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待了半晌,想着,封土之下,保罗到底听不听得到他的话。
那么,娜塔莉呢?
「娜塔莉,我知道你想要的是什么,但是……」微笑:「我的世界不若你想象的美好……那里充斥的不是爱情与玫瑰,而是一
滩无法掀起涟漪的死水……
「所以、就算我想,我也不能带你去。我不能剥夺你生老病死的权利,那是神赐给你们的礼物,那才是神的恩宠。」
虽是这么说,又有些不舍,他知道,只要自己要求,少女一定甘愿焚尽全身来成为爱情的燔祭,就算被熔岩般的热情给烙下伤
痕,也不惧。
他亲手扼杀了她的爱情。
但是,往另一方面想,爱情是一朵盛开的花,若能在花朵最美丽的时刻投入冰里,完美的记忆便会永留她心中,再也不会凋谢
。
很好,这样很好、莫怨啊少女,收拢起所有的甜美,结出丰盛的果实给后代,也是另一种完美的结局。
陪着丈夫、陪着子女……
胸口闷了起来,扭转不了世事的无力感挤缩着心脏,愈压愈紧、愈压愈疼,痛楚因此又在心中迅速发芽,往上伸展,蓝若天空
与海洋的眼因此落下雨露。
凄怆的情绪说来就来,正如佩格·泡勒所言,有种感觉持续不坠,就是悲伤。
若是当初没爱上就好了,吉恩也就只是保罗与娜塔莉人生的过客之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感觉自己被孤伶伶抛弃在这里。
「醒来……跟我说说话也好啊……」
额头贴上那两人的墓碑,假装正与他们轻轻相拥,却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有的假想都是在自欺欺人,他们两人再也不会说
话,也不可能回来。
低声啜泣,任泪水滴入墓前的杂草之上,再滑落入土里。就让泪水伪装成露水钻入土中,接近他们两人也好。除此之外,他不
知该如何才能碰触到那两人。
或者真的碰触不到了,善良人死后的灵魂会到神的身边。而自己,永远上不得天堂。
因为,他是魔鬼。
◇
当泪水泛滥过头,身心都会有被净化的错觉。这么哭过一阵之后,麦伦终于觉得舒畅了些,然后决定了。
离开、离开这小镇。
不用回湖畔的家收拾行李,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必去向欧文或是迪克道别,他们不过是擦肩的过客。
「再见。」对长眠的两人道别。
趁着这样深浓的夜色,能走多远是多远。累了,以他轻易能让人颠倒神魂的外型,随时能有搭便车的机会。
抹掉脸上还残余的水珠,他站起身,窸窣的脚步声从墓园深处缓慢接近。
明明所有人在数小时前都已离开,除了麦伦外,没人再进入,墓园里的脚步声又从何而来?难道是栖息于此的古老鬼魂?麦伦
装没听到,脚步声恰恰在他身后停住。
「现在才来观赏驱魔仪式,太晚了。」神父一如既往温和地说。
麦伦表情平和,完全没有吃惊的神色,微笑回答:「我不过是来悼念故人。幸好他们不是吸血鬼的嫌疑犯,要不,也被你们从
墓里给拖出来亵渎了。」
神父并不为他亲自主持的过时驱魔仪式来辩解,看着麦伦刚哭过的神情,又看看墓碑上的人名,有些惊异。
「你所谓的故人,在你出生前就已埋葬此处……」恍然大悟:「因为欧文的那本旧日记吧,让你与这两位成为神交的好友。」
「不管见不见到面,他们都在我心上,抹灭不得……」这么说着的麦伦,很有些释然,眼里却又再度湿润。或者保罗与娜塔莉
