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锋走到厨房,江照正有条不紊地忙活。土豆丝泡在清水里;扣猪手已经做好了,油亮油亮的散发着扑鼻的肉香;炉子上的砂锅冒着热气,里面是番茄牛腩。江照把炒锅里的豌豆腊肉盛出来,听见动静也没回头,只问:“饿了么?马上就好。”
灯光在他额前细碎的黑发上跳跃,在他垂下的细密的眼睫上跳跃,他盯着手里的菜,专注而宁和,安稳而满足。明锋忽然就平静下来,那些烦躁不安像阳光下的雪,渐渐融化成一汪水,在心底浅浅地荡漾。明锋缓缓走到江照身后,伸出手臂,轻轻拥住了他。
江照正要舀土豆丝,感到身后贴近的温热的身体,呼吸喷到耳边,带来一点点的酥麻。他轻笑:“你干什么?”
明锋没有回答,他直接扳过了江照的肩头,吻住他绯色的唇。江照下意识地推拒,他想说:“外面还有人。”但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就又被明锋吻住了。
这个吻干脆而热烈,燃烧得像火一样,明锋将江照拥得很紧,好像要把他整个人嵌到身体里。明锋很少有这种霸道激烈的时候,让江照有些吃惊、有些紧张,可感觉又的确说不上坏。两个人在明亮的灯光下口舌纠缠,很长时间才分开。
江照微微喘着气,用一种没有弄清状况可又感觉十分愉悦的目光望着明锋。明锋凝视着他,声音低而温柔,他说:“江照,我爱你。”
江照一下子呆住了,这句话太熟悉,他曾经在电视里电影里小说里听到看到见识到多少个场景多少人多少次重复这句话;但它对他来说太过陌生,从未有一个人,他也从未想过能有这么一个人,这样拥着他,对他说:“我爱你。”
江照竟然都不知该如何反应,他的脑海一片空白,震惊而又迷茫,困惑而又感动。明锋没有等待他的反应。他再次把江照拥在怀里,紧紧地、紧紧地拥在怀里,像是要用自己的全部生命,这样抱着他,直地老天荒。
邓小白换好衣服从洗手间里走出来,隔着厨房的半透明的磨砂玻璃门,正望见在厨房里相拥的两个人。她眯着眼睛,吐了吐舌头,忽然觉得很难为情。不知是为他们两个,还是为了无意中看到的自己。她没有去打扰他们,甚至把脚步都放轻了些,虽然明知道他们听不见。
“真好啊。”她坐在餐桌旁,唇边噙着甜甜的笑,心里想,“这就是幸福了吧。”
34、骚动
尽管北方的春天来得晚,可它还是要来的。柳树嫩绿嫩绿地吐芽了,迎春花黄灿灿地开了,河水哗啦啦地涨了,喜鹊活泼泼地飞出来了,桃花羞答答地含苞了,撞坏的小QQ修好了,店里的彩票销售又步入正轨了。
于是,田一禾华丽丽地骚动了。
田一禾最近很烦躁、很无聊、很无所事事。这后半个冬天近两个月时间里,他看了十来场电影、玩过十来次电玩、溜过十来次冰、滑过十来次雪,终于觉得腻了。他像一只裹在茧里的蛹一样裹在毛绒绒的珊瑚绒毯子里,仿佛一个2B青年般捧着一本书,脸上糊着一层用香蕉、西红柿、黄瓜、猕猴桃搅成的颜色怪异的面膜,眼睛却望着外面,幽怨地长出一口气,说:“太没意思了,我都快发霉了。”
连旗正忙着收拾茶几上田一禾昨晚弄的一大片瓜子皮,闻言推了推眼镜:“要不,我陪你出去溜达溜达?”
“溜达什么呀溜达。”田一禾不耐烦地皱起眉头,他斜着眼睛上下打量连旗,跟刚认识这个人似的,终于发现自己为什么感觉不对劲了,就是因为他!
