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静岩两眼一黑晕了过去,最后看见的是檀寂流逐渐灰败的脸。
血色一丝丝剥离,有如行尸走肉。
第四十五章:养病
檀静岩醒来的时候,入眼皆是青色的纱帐。他眨眨眼,不记得家里用过这个色的帐子。手上一疼,就见衍华绷着那张冰渣子脸从他身上拔出最后一根针。
衍华扫他一眼,见他醒了从床头取出一个药瓶把里面的药塞给他吃了,粗鲁地塞给他一碗水。檀静岩呛得一通咳嗽,眼角冒出泪花。
“寂流呢?”
衍华动作一顿,低头继续给他换药,“死了。”
……
檀静岩沉默片刻,笑盈盈挽着他的手一脸痞样,“那你解释下那边那只没心没肺的狐狸是怎么回事。”
墙角的柜门大开,一只圆滚滚的屁股露在外面,蓬松的尾巴一抖一抖。可能是感受到了背后灼热的视线,狐狸挪动着后退露出脑袋,嘴里还拽着一个被角。被子里的棉絮被它拽的一塌糊涂。
衍华的眼神比昆仑山上千年不化的冰还要冷上几分,狐狸战战兢兢垂着耳朵,拱拱破烂的锦被团成一团滚回柜子里,顺便用尾巴把门关上。
檀静岩没想通好好的被子又招它什么了,这只狐狸还是那么爱惹是生非。看它在衍华面前害怕的样子实在可乐。“这家伙在这,寂流肯定也在你这里。”
衍华面无表情看了眼禁闭的柜门,里面传来重物倒地的声音。檀静岩眯着眼趴在被子里偷乐。
“把药喝了。”撂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衍华绷着脸拂袖而去。
至少告诉我他还好不好吧,小气。檀静岩瞪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衍华和檀寂流是难得的好友,恐怕檀寂流为自己受伤惹得他不快了。他勉强撑起身体,端过那碗药汁。身体像要散掉般,浑身上下没有一块骨头不痛。受伤的双手被包得臃肿不堪。他毫无风度可言地端着那碗药惨兮兮往嘴里送,动作笨拙地像只狗熊。
狐狸估计感觉到衍华走了,贼头贼脑从柜子里探出脑袋,一个飞扑牢牢扒在檀静岩的被子上。簇新的锦被上多了几条划痕,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棉絮。
“再乱挠就把你爪子剁掉。”
狐狸圆溜溜的眼睛直转,脑袋在他胸口不停蹭。檀静岩被他蹭得有些痒又不敢笑,一笑全身的骨头都在抗议,只得捏捏它的耳朵。它停下动作眼巴巴看着他。
“来一口?”檀仙君不怀好意把手上的药碗放在它面前。
狐狸委屈地抖抖耳朵,夹着尾巴想从边上溜走,没想到被檀静岩捏着脖子提起。“寂流呢?带我去见他。”
它垂着头装死。
檀静岩莫名觉得这个场景惊人地熟悉,好像不久前才出现过。“不肯是吧。来一口?”作势要灌。
狐狸抬起头大颗眼泪从眼睛里滑落,檀静岩一愣手上一松,这祖宗从来无法无天什么时候这样过。狐狸晃晃尾巴在他手上咬了口趁机开溜。
“给我回来!”檀静岩怒了,混蛋把他吓得不轻。刚刚一瞬间差点以为檀寂流出了什么事。瞪着狐狸一蹦一蹦的背影恨得牙痒。
狐狸得意洋洋往外逃窜正好赶上宁止进门,两眼一黑撞在他腿上软趴趴在地上晕了会才晃悠悠站起来。
“宁止!帮我逮住他!”
