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叠枫与汪云崇胸中一震。
翠玉酒杯应声而落,在黑石地面上敲碎成零星的残片,和着这碎响一般,慕容笛双手抱着头,纤瘦的身子蜷在地上缩成一团,忽然发出撕裂一般的尖叫。
尖锐的声音仿佛刺破穹顶直达洞外的黑夜,反射进厅中众人的眼中,是凄楚无比的可怖。
列潇云猛得冲过去抱住蜷在地上的慕容笛,双臂收到死紧,不住地喊:“小笛!小笛!你不要动!不要动啊!”
慕容笛在列潇云怀中拼命地挣扎,剧痛之下力气大得惊人,纵是列潇云已经全力地在固住他的手脚,还是无法制止他的挣动。
毒性侵入血脉,全身上下会因为剧痛而挣扎,但越挣血液越热,痛楚也就越厉害,直至所有的血液都倒流入头顶,最后疯癫而亡。
这是……江湖中人人闻风丧胆的,恨生蛊。
听闻毕竟总是听闻,亲睹此景,才知何为惨烈二字。
南叠枫眸中璃光跃动,分不清是怎样的情绪,汪云崇两步移了过去,轻轻握住他的右手。
“哈哈哈。”黎岱渊长笑着站了起来,因血煞梅的毒性所致,连脖颈处都可见血红的梅状淤色,衬着那笑更是诡异非常。他示意阶下的侍卫捧上佩剑,抽出闪亮的剑刃指住列潇云,道:“两位,愿赌服输。恨生蛊乃阳灵教圣物,慕容笛,这二十年所成可都用在你们父子身上了,你也该知足才是。列少帮主,要不就先送你上路罢?不过少帮主你恐怕还得在黄泉路上等上一等,笛贤侄这毒性,可没这么快发完呢。”
列潇云毫不理会黎岱渊所言,只是收紧手臂,将慕容笛紧紧箍在怀中。
“潇云……”慕容笛脸色已是一片青灰,漂亮的眼睛都在剧痛之下没了神采,好容易强忍住想要挣扎的念头,周身却是因越来越猛烈地刺痛而剧烈地颤抖,他抓着列潇云的衣襟,声音细弱道:“杀了我……杀了我……”
黎岱渊当然绝不会让慕容笛如此轻易地死掉,轻哼了一声,举剑就向列潇云刺去。
汪云崇眸中精光一闪,正要扑上前去,却突然觉出其中的不对来。
黎岱渊为何如此好端端地站着,难道慕容笛最后一杯酒中没有下毒么?
尖锐的宝剑刚刚触及胸口肌肤,忽得一股奇异的寒流越过周身经络直达脑中。
“啊——”撕心裂肺般的狂吼,利剑琅锵而落,黎岱渊高大的身躯瞬时瘫倒,扭曲的身体在地上不停翻滚,徒劳地抗衡着剧痛。
列潇云松出一大口气,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喂给慕容笛,扶着他站了起来。
黎岱渊在地上的身子愈发拧曲,不住地发出惨叫,不到片刻,身上的血煞梅之毒被催发,周身上下猛然自那些梅状印记之中迸裂出鲜血,顿时淌满了一地,那身体却还在不住蜷曲发出惨嚎,已成血人一个。
场面恐怖已极,南叠枫微微侧过脸去,回握住汪云崇的手。
小白嗅到血腥,顿时直立了起来,就要往黎岱渊的身子上扑去,却被慕容笛拦了回来,轻抚着它的头顶,道:“小白,我以后不会让你再吃这么恶心的东西了。”
小白灵性颇深,竟似是听懂了慕容笛所言,乖巧地伏在一旁。
约莫半个时辰,惨嚎之声顿停,列潇云拉着慕容笛走到教主座前的黎岱渊尸体旁,提起方才的那柄佩剑,深深刺入黎岱渊左心。
地上的身体动也未动,已然死透。
慕容笛抬起晶亮的眸子,望向场下。
瞬时,厅中数百阳灵教教众齐刷刷跪了下来,齐声道:“拜见教主!”
饶是邓吉一身刚硬骨头也忍不住掉泪下来,三两步奔上石阶,跪倒道:“教主!”
慕容笛上前扶住他,柔声道:“你这么多年护我不易,往后见我不必行礼。”
邓吉不住点头,站了起来,看了一眼黎岱渊的尸体,道:“这是恨生蛊的效用?”