这两人对他而言,从七十年前的那个夏季起,就已经是种非常特别的存在,不能以爱、或是恨的感情来衡量。
「你似乎相当激动……到我那里坐坐,让我为情绪不宁的客人泡杯薰衣草茶,无论任何颓丧失意,都能被那举世无双的芳香所
治愈。」
麦伦也没拒绝,或者,目前的他真需要一个地方歇息一下,歇息疲累的心。
「……我虽偏好玫瑰,但是薰衣草也不错。」
「跟我来,带你走条近路。」神父往墓园深处摆了个请的手势。
麦伦没多问什么,紧跟着神父走往墓园底端,一处年代久远的地下墓室前。
「这里,我霍桑家族的专属墓穴,因为特殊的理由,一百多年前,我先人打通了连接主屋与墓穴的通道,以备不时之需。」
「相当浩大的工程,不过,这的确是有钱人及贵族最爱玩的小把戏,谁知道大难会于哪天临头?」麦伦说。
「身为贵族的你果然有概念。请紧紧跟着我,以免不慎迷路于黑暗之中。」
推开墓室的门,里头阒黑一片,神父打开手电筒往里头照去,暗影幢幢中,有平台整齐放置着棺木,许多已经被虫给蛀蚀,湿
腐的恶臭味袭来,麦伦动了动鼻子,讨厌这味道。
「毕竟是墓穴,味道差了些。等前头干燥些的地方就好了。」神父说:「请进。」
「嗯。」麦伦答,他在意的是,这里的尸臭味新旧交错。不过,既然有了主人的正式邀请,那么,他可以堂而皇之的进入。
◇
路面越来越狭小,甚至不太平坦,神父状似自然牵了麦伦的手,一前一后安静地走,而麦伦对这亲昵的举动也没拒绝,相信这
幕要被欧文看到,肯定气得跳脚。
地下墓穴因为直通霍桑家族的主屋,不像外头的道路必须绕过河流等等的阻碍物,果然很快就到达了目的地。出口处竟然是神
父那位镇长曾祖父的办公室,也就是欧文与麦伦造访过的书房。
壁炉因为许久未使用的缘故,清理得相当干净,两人从里头暗门出来时,不至于沾上煤灰木屑等脏物。当麦伦在书房正中央整
理稍乱的头发与衣服时,神父出去端茶,留他一个与壁炉上的镇长画像相对望。
「果然……」他对画像里的镇长说:「我说过,遗传真是奇妙的东西。」
镇长不语,书房里昏暗的灯光让他脸上的光影斑驳。
神父很快就端了热水与茶具前来,当着麦伦的面,依序往壶中放入薰衣草、薄荷与柠檬草,以八十几度的热水冲泡。
「薰衣草单独喝的话,有苦味,我习惯加点薄荷跟柠檬草,让味道柔软些。」神父解释。
麦伦轻嗯一声,薰衣草柔中带刚的香气染了整间书房。但以私心来评论,他还是偏好玫瑰,有一种浓郁且化不开的甜香,以及
偏血色调的彩艳。
神父滤掉茶渣,送了一杯过来。麦伦一饮而尽,放下杯子的同时,一只手猛地勒住他的脖颈,同时有手帕捂住他的口鼻,呛而
浓烈的麻醉剂味道一下钻入口鼻,麦伦不能挣扎,很快闭上了眼睛。
神父松开手,收回手帕,迷恋望着椅子上昏迷不醒的银发男子,克制不住地去摸着他白瓷一般细致光滑的脸颊。
「呵呵、很美……第一次见到这么美丽的人……让欧文独享太可惜了,天使一般的人,本就该属于我……」温和的神情已经不
见,神父迷恋的神情被扭曲成妄昧的暴风,是一种失魂的狂乱。鬼魔在他心底栖息,而他被同化得彻底。
「那些人……没一个比得过你啊……麦伦·特伦森……你放心,我会好好疼爱你……至少,让你多活个几天……」
他着迷的用力抚摸那脸,以及丝一般的银色发丝。这人虽然说话尖酸刻薄,可如今安静睡眠的他,有天使的神圣光洁,在神父
的眼里,神圣光洁的东西是他最想玷污的对象。唯有如此,才能满足他那疯狂的情欲,他要尽全力的宰制对方。
想知道麦伦衣服底下的肌肤是否也跟脸颊一样毫无瑕疵,他慢慢解开麦伦上衣的扣子。因为太过兴奋的缘故,他手指不停发着
