再号脉像,慢悠悠地说道,“此毒唯热,不得动性,本该再给你煎服药镇住,但情势紧急
,来不及,只好用凉水作替,暂缓毒性。”
“呃!”一肚子水,隗天狼忍不住打了个嗝,喉咙一松,都快涨上头顶的水险反呕出来。他心有余悸地偷眼瞥了知无玥一眼,
这个男人平日里和煦如阳,若是把他给逼急了,当即翻脸却像雹雨狂淋,砸你个措手不及。
知无玥见他无恙,便起身要走。
隗天狼居然不依不饶,一把将他扯住:“慢着!”
知无玥漆黑如墨的眸中闪过箭锋锐意,隗天狼只觉得后背伤处阴阴作疼,但他不以为忤,明知他并非立刻离开,却不愿看他甩
手而去。
“知无玥,你听我说!”
男人相当倔强,大概就是这种无人能敌的硬气让他所向无敌,知无玥看到他背上的床缛不知何时沾上了猩红颜色,还有被水洒
了大片的湿漉漉,终于叹了一声,缓下脸色,坐回床边,和声道:“你说吧,我听了便是。”
隗天狼且松了口气,连忙说道:“我待你以诚,并非强求什么……只是我想,既然你我有过命交情,便……难得你来,想好生
款待……当然我绝非轻你而以权势相压,便是说,留不留随你心意,当然我想你多留几日……反正山里也无事可做,我这几日
正在沐休,新田这几年变化也大,倒有不少可逛的地方……”他心里没底,加上本就不擅言辞,说话不由有些颠倒。
知无玥眼神深处略是一黯,他聪敏如此,怎会听不出他无心之言中,早已查探自己过往身世。但他脸上并未露出异状,看着这
个男人拙于言辞,却又极力挽留的模样,不禁会心一笑。
这个有着孩童一般直率心性的男人,便是在晋国叱吒的大将军?看来他离开这十几年间,晋国真是发生了许多事情。
听听,也是无妨吧?
“好。”
隗天狼还在挖空心思要挽留,忽然听到知无玥的回答,一时倒还会不过意。
知无玥笑着拍拍他肩膀,道:“既然将军盛情挽留,知无玥是却之不恭。”然后低头看了看身上简朴的衣物,复又道,“之前
置衣之事,也偏劳将军安排,权充医钱。对了,这衣料,最好是禹杭的素色双丝软缎,若次之,便选蜀中雨丝锦吧!”
隗天狼听得云里雾里,衣服便是衣服,穿在身上还不及盔甲实用,他从来不知衣服还有这般多的计较……
******
第二天,将军府里的仆人又一次被吓到。
这位一向不喜铺张浪费,对衣饰细物全不在意的天狼将军,居然一反常态,命人找来裁缝,背诵般默出几个贵重的布料名称,
然后吩咐取来薄金付了。
看到他肩膀伤口未愈,坐在堂上细细吩咐的模样,让人不吃惊也难。
这事本来也没什么,但也不知是谁人嚼的舌根,居然把此事漏出府外,市井传言总是夸大失实,最后竟传得那将军府中收了一
名绝世美人,从来不嗜美色的天狼将军也被迷得神魂颠倒,甚至大斥金银讨美人一笑,后来又有将军府下仆作证,那美人并非
红妆,而是名年轻男子,这话一传开,又是举城震动。
其时中原诸国男风极盛,虽有古训曰美男破老,美女破居,武之毁也,然人之好美,却非鉴言能止。只要是面目美好者,无不
受王公大人所逐,更甚者,非止以上淫下,且有下欲淫上之事,无奇不有。更况这位天狼将军位高权重,年过二五尚未娶妻,
莫非真是好男色者?
