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记忆一下涌出来。
静华山的猎场也有一眼温泉,比这一处要稍大一些,也同样在人迹罕至之处,前面被巨石遮挡,如果不是当年陆景然被吓的乱跑,他们也不会误打误撞的发现那眼温泉,当时的那泉水中也有两座假山,镂空之处是一些鹅黄色的荧光石。
而且在泉后也有一个山洞……
山洞本是有主人的。
只是两个孩子撞进去的时候没有人,山洞中有水有酒有肉有菜,还有床,当他们水足饭饱又睡醒之后,那主人才回来。
慕容封天还记得那个人的模样,孩子时的他曾经脑子里只有那两个字——美人,如今回想起来,那人应是秀雅至及,与当今的皇帝有三分想象,后来,是那位美人带他们走出山林猎场,再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事让人无暇顾及其他,慕容封天也渐渐将那个人淡忘了。
淡忘,但不代表他完全没有记忆,儿时的他虽不曾多想,但是现在忆起来,对那男子的身份,心里也明白了七八分,皇家猎场一向戒备森严,又怎么会让一个普通人幽居在那么隐秘的地方,他看着陆景然,一时间不明白他究竟做何打算。
陆景然与他不同,他十岁的时候已经前往赖米,而陆景然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静华山中那人的身份。
封天盗命48
手心能感觉到他的体温,指尖冰冷,掌心却在冒汗。
陆景然转过身,他背着光,一片黑暗中,慕容封天看不清他的脸。
他转过来,却只是静静的看了一会,然后又无声的转回去,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握紧了手,拉着身后的人走近温泉。
慕容封天淡淡一笑,好象自己又做了一回小人,这里与戒备森严的皇室猎场相去甚远。
接下来要做的事及其简单,就那么两件,泡温泉,睡觉。
温热的泉水烫的人舒服,将全身泡在水中,那暖暖的感觉让人不愿去想别的,期间两人有浅浅的交谈,却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似是有意的,彼此都很小心的避开正事以及幼年。
泡了一会,陆景然坚持不住,先去睡了,慕容封天又在水中多待了一会,方才起身,裹了厚厚的毛毡,汲去身上的水气,走进山洞,洞中只有一张宽大的木床,陆景然合衣躺在里侧,盖着厚厚的羽被,安静的睡着。
连被子都只有一床……
慕容封天有些许的迟疑,但是很快他就放开了,换上干爽的内衣,掀开被子一角,钻了进去,他一进来,那已经睡熟的人忽然翻了个身,靠近他,一只手搭上他的胸膛。
慕容封天身子僵了僵,没有其他动作,等了一会,看到陆景然似乎还是在睡着,渐渐放松了身体,转过头,将床头的油灯吹灭,洞中立刻陷入一片漆黑,身旁的人又向他靠了靠,然后再不见有动静。
而后慕容封天也沉沉地睡去了,一夜好眠。
只不过在睡醒之后发现昨夜穿的好好的内衣竟然褪了大半,大半个胸膛露了出来,陆景然更是露的过分,身上的衣服早就不知被拽到哪去了,此刻全身光裸着,胳膊揽在慕容封天的腰间,贴在他身边,正是好眠。
……这光景——
慕容封天失笑,他不知这陆景然竟然有裸睡的习惯,而且还喜欢贴人。
这光景要是被盗命撞见……
慕容封天再笑笑,盗命现在在哪?在冰调雪封的赖米都城?还是已经回到沧城在他的房中等待?或者他已经听了侍卫的传话,回去京城了……无论他现在在哪,都不会出现在这里,更不会看见现在的光景。
慕容封天摇摇头,坐起身子,他准备起来了,视线直觉落向前方,下一秒,他愣住。
天色微亮,在洞口的那一片暗青色中,有一个人静静站在那里,青色自他背后蔓延近来,他的脸隐在黑暗之中。
——盗命!
