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铃响了起来,不是松井游来送饭的时间,肯定又是来探望的人,加贺懒得理会,可是这次来的人异常的有毅力,按着门铃不肯松手,刺耳的声音响了好几分钟,搅得加贺根本没办法思考,只得沉着脸去开门。
加贺根本没办法思考,只得沉着脸去开门。
也许是加贺的表情太可怕,门一打开,按门铃的女孩吓了一跳,向后退了一大步。
「由奈?你在日本……有事吗?」
「哥……」加贺由奈咽了咽口水,小心的问:「你……身体怎么样?」
「我很好,如果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我很困要睡觉了!」
「哥——」由奈伸出手想阻止加贺关门,幸好加贺手疾眼快及时停手,不然她非被门板夹断手指不可。
「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你……你去看看爷爷吧,他一直不相信你回来了……」
「什么?」
「你出事了以后爷爷很担心,却没办法救你,睡也睡不好吃也吃不好,没多久就晕倒了,现在还在医院!」
加贺总一郎会因为担心他而寝食难安,甚至进了医院?带着满心怀疑,加贺终于同意和由奈一起去医院探望加贺总一郎。
他倒要看看,老家伙又想耍什么手段,难道说他被绑架,他们以为他回不来了,就把那个禽兽接回日本了?甚至开始转移侵吞他的资产了?结果他竟然平安的回来了,于是怕他秋后算帐,才上演这出苦肉计?
「爷爷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只是心情很差所以一直住院调养,你回来的消息我第一时间就告诉他,可是他不肯信,非说是我们买通了电视台骗他。」
由奈推开单人病房的门,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对恹恹的躺在病床上的老人说:「爷爷,你看,谁来了!」
加贺总一郎抬眼向由奈身后看去,看到加贺原衫时,浑浊的眼睛里有了几分神采,可是长年处于对立的祖孙两人,到底无法找到温情相处的方式,最后只得一声叹息:「回来了……真的回来了……就好!」
「你……」不是想我死的吗?
这老头……倒不像是在装病,以前总觉得他过于锐利严峻,现在躺在病床上,却像个普通的老人了,眼神也变得苍老迟缓。
虽然没话可说,加贺还是在床头坐了一会儿,直到加贺总一郎睡着,才起身出病房。
「哥,你要走了?」一直守在门口的由奈连忙跟上去,将加贺送到电梯口。
电梯到了,加贺刚要进去,想了想又收回脚,转头,直视他这个视他如洪水猛兽的妹妹。
「由奈!」
「啊?」
「你恨我吗?」
由奈愣了半晌,才低下头,小声说:「我……不恨。」
「真的?」加贺不信。如果说由奈是个公主,那么他显然就是野心勃勃的篡权者,不仅害得她父女分离,还抢走了她的王子,他简直是由奈生命中最大的反派!
「真的……」由奈揪着自己的衣角,声音哽咽:「我恨我自己……」
「为什么?」
「如果我再聪明一点、懂事一点,就能早一点发现爸爸在伤害你……我始终无法相信,对我那么好的爸爸是那么凶残的人,他一定是鬼迷心窍了,如果我能劝劝爸爸,一定可以阻止他的所作所为,我们一家人,也许就不会走到这无法挽回的地步了!」
由奈捂着脸哭了起来,却始终不肯抬头,似乎无颜面对加贺。
加贺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是冷笑,还是假惺惺的安慰?
看着由奈抖动的双肩,一些儿时的画面,也在眼前闪过。在认清那个人的真面目之前,他和由奈,其实是关系非常亲密的兄妹,在由奈十岁生日的时候,还曾经一本正经的许愿要嫁给他呢!
从回忆中回过神,加贺淡淡道:「有些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我知道……」由奈擦掉眼泪,终于抬起头,红着眼睛说:「林大哥说得对,不是所有的仇恨都可以被宽恕,我不能拿自己的想法去要求你,这对你太不公平了。」
林大哥?林景禹?他什么时候说的这些话,共进晚餐的时候?还是秉烛夜谈的时候?他和由奈的关系,还真是不错啊……
没注意到加贺复杂的眼神,由奈继续道:「哥,等爷爷身体好了,我想把爷爷接去英国……」
「嗯。」
「真抱歉,留你一个人在日本,不过有林大哥陪着你,应该不会寂寞吧!」提到林景禹,由奈显然还是有些介怀,呐呐的问:「对了,怎么没见林大哥,他不在日本吗?」
加贺挑了挑眉,笑问:「你……不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不知道啊,自从英国分开,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了。」
「英国?他什么时候去的英国?」
「就是……啊?!」由奈惊觉失言,赶紧捂住嘴。
「就是我之前去英国和你见面的时候,对吗?你约我见面,也是他授意的吧?我看,连时间地点都是他选的,对不对?」
「嗯……」加贺咄咄逼人的态度让她不敢隐瞒,只能点点头,怕加贺误会又连忙说:「他不让我告诉你……但我们真的没什么,林大哥心里只有哥哥你……」
「我知道他心里有我!」加贺咬牙切齿的答了一句,抬脚进了电梯。
林景禹啊林景禹……真是深不可测!
