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中,充满了太多不可预料的事情,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高屋广厦,锦衣玉食一辈子,一旦落难,这些本领就可以用上了
。」
反正四野无人,水无攸也就恢复了对齐康的敬称。
「喂喂,你不要乌鸦嘴好不好?我这辈子要是落了难,那就离死不远了。」齐康横了水无攸一眼:「你就是贪吃,搬出这些冠
冕堂皇的理由干什么?」
水无攸一笑,悠悠道:「也不能这么说,历史上在外落难,后来却又登上皇位的皇帝还少吗?当然当然,太子殿下文韬武略,
微臣是相信殿下绝不会有这种机会的。」
齐康哼了一声,看见野鸡野兔身上已经滴下油脂,于是摆摆手道:「算了,看在这些鸡鱼美味的份儿上,本宫不和你计较。我
说先生。这鸡兔什么时候能烤熟啊,本宫这肚子都饿了。」
水无攸笑道:「这才烤了多长时间,怎么着还要等一阵子。」他心想真是孺子可教,刚刚那番话,虽然这小太子表面上没往心
里去,但只看他眼神中布满的沉思之色,便知他是放在心里了。
一时间鸡兔烤熟,几个人拿起来大嚼。水无攸拿起葫芦,吃一口鸡喝一小口酒,好不惬意。
他本意是要引诱齐康也喝两口,趁机勒索日后的美酒。谁料想齐康和小闵子杨青对着飘香美酒,竟然没一个人在意,只和叮当
说笑吃肉吃鱼,让他的心机全都白费了。
野鸡和野兔烤鱼吃到最后,还剩下很多,齐康也不舍得扔掉,正不知如何是好,却见叮当从包袱里拿出油纸,将这些都包起来
,嘿嘿笑道:「我早准备好了,现在包起来,留着晚上吃。」
齐康拍着肚皮,躺在地上望着天上悠悠白云,满足的叹了一口气,喃喃道:「本宫今日只自在了半日,便知过去那些岁月,竟
是白活了。原来这宫外竟有如此多有趣的生活,难怪都说农家乐农家乐,果然如此。」
水无攸笑道:「这种生活偶一为之,自是有趣,然而每日都过农夫的生活,也是劳累的,面朝黄土背朝天,哪有那么容易,殿
下日后若能登基,切记要勤政爱民,带给他们一个太平盛世,方不负他们供养朝廷之恩啊。」
齐康凑到他面前,笑道:「今日竟头一次从你嘴里听到一句正经的话,但向来只说朝廷之恩,可从不曾听说过百姓之恩的。」
「所谓民为重君为轻,便是说的这个了。」水无攸坐起身来,感叹道:「王公贵族穿的绫罗绸缎,吃的山珍海味,哪一样不是
赖百姓之力?朝廷偶尔放松赋税,百姓们便感恩戴德了。然百姓若不种地捕鱼,养蚕织丝,哪里有你们的富贵生活?」
齐康点点头,看着无垠旷野,轻声道:「这些道理我自然是懂的,但以前只是在书本上学来,如今方觉这道理是真的到我心里
了。别说,到底还是父皇目光如炬,虽然我还是瞧不起你这没个正经的样子,但我有预感,我会从你身上学到不少东西的。」
「那就好,殿下是否瞧得起微臣,我是一点都不在乎。我只希望能够完成陛下所托,让殿下有更多历练,这就知足了。呵呵,
说起来,皇帝陛下可答应过我,教会了你,还要赐我几坛子美酒的。」
「喝吧喝吧,迟早有一天你要把自己都搭在这个酒上。」齐康板起脸,半大的少年倒正经训斥起先生了,不过水无攸天性不羁
,面对这些,也只是哈哈一笑就带过去。
在草地上躺了一阵子,齐康坐起来,看看天色,已是夕阳西下,红彤彤的一轮太阳坠在山间,煞是美丽。
「先生,公子,我们还是走吧。」小闵子也坐起来,看看在草地上悠闲吃草的马匹:「这些马儿也吃饱了,再不走,大军就该
追上来了。」
水无攸嘴里叼着一根草,呵呵笑道:「正是要等他们啊,不然我还不早带上你们一溜烟跑到边关呢,何苦在这里等半天。」