慕容封天微微一颤,眨眨眼,眼前的人影还在,不是幻觉。
洞口的人静静的站着,不做声,不进来,慕容封天看了看自己,又看了看还在熟睡的陆景然,叹口气,他轻轻掀开被子,慢慢走下床,拿起放在一边的衣服穿戴好,走到洞口。
雪已经停了,洞口的风却很大,然而在洞中却感觉不到,清晨的薄雾带着刺骨的寒冷,吹在脸上,宛如刀割般的疼,慕容封天伸手碰了碰盗命的脸,冰的可怕。
他拉着盗命走出来,走到温泉边,命令道:“脱了衣服下去泡会!”
盗命定定的看着他半晌,脸色苍白的就像一只鬼,发丝间还有些有细细的雾珠,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他看着慕容封天,一言不发,面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此刻的情绪,然后他开始解自己的衣带,一件一件,就在慕容封天的面前,褪去身上所有的衣服,慢慢踏入温泉,冒着热气的泉水仿佛一下子化解了他的冰冷,盗命的脸色突然缓和下来。
将他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在旁边的毛毡上,慕容封天转身回洞里端了一个托盘出来,盘中有一只酒杯,一个酒壶,一条毛巾,还有些果腹的糕点,他将托盘放到地上,然后自己也坐下来,拧了毛巾擦了把脸。
盗命慢慢地靠过来,也不问一声,随手拿了块桂花糕放进嘴里,慕容封天倒了杯酒递给他,他却凑过头来,唇就着杯沿,邪邪地看着执杯的人。
慕容封天微微一怔,立刻会意过来,顺了他的意抬高手腕,将酒“喂”进他嘴里,酒杯见空,慕容封天撤回手,盗命冲他嘿嘿一笑,嚼了两下,将糕点和着酒吞了下去,然后懒懒的趴在慕容封天腿上,丝毫不在意自己会弄湿他的衣服。
“你知道我刚才站在那里,在想什么吗?”
再拿起一块糕点,放入口中,盗命含糊不清的说着,慕容封天摇摇头,又倒出一杯酒,放在托盘上。
“我在想——”盗命咽下口中的糕点,拿起酒杯轻轻晃着,“我在想,如果你看见我的第一句话不是对我嘘寒问暖的话,我会怎么做!”
慕容封天挑眉,“你会做什么?”
“我会——”盗名喝下这杯酒,把酒杯重重地往托盘上一放,眼神变得锐利,“我会杀了他!”
慕容封天一怔,直觉想要解释,“我和景然不是——”
但是话出一半又忽然止住,“算了,”他摇摇头,“现在说这些做什么,你觉得怎么样?”说着,伸手摸了摸盗命的肩膀,还是硬邦邦的,不由得有些担心,“你到底在那里站了多长时间?”
盗命伸出两个手指晃了晃,“到你醒,大概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慕容封天大惊,那不是说他夜里就来了吗?他看着盗命,有些难以置信,“你究竟,怎么找来的……”
“这都要归功于你的临时起意。”盗命抓着慕容封天的手,贴近唇边轻啄一下,“我找到陆景然身边的侍从,随便问了下,他就全说了。”
“随便问了下?”慕容封天挑眉反问。
“反正就是问了下嘛!”盗命合上眼,一副不愿多说的样子,慕容封天看见他这样,也不继续追问,拿了块糕点喂进他嘴里。
“你既然半夜就来了,怎么不叫醒我?”
听到这句,盗命忽然睁开眼,鼓着嘴,一副心不甘的模样——
“因为我气!”他忽然叫道,“我日夜兼程的赶回来,你不在房里等我,却让侍卫骗我让我回去……骗我就算了,你居然还跑出来跟另一男人来泡温泉!……泡温泉就算了,居然还跟他睡在一起……睡在一起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对你搂搂抱抱……你知道当我摸黑找到这里来的时候看见你们两个搂在一起睡的那么香是什么滋味么?我在赖米,天天都在想你,想的茶不思饭不香的,你却好象一点都不想我,还跟一个男人睡在一起……我,我没气的上去一掌劈了他就算好的了!”
慕容封天失笑,又倒一杯酒,喂着他喝下,“那你怎么没劈了他呢?”