看着电梯里的镜子,加贺已经不知道自己该露出怎样的表情了。
果然天上不会掉馅饼,怎么那么巧,他和由奈见面,就撞到正在寻找投资机会的沉思远呢?原来这一切都是林景禹安排的,见他一直在发呆,还让小朋友来送糖引起他注意……真是用心良苦。设计沉思远的事情能那么顺利,恐怕也少不了林景禹推波助澜。
说到底,这就是林景禹布好的局。他抓住了鱼,往自己的网里丢,可笑他还自作聪明的想瞒着林景禹独吞这笔钱,还在心底得意终于赢过林景禹一回,现在想想,简直是演了一出滑稽剧给他看!
可恶的林景禹,这算什么?为了讨好我送的礼物?
加贺气得浑身发抖,握紧拳头,要是林景禹在身边,肯定会一拳打歪他的鼻子!
林景禹……从他离开那个小楼到现在,已经五天了,不知道他状况如何?
他当初安排这个「礼物」的时候,也万万没想到,现在这笔钱要用来筹备作为他的赎金的军火,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离开医院,回到自己的住处,加贺停好车正要上楼,突然听见一声呼唤。
「侄媳妇!」
脚步一顿,心里想着不是吧难道是那个白痴?缓缓扭过头,果然看到林皓一路小跑冲了过来。
「侄媳妇,快、快过来!」
林皓来到他面前,不由分说抓他的手,加贺赶忙躲开,皱着眉问:「你要做什么?!」
很奇怪,以前看到林皓,就会从心底生出一股厌恶,而现在看到,居然有些移不开眼睛……他和林景禹,虽然气质大相径庭,但五官长得实在是很像呢!
还记得,他和林景禹初识的时候,正是祁子嘉被林皓连累得最惨的时候。于是他对这张脸,无论如何也生不出好感,于是连带的,对林景禹也没什么好印象。久而久之,他都忘记了自己对林景禹的敌意,到底是因为他的脸,还是因为他的人了。
其实林皓除了白痴一点,也没那么讨厌,对爱情够忠诚、对敌人手段也够狠毒,智商也不低,不然也不会念到博士,要是细心栽培而不是娇生惯养,也许还会是个人物呢!
唉?人物……他居然在林皓身上寻找优点?!被他那张像极了林景禹的脸给迷惑了吗?当初他因为林皓而讨厌林景禹,现在因为林景禹而对林皓改观,这算什么?爱屋及乌?加贺被自己的联想恶心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别发呆,快走啊!」
「到底什么事?!」回过神来,加贺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林皓拽着走了好几步。
「那个,我嫂子来了!」
「你嫂子?」
「就是你婆婆啊?!」
「什么?!」
「来啦来啦!」
公寓旁的小巷子里停着一台休旅车,林皓打开车门将他推进去,后座坐着一个中年美妇,风姿绰绰又端庄干练。
女人从上到下的打量着加贺原衫,目光非常的直白,对于初次见面的人来说,这样的目光是非常失礼的,可是加贺却只能硬着头皮受着,因为这人,是林景禹的母亲。
足足看了有三分钟,女人才开口:「你好……我是小景的妈妈。」
「你好。」
「你和小景的关系,我已经知道了……」话说一半,女人又沉默了,重复着打量的动作。
加贺坐在他身边,挺直脊背,脸上虽然带着谦逊的笑容,其实心底焦虑得都要着火了。这女人到底什么意思?兴师问罪?又要用什么手段,臭骂他是狐狸精不要脸勾引她儿子,还是哭天抹泪的求他不要纠缠她儿子?!还有她知道林景禹现在的情况吗?
就在加贺挺不下去要跳车逃走的时候,女人再度开口,却是不紧不慢的说起了一些往事。
「小景从小就是个很懂事很独立的孩子,不过也太懂事太独立了,高二那年突然要求去外地念书,大学也是在外地念的,全国最好的大学。开始寒暑假还会回来,后来说假期要做社会实践,就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回家了……」
加贺笑了笑,突然意识到,当初他们算计林丞宪的时候,要不是林景禹在外地求学,他和祁子嘉未必能得手。这么想,他都替林景禹委屈,这么一个心思缜密诡计多端的人,却被不如他的人算计走了家业,一定是不甘心的。
女人摆弄着无名指上的宝石戒指,继续道:「他大学毕业以后,家里已经没有家业可以给他继承了,正是敏感的时候,他在国内很难发展,于是到了日本念研究所,整整两年。研究所毕业以后,他留在日本,听说是做了你的助理,是吗?」
「是。」
「他做得怎么样?」
加贺很中肯的评价:「很出色,再没有比他更出色的员工了。」
「我想也是,小景这孩子做事,一向是再周到不过,从小到大,从来都没让我操过一点心……」
女人说着,露出哀伤的神情:「也许是我对他的关心不够,我总以为他那么懂事坚强的孩子,什么事情都能处理得妥妥当当的,不用我担心……可是去年,他被他的同学送了回来,伤了腿,发着高烧,几乎要死了……」
这次加贺第一次听到林景禹落海后的情况。
是啊,挨了两枪,又在冬天掉进风浪那么大的海里,就算林景禹真的是条人鱼,也是九死一生。可是自己去中国见他时,他却绝口不提那命悬一线的遭遇,只是轻描淡写的说没事。怎么可能没事?!