抖,几乎解不开那外型典雅的精致纽扣。
解开了上头几颗扣子,果然如想象中一样晶莹,他伸手进去抚摸了一下,自己也快乐的低低呵笑,「真好、真好……」
将注意力重新又回到雅致绝伦的容貌,尤其是那小巧的嘴,虽然苍白,却依旧惹人怜爱,精致的唇形让人只想好好玩味一番。
正要亲上的时候,一只手挡了过来,唇没吻上唇,而是对方的手背。
「这里的人就爱玩强吻人的把戏吗?」麦伦冷冷问。
第八章
就在神父要亲上麦伦时,被后者一手给挡下,浓睫掀开,里头郁蓝的双眸如水、如冰:「这里的人就爱玩强吻人的把戏吗?」
神父大惊:「你、你不是……」
「我能闭气的时间比你想象得久,只要我想,停止呼吸个五年、十年都没问题。」
神父当他是说笑话,只见自己的恶行竟被揭开,那么,制服这人是当务之急,免得他大吵大嚷,惊动其他人,自己也就全毁了
。
神父年轻时曾在法国当过外籍佣兵,动作不是一般的矫健,抽出身上暗藏的锋利匕首就往麦伦身上划过去。麦伦轻咦一声,椅
子往地下倒去,诡异地平行后退。
神父惊讶,刚刚麦伦那动作相当奇怪,普通人怎可能脚不动就后退了?就像有人往他腰上围了条绳子,后头拉着急退一般。
虽然退得及时诡异,麦伦袖子还是被划破一条长口。他站定后举臂检查,臂上有浅浅的伤口,几滴血渗了出来。
浮起一抹妖异的微笑,将手臂举到嘴巴前,绯红的小舌伸出,轻舔掉那血珠。
「别这么玩……我的血比你想象中珍贵……」
情色挑逗的风情自然而然散发,当他吮吸那血时,蓝色的眼睛竟也不再冰冷,而是温暖海浪在波荡,漾着溶溶水雾,调皮地勾
着嬉戏的情绪。
神父着迷盯着,欣赏他将头轻轻一甩后,发端到发尾飞起漂亮的幅度。
「果然是你,专挑背包客下手的连续杀人犯。」似笑非笑地问。
「怎么知道是我?」神父问,眼睛游移不停,还要找机会制住人。
「你借着神父的身分,容易得到信任,骗了那些长相不错的背包客到地下墓穴,性侵后杀害……没错,我闻得出来,墓穴里还
有新鲜的尸体,应该是迪克还在找寻的另一个失踪者……」
「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跟警方报案,反而跟着我回来,又假装被我制服?」
「韬光晦迹是我家族的家训,非到万不得已,我不能出面。再说我若报案,警方会问我怀疑你的原因,我总不能解释成……」
指着壁炉上那幅画像,戏谑地说:「因为你是他的子孙,而所谓遗传,不只会表现在外貌之上……」
神父跟着瞥瞥画像,他这时冷静了下来,不着痕迹地一步步接近麦伦,又问:「什么意思?」
「我说过,你与你曾祖父有着疯狂且难以驾驭的特性,病态的想操控他人生命,从中获得性欲的满足……就像现在这样。」
神父一跃而上,匕首快速往麦伦心口刺去,他必须迅速制伏这人。对,除了满足自己的性欲之外,还有,确保对方的守口如瓶
。
看似十拿九稳的刺杀,却轻易被避开,麦伦一手拨开那攻击性强的狙击,神父踉跄一下,好不容易稳定身体,讶异于麦伦竟然
有着跟外表完全相反的怪力,但是受过训练的他知道此刻惊慌不得,手腕一翻,反手又往对方刺去,麦伦往后一步,背贴着墙
面,看似逃无可逃。
「听来你很了解我祖父,因为那本镇长日志、或是欧文手里的日记?不可能,没人知道我霍桑家族里隐藏了杀戮的基因。」神
父桀桀笑着。
举刀再刺,这回他要确实杀了这美人,然后与他在狂放的血泊中做爱,享受他垂死前的挣扎与呻吟,在抒发情欲与死亡之间,
