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音将慕容封天扶上床,转身吩咐下人准备炉火,关上门,走到床前的圆桌前坐下。
“将军内力全无,如此寒冷的天气,就穿这么点从城门口走到这,在下不知道该说将军身子底子好还是将军不自量力?”
慕容封天苦笑了下,如此境地之下,除了这么做,他又能如何?
“沧城兵力原本就不够,这个时候如果让将士看到他们的将军成了废人,虽说赖米国弱,若是趁机进犯,沧城也保不住。”
水音抬抬眉,道:“都到了这种地步了,将军还有心思想这些。”
慕容封天暗自苦笑了下,有心思想这些?倒不如说他现在只能把心思花在这些上面。国事家事朋友事,此时他能顾得上的也就只有这国事了。
“只要是慕容封天还是赤云的将军,该做的我不会抛至一旁。”
“不担心盗命了?”水音看着慕容封天,明明武功已被废了,这个人却依旧这般正直,之前为了盗命与陆景然那般僵持,似是一瞬间的幻像。
“只要他还活着,就不需要我为他多操心。”盗命……能被称为天下第一盗,他有实力让自己不死。
不知为何对盗命这般有信心,一年多,几百个日子相识下来,慕容封天似乎已经习惯了盗命那强悍的生命力。
能在陆景然和赖忆枫的追杀中逃出来的,这世界上怕是只有盗命一人了。
水音轻笑了声,道:“将军真是铁石心肠,那盗命也算是为了将军才落到差点命丧赖米的下场。”本就带点谴责的话语,却因了水音柔柔的笑声,平添了些玩笑的味道。
不等慕容封天说话,水音接着道。
“实不相瞒,盗命此时正被秘密关押在沧城牢房里,将军该明白,二皇子不可能放掉这次机会。”
那是当然,陆景然虽不是那种睚眦必报的小人,却也没到宰相肚里能撑船的地步,在慕容封天的眼皮底下没少花心思除掉盗命,这次这么好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过。
盗命不知好歹多次不自量力挑衅陆景然,慕容封天说过不知几次,效果均为零。说来,没有当场下令砍了盗命脑袋的陆景然倒是显得大肚多了。
“不过,既然盗命是将军的杀父仇人,二皇子这么做,将军该高兴才是吧。”
慕容封天忽然叹息了声。
“我不怪盗命,人总有个错的时候,也不怪二皇子,他是为我好。”
这是实话,是慕容封天说给自己听的最实在的话。
水音靠近慕容封天……
“如果说,今夜二皇子要秘密处死盗命,而且二皇子早有准备,以将军现在的情况不可能救得了盗命,此时下手,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慕容封天心一抽,确实!以陆景然的能力,盗命就算是能通神仙也逃不了。两眼紧盯着水音,道:“你知道些什么?”
头一次,慕容封天全身紧绷着紧揪着别人的衣领逼问。
水音同样看着慕容封天,道:“君子默和君子黔的行动完全在二皇子的控制之下,让他们救人完全是行不通的。”
看来一切尽在陆景然的掌握之中了。
“那我该做些什么?”
“下药,二皇子不会想到将军会下药,当然不会防着你。”
无疑,这是最好的办法,但是……要是此事败露的话……
慕容封天摸摸自己无力的双手,罢了,败露就败露,至多自己一人抗下来,几个狱卒被药倒,陆景然不至于小气到连这么小的事情都跟自己计较。
“麻烦先生替在下准备下。”
水音整着被慕容封天弄皱的衣领。
“将军要将在下也拖下水吗?”
“先生在向在下提下药的时候就已经下水了。”
封天盗命71
水音笑笑,从贴身衣袋里摸出一包东西递给慕容封天,道:“将军可要多保重。连累了在下不要紧,若是……那就不值了。”水音意有所指,慕容封天会意,仰躺着,抬手接过水音递过来的东西,塞进衣袖内。
“沧城的情况不用在下提点,将军该是比在下明了,不过莫要轻视了二皇子,我们能想到的,他未必就不会想到,若有异动,请将军看在沧城的份上,全身而退。”
用沧城来提醒自己,慕容封天有些诧异地看向水音,这个如水般的男人,似乎比他想象中更加了不得,与他相处不多的自己,他居然也能如此准确得抓住自己的要害之处。
是的,与沧城比起来,自己与盗命的性命都是微不足道的。
夜半子时,外面透进来的光亮照得房间内亮堂堂地,隐隐能听到嘶吼着的几声风声,这时候,该是沧城一天中最是寒冷的时候。
外面打更的声音刚过,慕容封天便摸索着起了身,屋内有暖炉,慕容封天穿着单衣在屋中四下寻找着可以暖身的衣物,至少……要找到让自己在救出盗命前维持自己行动能力的东西。
一会,慕容封天便放弃了,看来陆景然确实是有了提防,只着单衣的自己,此时连眼前这扇门都出不了。
看看床上被子……虽说不够让他保暖的,但是现在能用的也就只有这个了。或许一会能派上别的用场也不定……
拉开门缝,左右看了下,外面正下着雪,大风夹杂着漫天飞舞的大雪,慕容封天所在的房间刚好是在一做庭院内,此时四下除了飘雪落地的声音和凄厉的风声,还有寒风吹动物件的声音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小心翼翼地便稳好自己的身子,便跨出房门,轻手轻脚合上门,一步步走出庭院……
身后,混合着夜色一片漆黑的角落里,随着慕容封天的身影走出庭院,走出两条身影……
“哼!他还真信了你。”
“他不得不信,再说,我也没骗他。”
“没骗?”
