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间,以森林之王的骸骨为中心的土地变成了黑色,并迅速往外围扩散,一会儿就蔓延到了他们脚跟前。
“快跑。”乔西说。
虽然微弱但一直保持这块土地不受侵蚀的独角兽之角被取走,这里再也无法维持正常的模样。
第九章
还差一些微小的因素,魔法阵就全部完成了,那些事可以不急,他该先回去休息一晚上。过多的失血让菲尼斯甚至无法站稳身体,他便理所当然地倚靠埃塞尔回到沙滩上。
埃塞尔觉得这家伙很习惯使唤人。
“独角兽真不愧是光明神圣之兽,在竖琴侵蚀了那么久之下还能维持那么大一片土地的洁净。”已经回来一段时间的艾尔严肃正经地说,“可乔西把独角兽的角给拿走了,太可惜了,我估计那是这座岛上唯一的一片净土。”
“角的力量已经接近干涸,用不了多久就只是个普通的角了,拿不拿都无所谓。”菲尼斯拿着独角兽的角没什么兴致地打量了一番,又将角递了回去,“我还有点事离开一下,乔西,你回房间等我。”
暗精灵点了点头。
艾尔目送两个精灵一人一个方向离开甲板,转头看了看和菲尼斯一起回来的大副,有些意外菲尼斯忽然和这个阴沉沈的家伙交上了朋友。那个家伙像没感觉到他的视线一般,连点眼角余光也没给他,径直下到了下一层甲板。
真是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
艾尔真不明白菲尼斯为什么总是在夜晚做事情,倒不是自己不适应,身在皇族的人打小就知道什么叫放纵,所以这些天的生物钟混乱,艾尔没什么习惯上的不适。
他只是觉得这座岛的黑夜太让人不安,和夜晚相比,白天的死寂简直让人感到幸福,菲尼斯画魔法阵和他们去寻找海妖之歌完全可以在白天进行,至少在太阳光底下,他的视线开阔得多。
“强盛的光明之下,很多东西会藏匿起来。”对于他的疑问,菲尼斯是这么回答的。
天知道艾尔多希望那些污秽黑暗的东西统统都藏匿起来,别出来到处吓人。他站在一个庞大的魔法阵中的一个圆形里,脚下有一个他看不懂的符咒。他的对面是船长的大副,此刻对方披着黑色的法师袍,显得邪恶、不详,对于大副会出现在这里,他很意外,那家伙给他一股有点熟悉的邪恶感觉。
这个浑身都是疑问的家伙现在他没心思关注,艾尔更关心在魔法阵周围像瞎子一样转悠着的亡灵会不会越过魔法阵奔向自己,那些只在恐怖传说和噩梦中出现的家伙此刻就在不远的地方,以一副死气沉沉和不甘心的气势在附近徘徊。
死气沉沉和不甘心两者似乎有些冲突,但艾尔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那些都是死了不知道多久的亡者,光是远远看着就觉得浑身发冷。
艾尔打了个冷战,别过头,不再打量那些死者。
在不远处的几个方向,几个同样的圆形里各自摆放着其他属性的“材料”,那是他们这一路上收集来的风之眼、火晶石、蛮熊眼、蛮牛眼,和一根金色的头发……艾尔想那个圆圈里应该放水属性的材料,海妖之歌不就应该放在那儿吗?为什么只是一根头发?
