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因为我吸毒!那可是个好东西啊,就那么慢慢地慢慢地让你忘记烦恼,然后上瘾,最后欲罢不能……你要不要试试?哦,
不过你现在可不行呢。你瞧我这身行头,整个穷鬼一个,还欠了高利贷,呵呵……”男人有些狂乱,“说起来,这一切还要拜
段明轩所赐呢!”
颜念看了他会儿,“杨先生,既是你们的恩怨,抓我来又是为何?”
“为何?我也想知道为何呢……折磨你也许会让段明轩痛苦,可是他痛苦与否又与我何干呢?”杨庆笑,看不出哀乐,“你只
不过是我泄愤的工具罢了!所以,你看这世间之事本没有公平这一说,弱肉强食呵……”
“为什么刚好是我?”
“你不也说是刚好吗,因为是刚好,所以哪来的那么多理由……不过,几次碰到段明轩,你都刚好在他身边而已。下地狱嘛,
总得找个伴儿不是?本来最好的伴儿非段明轩莫属,那次在酒吧看到他的时候我就有这样的想法啦。当时,有人朝他挥拳头,
我就在想,要是那个人挥拳的人是我会怎么样呢?我握得关节都发白了,可是却看见你在背后给了那人一酒瓶呢。你为什么要
帮他呢?从前是这样,现在还是那样,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人站在他身边?你说,他有什么好,为什么总是众星捧月般地在人
群中央啊?因为他家老头子有几个臭钱吗?有几个臭钱就很了不起了,就可以为所欲为了?”杨庆瞪着颜念,手下的力道越来
越重。他近乎喃喃自语,“我他妈这辈子都让姓段的给毁了!”
颜念看着他,突然问道,“杨先生,杨庆——你是温琅的学生?”
“呵呵,你连这个也知道……段明轩把这种事情都跟你讲?”他突然乐不可支地笑起来,“当年怕我说漏嘴,让我莫名其妙地
被开除了,没有一所大学肯接收我……这会儿倒是自己讲出来了……呵呵,他姓段的高贵,难道别人就是草屑,可以任他任意
践踏吗?”杨庆盯着颜念,“他凭什么连这最后一点得到父亲认可的机会都要剥夺?啊??”
杨庆兀自看着近在咫尺的颜念,陷入回忆。
人说富不过三代,看来是有些道理的。杨家是从杨庆爷爷那一辈发的家,老爷子辛苦一辈子,杨家当时在H市也算是小有势力。
老爷子,家里接手的是杨庆的父亲。杨父是杨家独子,老爷子年近半百才得一子,纵是想严加管教也还是舍不得的,更何况自
家夫人更是疼这个孩子到了骨子里。当然,这也不是说杨父因为从小太被溺爱就不学无术。其实,杨父还是颇有些才华的,只
是全然用不到生意上。杨父自小受宠,再加上家中殷实,因此有不少公子哥的习性。从小吃穿用度极尽奢侈,又加上在学问上
有几分得意,自是年少轻狂又多情。
老爷子过世,杨父接管家里的生意,一贯潇洒做派的杨父自是不甚伤心,全靠家里的老管家帮忙打理着。杨庆是杨家的私生子
,母亲病逝后才被接回杨家的,在杨家挂得上号的孩子中排行老三,下面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杨庆性格内向,不懂得讨杨父欢心,又无过人才华加之母亲身份的尴尬,在杨家一直不受宠。杨父任凭自家儿子每天出现在自
己眼前,从不搭理他。那个时候,老管家已经过世,杨家的几个叔伯内讧得厉害,杨父虽然已经不再游戏花丛,却又患上自怨
自艾的毛病,每天一壶酒感叹生不逢时。
杨庆是在考上大学那年才得到杨父睁眼相待的。Z大是在全国排的上号的大学,那一年杨庆捧着大红的通知书第一次看到杨父对
他咧开了嘴角。原来只要自己一往无前也是可以得到那个人的亲睐的,他当时想。
因为这个原因,杨庆在学校里一直颇为用功,成绩自是相当优异的。认真好学,就是性子孤僻了些,老师这样评价他。只有他
自己知道是为着怎样的心思坚持下去的。
出手打温琅那次,只是因为嫉妒。温琅那个人人如其名,温润如玉,那样温和的一个人对谁都很好但又不是特别好。杨庆远远
地,冷冷地瞧着那个温和的人慢慢学着开怀大笑,眉目张扬——那块玉终于不再是玉了,玉怎么会发光呢?杨庆可以忍受一个
人的孤独,但绝不要别人施舍的温暖,那种因为自己的幸福无处安放,转身对身边不幸之人的同情,他绝不要!