“不过就是隐瞒某些真相而已,我对他所说的每句话每个字都千真万确。”
“呵呵,真会替自己开脱……水音……有时候,你比毒蛇还可怕。”
“过奖了,莫侍卫,你比豺狼还狠毒,二皇子交代的事情……”
一提及陆景然交代的事情,莫潜夕更显得有些得色。
“你说,慕容封天若是知道了真相,他会怎么个表情?追悔莫及?还是……”水音柔柔地笑了笑,轻声道:“莫要小看了慕容封天,他其实……”隐掉了后面的话,水音忽然拽住莫潜夕重新回到了暗处。
一道身影跌跌撞撞地从外面摇晃着挪进了庭院内,借着雪地的映照,水音和莫潜夕看得很清楚,对方赫然就是盗命!
怎么可能!在陆景然布置得这般紧密的看守下,盗命居然还能逃出来,而且就这么进了陆景然的大院内部!
出了什么事?!莫不是……
水音和莫潜夕对视了一眼,看来,陆景然等不及,要提前动手了……
慕容封天忍着刺骨的寒冷,朝牢房的方向走去。
四周除掉风雪的声音,安静地出奇,平日里隐隐的将士打呼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慕容封天咬了咬牙,自己没了武功,连周围的情况都辨别不出来。
废物!不禁暗骂了声自己,却也更加小心了,这个时候千万不可出错,捏紧衣袖中的那包东西。
水音不可信,这包东西不能用,但是……那包着药上专用的水字,慕容封天之所以接受,看得就是上面这个字。
盗命有在自己做的面具上刺字的癖好,水音则有在自己包的药上的嗜好。
留着这个……总是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跺跺脚,又连续走了几步,忽然有股不寻常的亮光从前方的转弯处透过来。接着就是人声,似乎在低低叫喊着,仔细搜,别让人跑了……
有人跑了?慕容封天直觉就想到盗命。往前走了一步,又想到此时自己不能够出现在那些人面前,又忙退后一步,刚想转身回去,一道熟悉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了过来。
“这么晚了,将军从何而来,又欲往何去?”
熟悉的声音,陌生的语气。慕容封天僵直了身子,转过身,就看到一脸面无表情的陆景然,身后带着随身侍卫。
“二……二皇子。”有些不知所措,慕容封天就这么僵在那。
“慕容将军,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私通赖米国毒害我赤云将士!来人!将其拿下!”
待到陆景然的侍卫将慕容封天绑了,慕容封天才微微有些清醒过来。
“二皇子,臣下不明白二皇子刚才所说的。”
私通赖米国?毒害赤云将士?这好比是天大的笑话,他慕容封天怎么可能会做那样的事情……
忽然脑子一个激灵……水音的那包药……
正思索间,一道声音传进了慕容封天的耳朵里。
“回禀二皇子,搜出一包东西。”
“可是那……那毒药?”陆景然说得有些不确定,语气里似乎充满了关切。慕容封天死死地看着那包药……
嘴角慢慢勾起……
比他想象中的要早太多了……
封天盗命72
接下来,事情似乎有些糟糕,本要去牢房救人的慕容封天反被关入了牢房,当然是以通敌叛国的罪名,除却在被搜出身上的那包药之前慕容封天说过一句不明白,之后……一直到现在,慕容封天始终未曾开口说过一个字,靠坐在牢房的角落里,一直一直在思考着一个问题。
自己未来会如何?
当初在赖米的时候下定决心要补偿赖忆枫的时候,慕容封天确实是对自己未来死心了。只是真的未曾想到,在重新踏上赤云国土,重新面对未知的将来时,他还是会想,将来会怎么样?
“将军,将军……”
熟悉的柔声传过来,慕容封天侧过头,看着对面牢房里的水音。作为共犯被抓进来的水音,慕容封天还真没想到水音也会进来。
“恩。”低低地应了声。
水音靠过来,在离慕容封天比较近的地方坐下,喃喃道:“将军可知,现在的沧城……等于是个死城了。”
能将堂堂定远大将军关押入狱,当然不仅仅是死几个狱卒。而是……
当夜整个沧城所有将士一夜之间全都暴毙,原本就安静的沧城一夜之间就成了一座死城,除了陆景然随身的一队侍卫……
慕容风天有些茫然,道:“为何?”