宁止温柔地抱起狐狸顺毛,“它又怎么惹着你了。”狐狸舒服的在他怀里翻了个身,头在胸口来回蹭。
檀静岩瞪圆了眼不说话,宁止念在他是伤员,更何况全身上下包得跟个粽子似的起不了幺蛾子,手一松把狐狸放在被子上。
檀仙君狞笑着用他缠满纱布的手捧起狐狸,利落地抓住尾巴拔毛。生龙活虎的样子哪像是受重伤的人。
狐狸一阵哀嚎,身体瑟缩在一起,耳朵垂在脑袋上乌黑的眼睛也没了光彩。宁止看不下去连忙从他的魔爪里把它解救出来。夹着尾巴,一瘸一拐哀伤地逃离这个魔王。
檀静岩得瑟地朝手上吹口气,雪白的狐毛洋洋洒洒落下。狐狸一脸哀痛溜得更快了。
“你啊……”宁止摇着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老是像小孩一样。欺负完狐狸之后脸上满足而又得意的表情实在让人责备不起来。
宁止是来给他上药的,衍华每天给他扎三次针,其余的事一概不管。檀静岩苦兮兮注视宁止把纱布拆了换上新药。药味辛辣,还隐隐有股臭味。檀仙君的脸色相当美妙。
“我睡了多久?”
“三天。”宁止小心翼翼包着纱布,檀静岩右手上一道伤口,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看上去异常狰狞。连上药的人都觉得于心不忍,忍不住轻手轻脚。
檀静岩嫌他磨叽,自己一爪子拍上药用纱布胡乱缠了几圈,疼得自己靠在枕头上喘了半天。
宁止摇摇头,拆开纱布重新弄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他呢?”
对方怔愣片刻,避开他的视线低头折腾纱布。“他送你来的。”
“然后?”
宁止叹气,起身收拾桌上的瓶瓶罐罐。“有衍华在,不会有事的。”
衍华的医术可以肉骨生死,檀静岩不止一次怀疑就是死人他也能把他医得活蹦乱跳。更何况宁止不会骗他,他说没事应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了。檀仙君把心放回肚子里,转而注意宁止刚带来的一包点心。
虽然不担心,但不意味着他放心。意味深长地偷瞄一眼宁止,“看好你的人。”衍华皮相颇好,别把他的人勾走了。
“没人想跟你抢人。”宁止脸色如常,“左手没包好,重新包一下。”
“等……你轻点啊!哪有你这样对着伤口往下按的。”再看一眼桌上,那包看起来很可口的点心果然不见了。宁止,你个阴险的男人。
非要把檀静岩弄得眼泪汪汪求饶,宁止才勉强放过他。檀仙君带着一身包得极尽完美的纱布委屈地蜷在被子里,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锦逸当年看到宁止就绕道走。实在太阴了。
宁止摸摸他的狗头带着温柔的笑意离开,徒留檀仙君抱着被玩弄的身体啜泣着入睡。他毫不怀疑要是手头有辣椒水,宁止肯定会一脸温柔地失手倒翻到他伤口上。
昆仑山终年飞雪,山顶寒冰千年不化。白天闹腾的时候不觉得,夜深独自一人时总觉得有丝丝寒意渗入肺腑。檀静岩翻个身,瞪大双眼无声地望向窗外。伤口火辣辣地疼,手脚却冷得像块冰。他的嘴角溢出一丝苦笑,让你逞强,有你好受的。
到了半夜,干脆起身一人对着月亮哼小曲。不是一般的冷,刺骨的寒冷仿佛要把灵魂一起冻住。浑浑噩噩间脑中闪过很多过去的事,又是一夜无眠。
第二天日上三竿,檀静岩悠悠转醒时,耳边传来有规律的嗑瓜子声。睁眼一看,白毛团那只没良心的兔子手上兜了袋瓜子聚精会神地盯着他看。
“哟,没死呐。”兔子失望地掸掉身上的瓜子壳。从边上狼言的手上又抄了把接着咳。“听宁止说你快不行了,我赶了半天路才到的。这不是还在喘气呢嘛。”回头对着狼言小声嘀咕,“我说这祸害死不了吧。非要我来。”
檀静岩额角上的青筋跳了跳,亏他害怕自己出事徒惹别人伤心把兔子赶到狼言家里。合着他就是瞎操心,这只没良心的兔子。
“啧,怎么脸色不太好?”白毛团上看看下看看,“好像有点青。”他得意地掏出一个大瓦罐。“早上老邱给你炖的。好好补补。”
