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冉衣偏过头顺着颜如七的目光看过去,只一眼,就笑了。“别人不敢,他自是敢得很。”由于多年从事情报工作,晔京举凡有点名声的人,他都是过目不忘,不管这名声到底是好的还是坏的。
“谁啊这么嚣张?”
墨冉衣不知颜如七的过往,听他这么问,也答得仔细:“白家三公子白襄尘,跋扈惯了的,听说还没有他不敢做的事。”
话音刚落,颜如七拿在手里的杯子一抖,落在桌上,水泼了一桌,那杯子却滚了下来,正好砸到颜如七的脚上。这一惊,一痛,已经回了神。
但颜如七表情的不自然怎么逃得过墨冉衣的眼睛?
“怎么了?”墨冉衣招呼完小二收拾了一番,轻轻问颜如七。
颜如七不想说,却虎着脸盯着外面,狠狠的说:“他又在干什么好事!”
“他做事向来随性,不是看上那女子了就是看上那男子了。”
颜如七脸上更黑,拍着桌子站起来,刚想冲下去,又想到前事尴尬,一时竟挪不开步子了。
墨冉衣细细一想,突然想到当时离开越州时与颜如七上街遇到的事。以前没有打听,难道与这白襄尘有关?这么说来,颜益樊急着进京也是因为这个了?
墨冉衣是何等聪明的人,颜如七稍有点神色不对他便大概能想到他要做什么。
白家在胤国根深蒂固,这一代更是出了白暮云这样表面温雅无害,实则手腕狠辣的人物。日后白家交给白暮云,至少几十年内能安享太平。真正数起来,京里贵族子弟能比得过白暮云的,真是少之又少。
哥哥出息,弟弟自然享福。白家一共三子,白暮云是老大,白襄尘是老三。可惜那老二,早年夭折,不知多伤白家两老的心。老大一向是拔尖不用人操心的,这白家上上下下的宠爱自然都给了老三白襄尘。白襄尘从小就蛮横无礼,长大了更不了得,整个白家除了白暮云,谁也管不了他。
正待问颜如七要不要偷偷教训一下这白襄尘,不料颜如七自己招呼小二要了纸笔来,冷冷一笑,笔下飞舞,霍然竟写着:你那玩意儿不想要了?署名越州颜。
墨冉衣不解其意,凑过脑袋想仔细分析一下,可颜如七手快,三下两下把那纸左折右折,折成个奇奇怪怪的三角状,放到他面前,笑道:“你会武功,把这个扔到他领子里不是问题吧?”一边说,还一脸不要让我看不起你的表情。
墨冉衣扬眉一笑,拿着那纸三角掂了掂,很自然的把尖端朝前,瞬间调动内力,再一放手,那纸三角果然朝着白襄尘的领子飞去。
墨冉衣笑道:“这东西好,稳定性不错!”他脑中已经闪过无数个把此物改良材料做成暗器或者其他器具的可能。
颜如七点头微笑,把身子隐在花窗之后心道:这就是传说中积累了多少代人智慧的纸飞机啊~
白襄尘正觉得无聊,突然感到脖子上一痛,手一摸,竟摸出个纸折的玩意儿来。
他剑眉倒竖,怒喝道:“谁!是谁?”心里竟微有些雀跃。
看来,找茬儿上门了啊!
可是他喊了半天也没人回应,围观的人又少了些。
白襄尘自己闹了个没趣,不经意的拆开纸一看,吓得跳了起来。
那玩意儿!越州颜!
白襄尘脸上忽红忽白,慌张四顾,恨不得上天入地查探一番,却依然一无所获。
“我的娘啊!”白襄尘看着纸像看着怪兽一般,古怪的扭曲着脸,突然拔身而出,朝着白家的方向飞奔而去。
颜如七嗤笑一声,评道:“对待恶人,就要比他更恶!”
墨冉衣想到上一次颜如七出现如此凶狠的表情是踢向了某人的第二条命,不由得心有戚戚的点头,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呀!
