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骨 下——潋雪莲

作者:潋雪莲  录入:05-29

沈澈却不这么想,联想到当日萧乾得知自己要与其同行时的为难神色,他隐隐猜到这女子与龙骨有所关联。女子明显是熟识风扬之人,萧乾自然也是站在女子和风扬一边,青龙紧随萧乾动作,朱雀更不会违背青龙,如此看来,自己真是那么不受欢迎,说不定,会死在这风铃谷,沈澈在心底苦笑。可即使他这么想,仍是不动声色的跟在萧乾身后,就算危险,但这是现下唯一接近龙骨秘密的机会,对沈渊被称作‘龙骨’一事,沈澈相当在意。

第二十六章

行了约莫有一个时辰,远远看见前方青竹高挑,并不高的山腰处显出茅屋一角,再近前,有潺潺流水声传来。依山傍水,倒是好住处。白衣女子已除了斗笠站在屋前,闻身后动静,回转身来,两人才见女子明眸白肤,唇若涂朱,看来至多双十年华,最引人的却是一双眼眸,蓝色,与风扬一般,想不到时隔两年仍能看到,萧乾浑身一震,心口突然无法抑制的疼。

女子也不在意两人目光,侧向内院,“事情的经过我大致已听司宇讲过,萧乾,你过来,我要你原原本本的告诉我。”

时近正午,厨房里,朱雀挽了袖子正用松木生火,青龙在一旁切菜,想到这有些似夫唱妇随,朱雀低低笑起来,冷不防被浓烟熏到,狠狠咳了几下。“叫你笑,”青龙白他一眼,朱雀却笑得愈发开心了。

“我还是第一次给萧乾做菜,”青龙自语,“不知菜式是否合他口味。”

朱雀还带着笑意的脸霎时冷下,也不说话,只回头狠狠对着竹筒吹气,好像锅里煮着的是萧乾一般。

屋内。

“是么……”女子的声音很低,“风扬已死,龙骨已断。”说着眼神一厉,直向沈澈,萧沈两人都是一惊,却来不及反应。一招之后,沈澈右手被扭在身后,“!”他闷哼一声,口中突然被塞入一粒药丸,禁锢随之放松。“咳!咳!”拼命咳嗽想要将药丸吐出,“你给我吃了什么?!”沈澈捂着喉咙,神色不善。

“毒药,”女子神情依旧平淡,好像方才喂人药丸的不是自己一般,“四十九天之内,每日子时,你都会身受万蚁噬骨之痛。”

好狠!“为何?”沈澈艰难道。

女子冷笑,“你杀了我弟弟,未一刀了结了你已是开恩。”青龙入谷时便道出了事情的所有经过,沈澈杀风扬之事自然也有提及,青龙叫了沈澈的名姓出来,女子如何不知。

这女子竟是风扬的姐姐?!萧乾惊住,与风扬相识十余载,他竟从未提起自己有个姐姐。

转向萧乾时,女子清冷的神色缓了下来,她微微叹口气道,“萧乾,你随我来。”萧干的神色有些复杂,不知是因为突然出现的风扬的亲人,还是被自己带入谷中而身受剧毒的沈澈,提了提神,他随着女子进了内屋。

“我们风家世代守护龙骨,”并非面对沈澈时的疾言厉色,女子脸色稍有缓和,如白玉般的脸庞竟比沈澈还好看几分,“风扬自小就叛逆,对风家职责很是反感,他五岁离家,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七年前我出谷寻他,流落民间的龙骨不知怎么竟会在他手上,他道是顺路拣来的。呵,哪里有这么巧的事,那孩子,面上不说,也不知受了多少苦。”

萧乾沉默,风扬的性子他再了解不过,当日夺龙骨他也知晓,听赵琳讲,风扬拿回龙骨时全身如沐血瀑,足足在床上躺了三月才能起身,只是风扬无论如何也不说,他们也不知他究竟是从何处夺回龙骨。

“前辈,”萧乾苦涩道,“风扬的死,我难辞其咎。”

女子摆手,“就是没有你,影水也会想别的办法接近风扬,他的死,你莫要太自责。”

“可是……”

“而如今的事实是,龙骨已断。”

萧乾猛地一僵,这正是他们来此处的原因。

“你也道福王府的人唤‘沈渊’为‘龙骨’……看来那所谓福王也是知道一些的,龙骨非是一物,乃是一人。”

“!!!”萧乾急道,“此话怎讲?”