他还记得温琅找他的那天,正是初冬时节,阳光下空气里有浓浓的水雾。“你太寂寞了!”温琅对他说。寂寞吗?这么多年来
还是第一次有人对他说这两个字,他有些想笑,却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人。为什么现在对他说这些呢?因为自己幸福,所以心
也变得柔软了,见不得人受伤了?为什么明明不久前同自己一样寂寞的人现在却可以笑的那么灿烂呢?他伸出手,想将那碍眼
的笑粉碎,最终挥出了拳头。
再后来,见到温琅,是在学校的那片小花园。他抱着双手冷冷地看着路灯下吻得浑然忘我的两人……那个就是幸福的源泉?他
想。
段明轩的父亲那边,是他通知的。这次他真的是太寂寞了。寂寞得想让所有人同他一起寂寞,一起陷入深渊。看到温琅失意,
看到段明轩愤怒,可是他还是开心不起来。那时他想,原来不是所有人都陪你玩着相同的游戏就可让孤单豁免。
被勒令退学,理由不明。段明轩的父亲给了他一笔封口费……钱算什么呢?他只是想待到那个叫做学校的地方,安静等待荣誉
等待光耀,等待父亲的再次亲睐。
他记得当得知被勒令退学时,,父亲的表情。
“我还可以去别的地方。”他对冷着眼的父亲说。
他忘记了父亲是否有回答他,是否在背过身去有给过他别的眼神。只是当一次次碰壁,知道没有一所学校肯接收他的时候,他
才猛然意识到——父亲,可能最后能给他的仅是那个背影了。
在很久以后,他有了工作,再次遇到段明轩的父亲时,他才知道,那一切原来只是自己多嘴的代价。天底下的父亲总是护短的
,即便是怒火中烧,在背后诋毁了自己儿子的人也不会忘记让其付出代价,虽然那些都是实情。
杨庆的公司是在工作好几年之后才开起来的。公司不大,做的的经融,除了自己的努力外,父辈留下来的人脉或多或少起了些
作用。那时,他想,或许这一辈子这样过下去也不错。他很用心地经营着那家公司,人这一辈子总得找些什么作为精神寄托。
公司的倒闭突如其来。一张巨大的网套住了他的公司,他挣扎不得。一夜之间,公司易了主,收购人不详。他在流落街头的时
候才听留在公司的旧识说,新的董事长姓段。段明轩,真是阴魂不散呢!他站在那栋蓝色的大厦前向上望,他的公司在第十二
层,不高不低的位置,淹没在了楼海中,就像他的人生,总是随着别人的步伐前行。
流落街头的那段日子,他认识了个男孩儿。男孩儿长得很清秀,满目天真。同那样的人在一起应该会幸福吧,简单的快乐。他
想自己应该不爱那个男孩儿,可是他却离不开——精神寄托这种东西,原来真的有用。
杨庆开始学着简单的生活,简单地爱人。他看着那个孩子在他的肩头浅笑,听着均匀的呼吸声,回家的时候有人在门口安静地
等待,深夜有人紧紧相拥……这一切都是多么美妙,美妙得他从前简直不敢想象!他喜欢去想一生一世的东西,可是谁又是谁
的一生一世呢?忘记是哪天男孩说要离开,“我爱你,可是我更珍视未来。”他听着,面无表情——未来,原来那么单纯的孩
子也会想那么遥远的未来啊!未来是是什么,不是现在一天一天积累起来的吗?再后来,他见过那个孩子两次,男孩依偎在段