「什么?等他们?你……你的意思是说,我们自由的时间也就只有这半天?」齐康大惊失色,跑到水无攸身边劈头训斥道:「
你是猪吗?回到大军里再想出来哪有这么容易,也许现在张将军就后悔了,你……你真是气死本宫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让我
知道这独自策马天涯的滋味,如今又要把我圈回去。」
水无攸也一点不着恼,悠悠道:「这才半天,心就野了?对先生又开始大呼小叫的,竟然还用猪这种不雅的名词来形容本先生
,哼。」
齐康怔愣了一下,眉眼间逐渐染上怒气,不过到底没有发作,还深深一揖道:「先生,刚才是学生冲撞了,只是你还要想个法
子,看怎生我们独自走还好,不然在大军之中,实在太憋闷了。」
「嗯,这还差不多。」水无攸嘿嘿一笑,面上现出狐狸般的狡猾之色,对齐康道:「这是我和张将军说好的条件,每日晚间归
营,白日里放马而行,这已是他能容许的最大限度了,若想自己纵马到边疆,只怕我还不等回京城,这颗脑袋就要先被元帅给
砍下来。」
「原来如此。」齐康松了口气,又狠狠瞪了水无攸一眼:「那你不早说,故意要看我沉不住气的样子是不是?哼,怪不得人家
都说你狡猾如狐,果真如此。」
「真真是冤枉,殿下你自己着急,不等我解释就跑过来大吼大叫,最后还怪罪到我头上来。」水无攸摊手,一脸的无辜模样。
齐康咬牙看着他,忽然将脸上所有的表情一收,满面堆笑道:「是是是,学生冤枉了先生,理该赔罪。先生在这草地上躺了半
天,想必肩膀有些酸麻了,就让学生代劳,替你拿捏拿捏如何?」
「不敢劳驾。」水无攸咳嗽一声,刚要大步逃走,却听齐康哼了一声道:「你敢不听本宫的话,便是抗旨,给我坐下。」
一边说着,早把水无攸给按在地上,他虽比水无攸小几岁,然而从小就锦衣玉食,又不缺乏锻炼,所以这个子倒反比对方要高
几分。
「喂,殿下,你这是松骨还是谋杀啊?我可告诉你,往后的日子里你想继续逍遥,还得靠我呢。」水无攸大声惨叫,可见太子
殿下的服务的确不是好享受的。
「嗯,你说得对,就看在你还有利用价值的份儿上,饶你这一回。」齐康得意一笑,收回双手,互相握了握拳头,注目看向水
无攸,只见他狼狈的从草地上爬起来,一边嘟囔着什么,一边去整那有些变形了的衣领,头发也有些散了,这副模样看上去,
竟有几分旖旎味道,一时间不由得僵了笑容,看呆了眼。
待夕阳完全落下之后,大军果然浩浩荡荡的赶到。张力便命军队原地搭帐篷,埋锅造饭,因这百里亭四周都是开阔平地,所以
每次大军出征,第一天晚上必在这里歇息。
军队的伙食虽然不如皇宫精致,却也是别有一番滋味。加上叮当又取出白日里吃剩下的野鸡鲜鱼,重新烤了一遍,众人也吃得
开怀。说了一会儿话后,便各自歇了。
齐康本和小闵子杨青是睡一间帐篷的,然而至晚间,水无攸忽然进来,非要和杨青换着睡。他是太子殿下的先生,杨青也不敢
违拗,虽不情愿,也只得去另一间与叮当同睡了。
「先生是怕有人对我不利吗?」齐康坐在床上,由小闵子服侍换衣服,一边问水无攸。
「太子殿下认为呢?觉着您此行的确够保密,所以是万无一失吗?」水无攸不答反问,也把外面长衫脱下,只余里面的雪白中
衣。
「不知道,母后说历来后宫多凶险。我既然坐在这个位子上,肯定要有许多暗箭明刀。不过既然要为国家之主,这些也是我该
担当的。」
少年的语气里有一丝忧伤,然而转瞬间就豪气万千,双眼闪亮的看着水无攸道:「先生放心,我会小心保护好自己的。」
水无攸看着齐康,看了良久,方点头笑道:「难怪皇上如此看重你,果然有指点江山的豪气,好了,你也放心,既然陛下委了
我,便是为了那几坛美酒,我也必然会将你毫发无伤的送回京城,时候不早了,明晨五更便要赶路,快睡吧。」