盗命急得咕嘟一声咽下喉中之酒,“你当我不想么!当时我差点就要冲上去了!”
慕容封天挑挑眉,“那怎么没冲过来呢?”
“……那我不是见你睡的熟么!”前一刻还有些急噪的人突然静下来,盗命小声嘟囔了一句,“这一年来你都睡不好,我不在你身边,难得你能睡的那么香……”
没料到会听到这种回答,慕容封天怔了怔,慢慢的弯起嘴角。
“不过就算这样,你也不该在那里站了两个时辰!”慕容封天沾湿了毛巾,将盗命转了个圈,细细地擦着他的背。
前面传来盗命呐呐的声音,“我也不想啊!”那声音透着些委屈,“我舍不得叫醒你,又不放心你跟别人睡在一起,只好在旁边看着了!”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提高,一扫之前的哀怨和委屈,盗命咬着牙,“你实在太大意了,都不知道你身边睡着什么人!要不是我点了他的睡穴,你早就被吃了!”
慕容封天不在意的笑笑,“我道他怎么睡的这么沈呢!”
“我说真的!”盗命忽然转过来,紧紧地盯住他,“他对你不安好心!你要防着点!”
慕容封天再笑,“这话你从景然刚到沧城的时候就说过了!这都大半年了,也不见得他对我怎么样。”
“那是他太会忍,他在等时机成熟……”
“好了好了!我们不说这些!”慕容封天打断他,推着他的肩膀让他转过去,又替他擦起背,每次只要扯上陆景然就一定会起争执,盗命也不知怎么了,横竖就是看陆景然不顺眼,慕容封天有些纳闷,他记得一年前在青莲的房里,几个人还在一起喝酒来着,那个时候也不见盗命如此针对陆景然。
“说些别的吧,比如你这段时间在赖米的收获。”
慕容封天岔开话题,盗命转过身,耷拉着头,有些沮丧的样子,过了半晌,才呐呐开口,“那你先下来陪我!”
封天盗命49
慕容封天坐在岸边凝望着水中人的背影,肌肤如雪,还是那么苍白,但是人好象瘦了一圈。
突然间,他发现自己好象并不那么在意盗命接下来要说的话了,慕容封无声的天盯着盗命的背影,久久,他忽然放下手中的毛巾,站起来。
“我去弄些热的东西,你好好休息下。”
“咦?”盗命诧异的转过来,“你不着急知道他们有什么举动么?”
“如果是十万火急的事,怕是你也早替我处理好了吧!”慕容封天笑笑,“更何况两个小时都被我睡过去了,我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那我也要去——”
说着人就要站起来,被慕容封天冷冷一瞪,又乖乖缩回水里。
“在风里站了两个小时,你当你是铁人啊!回头病了有你受的!”慕容封天板着脸严肃地下令,“你给我乖乖泡在这里!不到一刻钟不准起来!”
“……我又不是泡菜!”盗命歪着头,有些不甘心的瞥撇嘴,“怎么好象现在你比较了解我一样!”玄即又低下头喃喃自语:“不行,果然是我离开太长的时间了,我得找时间补回来!”
慕容封天被他小孩子气给逗乐了,弯下腰拾起托盘里的毛巾,“啪”的一下扔到他脸上,“补个头,补补你的身子是最重要,还说我不爱惜自己,你瞧瞧你瘦成什么样了!”
盗命抓下毛巾,悻悻地盯着慕容封天看了半晌,才撇着嘴从鼻子里哼出一声——
“半斤八两!”