五百年前,有一术士,名唤龙骨,他研习法术,精天文通地理,时人都说龙骨乃绝世奇才,但此人心术不正,堕入魔道,妄图夺取天下。当朝者便派风家祖师义风前往诛杀。

义风铸成神器,与龙骨于北郊上空交战,龙骨战败,邪魂被封入刀内,刀身以灵符镇之,而此一役后,义风伤重不治,吐血身亡。此后风家世代皆以守护龙骨为己任。

“邪魂?”沈澈惊道,“依你的意思,龙骨断裂,那什么邪魂便逃出,但这又与渊弟有何干系?”

萧乾摇头,“据风前辈所说,邪魂已被历任风家人净化,那刀里如今只剩了‘欲’,”求不得,所以有欲。“沈渊是被龙骨选中的人,继承了这种‘欲’。”

青龙往朱雀那缩了缩,朱雀连忙将人扶住,感激的只差没仰天大笑了。斟酌半晌,青龙开口,语音有些发颤,“那……现在……沈渊是鬼么?”

萧乾失笑,“沈渊还是沈渊,只是多了欲。”龙骨能将人内心深处的欲望引出,大约沈渊是有了争夺权力的念头,经龙骨熏染,如今已然变成熊熊野心。兵家道天时地利人和,得龙骨,即得天时,自龙骨断裂,沈渊莫名的好运,也是由此。

沈澈眼神一敛,猛地抓住萧乾臂膀,“萧乾!你危险了!”

萧乾吃痛道,“他要皇位,与我有什么关系?”

他要的决不仅仅是皇位!将要出口的话被体内突然涌出的排山倒海般的痛楚淹没,沈澈痛苦的蹲下身,若说方才是激动才致抓着萧乾,如今则是站立不稳,下意识的抓住对方以依靠了。其余三人也觉察出不对,此时的沈澈呼吸不匀,面色惨白,全无平常模样,萧乾连忙扶住对方,“毒发了!”

这老太婆,原来是动真格的。沈澈在心中咒骂,耳边萧乾三人的声音似乎变得很遥远。“司姑娘与前辈同住,朱雀睡西房,我与沈澈住另一间客房罢。”

“若是沈澈耍诈怎办?”“现下的情况也不怕他耍诈,而且……”似乎是萧干的声音,“他这样子,总归需要人照顾的。”

谁要你照顾。沈澈在心底恨恨道,随即眼前一黑,意识远去。

找回意识时沈澈觉得自己被人抛进了水井,再清醒点,才发现身上已湿透,黏黏的贴在身上极不舒服,想要起身,可全身犹如被打断又拼上,使不上半点气力。眼珠转了转,看来自己是被他们挪到房间里了。萧乾正端水进门,见着人醒来,也没什么表情,上前就要解开沈澈衣领。

“你干什么?”沈澈皱眉。

萧乾手下不停,口中道,“擦身。”

沈澈只一僵,随即放松开,任由萧乾除去身上衣物。当大大小小的伤痕跳进萧乾视线时,他眉宇不动,没有半分惊讶。“渊弟身上可没这么多伤。”沈澈低缓的声音在屋内流淌。

萧乾懒得与他搭话,三两下擦过前胸,又将人翻过继续擦,沈澈突然大笑起来。萧乾顿下,奇道,“你笑什么?”

“你说这样子,像不像照顾夫家的娘子?”

萧乾脸一沉,手下放松,任沈澈摔在铺上,沈澈吃痛,仍是调笑道,“娘子,你要谋杀亲夫啊。”

萧乾冷笑,将帕子丢回水盆,“今日是第一夜,还有四十八日,沈宫主可要撑住了。”说着端水离去,“砰!”看来气得不轻,沈澈低笑,笑到后来带上苦涩,呆呆望着上方的横梁出神,“沈渊,你到底有什么好?”