传言在新田城转了个好几个圈,居然还不曾传到当事人耳中,直到三日之后,有人递来拜贴,送上三名美色童子。
隗天狼正在院中习练刀法,见下仆领来三名童子,便收了刀,半个时辰的演练让他浑身是汗,随手脱掉上衣露出精赤强健的上
身,那些童子也不知为何,居然一下子羞红了脸。隗天狼将刀放回兵器架上,抓过布巾随便擦了擦脸跟脖子,走过来便问究竟
。
起伏的胸膛仍有习武后刚劲余韵,背上青狼纹身狰狞可怖,黝黑身躯尚带着野兽般的凶悍,甚至连说话的气息也喷着男性阳刚
的炽热,有一名娇滴滴的童子红着脸悄悄扫了眼他胯下部位,咽了口唾沫。
下仆连忙应道:“是范大夫送过来的礼,说是为范小将军一时失手伤了将军,特来至歉。”
隗天狼皱着眉头,打量这几名俊美童子,在他视线打量下,几名童子居然后脊发软,双颊绯红。
“胳膊太细,下盘虚软,连矛都抬不起,要来何用?”隗天狼挥挥手,“送回去!”
三名童子一听登时啪嗒跪倒在地,哭喊哀求:“将军饶命……若将我等送还,范大人必定责我等伺候不周,当场乱棍打死……
求将军莫将我等送回……”
隗天狼被他们哀哀的哭声吵得脑袋翁响,不由得怒喝一声:“闭嘴!!”
那些童子登时不敢再哭,噬着泪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隗天狼揉了揉耳朵:“你们想要如何?”
童子相视一眼,异口同声道:“只求伺候将军一回,等回去了也好有个交代!”
“好、好,你们想怎么个伺候?”
下仆垂手一旁,也是愣了。
“呵……”
身后听到一声轻笑,下仆连忙回过身来,见知无玥从廊柱后转出身来,手里尚捧着一簸箕的药材,适才一幕想必看在眼里,下
仆不敢作声,隗将军与这位知公子交谊非浅,且如今风闻大盛,知公子眼见三名范大人馈赠的脔童,也不知要闹成什么样……
他脑里胡乱猜测,知无玥漫步走过来,慢条斯理道:“隗将军,他们说的伺候,可不是给你浆洗衣物,递水送饭。”
显然隗天狼以为所谓伺候正是他所说的,回头看向几名童子:“不然?”
几名童子面面相觑,当着这位威武如神的天狼将军,谁也不敢贸然说出一字半句的猥琐言辞,适才见他舞刀力度刚猛,两条胳
膊上全是鼓实的肌肉,若将他激怒了,怕是谁也承受不了他一掌。
偏偏就是有人敢轻捏虎须,知无玥道:“他们应是范府的脔童。”他说得平静无奇,然而在眼睛深处,却隐约了一抹擦不掉的
厌恶。
隗天狼倒是真没想到居然有人敢送脔童与他,许久回过神来,脸皮抽筋般扯了扯,瞪过去看住那个下仆,怒吼一声:“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
没人能承受得了天狼将军雷霆一怒,仆人吓得跪倒在地不敢仰首,喏喏应道:“小人不知……小人不知……”三名童子更是吓
得软倒在地,嗦嗦发抖。
隗天狼看得窝火,军中将士个个是硬气汉子,几十斤的盔甲也不曾压弯笔直腰板,令下呼应之声震彻云霄,莫说是受责,便是
掉脑袋也不曾皱下眉头,怎似眼前这些人,窝囊无用,几句重言就吓得几乎昏倒。
其实也怪不得,他常年随军在外,极少在邑,府里的仆从与他相处时间极短,隗天狼也不喜与人深交,故便是家中仆役对他的
脾性也是知之不详。大将军这一回来,却像老虎回巢,全府上下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得罪了这位在战场上杀人如麻的天狼将军
,一不小心,脑袋不保。
偏他不得要领,仍似头凶兽般暴躁难耐。
这一抬头,对上知无玥那双清冽的眸子,男子嘴角轻提,带着半分若有若无的笑意,看似无害,却渗着教人毛骨悚然的畏意。
隗天狼当即想起几日前因自己无故作怒而被灌了一肚子凉水,一个时辰内便跑了几趟茅房,立起警号,连忙摆手:“我没跟他
们着急!”