再说白襄尘逃难似的飞奔回家,直冲书房,啪的推门,弯腰扶腿大口大口气喘不息,自然让白暮云一脸雾水。
“怎么了?”什么事能让白襄尘这般模样?白暮云极端不解加好奇。
“他……他……他来了!”白襄尘活像见了鬼一般。
“谁来了?”白暮云更糊涂了,谁来了会让白襄尘这副模样?
“颜……颜如七来了!”
话音刚落,白暮云已站起了身。
“你说什么?哪个颜如七?”一向温润清雅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罕见的急切。
“颜如七啊!越州颜如七啊!”白襄尘苦着脸,“你看看。”说着手上捏得死紧的纸送了过去。
白暮云一看,又是好笑又是感叹,那夜的情形历历在目。
他怎么会来晔京?
“你说他怎么跳一次湖就厉害起来了呢?大哥,他来做什么啊?我……我晚上跟你睡行不?”白襄尘瑟缩了一下,对当时颜如七恶魔的表情记忆犹新。
白暮云两指慢慢摩挲着那张纸,忽而抬头笑道:“这是香飘万里的纸。”
030 隐藏的款爷
香飘万里,确实是个好地方。
晔京的贵族公子哥儿们没有谁不爱上香飘万里的。这里的酒最香,菜最美,价钱自然也是响当当的贵。
白襄尘眨了眨眼,心道当时怎么就没注意看仔细这纸?如果看仔细了,早就冲进香飘万里去了。但是转念又想,颜如七那样彪悍的人,死都不怕,冲进去有个鬼用?于是稍稍觉得安慰。
白暮云优雅的折好纸,收进袖中,拍了拍白襄尘的肩膀道:“走吧。”
“哪儿去?”白襄尘迷茫的看着大哥灿烂的笑容。
“香飘万里啊。大哥请你吃顿好的。”
白襄尘微微瑟缩了下:“还是不要吧,谁知道那疯子会做出什么事来?”要是他叫嚷得整个晔京都知道了他差点被人断子绝孙的丑事,这今后岂能还有脸混下去?
白暮云抓住他的手臂往前走,“听我的没错。”
他看人甚少有错,那日夜里,狂暴的少年狠狠地教训了白襄尘,可那眼中分明只有怒火,却没有悲伤。
一个在新婚夜被人强了去的小公子,面对强了他的人,怎会没有悲痛之感呢?
白暮云淡淡的笑了。
墨冉衣正指着一盘红红白白外嵌绿叶的菜道:“你尝尝,第一次来这里的人都喜欢吃这个。”
颜如七看过去,红的像花,白的似蕊,绿的就像是水面上初晨的荷叶,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确实精致得挑不出一点毛病来。
他轻轻夹了一片花瓣送入嘴中,滑溜香软,不一会儿就化在了口中。不由得惊奇道:“这是什么材料?怎么吃不出来?”
墨冉衣笑道:“你再尝尝其他的花瓣。”
颜如七又夹了一片,这回更惊讶了,他随便夹的一片花瓣样子明明与之前的相同,但味道却毫不重复。再夹了一片,又与之前两次截然不同。
颜如七放下了筷子,问道:“这每一片花瓣味道都不同?”