慕容笛轻点了一下头。
“教主你怎么会有恨生蛊?”
“不是我有,”慕容笛回头望了一眼列潇云,低声笑道:“是我把我的第三杯和黎岱渊的换过了,我就从潇云那里学来这一个本事,没想到今天倒能派上用场。”
列潇云乃当世第一暗器行家,出手之快无人能及,偷位换物更是不在话下,慕容笛与他两年朝夕相处,因内力底子太差无法学武,倒将这么个花招练了个熟,方才与黎岱渊各自下毒时,他在第三杯酒中并未放毒,却在与黎岱渊更换位子之时将两人面前的第三杯酒换了过来,这才让黎岱渊喝下含着恨生蛊的酒液。
恨生蛊无色无味,入水即溶根本无法分辨,慕容笛倒是冒了极大的险,笃定黎岱渊一定会用恨生蛊对付自己,为防黎岱渊辨识出自己造假,还事先吞了另一毒药让自己周身疼痛,可谓机关算尽。
邓吉迅速拭去眼角泪痕,唤了两个教众上来抬走黎岱渊尸身,向慕容笛道:“属下先行处理,再来向教主禀报。”
慕容笛点了一下头,转身步上教主座,轻轻坐了下来,勾唇道:“现在,让我先来认识一下各位。”
第二十章:双树枯荣
天色渐明,芙蓉峰在青烟袅袅中朦胧青葱,碧洗般的蓝天上浮云朵朵,一片宁和。
平静无波的江湖之中尚无人知晓,在方刚过去的那个黑夜里,经过了怎样翻天覆地的变故。
侍童捧来一盆温热的清水,小心翼翼搁在桌上,又将一方崭新的方白巾帕搭在盆沿,这才恭恭敬敬退了出去。慕容笛抱着手站在一边,仿佛是刻薄地在督防着这侍童有何不周一般,直到那侍童退出门去,苍白的嘴角这才浮出几丝笑意,自怀中掏出一个黑色瓷瓶放在桌上,看了房中二人各自一眼,眨了眨漂亮的眼睛,道:“二位,慢叙。”言罢关上屋门,飘然离去。
汪云崇打开那瓷瓶轻嗅了一下,皱了皱眉,随即坐到桌边的圆凳上,拍拍自己的腿,向南叠枫道:“算了,你的伤也不重,还是用咱们自己的药罢,免得这慕容笛又在里面放什么奇怪东西。”
南叠枫本来都顺着他的意思走过去了,汪云崇这一句话出口,心中某个缠在一起的结仿佛被人生生又拧紧一下,宣告存在一般的生疼,南叠枫顿了一步,到底还是走到汪云崇面前,却是不愿再靠近了。
汪云崇愕了一下,这才发觉自己出口的这一句话却正好无意提及上次慕容笛在酒中下了花烛一事,暗骂自己倦怠之下的不小心,轻轻叹出一口气,拦腰搂过南叠枫,让他坐在自己腿上,拉过他方才被利箭划伤的左臂清理起来。
温热的巾帕细细地拭去伤口外黏着的血迹,偶尔牵扯到伤口带来的细锐疼痛却奇异地加强了这种温存亲密的真实感,随之而来的冰冷药液被仔细地蘸抹在伤口上,瞬时平复了外翻血肉的刺辣,紧接着白净的棉布轻轻覆上,回往缠绕。
不愿与汪云崇有眼神的直接碰撞,南叠枫微偏过头,却更清晰地感受到他在自己左臂上轻柔的动作,以及在自己颈间温热的呼吸。
包扎完成,汪云崇环住南叠枫的腰,双唇轻轻贴上细如白玉的脖颈,轻触道:“是我不告而别,你怎么怪我,都不过分。”
怀中的身子难以觉察地微颤了一下,却不答话。
汪云崇抬起头来,对上南叠枫深不见底的眸子,叹了一口气,正要再说什么,却觉胸口衣襟一紧,一对漂亮伶薄的唇就这么贴了过来。
灼热的吻来得太过突然,汪云崇愕了一瞬,随即将一只手移上南叠枫的颈后,加深地回应了过去。
哪道南叠枫却不肯让步,就着跨坐的姿势,撑住汪云崇的双肩居高临下地压迫而来,连上衣被灵活的手指轻轻勾褪都不顾,柔软的舌撩拨起对方的舌尖,唇齿极尽挑动地缠绵厮磨,竟迫得汪云崇一时缓不过气来。
“枫枫枫枫枫……”汪云崇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搅得一阵眩晕,慌慌忙将南叠枫从自己身上扶正起来,上下打量那张被忽然打住亲吻而轻喘未尽犹带微红的脸,满眼紧张道:“你喝酒了?”