要说这个炮灰也挺好的,伺候吃伺候住伺候开车出去玩,还顺便供他零用钱,就差上床伺候欲望了,而且脾气特好,绝对不带发火的。一开始田一禾美得直冒泡,可时间一长就厌烦了。炮灰太闷,没意思,简直就像白开水。可田一禾要的不是白开水,他要雪碧芬达冰红茶,甚至青岛雪花二锅头,他需要刺激,强烈的刺激。
炮灰一点不刺激,田一禾就没见过这么闷的男人。不喝酒不抽烟不泡美男,偶尔出去两次只为了办点事,早早就回来陪他。田一禾拧紧了眉头,难道炮灰的本质是个,呃,宅男?
田一禾扔下书,胳膊撑起身子,很困惑地问连旗:“哎炮灰,我说你天天围着我转,有意思吗?”
连旗憨厚地笑:“挺有意思的。”
“有什么意思啊?”
“我看你就挺有意思的。”
田一禾无奈地翻个白眼,这小子是没救了。连旗收拾收拾东西坐到田一禾旁边:“你是不是觉着没什么事干太无聊了?”
“对呀。”田一禾说,“有你跟着,去GAY吧都没人约我了,他们都以为咱俩才是一对呢。屁,我跟你一对什么啊我。说了他们还不信,切,爱信不信,没了避孕套还不做爱了?小爷我到哪都能吊到好的。”田一禾从沙发上爬起来,到洗手间里去洗脸。身后连旗模模糊糊自言自语似的说:“其实跟着我也没什么不好。”
田一禾听到了,田一禾耳朵尖着呢。他立刻探出头来,脸上的面膜还没洗净,乱呼呼的一团,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对着连旗嚷嚷:“你别做梦啊我告诉你,想我跟你,没门!你别以为在我身边转两圈出点苦力我就能心软。你老实点,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再贪心小心我把你踢出去!”他狠狠瞪了连旗一眼,缩回去继续洗脸。
连旗推了推眼镜,眼睛在镜片后面闪光,他走到洗手间门前,说:“禾苗,要不…我带你去个地方,估计你能觉得挺刺激。”
“哦?”田一禾拿起毛巾擦把脸,用怀疑的眼神看着连旗,“真的假的?”
连旗点点头,一副笃定沉稳的样子。田一禾想了想,说:“好吧,看你有什么好主意。”缩回去刮胡子拍须后水抹护肤品喷发胶,鼓捣二十来分钟鲜鲜亮亮地走出来,换一身新衣服,对着镜子骚包地摆了几个姿势,自认为唇红齿白俊美绝伦,还对着自己抛了个媚眼,这才对连旗女王状微点一下下颌:“嗯,走吧。”
他们开的是连旗的辉腾,自从连旗给田一禾当司机,田一禾就很少开自己车了。他可会算计呢,开自己的车既耗油还得包养,多赔,有免费的还不坐,傻X啊?
连旗开车七拐八拐,开了很长时间,到了一家偏远的洗浴中心。田一禾下车一看就有点不屑,门脸也不大,档次也不高,什么呀这是。连旗没理会田一禾的表情,轻车熟路地往前走,服务员远远地过来打招呼:“连哥。”连旗点点头,脸上忽然呈现一种和以往绝不相同,至少跟在田一禾面前绝不相同的神色。仍是笑着,但感觉很淡,带着几分疏离,随口问道:“裴哥在么?”
“在,在,正陪着客人。”服务员边说边把连旗和田一禾往里面请,三人穿过装修还算不错的大厅,绕到一个隐蔽的拐角,坐电梯一直向下。
田一禾注意到服务员总是偷偷用眼角余光观察自己,他就算不知道连旗的身份,也猜出肯定不一般。而自己又是被这个不一般的人招呼着伺候着甚至爱慕着,不由涌上几分自得感和高贵感。隐藏在最深处的那股子虚荣心又冒头了,故意用高高再上志得意满的语气问连旗:“你又要给我安排什么节目啊?”