慕容封天笑着离去了,山洞里只有一些开胃的糕点,不能当做主食吃的,况且在这寒冬腊月天的,山中也难寻走兽踪迹,所以他打算下山去弄些回来。
要往返一趟,自然还是骑马最快,不过下山的路慕容封天也就知道那么一条,中间一定会经过那处驿站,怕在这里浪费了时间,他便随口说了几个路边小吃,两个看守面面相觑,果然没有准备,山珍海味鸡鸭鱼肉他们都备齐了,没想到二皇子竟突然换了口味,想吃起青粥小菜来了。
两人马上要去准备,慕容封天一挥手,自己翻身上马,下山去了。
赶到城外的时候,天已经亮了,不过还未到辰时,所以城门还没开,慕容封天牵马在城外转了一圈,等到城门处传来咯咯的移动木头的声音时,他才牵着马走进森林,远远的看着。
先是几个背着柴刀的樵夫经过城门,看门的两个士兵检查过后挥挥手,看样子是准备放行了,然而就这时候突然又来了几个人,一个个都是官兵装扮,由于距离比较远,慕容封天看不清这几人的长相,只见那些人又把那几个樵夫从头到脚搜查了一遍,然后才放行,接下来几个出城的人也一样,原本当值的那两个士兵凉凉地站在一边,检查的工作倒由新去的那几个人担任了。
慕容封天站在树林后,沉着气继续看着,那几个人出城之后没多久出来了一辆拉草的牛车,赶车的是一个身型佝偻的老头,一到城门口,那几个检查的士兵一涌而上,只差没把牛车翻个底朝天,结果好象还是一无所获的样子,那些士兵有些沉不住气了,开始骂骂搡搡起来,有几次差点那个碰倒那个老头,不过索幸,老头还是安安全全的出了城。
过程有惊无险,慕容封天暗自捏了一把冷汗。
那老头出城之后,把车赶向通往林子的官道,慕容封天择小路跟在后面,在路上拣了一颗小石头。
一直走了约莫一里之远,牛车忽然停下来,老头从车上跳下来,四下望了望,见没什么异状,忽然扬鞭把车赶进右边的林子,然后自己也钻进树林,赶着车,一直到下了一处斜坡,然后才停下。
没多久,斜坡里探出一个头,小心翼翼的向前面看了看,然后又看看四周,一直到确定周围真的没什么异状之后,才慢慢地从斜坡里爬上来,只是进去的人是一个一身漆黑身形佝偻的老头,爬出来的却成了一个一身雪白年纪轻轻的小伙子,他爬出来,四下望了望,然后急急的唤了声,“将军,将军——!”
慕容封天不动声色,运气将石头射向马背,骏马嘶鸣一声,从林子的另一边走出来,那小伙子一听到马鸣,立刻转过头,一见到黑马就马上冲了过去,“将军,将军——”然而他在马前饶了几圈,却不见人,又马上抬起头四下望了望,还是没有人。
那小伙子的脸上终是写满了失望,他对着茫茫的森林,一脸的失落之色,忽然,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急急忙忙的跑回牛车旁边,从牛的脖子上解下一个沈甸甸的牛皮袋子,又跑回黑马边,装进马右侧的行袋中,末了将两只袋绳并在一起,挽了个结。
至此,慕容封天才慢慢的从树后走出来,那小伙子一脸落寞的将东西装好,好象还没从失落的心情中缓过来一样,连有人走到他身后都没发觉,慕容封天走到他身后,猛地一拍他的肩膀,那小伙子就像是被鬼吓到一样立刻转身跳起来。
“将军——!”那小伙子惊叫一声,待他看清身后站的人时,一脸的惊吓之色立刻变成惊喜。
慕容封天问道:“城里什么情况?”
那小伙子一吸气,开始竹桶倒豆子劈里啪啦的说起来,“水先生和莫先生以及盗命大人昨天申时一刻回城,而后水先生和莫先生往二王爷的住处去了,水先生进去后就没出来,莫先生申时三刻出城往南走了,期间没有人在进出二王爷的住处,高参领在申时找到小的,逼小的交出那封信,幸好小的按照将军的吩咐提前请了二王爷身边的公公来保,这才没事,之后小的就按照将军的吩咐把话带给盗命大人,看盗命大人不肯离开,然后按照将军的第二道命令行事,盗命大人在替小的做了这两张面具后就走了,然后小的就一直在张老头家等着,天一亮就赶了车出来,东西也买齐了,将军的交代小的全都做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