一想到自己差点杀了林景禹,加贺的心就一阵刺骨的疼。
女人吸了几口气,稳定了下情绪,抬起头直视着加贺,又道:「他躺在床上,人迷迷糊糊的,一直喊你的名字……有林皓的前车之鉴,我就意识到不妙了,后来我问他,他就如实说了,说他喜欢你、想一辈子和你在一起。
「本来是一定要瞒着他爸爸的,可是不巧就被丞宪听到了,小景是他爸爸的骄傲,竟然喜欢男人,那个人居然还是你……他爸爸根本接受不了,勃然大怒,甚至动了手,逼小景答应再也不见你。
「小景那时身体还很虚弱,说话都有气无力的,可是他……居然顶撞他爸爸,他说『要不是因为你,我和他也不会这么艰难,都是你的错!』小景从来没有这样和他爸爸说过话,他爸爸一时怒急攻心,脑溢血进了医院……」
林景禹居然因为自己和林丞宪发生冲突?!
加贺简直不敢相信,那么一个视家族责任为生命的意义的人、那样一个爱护着家族每一个成员的人,竟然会对自己的父亲说出「都是你的错」这样严重的话!
如果林母说的都是真的,那么林丞宪被气得脑溢血,就真的一点都不稀奇了。
加贺咬了咬嘴唇:「对不起。」
「没什么对不起的,我知道你和祁子嘉设计了陷阱让我丈夫往里跳……但这是他太贪心,更何况被检举的事情,他的确做过。不能认为官场上的人都这样,我们就没错。更何况,荣华富贵也是过一辈子,柴米油盐也是过一辈子,丞宪以前想不开,我也跟着提心吊胆,现在这样也很好。」
林母的确是个有气质有见识的女人,不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能说出这番话,就已然让人刮目相看,难怪是林景禹的母亲。
「只是丞宪接受不了你们的关系,更接受不了你!他对你有很深的偏见,他说你是个自私到极点、只认钱不认情的人,你和小景在一起,一定是心怀不轨的!」
闻言,加贺苦笑起来,果然是自家人向着自家人,只有被林景禹算计的份的他,在林丞宪眼里,却是个会吃了他儿子的大灰狼呢!
「后来你去泰展视察,和小景公开的出双入对,毫不掩饰情人的关系,这些事情我们都是知道的……丞宪发现没办法阻止小景,就提出他们打一个赌,赌你对小景的爱,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
「赌?你是说……」加贺心中一惊,一种不好的预感,让他的冷汗顺着鬓角淌了下来。难道说,他们赌的是……
「你现在也知道了吧?」
「我知道……」
「他故意放走了沈家那孩子,把自己逼到绝境……说实在话,我也没想到你真的愿意支持他,为了让他能够撑下去,拿毕生事业来冒险,丞宪说你只认钱不认情,显然是错了。」林母说完,又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加贺的手扶着车门,几乎要将把手捏断。那居然是个赌?!
他抛弃了自己一贯的价值观,他听从心的声音,他像个斗士一样,在董事会据理力争,排除众议的给林景禹资金支持,还一直以债主自诩,对林景禹颐指气使,原来这只是个赌?
混蛋!你凭什么拿我打赌?!有什么资格试探我?!
放走沉思远,然后再引他去设计沉思远……转了这么一大圈,不费一兵一卒,达成了自己所有的目的。一个人怎么能像林景禹那样有那么多的心机,亏得自己还不自量力的几次想和他斗,殊不知自己根本就是他手中的棋子!
攥成拳头的手突然被握住,林母掰开他的手指,将一枚戒指,放在他的掌心。
「这是林家祖传的……小景是长子,现在理应传给你……」
「我……不……」
加贺下意识的想推,林母却强势的合上他的手,用力的握了握,一字一句的说:「认赌服输,这次,只要他能平安回来,你们的事,我们就不再反对。」
「……」
原来,这是这个女人的目的。她怕自己不肯尽心营救林景禹,才特地前来说这些话,却不知很可能适得其反呢!
加贺下车,关上车门。林母摇下车窗,又一次叮嘱:「小景就拜托你了,一定要救他回来。」
加贺点了点头。
回到公寓,加贺直接坐在地上,摊开手掌,看着那枚戒指。
是刚才林母一直戴在无名指的戒指,老式的黄金戒指,上面还嵌着块翡翠,做工很精细,看得出有些年头了。加贺试了试,是女人的尺寸,他根本戴不进去。
稍晚,松井游来送晚饭,这些天一直他前后奔走,替加贺办一些琐事。
「小少爷,我叔叔传来消息,美国那边一直在拖延,不肯和他谈……」
这是意料中的,加贺淡淡的说:「告诉松井叔叔,我亲自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