“你到了就知道了,估计你能喜欢。”
“嗯,看了再说吧。”田一禾掠掠额前的发梢,说得既随意又勉为其难,好像给了连旗挺大面子似的。于是,那个服务员又多瞧了他几眼。
电梯“叮”地一下到了,服务员先走出去,经过一个窄窄的通道给他们打开大门。哗啦啦的清脆的撞击声、此起彼落的欢呼声和惊叫声一下子涌入田一禾的耳朵,他瞪大眼睛,完全被面前的景象惊呆了。
十来张深绿色的长条桌,五光十色的老虎机,各种颜色的筹码,来来往往的人影,贪婪而专注的目光——这里,竟是一家地下赌场。
田一禾一个普通老百姓,这种场面只有在电视电影里才见过,真的走进来,才知道这种感觉不是亲眼目睹你根本无法感受到那种震撼。
金钱与诱惑无处不在,连空气中都隐隐浮动着贪欲和刺激。田一禾觉得自己呼吸有点困难,他转头望向连旗:“这是……是……”
“朋友开的。”连旗微笑,揽住田一禾的肩头,“来,我陪你逛一圈。”他对服务员微一颌首,那个服务员走开,不大一会功夫又回来,手里捧着一盘子的彩色筹码。还没等连旗给田一禾介绍,田一禾就认出了好几种见过的玩法,什么德州扑克、百家乐、21点、轮盘等等等等,笑话,当年小田田也是看过赌神赌王赌皇赌后的,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但他没玩过,从来没玩过,眼睛里兴奋得直放光,也顾不得一旁的连旗了,摩拳擦掌地就想下场练手。
连旗见他一脸的跃跃欲试,笑着把筹码都递给他:“你慢慢玩,有事就叫服务员,我去跟朋友打个招呼。”
“去吧去吧。”田一禾跟挥云彩似的挥挥手,抓起筹码就兴致勃勃地奔着德州扑克去了。一掀牌,同花顺!多美!尽管一颗心激动得直发颤,田一禾表面还是很沉稳的、很悠闲自在的、很见过世面的慢慢踱到牌桌前,大模大样地一坐,跟别人一样,扔了两个浅绿色的筹码,虽然他都不知道那玩意代表多少钱。就算咱没玩过吧,也不能让人笑话了去。
连旗悄悄嘱咐了那个服务员几句,让他跟着田一禾,自己走到东北角的楼梯,向上走了一层。已经有人悠闲地靠在楼梯旁等在那里,见他走上来,哈哈一笑:“行啊连老二,这么久了才过来一趟,就差我用八抬大轿去抬你了。”
“裴老板新做买卖,贵人事忙,我也不敢轻易打扰啊。”连旗走上前,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伸拳头对撞一下。裴潇伸臂搭在连旗的脖子上,“你来得正好,见个人吧,你们是不是背着我约好了都过来凑热闹。”
连旗诧异地瞥他一眼:“谁来了?”
“嘿嘿。”裴潇嘻嘻笑,故作神秘地眨眨眼,“一会你就知道啦。”
“生意怎么样?”
“能怎么样,凑合过呗,咱也没后台,也没根基,得过且过吧。”裴潇也不好好走道,整个人简直就是挂在连旗身上,痞里痞气地说。
连旗又好气又好笑:“你在这里跟我哭穷呢?场子弄得这么大还说没后台,你骗鬼呢你。”
“哈哈,那也比不了你那个,我这就是小打小闹。”裴潇推开办公室的门,“人我带来啦,你们叙旧。”
办公室里一个男人正盯着赌场的监视画面,闻言转过身,对连旗说道:“好久不见。”
连旗愣了一下,随即笑逐颜开,上前给了那男人一拳:“周哥,来了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周鸿站起身。两人可以称得上生死之交,周鸿跟连新的感情尤其不一般,这么多年没见,已是物是人非,彼此都有些激动。但周鸿生性冷峻内敛,只还了连旗一拳,回手一指监视器,淡淡地说:“我先陪他过来玩玩。”
“哦?谭老大也来了?”连旗扫一眼监视画面,笑道,“这倒少见。有时间去我那里,赌马赌狗也挺有意思,不比牌九轮盘差。”
“哎哎哎。”连旗话音未落,裴潇先不乐意了,“你小子做事能地道点不?还有当老板面拉客的啊?”三人对视,一起大笑。
“今晚都不许走,我做东,咱们一醉方休。”裴潇没事也得闹腾点事,人都来了更不能放。几人说说别后近况,彼此都有些感慨万千。
周鸿对连旗说:“这次过来也想拜祭一下连大哥。”
“好,哪天我陪你。我前几天刚去过,遇到钟青了。”
周鸿沉默下来,他跟谭清泉之间,和连新跟钟青之间相仿佛,只不过大家选择了不同的道路,于是有了不同的结果。他说:“算了吧,我瞧着连大哥也没有恨他的意思。”
连旗长吁口气:“他能去见他,还算有良心。”
“哎呦!”裴潇忽然惊呼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谈话。二人一回头,见裴潇指着监视画面,忍不住地乐:“连哥你行啊,带来的人都不一般,我靠他居然敢勾搭谭老大。哈哈,逗死我了,他俩杠上啦!”