白小仙觉得自己人也看过了,东西也带到了,自己该拍拍屁股走人了。拉着从进来开始没说过一句话的狼言匆匆走了。他揉揉发红的眼睛,搞了半天檀静岩没事,害他带了一堆手绢想来送别来着。这种祸害果然不值得别人为他哭。
“托您的福,我快被你气死了。”檀静岩有气无力在他背后叫道。
中午的时候宁止过来一次,又给他带来一次痛苦的煎熬。下午被衍华扎成个刺猬,檀仙君躺在床上郁闷地直哼哼。
他一次都没见到檀寂流,疲惫的眼中有一丝担心。这家伙到底怎么样?自己昏迷之前,对方的状况怎么看都不像是容易处理的。
“这天也太冷了点。”他喃喃自语着哈了口气,桌面顿时蒙上一层雾气。下意识在上面写字,随即又被主人羞愤地抹去。檀静岩觉得自己没救了。
傍晚的时候,他缠着宁止死乞白赖要求添被子,宁止为难地直摆手。
“衍华说了你不能盖太多。”
这是哪门子道理,衍华明明是蓄意报复。
就在他觉得今晚也要冻死的时候,狐狸挪着屁股一脸不情愿地一扭一扭往他床上爬。一头钻进他被子里,暖烘烘地在腰上贴着。檀静岩疑惑地掐它尾巴,掐一下它就拱一下自己的腰。
“你有那么好心?”檀仙君坏心眼地又拔它尾巴毛。
狐狸扭了两下,铁了心眼黏着他不肯走。
宁止略一思索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笑着替他们俩关上房门。
“啧。漫漫长夜无心睡眠。”檀仙君欢快地捏着尾巴,“明天早上会不会秃?”
狐狸身体一震,呜咽着任他捏自己的尾巴。
“这么听他的话啊。”他温柔地把狐狸抱在怀里,下巴贴着它的脑袋蹭了蹭。“还算想着我,知道让你来陪我。”
“我也想他。”
狐狸看他一眼,乖巧地把脑袋靠在他脖子上。
“喂不许笑。不要以为我看不出你在坏笑。还笑!再笑我让寂流打你屁股。”檀静岩恼羞成怒,“刚刚的话不许告诉他。不然我扒掉你的皮做围脖。”
狐狸轻甩尾巴无辜地睁着眼睛,它什么都没干啊。
第四十六章:无耻
檀静岩醒来的时候,觉得脑袋边上有个暖呼呼的东西在动,闭着眼伸手捏了把。毫不意外传来了狐狸的哀嚎声。
狐狸抱着自己微秃的尾巴眨巴眼睛,那模样要多可怜有多可怜。可惜对方没有多少同情心,抱着它揉搓了一番,心情大好地说,“怎么好像有点掉毛?床上好多毛啊。”
狐狸哀哀凄凄抱着尾巴垂泪。
早上衍华又顶着一张死人脸替他扎针,檀静岩大呼小叫直叫得嗓子都痒了。模样甚为凄惨。万幸,衍华那些苦药还有些用场,今日之后只需静养就行了。他注视着衍华收起那一根根闪亮的银针心中无比痛快,再见,永远不见哈哈。
“宁止你这里杀猪呢。怎么吵成这样。”他刚嚎完两嗓子,门外就传来锦逸轻浮的声音。
“你才杀猪。”檀静岩反唇相讥道。
“啊!衍华你你……”
“手滑。”衍华淡然地从他身上拔出一根针。
檀静岩瞪半天,没看出这家伙是真手滑还是故意的。这家伙的性格又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可要是真手滑……谁信呢。一旁锦逸和卿修的眼神恰好印证了他的想法,那眼神摆明了在说,你到底是有多闹腾能让衍华出手整你。
檀静岩蔫了,老老实实在床上趴好。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你床上怎么那么多毛?”锦逸狐疑地看了一眼青灰色褥子上零散的白色狐毛,“你掉毛?”
床头抱着尾巴的狐狸更哀怨了,呜咽一声团着滚出房间。
房中的几人目送狐狸萧瑟的背影,“太不要脸了。”锦逸喃喃自语,“连狐狸都要欺负。”
檀静岩瞅他一眼,“看上了?啧,连禽兽都不放过。”
锦逸抬手往他伤口上按了按,檀仙君再次歇菜。
“我死了算了。你们都不要管我。”他闭着眼耍赖。一群手脚健全的家伙来欺负他这个重病号,连半点情谊都不讲。
“装死吧你。”锦逸一脚踹上他的屁股撩衣服坐在床边。卿修笑笑毫不留情在另一半屁股上留下个脚印。
“交友不慎,交友不慎!”