墨冉衣道:“自然不同,十六片花瓣,八丝细蕊,任何两样都不重味,所以这才叫片片香。”
颜如七愕然的砸吧砸吧嘴,后悔刚才吃得太快,竟没有细细品尝。
墨冉衣看出颜如七的小心思,又道:“光这一道菜就是五两白银呢!当然,这只是很普通的菜罢了。”
“五两!”颜如七想到之前被两个小骗子骗走五两白银的事,不由得恨恨的想他们可以来这里吃这道片片香了。
正想得出神,旁边传来温和的笑声:“五两不算多,这一桌下来也不过三十几两。”
墨冉衣和颜如七双双转头,脸上表情各有不同。
来人正是白暮云和白襄尘。
站在白暮云身后的白襄尘飞快的看了眼墨冉衣,眼中闪过惊艳,但马上挺直了腰背看向窗外;白暮云看着颜如七大大方优雅浅笑;颜如七挑了眉头神色不悦;墨冉衣明眸半垂,收了衣袖微勾起了唇角。
顿时,雅间里静默一片。
颜如七道:“这间雅间已经有人了。”
小二从门边跳上来道:“二位爷,实在是不好意思,飘香万里的座儿都满了,这间雅间大,您二位包容包容?我看四位也是认识的……”
“不认识。”颜如七冷冷扫了他一眼。
小二愣了一下,干笑道:“您说笑了,这两位是白家的公子,满晔京哪个不认识白大公子和白三公子……”
“好了小二,你先下去吧,我刚才说的菜上快一点。”白暮云缓缓地整理宽大的衣袖,虽然笑着,说出的话却让人不敢拒绝。
小二连连称是,倒退着往外走。
“喂!你们怎么做生意的啊,客人还……”颜如七被小二的反应气到不行,当场就要发作。
“小七,来者是客,不过填两张椅子,没什么大不了的。”墨冉衣一笑,伸手按住颜如七的手,示意稍安勿躁。
白襄尘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没说话。
颜如七忍了忍,把椅子挪到墨冉衣身边,拿起筷子接着吃自己的。不过由于白家兄弟的加入,他品尝好菜的心情顿失,吃得也飞快。
四四方方的桌子,按说四人各坐一边就什么事都没了,偏颜如七与墨冉衣同坐一边,白暮云知道自己和弟弟不受待见,自然不能坐他们旁边了。
白襄尘有样学样,立刻搬两张椅子在墨冉衣和颜如七对面,等大哥入座了,他才坐下。这样一来,自是白襄尘面对着墨冉衣,颜如七面对着白暮云。
颜如七吃得太快,不免嘴角沾了点菜水。墨冉衣轻轻一笑,从袖中拿出一方丝帕,毫不避嫌的扳过颜如七的脸,一边擦拭着一边宠溺的说:“吃慢点,又没人跟你抢。”眨了下眼,半开半闭间眸底飞快闪过一线意味不明的光亮。
颜如七气得也没注意这动作在男人之间多少有些不合适,只道:“早吃完早走人。”任他擦好了又去夹菜吃。
白暮云眸中一暗,笑道:“多时不见,颜公子的胆量倒是小了不少。”
白襄尘低着头,心道颜如七装什么?当初三贞九烈的,此时不还是跟个男人勾搭上了?想到这里自觉解气,轻哼了一声。
颜如七就要起身,墨冉衣按住他的手,笑道:“我家小七胆子从来都不大,不过要是有人惹到他……”故意说得很慢,语渐低沉,眼睛从白家兄弟脸上扫过。
白暮云坦然一笑,白襄尘手上却是一抖。
事情已经再清楚不过了,墨冉衣笑容以不可察觉的速度慢慢收敛。
“敢问这位公子尊姓大名?”
“在下墨冉衣。”
不是兄弟,白暮云点了点头。
“颜公子,何时来的晔京,白某说话算话,当日之约虽无信物但还是作效的。”
白襄尘看向大哥,小声嘀咕:“多大点儿事儿。”
颜如七耳朵尖,一听这话,反而冷静下来。他放下筷子,抽过墨冉衣手中的丝巾擦了擦嘴,直直看向白暮云:“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白暮云本就打算着来了多半也不可能与颜如七对上话,没想到颜如七此刻却很平静的问他要赔偿,面上一笑,心里却叹道他到底是想明白孰轻孰重了。
“自然。”白暮云显然对颜如七的本质认识得还不够深刻。
墨冉衣眸光一闪,也想听听颜如七会有什么样的要求。
“那好,”颜如七指着白襄尘,冷笑道:“让我上他一次!”