南叠枫眸中尚带三分刚刚升起的情欲,脑中有几分熏然,听得汪云崇这话,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汪云崇是在讶异自己如此主动,一时脸色红了个透,正不知该如何自处,身子一轻,已然被凌空抱了起来,汪云崇低声轻笑着将唇凑了上来,缓缓地由浅入深,耐心而强势地纠缠。
双唇再次分开时,人已被放倒在了软床上,腰间的系带被熟练地解开,霸纵的气息慢慢覆了上来。
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南叠枫闭上眼睛,感受他在自己颈间半舔半吮的啄吻,仿佛膜拜一般地缓慢下移,寻到胸口的樱红,舌尖轻巧地卷过,感受到环在颈后的双手不自主地收紧,却更坏心地加重舔吮,终于迫出那强压在唇间的一阵轻吟。
光裸的脚踝要命的纤细滑腻,惹得宽厚的手掌流连万分地往回摩挲了许久,这才一路轻抚而上,悄悄然地滑进腿侧,握住早已抬头的小东西。
滑出口的一声低叫被霸道的唇堵了回去,汪云崇一边继续着手中的轻蹭,一边伸出右手到床下两人的一堆乱衣中摸索。
不知是两人纠缠之中将那里外衣物堆杂得实在太乱还是汪云崇一心两用分神不及,伸在床下的手摸寻了半晌也没探到想要的东西,连带地另一只手上和唇间的动作都放缓了下来,南叠枫方刚被他撩得欲念升腾,却猛然觉得身上覆着的灼热冷淡了下来,皱了一下眉,自深吻中喘出一口气,抵住汪云崇的胸口拉开两人距离,道:“你找什么?”
汪云崇耸耸眉,干脆专心地在床下一阵乱翻,终于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
同在长清居两人第一夜时同样的,香脂小盒。
南叠枫侧眼一瞥那小盒,顿时响亮地一巴掌就拍在汪云崇背后,道:“来攻阳灵教总舵,你居然带这东西?!”
“咝……”汪云崇龇了龇牙,一边打开那脂膏,理所当然道:“知道要来见你,当然要带着啊,这么久都没有……唔……”
身子被猛地扯下来,后面的半句被温润的唇生生夺了过去。
油润过的手指细心开拓,挑撩的左手仍不忘继续拨弄,直到两人都情难自禁,这才缓缓地撤出手指,挺身而入。
“啊……汪云崇你……!”南叠枫低低叫了一声,汪云崇吃了一吓,顿时止了动作,慌张道:“很疼是不是?是我太急了,这么久没做……”
“笨蛋!”南叠枫一掌打开汪云崇按在自己左臂上的手,道:“你压到我伤口了!”
汪云崇抬起按着他的右手,转而去握住他的左手,紧紧扣住,柔软的唇凑近他的颊侧,低低道:“枫,我好想你。”随即不待南叠枫回应,便即开始用身体最原始的本能迅烈地冲撞,倾诉思念的力量。
天色大亮,芙蓉峰苍翠凝立,晨间清风自窗缝钻入,拂起翠帘一角,世界正方苏醒。
仲夏日间湿闷的空气中透出几丝徐徐凉风,南叠枫长睫微微颤动醒了过来,揉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这才发现自己竟是枕在汪云崇胸口就这么睡着了。
“醒了?”不大的动静却牵连到汪云崇,结实的手臂收拢了过来,将南叠枫身子往上揽了揽,靠上自己肩头。
南叠枫抬头看他,却发觉汪云崇眉眼之间清醒得很,讶道:“你一直没睡?”