魔法阵的中心有两个交合在一起,重叠了几乎一半区域的圆,海妖之歌就放在那块重叠出来的椭圆形里。
搞定一切后——他猜是搞定了,这个魔法阵的整体大得吓人,他都看不着边——菲尼斯就站到了海妖之歌靠近大副方向的那个半圆里。
今晚的菲尼斯像是出席一场盛大的宴会一样,穿上了一身颇为体面的衣服,还披着条挺长的披风。他的金发依旧耀眼,忽略脸上被污染的证据,他看起来高贵典雅极了。
“过来。”菲尼斯开口,艾尔追随他的视线,看向站在魔法阵边缘的暗精灵。
乔西只要稍微往后退一步,就会脱离魔法阵,外边的亡者就会看到这个活物。菲尼斯从一开始就叫他到指定的位置上去,可一踩进魔法阵里,他就一直站在那儿,低着头看着脚下,显得很犹豫不定。
“过来,乔西。”菲尼斯又重复了一句。
暗精灵抬起头,眸色黑得仿佛再强的光明也照耀不进。
“这是个什么作用的魔法?”他环顾四周,最后看向菲尼斯,“你三个晚上的劳力让人吃惊。”
“让我也许能活得长点,和恢复样貌的魔法。”菲尼斯说,“我从智慧之塔里的某本书上发现的,这个魔法被当做禁咒封尘了很久。”
“智慧之塔……”大副露出向往的神情。
“禁咒?”乔西——或者应该叫诅咒之舌,变得警惕起来,谨慎地看着脚下目前来说十分平静安份的符咒。
智慧之塔是所有向往知识的魔法师无论如何也希望能进去看一眼的地方,“那里的每一样收藏都足以撼动这个世界”指的就是这里,据说智慧之塔甚至拥有记录了能毁灭世界的大禁咒的魔法书。
没人知道这到底是不是事实,有资格进去那里的人,这个世界只有三个。
光明大贤者,黑暗大祭司,和掌握着智慧之塔钥匙的中立之人。
钥匙是一个天平,只有中立阵营最强大、知识渊博的某个人才有资格拥有。天平的两端是光和暗两个极端,拥有钥匙的中立者必须维持二者的平衡。
艾尔见证了光明大贤者的陨落,现在,他或许有幸见证一个黑暗大祭司级别的新的黑暗阵营者的诞生。不,也许魔法成功后,菲尼斯的能力会高于黑暗大祭司……他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想,他只是猜测。
其实按道理说,被诅咒之舌吞吃了全身光明能力的菲尼斯成功转换阵营后将会成为一个浑身没有一丁点力量的普通人,但艾尔觉得那样无法想象,他难以接受将光明大贤者和一个蚂蚁一样的角色挂钩。
“你可答应过我,帮助我完成魔法。”菲尼斯有点不耐烦了,“好了,快过来吧,你在怕什么?”
“海妖之歌不是水属性的材料吗?它怎么被放在那儿。”那根头发上有认识的气息,是属于带他们来到这儿来的那位美人鱼少女的。诅咒之舌警惕地说,“我没想到你会搞出个禁咒来,不过以你的地位,得到被禁止和封尘的知识并不是件难事。”
他往后退了一步,发现自己没法离开脚下的魔法阵,阵的边缘像包了一层柔软的透明罩子。
“从魔法阵完成的那一刻开始,这里就被封闭了。”菲尼斯说,“不完成魔法或者破坏它,是没法离开的,至少你现在的力量不是鼎盛,没法离开。”他说得轻描淡写,“海妖的头发才是最适合的水属性材料,海妖之歌有更好的用途。”
“你可没说魔法得用到我的身体。”
“那是我的仆人乔西的身体,不是你的。”菲尼斯提高音量,说,“过来,站到我的面前来,乔西,难道要我哀求你才肯动一下吗?记住这幅身体是属于谁的,你是谁的奴隶!”
艾尔头一次见到乔西的身体被诅咒之舌控制的模样,看起来有些诡异。暗精灵的虹膜完全是黑的,眼白里也有一丝丝的黑色在不停地流动。他紧紧盯着菲尼斯,抬起脚走过去两步,又退了回来,这么反复着,离菲尼斯越来越近,但照这速度,等待他站到该去的位置上得不少时间。
这会儿连被当成材料的大副都不耐烦了,他嘲讽道:“我头一次知道戒指也是怕死的,还是在‘可能会死’的情况下害怕。”
诅咒之舌猛然转头盯着他,眼神活像条毒蛇,“埃塞尔,精明的老家伙,我倒是挺惊讶你居然甘愿被他利用,有什么好处?”
