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沁的面孔微微一变。
他的气色原来就不算好,此时更泛着苍白。
我心中一沉,忙问道:“沁,你的身体还未恢复么?”
若细细算来,他的伤势也应该极其沉重的,尤其那可怕的千秋附骨虫,在未见到他的日子里,让我想来就浑身森然,汗毛倒竖。
但自想见以来,他表现得一直霸道而勇猛,让我根本想不出他还是个受伤之人。何况千秋附骨虫每隔一个时辰发作一回,我既不见他发作,自然认为已经复原了。
难道我猜错了?
“影,我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但琵琶骨受创,骨骼损伤,是药王施了妙手,才勉强保住了武功,但部分经脉依旧阻塞不通,药王让我近期先服药调理,无事不要运功,等他下次过来时看情形再决定如何治疗。”
我心头一颤,道:“也就是说,你暂时不能动武?而那药王可曾确定你什么时候能恢复?”
柳沁低了头,沉吟道:“他应该……只是缺几味药,帮我用了药很快就能恢复了。估计这几天他也该过来了。”
我心中闷闷得如给人压上了一块大石,垂首道:“沁,如果我害得你失去了武功,你会不会恨我一辈子?”
114.他和我,一样的傻
“会,我会恨得天天罚你吃春药,天天想我求饶……”柳沁调笑道:“你怕不怕?”
我鼓起勇气,道:“如果你喜欢,也……也使得。但若你不罚我,我一定好好练功,一直保护着你,直到我死。”
柳沁愕然收了调笑之意,眸如黑玉般温润地望着我望着我,低回幽叹道:“影儿,你别当真了,我不怪你,不恨你……说到底,你太年轻了,阅历浅,受人利用也是我平时在这方面教的你太少……我总觉得,有我在你身边,你应该不需要担心被人设计。没想到最终的结果我全没预料到。别人设计了你,你设计了我。”
我默默跪倒他面前,哑着嗓子道:“宫主,对不起。”
这一刻,我是已部署名义向他请罪。
柳沁自然也知道,立刻拉起了我,道:“算了,我都说了,不怪你,不恨你。你不仅是雪柳宫的夜公子,更是柳沁的影,柳沁比性命更珍爱的人,知道么?”
他见我不语,又轻笑道:“如果你真心向我请罪,记得下次设计我时,别下手那么狠了……你可知我后来受尽铁血帮的折磨,都不觉得怎么痛苦。因为那时,我的心都灰了,哪里的痛,都抵不上心头痛得厉害。直到你后来出现,把欺凌我的男子痛快淋漓地给宰了,我才又恢复信心。我觉得你并没有变,还是那个傻傻的冷少年苏影。只是傻得更厉害了……”
眼里温温的,满眶泪水含住,倔强不肯落下。
而柳沁,眸光亦是晶莹一片。
他和我,一样的傻……
自此我又恢复了原来的生活习惯,每天四更天即起身练剑,地点依旧在雪柳林,柳沁则比以往积极许多,几乎每日都会陪着我前来,虽然无法练剑,却能从一旁详加指导,有许多时日以来的不解之处,他一点拨,我立时便能心领神会了。
说实在的,我很担心他陪我练剑会不会觉得无聊,所以曾一再要求他多休息,多养身子,可他根本不听。
他一刻也不肯离开我,宁愿纤尊降贵去为我递帕子泡茶,甚至为我捏按用力过度的手腕。偶尔不经意时回头,见他眸含秋水,只是默默向我凝望,那种温柔的眷恋里,分明含了某种深切的哀伤。
他在哀伤什么呢?
我都说了我会一直陪着他,即便他的武功再也恢复不了,我一样会陪着他,到老,到死。
他若不放心雪柳宫,我也会竭力帮他管理,用我的宝剑加他的智慧,还有挚天候背后的支持,一切都不会有什么问题。
不解之中,我只是加倍地待他好,希望能让他明白,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离开他,好让他放心。
直到某天深夜,我被他半夜的痛呼惊醒,我才知道,他的哀伤,到底为了什么。
那些日子,我睡得一直很好,突然听到了柳沁的痛呼,我还以为在做梦。
等我清醒过来,发现的确是柳沁抱着头蜷缩着在床上辗转时,吓得我忙将他抱起,问道:“沁,怎么了?怎么了?”
柳沁根本没法回答,颤抖地在我怀中挣扎着,痛叫着,用力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
我托起他的脸,他似无法忍受一般,猛地咬住了我的手,立即痛得我惊叫着,大声道:“沁……”
柳沁恍惚听到了我的话,立时松开了嘴,勉强用迷乱的眼神望住我,有一抹歉疚浮过,却立刻被痛楚逼出疯狂的叫喊。
我知道柳沁忍耐力极强,如不是实在受不了,绝对不会如此失声痛叫。
凑着月光,他的苍白面颊下似有什么在跳动着,仔细看时,竟是无数的深红痕迹此起彼伏地跳跃在肌肤下,就如无数跟尖锐的针,从肌肉内部在不断往外刺着一般;忙解开他寖衣时,满身都是这样狼藉如针刺的痕迹!
