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可惜这话说得太早,“懂事”的邓小白第一天去招聘的公司报道,根本没进门,一看小公司的门脸就给PASS了。她坐在肯德基里,一边吃着蛋挞一边对江照抱怨:“那是什么公司啊?太小了。我刚开始还以为整栋大楼都是他们的呢,闹了半天就第三层的一个小小写字间,有没有搞错,一看就没有发展前途。”
江照以前为了讨生活,什么都做过,包括写字楼的清洁员、小公司的保安,听到这话只能轻叹:“小白,其实公司都差不多,大公司不太好进,先做着积累经验也行。”
“才不要。”邓小白嘟嘴,“反正我也不急着找工作。”她眼睛一转,撒娇地说,“二哥,我还给跟你借点钱,我得给同学交房租,你总不能看着我冻死吧。”
当妹妹的一说这话,当哥哥的只能无奈地笑。
结果整整一天,邓小白没去上班,反倒拉着江照把中街逛个遍。包包、头饰、衣服、围巾通通试一遍,相中了就脱下来对服务员说:“就这件吧。”然后把手揣在兜里,眼睛东张西望。江照拿出钱包,抽出信用卡,付钱。哥哥已经工作了嘛,赚钱了嘛,赚钱了给妹妹花点,不是天经地义的嘛。
过马路的时候,邓小白自然而然挎住江照的胳膊,在他旁边说说笑笑,颇为亲密。就在这时,明锋开车从街边路过,正好看见他们。
明锋刚从公司回来,他设计了一套新服装,用的是真丝面料,大裙摆、衣袖过肘、紧口,宽松、灵动、飘逸,柔和的光泽,浅色的底子上描绘出艳色的大朵花,极富动感。
Tomas说:“不太像你以前的风格啊,Carl,好像明艳了许多。”
“突然间的灵感。”明锋微笑,眼里闪着光,“昨晚看到江照在夕阳下拿回晾晒的被子,那种感觉很棒。”
“唉,没办法。”Tomas把草图放在桌上,无奈地摇摇头,“对设计者来说,爱情就是缪斯,她抓住你的手、抓住你的头脑,灵感就会像喷泉一样源源不断地涌出来。”
“还有这个。”明锋端来一杯茶,“你尝尝,西湖龙井。”
Tomas耸耸肩:“我对茶可不太在行,Carl,我觉得这玩意不像咖啡,冲起来不用那么讲究。”
“那是你不懂中国文化。”明锋不在意地把茶杯凑到唇边,自己啜饮一口,“这里面说道很多。”
“抱歉Carl,恕我直言,江照好像对品茶也不算在行。”
明锋放下茶杯,轻叹一声:“好吧,的确是。”他犹豫了一下,说,“事实上,我不太知道他的喜好,好像是我喜欢什么他就喜欢什么,他很能屈就别人。”
“他的强迫症怎么样了?”
“最近我天天陪着他检查房中所有的门窗和开关,江照好了很多,至少晚上不会再起床溜出去自己弄。”
Tomas 身子前倾:“Carl,你真的很爱他。”
对此明锋从不否认:“我以为你早就该看出来了。”
Tomas想了想,点点手指:“给你提个建议,人之所以舍不得,不是因为得到太多,而是因为曾经付出过。他付出过精力付出过心血,所以一旦失去才会痛苦难过。也许江照不只需要你的关怀,还需要你需要他。”
“还需要我需要他?”明锋笑起来,“你的汉语还是不怎么样。”
Tomas一摊手:“反正是这么个意思。”
明锋长出口气,拍拍老朋友的肩头:“不管怎么样,谢谢你的忠告,我先走了,我告诉江照会在六点前回家。”
“是啊,对于有强迫症的人,坚决执行约定,是给对方以安全感的最重要一点。”Tomas调侃他,“看样子以后不能留你加班了,你得付我双倍加班费。”
“要给也不会给你,直接给Linda。”Linda是Tomas的妻子,怕丈夫学坏,对他的财政控制得极为严格。Tomas假装痛苦地一闭眼睛:“哦,Carl,你是要我的命吗?”
明锋开车回家,正好路过中街。那里人行道上常常有人来来往往,因此堵得厉害。明锋一点一点往前蹭的时候,就在宽大的挡风玻璃前面,邓小白挽着江照经过。
刚开始明锋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江照从没对他说过要出来办事,也没给他打过电话。可仔细看果然是江照,明锋微微皱皱眉,食指在方向盘上轻敲。然后拿出手机,给江照打过去。
如果换了是别人,比如田一禾之流,肯定第一句劈头问:“你在哪呢?”看看对方怎么回答。可明锋不,他绝对不会给身边的人难堪,也从不会去用各种无聊手段考验谁。
电话接通,明锋温和地说:“江照吗?我现在在中街,碰巧看见你了……对,就在你前面,看到没?……嗯,我靠边停,你过来吧。”
33、我爱你
江照的确是刻意避开明锋跟邓小白见面,没想到居然会这么巧,被明锋遇见,心里未免感觉尴尬,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说:“嗯。”等他阖上手机盖,望见不远处那辆熟悉的轿车顺着车流缓缓停靠在路边,这才反应过来。心想,我尴尬什么?有什么可尴尬的,不过是出来没告诉他而已,可又为什么要告诉他。江照暗自冷笑一声,觉得自己紧张得莫名其妙,于是拉着邓小白快走几步赶到汽车旁边,样子坦然得都有些做作了。他问:“你怎么在这里?”