大副居然是埃塞尔?那个之前袭击了他们的黑暗大法师?菲尼斯早就看穿那个家伙伪装成大副在船上跟踪自己吗?艾尔很忧伤,他对此一点儿感应也没有。
“非常妙的好处。”埃塞尔说,“所以,能不能请你快点儿?喔……你看起来并不能完全控制这次的佩戴者。”他玩味地看着暗精灵。
“不能完全控制?你在说什么笑话?”这种质疑是对它能力不可原谅的蔑视与侮辱。
诅咒之舌打从有意识开始就没有失败过,他不可能控制不了佩戴者,就如同有智慧的生物不可能没有欲望,这次的这个佩戴者同样拥有强烈的欲望。
只是暗精灵服从的心态已经成了本能,几乎能和自己的欲望抗衡……
乔西虹膜的颜色缓和了下来,所有人怔怔地看着他,一时间找不着话语。菲尼斯也愣了一下,眉头微微皱着,说:
“你可以不必这样,我想它不能完全压制你的灵魂。”
“抱歉,我没有你想象中那么强。”乔西恢复了,虚弱地冲主人微笑。他的手里捏着另一只手被强行掰下来的手指,断指上带着枚朴素的戒指。
在即将踏进去的前一刻,乔西忽然看向艾尔,问:“你叫什么名字?”
被他惊人的举动吓得目瞪口呆了很久的艾尔呆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艾尔……不,不是。”他赶紧说,“维西.理查德.艾尔西维斯四世。”
艾尔看着暗精灵冲自己点了点头,然后站到和菲尼斯正对面、中间相隔一把小小竖琴的位置,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他想这并不是诀别,只是一起做个魔法仪式而已,可他的眼泪不受控制。
由不得他多去思考这是出于什么原因,魔法阵启动了。
艾尔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压制地单膝跪在地上,上身弯曲,脖子拉长,然后感到脖颈上一阵凉意。他看到从自己身上留下来的血落到地上,像被什么东西牵引着一样,往魔法阵的中央靠拢。和他的情况一样的还有埃塞尔,无形的刃在为魔法阵聚集需要的能量。
黑色的戒指里冒出一股黑色的浓雾,浓雾里有两个若隐若现的亮光,像两只眼睛。那是脱离了戒指的诅咒之舌,他朝菲尼斯不停地做着攻击和吼叫的姿势,却只能摆些可怕的样子而已。乔西和菲尼斯站着的、竖琴摆放的地方,都有不同性质的禁锢魔法。
菲尼斯现在没空理会诅咒之舌——那只是条网中鱼——看着乔西,有点儿移不开眼睛。他忽然想这是自己第一次正眼仔细观察乔西,后者同样认真注视着他,眼里有一如既往的深情,和一些他不太能理解的情绪。
能知道那叫深情,是因为他从挺久以前就能感受到带着这种感情的目光,忘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了……一定在乔西向他提出“性”的无理要求之前。
菲尼斯知道乔西总是那样看他,却不能理解。
明明是他看着长大的,却拥有很多他理解不了的东西,真不明白是哪里出的毛病。也许并不是坏事……在这一刻,菲尼斯想可能这不是坏事。
在这一刻,乔西曾经的逾矩的要求似乎也变得并不那么令人反感了。
他不是太明白这个时候心理上的变化。
“我期待这个时候很久了。”菲尼斯说。
“嗯。”乔西说。
“但我并没有很高兴。”
“让我擅自猜测,这是因为我将离开你的关系?”