水音笑笑:“这不是将军所希望的吗?赤云老皇帝为了除掉你,将你送到边关,五万军队抽掉一万,让将军驻守在这沧城,将军不怨恨吗?二皇子的阻扰让那老色鬼计划落了空,几道圣意召不回,索性直接将你送给赖米,将军不怨恨吗?”
慕容封天捏紧了拳头,低下头。
水音依旧说着。
“水音不过是替将军做将军想做的事情而已,昨夜水音就已经书信给赖米,不定此时……赖米军队就已经朝这边过来了。将军……将军觉得解气吗?”
“够了!”慕容封天低吼出声……
不怨恨……那是假话,领旨出征之前老皇帝召自己进宫之时,突然接到抽离自己的军队,只留一万给自己时,到达丰城时被人轻视时……
他是慕容封天,是赤云堂堂的定远大将军,一身的荣耀,却是这般的对待,他能不怨恨吗?外人所见赤云朝廷对慕容一家皇恩浩大。
又有几人知道,那背后慕容家所失去的那些。
总以为一切自己受着就好了,努力将一切纷争都排除在外,但是……他不明白,让他忠心耿耿,让慕容家鞠躬尽瘁的赤云,为何要对慕容家赶尽杀绝。
封途……如果封途出了事,他慕容封天不会放过所有人!
“将军……总算能回京了,不高兴吗?”
慕容封天全身一颤,那封信……封途的那封家书,抬起头,看向对面看着自己笑的水音。
这个男人……竟然全都知道!
“将军莫怪二皇子,二皇子这么做纯粹是太着急了,他……还是为你好。”
“我……我不怪他。”除了这句话,慕容封天实在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逼着陆景然回京,偷偷接旨跑去赖米和亲的是自己,陆景然生气着急,那也是应该的。
而沧城这一万条性命……自然而然该算在自己头上……也算是自己纵容了事情的发生。
“呵,忠心耿耿的定远大将军,如今全身武功被废押解回京,还是以莫名的通敌叛国的罪名,赤云朝野不知会如何呢?”
慕容封天仿佛又见到一年前金銮殿上那如菜市场般的闹哄哄。
还能如何,最终还不是老皇帝一句话定自己生死。
“将军,锥心之痛不好受吧,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如何?逃避的感觉好不好?”
“水音!适可而止,我慕容封天还轮不到你水音说教。”
水音闭了嘴,但嘴角依旧挂着笑,那柔柔的笑意,看得慕容封天一阵气血逆流,自己竟被这个男人看得如此透彻……
很不舒服,被盗命看透时都未曾这般不舒服……
第二日,陆景然就命人将慕容封天和水音押入囚车,押解进京。一路上,看着尸横遍野的荒凉接到,慕容封天不禁闭了双眼。
自己曾在这里生活了一年多,这些……人,曾都是自己最得力的手下,依稀还记得自己执意去赖米时,那一张张愤慨的脸。
水音说的锥心之痛莫过于此吧……他慕容封天并非冷血之人,这些如兄弟手足般的将士手下,因了自己而死。
他怎么不心痛……
封天盗命73
从沧城到赤云京都,陆景然带着自己所有随身侍卫,一路晃悠,原本月余就能到达的行程,在两个月后,还在离京都约有三百里的颍州附近。
颍州位于赤云北部,离京都约三百里,却离赤云周边的夏炎国不到百里。此时夏炎正欲对赤云出兵,颍州这一带是个比较敏感的地带。
而这个时候,陆景然却选择在颍州逗留,迟迟不肯押着慕容封天回京。颍州官员上上下下都战战兢兢地伺候着这位将来赤云国一国之主的二皇子。
“郁州府,这颍州一带可是关乎着赤云国的安危呐,你可要多多费心。”喝着手中的碧螺春,陆景然斜眼看着座下不停擦着汗的郁年。
“是,是,下官一定安排妥当。”
陆景然挥了挥手,道:“一旁侯着,本宫有件事要托付于郁州府。”
郁年退后一步,侧身站立在一旁,陆景然朝身旁的莫潜夕使了个眼色,莫潜夕随后便退了出去,一会,几个人押着个人走进了厅堂。
被押着的人,正是慕容封天。
颍州虽然比沧城靠南了点,此时已过了立春,天气回暖。但慕容封天却依旧苍白着一张脸,两个月来,慕容封天的身子依旧和在沧城一样,丝毫未有好转。
陆景然皱着眉头,随即像是隐忍着一般,舒展了开来。
“来人,给慕容将军看座。”
身后的人一放开,慕容封天身子还是微微晃了一下,稳住自己,站直,道:“不用,慕容封天待罪之身,应下跪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