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絮语——榎田尤利

作者:榎田尤利  录入:07-29

鱼住是在想些什么吧?

死亡的少女是把鱼住带去哪了吧?带到滨田无法去把他带回来的另一头。

从年底开始滨田就联络不上玛莉,然后,鱼住又一直持续排斥久留米,真的是四处碰壁、一筹莫展的情况。

或许应该让鱼住接受专家诊断……看着鱼住消瘦的身影,滨田曾这么想过。

每天早上起来,确认鱼住还在身边后,安心的日子就得以继续维持。但哪一天鱼住若突然不见了,滨田也不会觉得奇怪。感觉鱼住会只在被褥里留下余温,然后就像幻梦一样消失踪影。

隔天晚上,久留米突然现身。他等在滨田的公寓外面。

「来这总比在研究室里吵起来好吧?」

久留米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他原本就不是个和蔼可亲的男人,不过现在他的眼窝凹陷,更增添了几分险恶感。看来他也睡得很不安稳。

「嗯,也是啦……不过你竟然知道这里呢。」

「因为我调查过了。鱼住呢?」

「应该已经在屋里。」

「可是,你的屋子里又没开灯。」

「他都不会自己开灯的。」

「我来带他回去。」

「等一下,久留米,现在鱼住的精神状况还不是很稳定啊。」

「我不会勉强他的,我只要跟他说话就好。这样的话,你就没意见了吧?」

如果不问问鱼住为何要躲避自己的话,久留米心头的大石也无法移除吧?那种心情滨田也十分了解。

「我知道了。可是,不可以太过刺激他喔。」

「嗯。」

低沉地响应后,久留米就和滨田一起进入屋内。

开灯后,察觉到气氛跟平常不同的鱼住转过头,看到久留米。

顿时,坐在地上的鱼住整个人开始发抖,好像是真的很害怕。

滨田开口打算让他镇静下来,「久留米只是有话想跟你说。」

可是,这句话对鱼住似乎毫无效果可言。

「……留、米。」

「好久不见了。」

久留米大步走到鱼住的眼前,然后蹲下来,配合鱼住的视线高度。

鱼住别过脸,久留米则皱着眉头、苦着一张脸。

「你为何不回家?」

「……」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几时?永远吗?」

「……回去、啦。」

「是因为我会去烦你吗?可是,在你还没好好跟我讲清楚之前,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还是会跟过去的。」

「……要讲、什么?」

「为什么要躲着我?」

「因为——我不想、见到你。」

一瞬间,只剩下沉默在流转。

「所以说,你为什么不想见到我?」

久留米用竭全力压抑自己情感的声音,耐心地重复问题,但鱼住只是摇头。

「说清楚啊!」

鱼住低头,浑身颤抖,纤细的手指紧紧抓着铺在地板上的地毯。

「回答我啊,鱼住!」

「回去啦,快点回去!」鱼住只是这么说。

「我就是来这叫你说明清楚啊!说完我就回去。」

鱼住拚命摇头,「回、回去——不要出现……在我的面前,拜托你!」

久留米咬住嘴唇,一度低头想说些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抬起头来,好像是找不到话好说的样子。他微微颤抖的手腕,落入滨田的视线内。

「久留米,不行!」

滨田打算切入他们之间制止,但久留米甩开他,然后抓住鱼住的前襟并拉起来。

「给我好好说明!用你这张嘴给我说清楚啊,鱼住!之前一直害我到处奔走的人不就是你吗?为什么现在突然非得排斥我!」

鱼住的身体还是很僵硬,并且痛苦地看着久留米,然后又马上别开视线。

「看着我,鱼住!为什么不想见到我,你说啊!」

即使如此,鱼住还是只丢出一句:「回去!」

久留米的眼神愤怒得像是快要燃烧起来。

他瞪着鱼住,粗暴地放掉抓着的前襟,同时举起右手。

「久留米!」

瞬间,拳头朝着鱼住的左脸颊轰炸过去。

「久留米,你在做什么啊!鱼住。」

滨田慌忙地抱住被打飞出去的鱼住。鱼住好像咬破嘴巴,流了不少血。

「混账王八蛋!像你这种人,谁要理你啊!」

久留米说完,就大踏步离开了。玄关的门被粗暴地关上,脚步声迅速远去。

之后,现场就诡异得很安静。

鱼住嘴巴里头的血,掉了两滴在地毯上。

「过来,我帮你冷敷。」

滨田把鱼住带到厨房,让他坐在明亮的电灯底下。

检查鱼住的伤口后,滨田发现鱼住脸颊内侧的肉,被他自己的牙齿咬得很深。

「虽然还不到需要缝合的程度,可是,这一阵子饮食时都会很痛。唉,不过光是牙齿没掉就很不错了。但是,久留米也太过分了,竟然揍得这么用力……好了,拿着这个继续冷敷,之后这边会肿起来的。」