“安静会你。”锦逸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个暴栗。“不知道是谁走漏风声。你和谢静流两个人找兰亦和谈遭到伏击这熊事全仙界都知道了。你最好最近别出门,忒丢脸。”
“这不关我事。冤枉。”檀静岩弱弱地抬起头,一脸无辜。
“闭嘴。”卿修伸手戳他伤口。檀静岩痛苦地闭上嘴直哼哼。
“就你那怂样,不用猜都知道肯定是旧情难忘陪着旧情人送死去的。”锦逸继续往下说,“你知道现在外面怎么说。说你妖颜惑主。”
檀静岩诚恳地抬起脸,“你看我像这种人吗?”
“丑死了。”锦逸一巴掌把他的脑袋拍回去,“谢静流要是真能让你媚住,猪都能上树。”
“我家寂流可稀罕我了。”檀仙君委屈道。
“他瞎眼了。”衍华抱胸冷冷道。
檀静岩委委屈屈看他们一眼,彻底闭上嘴。双拳难敌四手,他一个清雅的弱神仙比不过这群野蛮人。
“最近别出门。免得有人替天行道解决掉你。”
“话又说回来,和谈这主意是谢静流自己想出来的?”卿修懒洋洋捏了把他的手臂,惊觉捏到一把骨头几天就瘦成这样,看来这次没少吃苦头。
“……卿修你别摸了。我们是不可能的。”檀静岩痞笑着盯着卿修的爪子,“我知道你爱我嘛。”
“老实点。”
伤口又一次遭到挤压,檀仙君歇了。“确实是他自己提出的。我也觉得很奇怪,师兄不像是这种莽撞的人。”
锦逸和卿修不着痕迹交换个眼神,“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见某人明显兴奋起来,宁止毫不客气给他灌了一碗苦药,“你先养伤。少瞎凑活。”
檀静岩皱着脸,被古怪的药味恶心地一时回不过神。“对了,师兄怎么样。”
“他也受了伤。”锦逸瞥他一眼,“放心,绝对没你的伤那么重。”
“到底为的什么打起来?”
檀静岩趴在枕头上,闭眼思考片刻。他身体还未痊愈,闹腾半日精神远没有刚才好。趴着趴着,脑袋一点一点差点去见周公。卿修看见他苍白的脸色略微有些不忍,可这问题太过重要不得已把他摇醒。
檀静岩睡眼惺忪,黑发粘在额前,整个一死不瞑目的水鬼样。“我没听清。”
只听“咚”一声,檀仙君一脑袋砸枕头里晕过去了。
“抱歉我没忍住。”卿修揉着拳头,一脸愤慨,这家伙脑袋真硬。
再看剩下几个人,全是一脸“我理解,我知道,我了解”的表情。檀仙君看来平时做人真不咋样,殴打病人都没人同情他。
衍华上前摸了摸脉,摆摆手示意没事。狐狸不知道从哪窜出来,报复地在他背上一顿狂踩。
卿修和锦逸看狐狸的目光充满了慈爱……
檀仙君美滋滋在梦里和周公下着棋,反正他是重病号也没人来叫醒他。就是背上偶尔有肉垫不轻不重地踩来踩去。他喜不自胜地想,今儿这梦不错,睡着了还有人捏肩敲背。
这一觉一睡就睡到晚上。檀静岩被昆仑夜间的寒冷冻醒。半梦半醒间就听见窗外北风呼啸的声音有如猛兽嘶吼般惊心动魄。他不着边际地幻想,要是这时候有凶兽闯进衍华的药庐该怎么办。大概会被衍华大卸八块吧。嘶,好冷。
迷糊间伸手去勾被子,很不幸,被子不知道被他踹哪去了。他是趴在床上睡的,背上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压着,使不出半分力气,连翻身都难。哪个不长眼的鬼敢压他?赶明儿找阎王喝酒让他好好管管那些小鬼,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