白襄尘见旁边有哥哥撑腰,又是晔京的地界儿,胆气也足了,听到此话,浓眉一挑,拍桌起:“你有种再说一次!”怒气冲冲,煞不可言,平日横行晔京的霸气都回来了。
桌上的碗盘发出清脆的声音,白暮云笑容僵在了脸上,墨冉衣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笑硬没忍住。
颜如七也站起来,冷哼一声:“上你是看得起你,要不是为了成全你哥哥,我还不屑上你呢!”其嚣张之处,竟比白襄尘外露的火气更甚几分。
白襄尘眨了眨眼,简直不可置信,这颜如七怎么到了晔京也张狂不改?气得指着他说了几个你字,再凑不出别的话来。
气得狠了,白襄尘总算忆起了平时的流氓作风,转身搬了椅子就往颜如七砸去。可是椅子刚抬起来,就化为木屑片片,一部分是飞向他自己了,一部分飞向了旁边空地,却没有一片是飞到颜如七身上的。
墨冉衣悠闲的站在颜如七身边,搭着他的肩膀轻笑道:“小七啊,这个人火气怎么这么大呀?”
白暮云也是站着的,但他脸色显然不如墨冉衣这么轻松,如果仔细辨别的话,甚至看得出有些微的沉重。
此人武功远超过自己。白暮云开始注意这个长得实在妖孽的男人。
但不管怎样,贵族世家的面子是不能让人这么伤害的。
白暮云深深地看了眼颜如七,别有深意道:“颜公子还是实际一点的好。”说完拉着白襄尘就走。
此行确实是自取其辱了。白暮云心中暗叹。
小二正端着菜上来,见两人出来,特别是那白小霸王满头的木屑形容狼狈,惊得问好都忘了。
白暮云淡淡扫过那些菜样,都是招牌菜。“这间雅间的费用都记在白家的账上。”
小二正要诺诺称是,墨冉衣也拉着颜如七走了出来,他懒懒的瞥了眼那些菜样,道:“这些,够了吧。”两指一弹,一张银票飞到了托盘的空荡处。
墨冉衣对白暮云微微一笑,拉着颜如七下了楼。
白暮云眼角的余光扫到那张五百两的银票,脸色忽而铁青。
五百两一餐饭,好,很好,以为他白暮云这么多年是白混了吗?
031 谁都有张脸
“这顿饭多少钱?”颜如七看着那银票上的数字有点心惊。
“加上他们后来点的菜,一百多两吧。”墨冉衣满不在乎。
“那你给他五百两?!”败家啊败家!颜如七跺着脚。
墨冉衣轻轻一笑,一指点上颜如七的脑袋:“你啊你,看着挺聪明,怎么这么点儿事就想不明白呢?他白家的脸面是脸面,难道我们小七的脸面就不是脸面了吗?你越软弱,他们越看不起你,你越强势,他们才会心有顾忌,不敢轻举妄动。”而且,我们有这样的资本,没必要让你在上面受气。墨冉衣在心里说。
颜如七也不是有勇无谋的傻子,想了一会儿,道:“听起来是有道理,可是若是没有强硬的实力,这样反而容易遭到打击报复。有些事还是不能冲动,能忍一下就忍一下,白家也不是好欺的。”说完回想刚才的情形,觉得白家兄弟肯定视他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你都敢当面提出那样的请求了,满晔京恐怕只有你做得出来,我后来那不过是加点油,添把火罢了。”墨冉衣眼角飞扬,煞是好看。
颜如七怔了怔,忽而哀叫道:“五百两!墨冉衣,我欠你的越来越多了!”这可怎么还得起啊!果然是一文钱逼死英雄汉,现在颜如七衣食住行都是墨冉衣付账,突然飞来横债,他在清醒中癫狂,在癫狂中凌乱了。
墨冉衣哈哈笑道:“好啦,我还能缺那点银子?你老老实实的给我呆着,别让你大哥提着大刀来追杀我就好。”
颜如七仍不能接受,他觉得欠人东西是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虽说墨冉衣从不跟他提钱的事,但他心里已经决定,一定要还!宁可多还,不能少还!情义无价,光冲着墨冉衣这么处处帮他,这情就不能不还!
回到白家,白襄尘狠狠地扫过桌边,上好的瓷质茶盏茶壶摔了一地,碎成千千万万片。
“大哥!白家人怎么能受这种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