为今晚画下完美句点。
十拿九稳的攻击却落了空,锐利刀尖直直刺上壁面,发出清脆一声响。神父这下大惊,见麦伦仿佛不受到地心引力所牵制,就
这样背心贴着壁面上升。
这、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这么一恍神间,麦伦已经由这面墙弹跳到书架上头,优美的身形在越过上空时,飞扬的衣衫与发线让他看来就像是在飞翔一般
。
往下回望神父,海天一般的郁蓝眼珠变化了,如撒旦撷取地狱最黑暗醇浓的精华,点上天使的纯净蓝里,将之染成了讥诮的黑
色,往旁扩散,连眼白都覆盖。
同样美丽的人,却已经不带一丝人性,银色长发也张牙舞爪起来,成了梅杜莎那一头蛇发,让看到的人都感受到几乎被石化的
震撼。
「你……」神父打从脚底冷起来:「你到底……」
莫名的恐惧让他问不出对方的身分。
「我就是当年杀了镇长的那个……」冷冷笑,魔鬼的狂嚣显现无遗:「吸血鬼……」
◇
七十年前,保罗与娜塔莉婚礼的前一天,他——吉恩·特伦森跟一群席维尔家的亲戚来帮着准备婚礼。下午时分,帮忙的人愈
来愈多,他混在那群村民之间显得格格不入,所以跟准新郎说要先离开了。
他一直两难着,明天该不该来参加婚礼?他喜欢保罗,掺了爱情的元素,一想到对方明天即将与他人共组家庭,自己也就心如
刀割。这样的他,怎么可能给与新人最真诚的祝福?
「看一眼、看一眼就好了……看他经历人生中最风光的一刻……」吉恩说服着自己。
刚要走出庄园,跟娜塔莉的妈妈擦肩而过。她面色不太对,拉着保罗到一旁没人打扰处说着什么事。
婚礼前的准备事项本来就多,新娘的母亲与新郎谈论的,应该是更为私密的事情,怎么想也跟自己无关。
怀着空荡的心情回到湖畔的家,搬了张躺椅到外头去,什么也没想,什么也无法想,静静等着日落。当大地成为魔鬼嬉游的国
度时,他也能自在些,毕竟自己体内有一半属于魔鬼。
也不知道怎么就睡着了,恍惚中听到急促的脚步声靠近,睁眼,竟然是保罗。这让吉恩大感意外,应该忙得不可开交的人,为
何会在此刻过来?
心有些砰砰跳,虽知不可能,还是抱着幻想,或者……
不,保罗有多喜爱娜塔莉,他是知道的,自己的心意也藏得很好,不可能会被发觉。只是,保罗很不对劲,脸色不定,先是以
疑惑的表情往房屋四周看了看,还不住直瞄屋里,似乎找着什么。
吉恩起身问:「怎么来了?」
没看到预料中的景象,保罗垂下了肩,问:「娜塔莉没来?」
「她不可能来。」他心一动,问:「她怎么了?」
「她从下午就不见了,也不知道去哪里……」保罗忍不住又往四周环顾,试探着问:「她真的没来找你?」
「她不应该来找我。」他微笑:「你才是她的新郎。」
「是、是啊……」保罗有些困窘,又说:「天都要黑了,她母亲担心有吸血鬼会带走她,阻止她嫁给我……我现在去找镇长,
求他多派些人手。」
「我也来帮忙找……」
「不、你……」保罗欲言又止了一会儿,然后说:「你在这里等……如果她来,请你护送她回去。」
「好。」他答,怀疑保罗是否已经知道娜塔莉会梦游的事。
保罗离开后,他往精灵湖里丢了颗石头。很快,绿色头发的佩格·泡勒从黑暗深水里浮起。
「血族之子,吵扰我所为何事?」
「今天娜塔莉来过这里吗?」
「常在夜晚骚扰你的人类女孩?下午时分她过来了一会儿,往你屋里看了没人就离开……对了,她在森林边遇上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