「咚」的一声,一本厚重大书呼啸着朝水无攸飞来,他一躲,书便砸在了小床上,把褥子都砸出一个大坑。听那边齐康怒吼道
:「你这个混蛋去死吧,竟然是为了那几坛子破酒,等着,回去后我就让人抄了你的家,不抄别的,就把酒坛子全部砸碎。」
水无攸哈哈一笑,解开葫芦又灌了一口。躺倒在床上不再说话,那边齐康吼了几声,也消停了。小闵子吹灭烛火,一时间,帐
内安静下来。
黑暗中,齐康却翻来覆去睡不着了,仔细想着这水无攸真是自己见过的第一等奇怪人。说他放浪形骸品行不端,但其实又似没
有坏到哪里去,说他才高八斗,可是又不恃才傲物,真是怎么琢磨也弄不明白。
如此这般思来想去,直到天近三更,才堪堪睡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忽觉自己不知怎的便来到一个广阔的天地中,草原无边无际,远方天地交接的地方,一骑绝尘而去,白
衣乌发飞扬,说不出的豪壮飘逸,说也奇怪,虽看上去是在极远的地方,那人的眉眼却都还看得清清楚楚,正是水无攸。
齐康只觉焦急,大声喊道:「先生你要去哪里?你要抛下我了吗?你连御赐美酒都不要了吗?」
这样喊着,水无攸却只是回头,并不答言,依然越去越远,齐康就在后面追着,只觉气都喘不匀了。
正气恼间,就听身边一阵惊慌大叫声:「哎呀,糟了糟了,竟然睡到了这个时候。」他心里一慌,暗道不知是不是过了读书时
辰,坏了,李太傅又要念上好半天了。如此一想,竟猛的睁眼,呆呆看着头顶的帐篷,许久才缓过神来,原来刚刚是做了个梦
。
却见水无攸已将长袍穿上,对齐康竖了竖大拇指,呵呵笑道:「到底还是公子,我只因昨晚喝了一口酒,竟然就睡到现在。看
来以后睡前这酒是坚决喝不得了。只是小闵子,你平日里不就是负责掌握时刻的吗?怎的也睡过头了?」
小闵子委屈的撇撇嘴,小声道:「谁是负责掌握时刻的啊,宫里有专门的人掌握时辰,平日里都是他们先叫我,我再去叫公子
,所以昨晚上睡着后,没人叫我,我也睡到了现在。」
小太监说到这里,一脸崇拜的看向自家主子,兴奋道:「不过还好,公子你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自己就掌握了时辰,我听见你
叫水先生,起先还吓了一跳,以为你是做噩梦呢,谁知一看天色,才知道你是在叫我们起床。」
齐康的嘴巴就如同吞下了一个鹅蛋,只是这时再说自己是做梦时说梦话喊得先生,未免太没有面子,也只好咳了两声,含混不
清的就算是接受了小闵子的赞美。
水无攸看见他的表情,自然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一笑不语,几人收拾妥当出了帐篷,只见大军已将集结完毕,张力等人赶上
前来,水无攸对他们道:「几位将军,今日我们还是先行一步了。」
张力和其他几人面面相觑,但看见水无攸身后太子的盼望脸色,又不忍心拂逆,想了一想,只好叮嘱了水无攸几句,让他好好
照顾殿下,仍放他们去了。
如此这般,转眼间就是半个月过去,眼看再走两三天,便可到边关了。齐康一路走来,见识了数不清的新奇事物,只觉心满意
足。原本对水无攸的恨意和不屑也消了大半,只是每每看他进店买酒的时候,仍觉不满。
愈近边塞,触目景色愈是荒凉,大片大片的空地上长满了杂草和野花。齐康好奇道:「先生,这里如此多的土地,怎么没人耕
种啊?难道是因为土地太贫瘠吗?」
水无攸叹气道:「土地并非贫瘠,只是在这里种了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被其他国家的军队或者强盗劫掠一空,因此大家宁可