明轩身边安静浅笑,后来一次站在男孩身边的是个秃顶的中年男子。他两次都只是远远地看,原来那样的笑不只是对他一人,
身边的位置离了他永远有替补。
再后来,怎么染上毒瘾的呢?生命实在是太需要宣泄,他只是不想那么清醒地感觉寂寞罢了……
第十九章
杨庆一共见过颜念两次,第一次是在段明轩打架的那间酒吧。他看着那个年轻人对着段明轩皱眉,看着他摔酒瓶干脆利落,看
着两人走出酒吧十指紧扣……
第二次是在一条破烂的弄堂里。年轻人认真地挑着青菜,旁边站着拎着两大袋东西目光柔和的段明轩。两人走在拥挤的弄堂里
,男人昂首走在前面,然后在街角的地方回首轻轻微笑……
那个时候,他突然没了愤怒,他只是想笑,嘶哑怪异的笑声从他嗓子里出来,伤了双耳。哦,那个人又在幸福地笑——可是凭
什么呢?
杨庆开始注意颜念,就是在那两次之后
颜念的生活很规律,就像他的人一样安安静静的。杨庆甚至开始欣赏并羡慕着这个年轻人。多好,那种在阳光下安详的日子,
他有多久没有过了。可是最终那淡淡的欢喜也扭曲的面目全非……
人说幸福像吸毒,会上瘾,他没有幸福,可是他是真的吸了毒。黑暗里,只有那种狂乱的感觉让他清楚地感觉到自己还是活物
。
多么的可悲,他想,一个人存在的价值都要凭借外物的体现,只是他的稍有不同而已。烟头小小的光芒在这个没有黑夜的城市
里彻底淹没,他蹲在街角,街的尽头万家灯火。
段明轩定戒指的那天,他也碰巧在。他不是顾客,去那里只是为了避难。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他将自己暴露在大庭广
众之下,逃避着高利贷的追债。
杨庆坐在前台的沙发上,看段明轩认真地对年轻的设计师嘱咐,侧着脸,线条柔和。段明轩说“言之所念”四个字的时候,他
立即想到了颜念。“言之所念”,颜念,很好……从那里出来,他忽然相信了天意。他的半生过得太过寂寞,他宁愿相信那是
上天的惩罚。而现在——相应的,也是天意。
当他的恨都快死的时候,在他快要认命的时候,段明轩就突然的出现——他的心又活了,那么深的恨,怎么能说放就放呢?
他要下地狱,世人又怎能幸福?
他觉得自己不正常了,可是他现在很快乐,从未有过的清醒,目标明确。
杨庆再次出现,是在第二天。身上多了很多伤痕,气色很差,脸色苍白中带着青灰。他没有给颜念带食物,也没有带水。
“我只是想知道别人在痛苦中的挣扎的模样是否跟我一样。”他说。
他撩起袖子,露出一大片伤痕,像是烧伤,还带着抓痕。
“你看,毒瘾发作起来就这样。”他微笑着说,“我是否应该考虑拿你去向段明轩换一大笔钱?……呵呵,可是我比较了很久
,发现还是现在这样更让我高兴。”
“你怕黑?你放心,我已经切断了这里的电路,那个小窗口已经被我堵上了……没有一丝光亮可以透进来。呵呵,这里只有黑
暗,无尽的黑暗哦……”
第三天的时候,杨庆过来,脸色更加差了。颜念饿的晕晕乎乎,连抬头看他都有些困难。
“你……这是何必呢?”颜念开口,才发现声音沙哑得厉害,嗓子火烧似地疼。
“呵,看来你精神还不错嘛……”杨庆冷笑。颜念的平静激怒了他,也伤了他,那样的平静让他觉得现在的报复,以前歇斯底
里的挣扎都是个笑话。他是什么?跳梁小丑吗?