鱼住还是一直恍神,只呆呆照着滨田说的做。

「很痛吧?」

「——我不知道……」

「啊?」

「没什么……感觉……不管是痛还是冷……」

「这样很糟糕耶,鱼住。」

「久留米——生气了。」

这是鱼住久违的认真发言。

「是啊,他是真的很生气吧。」

「我被打了……」

「吓到了吗?」

「这是第一次……久留米第一次打我。」

「因为久留米很在意你,所以才会这样啊。毕竟你一直躲他,却又不说明理由。」

「因为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为什么?之前你不都还一直黏着他吗?」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害怕……」

「你啊,不好好拿着冰枕不行喔。」

「他不在的时候,我明明就很想见他……明明非常想见他,可是他来了我又很害怕,非常害怕……」

「还真是复杂呢。」

滨田轻轻抚摸鱼住的头发,跟他说「没事的」。

可是,是什么事情、怎样个没事法,就连滨田自己也不明了。

隔天,鱼住脸上的肿胀大多是消退了,可是嘴角处那相当醒目的紫色淤青却藏也藏不住。因而研究室里的每个人看到鱼住,都吓了一大跳。

「怎、怎、那是、是发生什么事了啊?莫非是滨田先生你……」

响子把滨田拉到书架之间质问。

「别这样,我有必要做出那种事吗?」

「那到底是怎么了?」

「是第三者无法插嘴的事啦。」

「难道说……是久留米先生干的?」

突然探出头来的伊东小声说道。

「怎么连你也来了。啊~~谁都没差啦。」

「这样不好喔!对遇到那件事的鱼住施以暴力,真是太过分了!而且那张漂亮的脸蛋上还有了淤青、淤青耶!」

「你这种说话方式,像是只关心脸的样子喔。」

「不是啦!」

伊东开正在生气的响子玩笑,让响子变得更生气了。

「好了、好了,你们差不多一点。你们吵吵闹闹的话,会给鱼住不好的影响喔。懂了吗?总之,我们先静观其变。」

「可是,叫我们只作壁上观,真的不会有事吗?」

响子询问道,她是真的很担心。

「在研究室里的话,他应该是不会有问题。」

「啊~~可是要等到何时?当初鱼住学长从久留米先生住的地方搬回自己公寓时,不是也差点出问题吗?当时,他一直窝在研究室做超出自己所能负荷的工作,就算回到家也不开灯和暖气,那时还以为他会因为感冒死掉咧。」

伊东边回想边说。过去的确曾发生过那种事。

「就是说啊。那个时候,最后是久留米先生去收拾残局的吧?」

「嗯啊……是这样没错啦。」

滨田边搔着下巴边回答。

确实,久留米的存在,在某种涵义上是鱼住最后的依靠。可是,这次是鱼住本人抗拒久留米,所以大家什么忙都帮不上。鱼住不但排斥久留米,还害怕他,整个人变得畏畏缩缩。

「——你们在干什么啊?」

「呜哇!」

躲在狭窄书架之间的三个人,被正拿着玻璃移液管的鱼住其呼唤声给吓到。

「伊东,酵素没了。」

「啊!好的,呃……我这边有准备。」

伊东瘫软地爬出去,接着响子也跟着离开书架间,最后只剩下滨田靠在整齐排列的书本上。鱼住对他说:「今天,我……会回家,回去我自己的家……」

「是吗?我是都可以啦。如果你又改变心意,尽管来住没关系。」

「好的……对不起。」

鱼住用看起来很痛的嘴唇道着歉。

「别放在心上。」

「我想一个人……好好思考。」

「嗯,就先这样看看吧。」

滨田轻拍鱼住日渐单薄的肩膀后,就回到计算机前面。他边敲着键盘,边想这说不定是个好兆头。至少,鱼住有心想回到自己住的场所。

最后,人类只能像这样,一点一点地拾回日常吧?人类是无法从失去某个人的悲伤和痛苦中突然获得解放,只能慢慢等待伤口好转而已。

——滨田如此解释鱼住的行为。

回到久违的公寓后,里头没什么特别的改变,还是一样是一个人居住会嫌太大的地方。

很早就回到家的鱼住,只打开墙壁上的小灯,让朦胧的橘色灯泡发出光芒。

鱼住站着好一阵子后,才脱下大衣放在沙发上。

啪沙一声后,屋内就再也没有声响了。

好安静……鱼住再次这么想。

那是当然的,因为这里只有自己一人。

——以前就不一样。

以前,这里住了四个人和一只狗,爸爸、妈妈还有哥哥和狗。狗的名字就叫「狗」,因为哥哥是这么称呼它的。

可是,他们已经不在了。除了自己以外,大家都死了。

房间后来改装过。因为到处都会突然浮现出影像,实在让人太痛苦。

——真的是好安静啊……

「唉呀,那家伙不在吗?」

过了八点后,玛莉跑到研究室串门子。虽然她出现得很突然,但是滨田已经不会被吓到,玛莉就是这种会突然出现,然后又突然消失的女人。

「玛莉小姐,你之前是都跑到哪去了?打你的手机又一直没人接。」

研究室里只剩下滨田一个人,响子和伊东在一小时前先回去了。

「因为手机坏啦。我生气的时候把它往墙壁上丢,结果就坏了。」

「你做出那种事,手机当然会坏掉啊。」

穿着像是骑重型摩托车才会穿的黑色皮革外套的玛莉,走到滨田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然后朝滨田伸手,这举动的意思是「给我根香烟吧」。