千秋附骨虫!
柳沁没有解毒!
我失声道:“沁!”惊恐地将他紧紧搂到怀里,却不知该怎么去解缓他的痛楚。
“影……”柳沁痛叫中颤抖唤着我的名字。
“我在,我在呢,沁,呆会我就去找大夫啊,你别怕,别怕……”我惊惶失措地叫道。
柳沁却似没听到我说话,只是眸中水光闪动,抖索着在痛呼中叫道:“你别……别哭……”
我忙着试眼睛,才知道自己流泪了。
遇到柳沁,我这么个凡事冷漠的人,居然一次又一次地流泪!
我再不知他还会痛多久,也不知此时点穴对他会不会造成伤害,但我还是不忍见他这样痛楚下去,点了他的昏厥穴。
柳沁终于安静下来。
以前那么张狂邪肆的人物,那么身手高强天天打我的人物,那么强硬无礼硬把我当成女人要了的人物,安静地倒在我的怀中,全身湿透,睫毛在颤动,无数的红痕在皮肤下跳动,渐渐让他的皮肤红肿,丑陋而斑驳地浮起。
我小心抱着他,一动也不敢动,直到天明,才见肌肤下的红痕渐渐不再汹涌耸动,方才轻轻将他放下,解开他的穴道。
柳沁慢慢睁开眼,默默望着我,然后石破天惊地问了一句:“我现在是不是很难看?”
115.守着你,直到我死
那日在狱中,我也见他发作过过一次,但随着疼痛过去,有些异常的肤色也很快转了过来;但今天,他足足痛了有半夜,身上脸上全都给那看不见的针扎得红肿一片了,自然不会好看。
但我实在是佩服,他醒来时不关心自己的身体,也不向我解释他中的毒是怎么回事,居然先问自己的容貌如何。
懒得回答他这个问题,披了衣就下床来,折身去找侍女。
柳沁见我开门,竟有些慌乱地问道:“你要走么?”
走?我还能走哪里去?
向侍女端了温热的水,我回到床边,替他脱了湿了又焐干的寖衣,为他擦拭折腾了半夜的身体。
柳沁似松了口气,苦笑道:“影……如果有一天,你想离开我,一定事先和我说,让人有个心理准备,不要突然地说走就走,好吗?”
“我为什么要走?你又为什么觉得我要走?”我为他用热布敷着红肿的躯体,怎么也想不通。
柳沁玩弄着我上山后再不曾绾起过的长发,叹息道:“影,我本就比你大了九岁,再隔十年,本就委屈你整天对了个丑老头犯恶心了,如今让你年纪轻轻就天天对着个丑八怪,你看得生厌,自然会想着离开了。”
我按摩着他的身子,轻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走。就是你现在就变成了一百岁的丑老头,我也不会走。”
“你发誓?”柳沁眸光晶莹,瞪着我。
他那般骄傲的人,居然这般对自己没信心么?还是我这人天生看来就不可靠?
“我发誓。”我认真说道:“我还会守着你,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不必。”柳沁忽然抱住我,道:“你只要守着我,直到我死的那天就行了。”
心里忽然被铺天盖地的不安席卷。
我推过他的身子,凝望着他虚肿的面颊,对住他水蒙蒙的动人眼睛,问:“你的毒怎么回事?药王没能解开么?”
“差不多解开了。”柳沁眸光凝了一凝,展颜笑道:“就是差了那么几味药而已。药王已经去找了。”
“你不是说,药王去找的药,是治你琵琶骨伤的么?”
“嗯……如果毒能解去,琵琶骨处的伤也很快能好。”柳沁温存地抱住我道:“只要你不嫌弃我又老又丑,其实毒解不解,伤好不好,也没什么要紧。”
我望了他一眼,不再说话,但心头却已有大石压上。
柳沁的毒伤,只怕没那么简单。
待亲手喂了柳沁早饭,看他一脸满足地睡下,我折身去找流月。
“宫主的身体状况,到底如何?”我开门见山,打流月一个措手不及。
“宫主的伤势,嗯,是蛮严重。但药王说在想办法。”流月果然犹犹豫豫,待说不说的。
“他的毒,根本没有解,只是暂时用什么办法控制住了,是不是?”柳沁一痛就那么久,绝对不会是余毒那么简单。柳沁怕我担心,或者也怕我离开,根本不肯向我说实话。
流月给我追问得无可奈何,道:“这事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说,当日帮宫主疗伤时,药王说了,这种毒,怕只有和药王齐名的毒王能解;要不然,就得有人用推宫换血的办法将自己的血液整个换给宫主,应该也可以。因为这种毒只在血液里起作用,一旦换了血,毒素就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去了。”
我不是狠毒的人,但此时已顾不得了,哼了一声,道:“那就找个健康的人来,强制他和宫主换血!”
流月苦着脸道:“可药王说了,每个人的血液,都不尽相同,也许六七个人中,只有一个人的血液和宫主相通,若是换错了血,血液被各自的内脏排斥,两个人都会很快死去。所以换血成功的可能性不到两成,而且是以宫主剩下的生命为代价,略一讹误,就……”
我打了个寒噤,问道:“药王现在是去找毒王拿解药了么?”