杨庆给颜念水的同时也给了他身体上的惩罚。鲜红的狰狞的伤痕在颜念偏白的肤色上格外明显。各式各样的伤,有仅止于表面
的也有伤及筋骨的。杨庆只是在发泄,他给的伤害随心而定。
也许是因为饥饿的缘故,也许是高烧的缘故,颜念的意识变得很模糊,连带着那些黑暗里的身影也变得模糊起来,像隔着浓稠
的雾,遥远而恍惚。时淡时浓的血腥味就萦绕在鼻尖,让人分不清现实和幻境。
那些很遥远的回忆又回来了,带着狰狞的面具,张牙舞爪。颜念的精神越来越差,睡着的时候比醒着的多。他一直都知道自己
不是个坚强的人,不坚强的人唯一的武装就是假装遗忘。
迷迷糊糊中,似乎回到了小时候,他一个人站在巨大的水潭边。水潭里有只颜色鲜艳的翠鸟,他欢喜极了,想伸手抚摸,刚迈
出一步,就掉进了潭里。潭水太深,无论怎样挣扎都是徒劳无功。有水进了鼻腔,不是尖锐的疼痛,却一点一点消磨着人的意
志。
有一双有力的手臂伸过来,他回头,是爷爷板着的面孔。他伸手想抚平那紧皱的眉头,忽然那张熟悉的面孔不见了。四周很黑
,他一个人站在淤沙上。有人在水的那边叫他的名字,可是无论他怎样睁大眼睛都看不清那人的面容。忽然画面一转,自己却
置身于茫茫沙漠。那么大的风沙,吹得人不敢睁开眼睛。有人骑着骆驼远远地过来,骆驼的铃铛叮当作响。走得近了,他终于
看清了那人的面孔,很熟悉,可是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人微笑着向他伸出双手……
“跟我走吧!”那人说。
“你知道出去的路?”他偏着脑袋问。
那人低低地笑,“不知道,可是总会找到的,不是吗?”
颜念是在除夕那天早上醒过来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双眼,窗外太阳刚刚升起。房间里除了滴答的点滴声,安静得可怕
。他望着空荡荡的房子出了会儿神,才抬眼向门口看去,段明轩正端脸盆从门口进来。
男人端着脸盆的手微微颤抖,怔忪了半响,弯起漂亮的嘴角。窗外飘着南方少有的鹅毛大雪,雪花在阳光下晶莹剔透,明亮得
晃眼,整个世界都跟着亮堂起来。
两个大男人窝在被窝里守岁。外面是大片大片的烟花,将天空映得恍如白昼。小孩的欢呼声,遥远的鞭炮声,广场上人们倒计
时的声音,热闹而熟悉。段明轩用手臂圈了个圈,紧紧搂着怀里的人。
“颜念,原来除夕真的是除旧迎新的意思呢!”
温叶过来看颜念的那天,段明轩不在。不过几个月没见,那种年少的骄纵渐渐变得内敛,谈不上沉稳却是成熟了不少。年轻人
,就像一把磨得雪亮的刀刃,锋利有余却太容易折断。
两个人礼貌地问好,比陌生人近比朋友远。
“我没有跟爸爸去美国。这里是我长大的地方也是爸爸生活过的地方,留在这里,算有个念想,爸爸总会回来的。”温叶坐在
沙发上,捧着热茶,热气萦绕着,看不清表情。
少年推门离开的时候,转过身,冲颜念浅笑。“颜念哥哥,谢谢你!”
颜念忽然有些伤感,他是真的当那个没经受过挫折的少年当弟弟看待。少年的心思透明,很容易揣测,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
—那些年轻人的活力,他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消失殆尽了。自己没有的,总是有几分羡慕的,因为羡慕着所以连带着自己
的那份小心地呵护着。
现在,顺其自然……
他想起杨庆来,不知道那个男人现在怎样了。段明轩没有伤他性命,可是茫茫人海中,那个人或许已经客死他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