搬到远一些的地方,最起码还安全一点。你看我们这两天,连村庄都很少看到的。」
齐康的脸沉了下来,握拳恨恨道:「真是可恶,百姓们辛辛苦苦种的粮食,竟要被抢劫一空,边塞的将士们在做什么?」
水无攸道:「边境线过长,守边将士却只有那么多,顾得了这边顾不了那边,而且这伊犁国的确可恨,他们民风彪悍,国内人
又多是狡诈无赖,贪得无厌之徒。原本皇帝陛下以为他们是游牧民族,粮食稀少,本已制定和平盟约,允许他们每年以牛马羊
和我们交换粮食。谁知道他们这边拿走了粮食,那边死性不改,后来陛下一查,方知他国内土地肥沃草原众多,乃是富足之国
,远不如表面上流传的那样贫瘠,只是贪婪本性使他们总想不劳而获,这一次陛下之所以大动肝火,恐也是因为如此。」
齐康点点头道:「正是这样,原本伊犁国就是个小国,后来是联合了草原其他部落,遂成一个中等国家,他们十分狡猾,散布
出国内贫瘠的谣言,其实根本不是这样。先生,这一次我们定要将伊犁国灭了,方能消我心头之恨。」
「志向高远值得嘉奖,但不该好高骛远,灭一个国家谈何容易,何况伊犁国战力出众,国内富足,想要灭掉他们就更是天方夜
谭了。」水无攸说完,无视齐康瞪视自己的目光,纵马前行,又过了半日,便来到一条大河旁。
只见河水翻滚不休咆哮东去。齐康等人也赶上来,赞叹的看着,却听水无攸道:「这边是渭河的源头了,据说渭河鲤鱼是一绝
,用来下酒最是美味不过。不如我们捕几条带到前面酒楼,收拾了好好吃一顿。」
「你……你疯了?这种河水,你要下去……下去还不被冲走了?」小闵子大声叫喊,不敢置信的看向水无攸。
「难道你不知道这世上有一样东西叫渔网吗?」水无攸微笑指着远处渡头的几条船只。
齐康吐出口气,随即嘲笑道:「我还以为你真厉害到能在这浪里捕鲤鱼呢。」
「我便真有这个本事,也不敢去浪里,越往这边,天气反而寒冷了些,我这身子可禁受不住这冷水。」水无攸毫不讳言,他的
话倒让齐康有些诧异,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一看之下,只觉对方的身子的确是有些单薄,心里便升起几丝怜悯,暗道这样多才俊秀的一个人,偏偏先天体弱,看来果然是
人无完人啊,也许他平日里嗜酒,只是为了暖身子而已。如此想来,倒把平日之气又去了大半。
几人去船上找人借了渔网,自己捕鱼,齐康等人都不会,就连叮当也不会,只有水无攸,每网下去必然能捕上十几条大鱼,他
们把其他的鱼都送给了渔民,只提着几条一尺长的鲤鱼来到了市镇的一家酒楼里。
「我跟着先生,算是将这民间各行各业都尝遍了。」席间,几人一边兴高采烈的吃着鲤鱼,一边欢笑谈论,气氛十分热烈。
「就是,这一路而来,农夫也做了,樵夫也做了,渔夫也做了,也没落了学习书本,真真是渔樵耕读,全乎了。」小闽子也兴
高采烈:「别说,倒还真是有趣得紧。」
水无攸但笑不语,每当这种时候,齐康就越发觉得他明艳照人,脑海中情不自禁的就会回想起以前念过的那首诗:「低头顾影
无颜色,尚得君王不自持。」他不敢多看,唯恐自己会对这个男人生了绮念,只好一味的低头猛吃。
正吃的高兴,忽听邻桌上起了纷争,几人偏头一看,原来是几个大汉正在拉扯卖唱的小姑娘,那小姑娘都吓得哭了起来,她身
后的老汉也一个劲儿的作揖磕头,求大汉们放过小姑娘。
这种戏码也算是常见,酒楼里众人都是敢怒不敢言。齐康和小闵子叮当看不过眼,便命杨青上前解救。待那卖唱的女孩和老人
下楼之后,几个大汉就靠了过来,盯着水无攸和叮当色眯眯道:「知道大爷们为何放那老柴棒子走吗?那是因为你们这两个美
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