流月道:“药王说他再想想办法,同时也会去找毒王。但毒王、医王虽是药王的师兄弟,听说几年没联系了,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找到。”
我不由声音沉了下来:“药王有没有说什么时候回来?”
流月皱眉道:“也该来了吧?他说了,他的药和针灸之术,只能将毒性控制一个月左右,一个月后,就会发作,所以他当时是以一个月为期的。宫主的毒性既已发作,药王也该来了。他和侯爷交情好,绝不会食言。”
我点了头,默默离去,心头已是阴霾密布,只是不肯让人看出,更不能让柳沁看出,否则就白费了他苦瞒我的一片机心了。
第二日四更,握剑柳沁睡得正香,悄悄起了床,自行去雪柳林中练剑。
方才练了不久,忽听柳沁喝道:“苏影!”
他每次连名带姓叫我,都让我有些头皮发炸。因为那总是他怒气勃发的前兆。
忙收了剑,迎上缓缓走来的柳沁,微笑道:“沁,怎么不多睡一会儿?”
柳沁“啪”地上来就打了我一耳光,怒气冲冲到:“你不是说会守着我么?为什么一个人跑出来练剑?”
我瞠目无语。
下一刻,柳沁已紧紧拥住我,叫道:“影,别离开我,一刻也不要离开我!你可知……你可知我一觉醒来发现你不在身边我有多害怕?”
116.祸害一千年
我弃了剑,惘然抱住他,喃喃道:“可我不会离开你啊!”
柳沁呜咽一声,闭了眼睛,已吻住我的唇,将我推倒在翩然而落的柳叶中,大力地揉弄给我,抚摸我,那种生怕没有明天般的揉捏让我疼痛而心悸,虽然对这种野外欢好极是不喜,却不忍拒绝他。
初秋微凉的风从裸露的肌肤飘过,轻轻地凉着痒着。
柳沁不顾我有些发僵的身体,强硬塞入我体内,充诉着,胀痛着。
却让我有一种实实在在的拥有感。
我柔顺地俯在拂动的柳叶上,由着他一下一下有力地推送着,轻声道:“沁,小心自己的身子。”
不说还罢了,一提,柳沁更挞伐得厉害,每一下律动,几乎都送到心口般深痛而愉悦,让我禁不住呻吟出声。
“看你敢瞧不起我!”柳沁颇有些恨怒之意,将我按紧于地上,光洁的肌肤与我紧紧纠缠,滴落着带了淫靡的汗水。
“我没有……嗯……”我想说我只是在为他的身体考虑,但才一开口,便被他带来的汹涌狂潮压得透不过气来,呻吟着缩回了所有的话语,所有的精神,都被迫集到某种酥麻而愉悦的快感中来。
太阳已越升越高,金光投下,将雪柳林披了一层明亮而耀眼的色泽,练身下的落叶,都泛着柔和而清亮的微光。
倦怠的两个人,躺于落叶之中,身上的汗水,已吸附了不少的落叶贴在肌肤上,却懒得拂去。
柳沁正温柔而缠绵地望着我,而我正安谧而平静地望着蓝天。
那样如海一样的天空,泛着一抹流云。很轻的一抹,随时可能被风吹去,但好一会儿,它还是在那里温柔地泊着,似也正望着我一般,静谧而安详。
柳沁叹道:“影,为什么不看我?”
“我知道你在我身边。”
“可我也许不能一直在你身边。”
“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而我,也一定会在你的身边。”我侧过头,温柔地笑。
柳沁果然又失神。
他忽然将我抱住,有些无奈道:“能不能少勾引我了?我会越来越舍不得你。”
我故意叹道:“我冷淡吧,你怀疑我想离开;我对你笑吧,你又说我勾引你。现在又说舍不得我,难道你的心里,想把我割舍了么?”
柳沁沉默片刻,道:“如果我能好起来,我就是捆也会把你捆在我身边。如果……如果……”
我已知道他想说什么了,淡淡看他一眼,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死了,你也不会寂寞。”
柳沁慢慢坐起来,笑得邪肆:“怎么,打算为我守寡,天天到我坟边陪我?”
“我会到地下陪你。我不会让你寂寞。”我冷冷清清地回答,嘴角的笑意,也是淡泊而平静。
而柳沁的眼神已转为尖锐的震惊,他紧紧盯着我,似想将我的心也抠出来,细细观察我的喜怒哀乐,好抓住我每一点细微的情绪浮动。
我平静地望着他,想来已眸清如水。
若真是我害他到那样的地步,我本就该以死赎罪;何况他说他舍不得我,那么我更不能让他一个人在黑夜里寂寞着,无助着,害怕着。
沁,你要的,我都会给你,哪怕是我自己的性命。
只要你开心。
那日以后,柳沁待我更是温柔体贴,只是几乎每天都会找点事让我做,一次是去瀑布中取回他所藏的雪柳剑,一次要我到山上亲自为他挑选几匹好看的布帛,还有一次叫我去找一种铁木,他拿来做了根木簪子,在我头上别了一天,又没了兴趣,还说我是散着头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