知无玥笑意更深,微微点头。
隗天狼呼了口气,尽量平息自己的语气,问那下仆:“你知道些什么,尽可说来。我绝不会迁怒于你。”
第十一章:千杯少,酒何多。烈火炽,偏难远。
从下仆口中听到近日坊间传闻的种种诡事,隗天狼当即目瞪口呆了半晌。回过头来,对上知无玥哭笑不得的神情,想必连他也
不曾料到,居然会有这种无稽之谈。
知无玥无言以对,叹息着摇头,拿着手里的药材继续往厨房走去。
隗天狼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当即吩咐将这三名童子送回范府,那三名童子目睹隗天狼凶暴模样,哪里还敢抗拒,便是回去范府
受点房事折磨,也总好过在怒不可竭的野兽关在同一个笼子里。
然这一来一去,坊间传闻非但不熄,反而越传越厉害,便言大将军与那府中男子朝夕相对,已是心神相属,有士大夫为讨好隗
将军送去十名美貌脔童,岂料隗将军大发雷霆,当场赶出府去,足见其意坚志毅……
******
“荒谬。”
隗天狼闷气说着,将酒倒入知无玥面前的盏中,然后又给自己倒了,大口饮尽。
汾酒清香,扑鼻而来,但知无玥却未去动,只是皱眉看着隗天狼。
隗天狼见知无玥不动分毫,便问:“怎不喝?不是真把那些浑人说话当真了吧?”
知无玥只觉好笑,摇头道:“隗将军,你肩上箭伤未愈,还是不宜多喝烈酒。”
酒盏都凑到唇边了,未曾入喉,馥郁香气已沁入鼻孔,教人通体舒畅,然,看到面前这个状似温厚的男人,嘴角总挂着的那抹
轻笑,说多刺眼有多刺眼。这样一个男人,若是不撩拨到他时还算悠闲文雅,然而谁要犯了他的忌讳,当即伪皮一剥,露出凶
狠模样。
“啧!”
隗天狼自问吃过亏,长了智,百般无奈下,破天荒地放下酒盏。
知无玥眼中笑意更深,伸手将酒盏收到一旁,道:“请将军再忍耐十日,待伤口痊愈,便是饮上十坛我也不会相阻。”
隗天狼却是若有所思:“却不知十日之后,是否仍能与先生对饮。”
知无玥闻言,手上功夫微是一顿,并不抬目看他。
“将军何出此言?”
“先生避世山中,便是不愿卷入争端,然而如今流言四肆,先生虽足不出府,却已在麻烦之中。我想再过几天,只要我身上毒
伤痊愈,你便要走了。”隗天狼目光如炬,知无玥脸上半分表情也逃不过他的双目,但那个男人,听着他的话,非但不见半分
动容,甚至连眼神都不曾闪过异色。
只是他也不辩解,这无言中的默认,让隗天狼又禁不住窝火。
正待发作,突然外面传来通传声,还不待二人回神,一抹轻灵的蓝影便飘入堂来。
“隗哥哥!”邯邱素来视隗天狼如兄,平日到将军府便像回自家般随意,可今日一进门,却见知无玥也在,适才大声咋呼毕竟
有失体统,不禁暗自羞红了脸。
隗天狼倒没注意到她那女儿羞态,不过适才不悦倒是冲减不少,便站起身来:“见过公主!”