每夜子时,浑身犹如万蚁噬骨般疼痛,这不是一般人能忍下的痛,但沈澈咬着牙忍了下来,他还不想死。只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清醒着感受疼痛的时间越来越长,有很多次他甚至用到了迷香,可无论如何就是无法昏迷,仿佛赤身裸体身处冰天雪地,头脑清醒的无法再清醒。到第十五日,他终于明白了女子的用意,她想活活痛死自己。

“啊!!!”双手捂着脑袋,沈澈蜷缩在床铺上。

“沈澈!”萧乾将他按住,感觉对方在拼命反抗,“沈澈!你忍住!”“啊!”沈澈反手握住萧乾臂膀,他满脸是汗,一双眸子却厉的惊人,“萧乾!杀了我!”

萧乾惊诧,手下一松,沈澈得了空隙,挣开对方,跌跌撞撞的下床去抓桌上的佩剑,拔剑就要往自己脖子上抹,终于反应过来的萧乾一把将利剑夺下,厉声道,“你干什么?!”

“剑给我!”沈澈劈手夺剑,“让我死!”

见他已陷入癫狂,萧乾眉心一皱,反手一记手刀,力道很重,沈澈应声倒地,望着即使昏迷也疼出一身冷汗的沈澈,萧乾似乎隐隐知道了什么,今夜,是第二十夜。

翌日,萧乾在前院拦住了风寒霜。“前辈,可否给我解药?”

女子微侧着脸看他,“你不是很恨他么?”

“恨,可是我不愿他因为这而死。”

“你倒是好心,”风寒霜叹了声,“若他能熬过四十九夜,我便放了他。”

“前辈?”

“此药无解,自我记事以来,服下这药后能熬过三十夜的只有两人,而熬过四十九日的,一个也没有。”

第二十七章

到第二十六夜时,绳索、点穴、打晕,所有的方法都试遍了,沈澈依旧清醒,风寒霜就是要他清醒着去接受痛楚,痛到极致,沈澈几乎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毋宁死,当真是毋宁死!他想自杀,却被萧乾和朱雀蛮横的压住,身体里的血液在咆哮,在沸腾,在喧嚣着寻找出口,骨头交错,好像被活生生的连皮撕下。“司姑娘,麻烦你再去打盆水。”

青龙应声而去,沈澈只觉好笑。他们这三人,哪一个不是希望除自己而后快,如今这算什么,看着自己痛苦他们很高兴?明知死亡是解脱,却不让他解脱,要他清醒着承受,萧乾,你竟恨我如此么……

当屋外传来清亮的鸡鸣,一夜挣扎终于过去。“第二十六夜。”青龙低道,抹了一把满是汗珠的额头。

萧乾也在喘气,若非朱雀帮忙,他压不住沈澈,“这里有我就好,司姑娘,你和朱雀先回去罢。”

青龙了然,擦身之类的事自己当然不宜在场,而既然沈澈已醒,朱雀也没有必要再呆在这里,遂与朱雀一同离去。萧乾拧干帕子,如往常一般为沈澈擦身,屋内突然响起暗哑的声音,是全力嘶吼之后的疲惫,“我现在这样很难看吧。”

萧乾一顿,未有理会,“萧乾,我不想活了。”萧乾停下,愕然望向沈澈,“每日清晨看见阳光,我都会想我一定会活下去,可每夜痛楚难熬,我又想还不如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剩下不过二十三日,现在就要放弃了么。”

“呵,别说不过,”沈澈笑出声,“这毒厉害在什么地方你我都清楚,左右现在影水已失,渊弟和你也是巴不得我早点死掉,原先还道就要活着气死你们,可是如今想来,这坚持实在有些无聊。”

萧乾不发一语,像往常一样将沈澈上下擦净,端水出门时他顿了顿,“你自己的命你自己决定,若是不要了,一刀了结倒也干净,”想想仍是道,“这世上,难道就无一人值得你留念?”若说原先还是抱着戏谑的态度,沈澈此时才是真的愣了,见他愣神,萧乾也不再言语,大步离去。