“嗯,”汪云崇低头在他眉心用唇轻轻一触,道:“现在不过正午光景,你也没睡多久。”
南叠枫再欲说话,却听门外几声轻叩,一侍童道:“小的为两位贵客奉午膳。”
汪云崇拉紧锦被裹住两人,道:“进来罢。”
那侍童应声进门,却是极知规矩,轻轻巧巧将碗盘摆满一桌,自始至终也不抬头多看一眼,末了奉上一小壶酒,垂手低头站到一边,道:“教主交代,若两位不嫌,不妨在此多住几日。”随即又恭恭敬敬退了出去。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深知这“多住几日”该是多奢侈的言辞,一窗之隔的外界,此时已不知是风云几变,两人能在阳灵教禁地偷得这浮生半日,已然是难得之中的难得。
南叠枫伸手抚上汪云崇颊侧,道:“你睡不着?”
汪云崇微微点了点头,揽着南叠枫坐正了起来,靠在床头。但见一丈外的巨大窗格不知何时已被汪云崇开了一半,山间独有的清爽空气轻拂而入,窗外绿树掩映,远处连云如水连峰如墨,山色极好。
汪云崇微阖着眼睛,下巴轻轻摩挲着南叠枫光裸的肩颈,道:“我在想,我父亲曾是阳灵教暗主的这件事,祺王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禄王云幽便是上任暗主之事,在见到汪云崇之时南叠枫本就想说,却奈何彼时时机紧迫,而这个中周折,又岂是三言两语说得尽的。
“嗯?”南叠枫弯眉一挑,敏锐地自这句话中捉到玄机,道:“你的意思是祺王和阳灵教可能有往来?”
“不是可能,是几乎确定。”汪云崇道,“回京的这段时日,我一直在想,皇上御囿被袭,到底是什么人在佐使?若是祺王作祟,想要下手必要有人扶持,佟佐两将忠耿了一辈子,断然不会做出这种犯上作乱之事,而若是被轩成所劫,就一定会以皇上要挟叶廷恭退兵割城而不该是一丝动静也无。当时我就在猜测阳灵教有没有可能从中作梗,昨日却是黎岱渊一句话给漏了出来。”
“黎岱渊?”
“对,”汪云崇在锦被中握住南叠枫的手,道:“黎岱渊当时问我,如何能确定京中没有变故,又如何能肯定皇上仍在失踪,可见与此事大大有关。而阳灵教是怎样得知御囿地形,围猎时辰和皇上行踪的,这就显而易见了。”
“既是如此,”南叠枫道,“祺王自身亦不清白,轻易怎敢抖漏你这事?”
汪云崇摇头道:“祺王如今已是骑虎难下,而且他若想得到皇权,这已是唯一和最后的机会。来这里之前我还在南亭马场和他照过一次面,云肃此人……狠断异常,而且我在这个当头冒出来,他恨我已极,早巴不得蛛丝马迹都串联起来,更不要说抓到这么个天大的把柄。再者,禄王爷居然是阳灵教上任暗主,这等耸人听闻之辞一旦捅出,全天下都得震上几震,哪里还会有人去多想别他。”
“是呵……”南叠枫伸手反勾上汪云崇的脖子,仰头道:“世伯当时告诉时,我也不敢相信,暗主是谁都可说得过去,怎么会是禄王爷?”南叠枫闭上眼睛,轻轻叹了一口气,道:“更有谁想的到,你竟然是他唯一的儿子。”
湿热的吻印了上来,在伶薄的唇瓣上小心翼翼地碾磨,以近乎低喃的声音道:“枫……”
断断续续的轻唤宛若痴迷的呓语,吐字带来的唇间微动搔触在润玉般的肌肤上,暧昧而亲密的麻痒。南叠枫微抬脖颈,由着他粘粘腻腻地吻了个来回,才道:“如果……皇上有什么意外……你会把这天下,拱手交给祺王么?”
汪云崇的动作一住,抬起头来看着南叠枫,一时语塞。
南叠枫直起身,璀璨如星的眸中显出极少可见的柔软,暖热的掌心覆上他的左心,道:“崇,你身上流的是皇族的血,该对这天下有怎样的担当,都不为过,我只是想知道,你心中所想。”
汪云崇吸了一口气,接着他方才的那句问话,果决地摇了一下头。
“我猜也是这样,你这性子,怎可能任由祺王宰割。”南叠枫贴近了过去,直挨近到两人都能清晰感受到彼此呼吸,唇尖在他唇角轻轻一扫,道:“这天下你不让,那我呢?你肯不肯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