知无玥自然也随他起身见礼。
邯邱有些不知所措,连连摆手道:“隗哥哥,知、知先生,你们不必多礼。”
三人看座,其中两人毕竟初识不久,彼此并无太深认识,故而相对无言,倒只有隗天狼一人大大咧咧,招呼外面的下仆张罗茶
水。邯邱偷眼看了看知无玥,见他今日穿了一身月白丝袍,正是隗天狼亲自为他张罗的禹杭双丝软缎,这缎可谓寸段寸金,矜
贵得很,做起衣服自然不同凡响,加之知无玥姿容素雅,翩翩风度,比之当日一身朴素风尘仆仆的模样,自不可同日而语。
隗天狼回过头来给他二人互相介绍,对知无玥的身份略是含糊而过,便只说是偶尔结识的隐居高人,毕竟未可肯定他是否荀家
四公子,且若是果然,他曾为齐国将军,身份尴尬,此处也不便细表。
他这般心思知无玥倒是略知一二,轻笑中微有莫名苦涩。邯邱却是有些心有不甘,她对这个突然出现,又受天狼将军敬重的男
人非常好奇,可隗天狼只寥寥数言蔽之,连他的年岁也不曾提及……她却浑然不察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对知无玥过分关注。
难得公主过府一趟,隗天狼自然不知她并非为他而来,只当她是挂心自己伤势,心中倍感愉悦,下仆送来香茶,三人边喝边是
闲聊,知无玥见闻广博,且能言善语,名山大川说起来总让人如亲临其景,邯邱虽曾随父远征,但也不过在晋境之内,成年之
后更不曾出过邑地,故此对周游天下极是向往。
隗天狼也是听得津津有味,知无玥言中许些地方他也曾在行军途中经过,只是在他看来,高山厚林,最易藏兵,原野荒漠,当
布拒阵,知无玥所说的美景他恁是不留半点印象。
知无玥说起太行苇泽,邯邱道:“隗哥哥也曾去过嘛!”
两人齐齐看向他,隗天狼也只得憨憨地摸着鼻子,应和着:“是曾去过。”
邯邱摇他手臂,问道:“隗哥哥你来说!苇泽泉瀑是不是跟知先生所说那般漂亮?”
“啊?”隗天狼挖空了脑袋,也想不起来那里是否如知无玥所言,悬流百尺,喷珠散玉,处处涌泉,娓娓流水。可邯邱一双杏
眼满是期盼,而知无玥也笑容满面待他回答。无奈之下,他只好应说:“是好像有口瀑布。我倒是在那里洗过一次身。”
“……”邯邱顿时满脸通红,嗔道,“隗哥哥,你怎就记得这些?”
“行军半月不曾洗过,一大队人,泥啊,血啊,全混到水里去了,再清的水都得变浊,哪还看得着什么清水飞帘的。”
邯邱气他不过,嘟着嘴别开脸去,却见知无玥微微颦首,仿似若有所思,那眉宇间笼上了一层淡淡的愁意,也不知是谁人哪一
句,撩拨了他心中的弦线,教她不禁也看呆了。
隗天狼想了很久,终于还是放弃去想印象中已相当模糊的水帘瀑布,抬头想说话,却在看到眼前二人神色时,将说的话俨然哽
在喉间。
邯邱是他从小便一直看顾的女子,他却从不曾在那双漂亮的杏目中看过如今这般专着的眼神……隗天狼只觉心房一紧,捏着杯
盏的手指不觉着力,那青铜杯哪里受得了这般力度,杯身渐有些变形。
这三人间气氛微妙,先被知无玥打破。
他笑道:“巧舌如簧,不如亲身体会,方能明白其中奥妙,便似将军一般下瀑冲澡,也可说是一种乐趣!”
邯邱如梦方醒,连忙点头附和:“对啊!”她转头瞧了瞧从窗外透入的明媚阳光,身为公主不便相邀,便不着痕迹地悄悄用胳
膊肘拐了拐隗天狼。
隗天狼被她一挫,回过神来,与邯邱相处多年,怎会不明她暗示之意。只是他也想到知无玥这几日只是在府中走动,有采买之
事也是嘱下仆去做,不曾外出,许是身份尴尬,大约也是不想碰到认得他的人之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