「我讨厌那么柔弱的机器。所谓的机器,应该是要被大象踩过也不会坏的东西吧!」

「别做那么无理的要求……你听说鱼住的事了吗?」

「什么?那家伙怎么了?是生小孩了吗?如果是的话,我会吓一大跳喔。」

「看来你还不知道的样子。」

滨田边帮她的香烟点火边低语。

玛莉总算是现身了,这让滨田稍微松一口气。她有着和久留米不同的一面,而且对鱼住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存在。从滨田的角度看起来,玛莉就相当于是驾驭有时会过度不安定的鱼住这个男人的领航员。

只是,这个领航员很常离开座位。

「发生什么事?」

「那个女孩子死掉了。」

玛莉的眼皮跳动一下,接着抬高低垂的睫毛,吐出烟雾。

「什么时候的事?」她问。

——再更久以前……

鱼住一直站在同一个地方,不断思考着。

就这样注视自己的影子,一动也不动。

没错,是在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那个牧师先生死掉了。虽然不是记得很清楚,不过确实是因为生病的关系。

当时,牧师先生对自己说:「我只是要去神所在的地方,所以不用担心。」

「神所在的地方,是什么样的地方呢?」

自己这么问,还说会去找他玩,所以请牧师告诉自己。

因为,那个时候只有他愿意当自己说话的对象。

他总是操着不标准的日语和自己说话,是个非常、非常好的人。

最后,牧师在某个早上突然就死了,而自己还是不知道神所在的地方到底在哪。

然后,是待在同个福利养护机构内的那个孩子——那孩子也死了。

他从住宅区的屋顶上跳下来。因为他在学校受到欺负,被人嘲笑身上的运动服不是新衣服,室内拖鞋还被人藏起来,更被人笑说「谁叫你是个孤儿」。

那是在多大的时候呢?应该还是四年级吧?他对自己说:「我已经受够了,所以我要放弃。」而自己没办法阻止他。

名字……已经想不起来了,可是还记得他的眼神。

那是很平静的眼神——是下定决心要结束生命的眼神。

「是鱼住在医院认识的女孩子吗?」

玛莉的声调变得很低。

「嗯。在年底的时候,因为交通意外而当场死亡。」

「……」

「据说鱼住就在现场看到一切。」

「他看见什么?」

「那女孩就在鱼住的眼前,被卡车辗过去。」

玛莉看着滨田,像是在瞪他。

「是吗……真是最恶劣的情况。」

玛莉压着额头说道。

「他本来就对交通意外怀有心灵创伤。现在又发生这种事,就算是鱼住也没办法承受吧。」

——之后……之后是谁死掉了呢?

啊啊,对了,是日下部老师。

他明明是在帮自己做心理辅导的人,结果反而变得迷惘不安定,后来就自杀了。

那是因为自己没陪他一起去的关系吗?就像贵史说的那样。

明明之前都不这么认为的,但是,说不定是自己做错了。

因为都是自己身边的人死掉,死得太多了。明明又不是身处战争之中,却死了这么多人。

日下部老师曾邀请自己一起去死的,可是自己却没有跟他走。

他一个人沉到湖里去了,一定很冷吧?

真的,都是自己周围的人死去。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鱼住后来怎么了?」

滨田边回答边把卷起来的白袍袖子放下来。

「一开始我让沙里姆跟着他。然后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这次是鱼住在排斥久留米,而且坚持说不想见到他。」

「鱼住这么说?」

「没错。」

玛莉叼着香烟并侧着脑袋。

「在那之后,他有一阵子都住在我的公寓里。那时久留米曾来接过他,不过也没什么结论。鱼住还说他很害怕。」

「很害怕?」

「就很胆怯啊!他又叫久留米回去又抗拒久留米,让久留米气疯了,还揍了鱼住一拳。这是昨晚发生的事呢。今天,鱼住说要回去自己住的公寓,说是想要一个人好好思考。我想,他应该稍微平静下来了吧。」

「思考啥?」

「啊?」

玛莉不屑地说:「你说鱼住要思考些什么?就算思考,死掉的人也不会复活啊。」

幸乃也死掉了。

对啊,自己总算知道了。今天在大学的厕所看到镜子时,自己才注意到。

——跟幸乃很像的人是自己。

她有着自己孩提时代的眼神,那是对一切都不抱期待的眼神。连自己都忘记了。

两人非常相似,所以她才会令自己那么地眷恋、宠爱。

但是……竟然……像骗人的一样,她这么简单就死掉。

推书 20234-07-30 :迟来的罗曼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