辰时,端着早膳四处寻找沈澈的萧乾在前厅遇见了正在求风寒霜赐解药的青龙;午时,寻遍屋前屋后都没有找着人的青龙一跺脚,骂道,“随你去死!”酉时,自山中回来的朱雀摊手,表示没有找着。戊时,在遍寻不着之后众人终于确定,沈澈没有被绑架没有被拐卖没有被寻仇没有迷路没有失忆没有犯傻,他是自己离开的。

换言之,沈澈失踪了。

萧乾有些怅然,因为知道无解,所以离开,生死听天由命么。对于沈澈这个人,若说不恨,那是假的,两年前的碧水峡,山风阵阵,粗壮的树枝在暗色的天空中摇晃,那是萧乾一生的梦魇,那时,他曾在心底发誓,此生定要取下沈澈首级,可如今这又算什么。沈澈就要死了,被风扬的姐姐所杀,自作孽不可活这话说的顺口,可真当这人要死的时候,他竟生出了几分惋惜。

这一日的晚膳大家都在沉默,沈澈这一走,是绝不会回头的。倒是没想到,这人也傲气的很,这么想着的萧乾推开了房门。却见屋内银辉倾泻,洞开的窗旁坐了一人,不是沈澈是谁?!“沈澈!”萧乾惊了一声。

屋内人的脸霎时就沉了下来,因为背着月光,冰冷的眸子里似乎凝成了一片霜,光亮如冰划过。已交亥时的现在,这人绝不可能是沈澈。

“沈、渊……”萧乾只觉一股难以言喻的滋味从心底升起,月色很冷,可对方的眼神比月色还要冷。沈澈为何会失踪?沈渊为何会在这里?若是让司宇和风寒霜发现沈渊,想到沈澈的样子,萧乾眼也不眨的盯着对方,风寒霜不会放过沈渊。在对方起身走到自己身前的这一点时间中,萧乾脑中已经过了这如此多的念头,猛地执住沈渊手臂,萧乾说的艰难,“走!”风寒霜绝不会放过沈渊。

话一出口即被纳入对方清冷的怀抱中,月色的气息扑面而来,银辉顷刻从沈渊肩后融入萧乾发色中,“我千里迢迢赶来,你却要我走,”沈渊的语音里带着笑意,好像方才那个面沉如水的人是萧干的错觉般。“便是要走,也要带你一起走。”

萧乾感觉腰上被勒得死紧,虽然对方口上轻松,可动作里总还泄了些情绪出来。就着被拥住的动作,他愣愣看桌椅上的月光,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半个时辰,他终于缓慢却坚定地抬起手回抱。沈渊浑身剧震,之后再无声息,好似全身的血液都凝滞了一般死寂,而在下一刻,他将双臂收得更紧,萧乾觉得自己的腰就快断了。是喜悦吧,他有些迷糊的想。

“萧乾,你知道么?这一辈子,我从未有今天这般高兴!”埋在肩头的脸上洋溢着快乐的色彩,沈渊是喜悦的,从头到脚,甚至觉得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从未如此愉悦过。

萧乾又叹了一口气,“沈澈在哪里?”他平静地问。

沈渊怔了怔,只抱住萧乾,也不说话。

“我知道是你做的,”萧乾继续道。

隔了片刻,沈渊闷声道,“纵使他再想杀我,却是我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又顿了一顿才道,“他走了。”

“走?”萧乾不自觉地一紧眉心,沈澈那样子,能走去哪里?

“我是真有心要救沈澈的,但你说,若是我出手相救,会如何?”

“他会更恨你。”萧乾道。

“不错,”沈渊闭上眼,“我给了他一辆马车,沈澈的性子,便是死也绝不会要他人怜悯的。”萧乾语塞,他突然想起了沈澈今日所说的话,‘我现在这样很难看吧,’那时,他就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么,就算落难,也绝不让人见他落魄的样子。

他们一厢情愿的想帮他,却不知正是他们的好意逼走了他。

“那你来这里干什么?”萧乾将话锋一转,带向沈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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