“为什么你会这样认为?我没有允许你离开我。”菲尼斯强势地说,“你不会以为身为祭品,自己就会死吧?”这可是对他这个主人来说太不信任的想法。
“原来不是吗……”这么久他一直保持的为主人牺牲的心理原来是错误吗……他还刚才还特地问了一遍艾尔的真实姓名。
“只是会以另外一种形式存在,如果你不喜欢那种形式,那我替你另外找副身体。”菲尼斯这么说着,忽然感到舒坦多了,“对,我会这样做的,不过在之前,你会难受些,但我会找到最适合你的身体,一定会的,无论要走多远的路。”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我喜欢你的眼睛和尖耳朵,还有头发、嘴唇,适合的身体一定得同样是个暗精灵才行,还有……”
乔西觉得菲尼斯这会儿有些可爱,说不上为什么,对方的话让他感到莫名地高兴。
“我一直希望能真正意义上地帮到你。”乔西说,“可我总是束手无策,我希望你能摆脱过去的不快,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没法用自己的能力去污染你,虽然我那样期待着……”
他想,菲尼斯将他带在身边真正的原因只是没办法一个人过下去,需要一个满意的伴在身边,他为对方做的一切,菲尼斯自己也可以做。
乔西想自己对菲尼斯来说更多的是一个排遣寂寞的存在,他试图真正意义上地让菲尼斯高兴些,但自己却沦陷了……这个不懂得绝大部分感情的大贤者、他的主人、他的信仰、他存在的理由和目的,他对他动了最难以理清的那种感情。
他还觉得这事儿不坏。
“可事实上你自己就能为自己处理这些事。”乔西接着说,“转换阵营,成为堕落精灵,摆脱引导者和光明大贤者的头衔……”
“对了一半。”菲尼斯说,“还有永恒的生命,和你永远的追随。”
“很高兴你希望我永远追随于你,我也一直如此希望着。”乔西的身体开始雾化,脚下的魔法阵符咒开始吸取被禁锢在里头的力量,他的血肉化成纯粹的力量,连同回不去戒指的诅咒之舌一起,源源不断送到另一头,送到菲尼斯的身体里。
“我爱你。”暗精灵消失前最后说。
戒指和暗精灵被吸食得干干净净的骸骨落到了地上。
艾尔……不,维西捂住嘴,不敢置信地看着这一切,不敢相信乔西就这么变成了一具骸骨。菲尼斯怎么可能这么做,就算再怎么冷血无情,也不能杀掉唯一陪伴和关心自己的人啊。
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的……
海妖之歌的琴弦无声地轻颤了一下。
身体第一次接纳这么庞大的黑暗之力,那些纯粹的力量让菲尼斯的双眼变成黑色,吞噬所有照进去的光,绝不反射;将他的长发染黑,代表堕落精灵永无法净化的邪恶;被污染造成的丑陋此刻完全消失,他的身体再也找不到曾经属于光明的证明,完全融入黑暗;最后一缕黑暗之力落到他的额头,在那儿形成了一个头尾相触的蛇形烙印——仿佛一个朴素的黑色戒指。
围绕着菲尼斯旋转的赤裸裸的黑暗力量最终完全融合入他的体内。
地上魔法阵的一部分符文消失了,维西感到自己的禁锢忽然松懈,脖子也不疼了,他顾不上摸摸脖子,瞪着眼睛走向菲尼斯。
“乔西呢?”他问。
他原本以为菲尼斯不会回答,毕竟后者闭上了眼睛,像在感受比身为光明大贤者时更高层次的充盈全身的力量。
可事实上,菲尼斯忽然睁开眼,说:“在这儿呢。”他拾起地上的海妖之歌,轻柔地抚摸琴身。
“在哪?他还活着?”维西盯着地上的骸骨,有点不敢直视菲尼斯的双眼,“不,他死了,真不敢相信你真的血真的是冷的。”
“诅咒之舌怎么了?”埃塞尔走过来问。
他也有些小小惊讶那个暗精灵的下场,但并没有太意外,为了知识和力量,他也可以轻松地做这种事。
菲尼斯脚下的圈消失了,但骸骨那儿的还没有,他没有胆量去拿戴在手骨上的戒指,他猜那已经不再是诅咒之舌。
“这里。”菲尼斯晃了晃手中的竖琴,“以纯粹灵魂体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