连旗错愕地仔细一瞧,可不么,田一禾挺着小腰板坐在牌桌旁,一边下注一边冲着对面的人含情脉脉地飞眼。那人斜着身子,漫不经心地看牌、下注,唇边的笑永远带着几分讥讽和玩世不恭,不是别人,正是谭清泉。
35、德州扑克
刚开始田一禾没看见谭清泉,他正被眼前纷乱嘈杂精彩刺激的牌局吸引呢。桌上本来有六个人,全是大老板,个个脑满肠肥人模人样,无论赢的输的眼珠子都是红的,紧紧盯着桌面上的牌。你说给你牌你就翻开来好好看,偏不,就掀起一个小小的牌角,再一点一点地往上挪,一边挪嘴里一边弓腰哈背拧眉攥目地嚷嚷:“枪!枪!枪!”累得满头大汗,好像这么弄半天手里的牌就能变成皇家同花顺一样。
枪你X的头啊!田一禾对此十分不屑。电影里只有啥也不是的路人甲才会这么做,一看就是领盒饭的炮灰,高手哪有这样的?
别看田一禾骨子里得瑟,但他能装B,至少表面淡定。他大大方方坐到桌子旁边,偷眼扫了一圈,然后貌似极为娴熟地扔下两个浅绿色的筹码做盲注,高傲地等着荷官发牌。
哪个赌场都有猫腻,哪个赌场都搞鬼,没有猫腻不搞鬼它上哪赚钱去?每个人刚开始的时候都能赢两把,心花怒放得陇望蜀,然后开始输。赢是少数输是多数,可人们总是侥幸期待那点少数,擅于遗忘那些多数,等你反应过来时,早已深陷泥沼不可自拔。
但田一禾不是这种人,当年他打工的时候,身边也有人去赌点小彩,只有他不去。他就想攒钱,以后过好日子。田一禾在某些方面很抠门,你让他花钱买衣服买护肤品,没问题,多少钱都行,可这方面绝对禁止。想骗我的钱,你当我傻啊?
可今天不一样,今天田一禾花的不是自己的钱,是连旗那个炮灰的,人家都换成筹码摆在你面前了你还不用,那不是亏,那是亏大了!所以田一禾下注一点不犹豫,你敢下我就敢跟,你敢加我就敢加,绝不手软。要不是因为他其实不会玩,还没弄明白规则,他早就把筹码全推出去大吼一声:“Show hand!”爽歪了!
就这么个没头没脑的主儿,把牌桌上六个人赢了五个,原因就在于荷官。荷官见田一禾是服务员带来的,服务员还对他悄悄使了个眼色,心里就有数了,这人是老板的朋友,要玩高兴的,得让人家赢钱。
让别人赢钱也是个技术活,就像送礼也不容易一样,你得让人家赢得痛快赢得惊险赢得不露痕迹赢得以为真是自己运气好水平好,跟赌场半点关系也没有。
于是田一禾一般是赢三把输一把赢五把输两把,可他牌面真不错,不是顺子就是葫芦,都很大,再加上反正不是自己的钱,输了他也不在乎,就显得格外有大将风度、英雄本色。田一禾美得媚眼乱飞,自矜自得,傲然环视,聛睨一切。这种又有运气又有“水平”的人,谁都惹不起,那五个大老板先先后后都站起来了,惹不起我还躲不起吗?不玩这个不就得了?
结果田一禾面前只剩下了一个人,当然正是谭清泉。
刚才赌钱的时候田一禾扫过谭清泉一眼,但他没往心里去,毕竟正在兴头上呢,牌和钱比什么都重要。现在赢得也差不多了,规矩也摸清了,桌上也只剩下他们俩了,田一禾注意到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