“恰巧路过。”明锋从车里走下来,没有去过多留意江照古怪的脸色,直接对邓小白微笑,“你好,我是江照的朋友,明锋。明天的明,锋利的锋。”
邓小白愣住了,眼前的男人优秀得简直超乎她的想象。英俊斯文、谦和有礼,还开着一款银灰色的宝马,这明明就是言情小说里最典型的那种男主角嘛。邓小白的脸微微泛红,颇为矜持地一点头:“我叫邓小白。”想了想,又补充一句,“是他表妹。”
“你们这是……要去哪?”明锋问,“不如坐我的车?”
“好啊好啊,谢谢。”邓小白早就走累了,笑逐颜开地上车。明锋扫一眼江照手里拎着的大包小包——全是邓小白刚搜刮的战利品,极为顺手地接过来,“你先上车吧。”转身放到后备箱里。
江照自然而然坐到副驾驶座上,等着明锋开车,随后问:“你今天下班很早。”
“嗯,没什么事。服装发布会刚结束,正是调整期。你们还去哪儿?”
江照扭头问邓小白:“你说吧。”
“哪都行。”邓小白脾气忽然变得特别好,举动也十分,说话细声细语的,明显降低八度。明锋看看表,说:“不如请你们吃晚饭。嗯……去哪里吃?”他跟江照在一起,很少去饭店,江照觉得外面饭菜太贵,而且又不好吃。但今天有邓小白在,他怕江照有所避讳,因此没有直接说回家。
谁知道江照随口说:“回去吃吧,东西都是现成的。”这下明锋倒有些诧异,从后视镜看到邓小白咬着手指,满眼的羡慕,却没有表现出惊奇,明显早就知道江照是个gay,而且也猜出他们二人的身份。
明锋暗自松口气,这下好办多了。
三人回到家里,江照洗了手去做饭。明锋只会做西餐对中餐不在行,邓小白更不用说,会吃就不错了。她坐在在客厅的沙发上,眼睛四下乱瞧,想把这间房子好好观察一番又觉得不好意思,一瞥见看明锋的工作室明晃晃的落地窗里,透出许多颜色鲜亮的衣服,不由多看了几眼。
明锋说:“那是我的工作室。”
“啊。”邓小白猜道,“你是个服装设计师。“
“算是吧,有兴趣参观一下吗?”
邓小白抿嘴一笑:“求之不得。”
明锋是绝对具有绅士风度的那种男人,先站起身,才把手伸向邓小白,扶她起来,一举一动纯出自然,绝无半分勉强。邓小白把手放在对方摊开的掌心中,从未有过男人对她做出这样的动作,有点别扭,却带着一种格外的新奇和喜悦,还有几分羞涩。在江照面前骄傲的小玫瑰此时把所有的花瓣都收敛起来,刺也没了,更像一朵含苞的百合,轻轻吐露着芬芳,宁静娴雅善解人意。
明锋推开工作室的门,数十套各式各样的时装一下子扑入邓小白的眼帘。不同的款式、不同的质地、不同的色彩、不同的花色,或俏皮或典雅、或冷酷或新潮,邓小白就像步入女人最美丽甜蜜的梦境,眼花缭乱目眩神驰。不由自主一步一步走上前,伸出食指在衣架上抚弄流水一般轻划过去。
“真好……”她低声呢喃,“真好……”一回头,问明锋,“这些……都是你设计的?”
“嗯,喜欢哪套?”明锋不露声色地上下打量邓小白一番,说,“你的身材很标准,穿起来一定漂亮。”
“真的吗?”邓小白双目放光,轻轻摩挲着布料,爱不释手,嘴上却说:“这多不好意思。”
“没有关系,这是放在我这里留作纪念的样本。”明锋思忖了一下,熟练地从衣架中挑出一套桃红色的薄呢连身裙,递给邓小白:“你去试试。”
“哎呀这个颜色太娇了吧。”邓小白忙不迭奔到镜子前面,边说边在身上比量,扭来扭去。
“你肤色白皙,衬桃红色正好。”明锋一指左前方,“那边是洗手间。”
“那……我试试。”邓小白喜滋滋地抱着衣服进了洗手间,不大一会功夫走出来,整个人都不一样了,像成熟的水蜜桃,鲜嫩多汁甜美可爱。明锋在她腰上捏了捏衣服:“这里应该再减下去半分,你的腰很细。”
邓小白脸都红了,眼睛里闪烁着抑制不住的快乐,捂着嘴笑,都不知该说什么:“是挺好看,挺好看。”
明锋又挑出一套浅灰色的:“这个上班时穿正好,不张扬却很优雅。”
邓小白接过来:“可我还没工作呢。”一提工作她就嘟起嘴,“本来找到一个,可那个公司也太小了,我才不愿意去,可是都跟同学说好了一起租房子,所以就来跟二哥借钱喽。”
“哦?”明锋目光闪了一下,“那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公司呢?”
邓小白偏头想了想,嘻嘻笑着:“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就是挺羡慕杜拉拉的。杜拉拉你知道吗?”
“知道,我看过那个电视剧。”
“是吗是吗?是不是挺有生活的?”邓小白望着明锋,像突然找到个知己,“我就想过她那样的生活。”
明锋沉吟一会:“你看过电影《时尚女魔头》没有?我觉得那里的 安妮?海瑟薇 也很不错。”
“啊,可不是嘛!”邓小白不禁一拍手,连连点头,“那部电影是我的最爱,看过五遍哪。她穿的衣服可真漂亮。”
明锋笑:“其实……我也可以把你介绍到一个服装公司去,当然比不上电影里演的,但估计应该比你面试的那间小公司好太多。”
“啊?”邓小白又惊又喜,“真的吗?哎呀太好了,哎呀,明哥你怎么这么好呢。”邓小白乐得手舞足蹈。
“这套也不错。”明锋递给邓小白一件乳白色的西装式短外套,问道,“我看,你跟江照的感情很不错啊。”
“是啊。”邓小白把短外套穿在桃红色的裙子外面,觉得长了一些,“江照父母去世之后先住的我家,后来上初中又来住过一段时间。”
明锋舀衣服的手一顿,笑容凝在脸上,回头看向邓小白:“你说江照的父母去世了?”
“对呀。”邓小白诧异地瞥他一眼,“他没跟你说过吗?很早啦,嗯……江照来我家时正好上四年级,我念幼儿园。”
“他父母……是怎么去世的?事故么?”
邓小白摇摇头:“大姑父是需难,好像是什么塌方了。大姑是煤气中毒,听说上夜班太累睡着了,炉子上正烧着水……”邓小白耸耸肩,“不过二哥从来不提这些,我爸我妈也不让我提。”她眼珠一转,指着明锋,拖长声音道,“哦,我明白啦,你是想从我这里知道二哥的事情。”
明锋笑笑,算是默认。
邓小白一下子来了精神,她本来觉得又舀衣服又给介绍工作挺感激挺不好意思的,闹了半天是人家另有所图。人都是这样,接受无私的帮助固然感激,但难免压力太大承受沉重;一旦得知这些东西的供给不是无偿的,而是有报酬的,哪怕这报酬只有一点点,也立刻如释重负放松下来。这一放松,邓小白就乐了,看明锋也就没有那么高贵了,忽然亲近了密切了。她把手里的衣服挂回衣架上,偏着头盯着明锋,目光里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她说:“你想好好地追我二哥呀?”
明锋点点头,脸色是真挚的。
邓小白悠悠叹口气,这声叹息一点不符合她的年龄,也就显得格外深沉,她说:“其实我二哥命挺苦的。一开始住我家,后来我家搬家离他学校太远了,只好又去二叔家;二叔正和二婶闹离婚,自己的孩子都顾不过来哪能顾得了他呀,没办法又转学又搬去他自己的三叔家。后来……哎呀总之就是一顿搬来搬去,转学就转了三四回,初中时又搬回我家来了。”她一拍明锋的肩头,跟好哥们似的,“你问我就对啦,他就是个闷葫芦,心里难过也不会说的。”她向外望了望,见江照还在厨房里忙活没理会这边,凑到明锋身边压低声音,“有件事我记得可清楚了。小时候过年,我们几个兄弟姐妹都出去抢着放烟花,就他不放,站得远远的看着。二叔给他他就说不喜欢,后来我们跑进屋去吃饺子,我看到他偷偷捡起没放过的小鞭揣到兜里。其实他心里喜欢着呢,但他不敢说。”邓小白又叹口气,挺感慨的。
“于是你以后放烟花都给他一些?”
“啊……嘿嘿。”邓小白不自在地摸摸马尾辫,“本来想给的,我一放就忘了。”
明锋理解地笑笑,问道:“你怎么知道江照是个gay的?”
“哎呀说来真巧了,我不是在**上看小说嘛,无意中看到一篇,里面说的地方啦简直太熟悉了,就去找作者聊天。聊着聊着对上号了,居然是我哥,你说巧不?不但我知道,我父母还知道呢。”
“啊?”明锋挺吃惊,“你说的?”
邓小白瞪他一眼:“怎么会呀,轻重我还懂。是他自己说的,我妈要给他介绍对象,他自己说的。”
“你父母挺反对吧。”
“反对当然喽,我爸还挺生气的,说他对不起死去的父母。我妈就劝他:别人家的孩子,你管那么多干吗?”
别人家的孩子,你管那么多干吗?邓小白说这话的时候很随意,没往心里去,可见当时她妈妈也就是随口一说。可就这随口一说才见真心。无论如何,那是“别人家的孩子”。
明锋涌上一阵心痛,又酸又痛,还夹杂着一种莫名的愤怒。他没有再说下去,转身离开了工作室。邓小白看出他的脸色不大好,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可也没敢叫住明锋,只好讪讪地去洗手间换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