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胤禛起身却着急开口,顿了顿,才瞧着胤祄问:“十八弟,你说阿玛是先皇的第三个儿子,最终却做了太子,原因何在?”
胤祄奶声奶气但斩钉截铁的笃定道:“因为阿玛聪明能干,好学刻苦……最主要的是因为阿玛有帝王之相,天子之气。”
康熙听到这么赤裸裸的赞美,眼里全是笑意,爱怜的看着自己的小儿子。一旁的密嫔见到此景,一颗心放进腔子里,回神专心听胤禛说话。
胤禛微笑道:“说的不错。但师傅教过,作为有道之君还需要具有的品德——仁慈勤慎。这也是阿玛最过人的地方:忠、孝、勤、慎。”
胤祄眨着眼睛吐着舌头追问道:“四哥,仁慈我懂,但什么是勤慎啊?”
“勤慎,就是要时刻都要懂得要理解自己的责任。不论是国还是家,身为它的主人都要懂得以宽厚的心来善待一切,包括你的敌人。它看似空泛无力,但没有它就如同一把刀只有刀柄却没有刀刃,用好了就是一张网,但凡贤能者能获人心也大抵如此了。”众人心知肚明此话暗指胤禩,康熙挑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胤禛,继续听他说:“胤祄,你身下的这个位子,并不止是一把椅子,而是一种象征。所以,不是所有人都能有,你懂了么?”
胤祄笑嘻嘻冲着胤礽求道:“太子哥哥既然要得到人心,要善待一切,那就先善待自己弟弟好了。”小嘴一撅,哼哼道:“何况我还是弘皙的十八叔,他要尊敬我,听我的不是么?那我要他把这个位子让给我坐一晚上!”
弘皙哼道:“不行,一晚上也不行。”胤礽在一旁见康熙不制止,心头一阵冷汗扑簌簌的流下,又顾及脸面,只僵着脸,道:“胤祄,这不和礼制。”
胤祄瘪嘴哼道:“你一点都不宽仁孝友!”
康熙听胤祄冷不丁的冒出这么一句话,顿时笑道:“那依小胤祄的意思,谁最宽仁孝友啊?”
“当然是阿玛!”康熙看着胤祄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慈眉善目笑道:“阿玛的意思是在你的哥哥中挑一个。”
胤祄歪头想了想,认真说:“我觉得是十三哥。”也不等康熙问原因,继续道:“因为哥哥里只有他和我玩。”
康熙朗声笑道:“胤祄,阿玛告诉你,这个位子你现在不能坐。这次朕念你年幼,不追究,但是,你记着阿玛说的话,你是皇子,是天之骄子,不是寻常人家的孩子。你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整个大清皇室的风度,是大清朝无数子民的效仿的对象。对于你来说,你将来只有一个目的——为子民谋福。不管你是不是有这样的一把椅子,有这样的一个身份,身为皇子这就是你的福祉,你的义务。大清若是一艘大船,你就是舵手中的一员。等你长大了,唯有你的哥哥们一起齐心协力为这艘船保驾护航才能不枉你皇子的身份。”眼睛缓缓看着众人,眼神在胤禛出停留一会儿,徐徐道:“你们都是朕的儿子,都是大清的舵手,皇室兴旺,则国运腾达;皇室和睦,则举国安宁。你们的命运是天神的赐予,你们的身上背负着爱新觉罗家族万世的荣耀,这是你们的荣幸,同时也是你们得枷锁。在将来你们一时的疏忽,任性就可能造成整个国家的灾难。师傅教过你们什么是上行下效,因而,时刻观望自己的心智,反省自己的作为,时刻牢记自己作为皇子尊贵的责任!”
诸皇子不管听没听懂,皆感受到一种庄严儿神圣的使命感,恭恭敬敬的齐声回答道:“谨遵阿玛教诲。”
康熙沉默着看着众人,对胤礽道:“你现在被立为太子,对于皇位来说的确只有咫尺之遥。但是这也是最为漫长的道路,途中对你的考验不断,你所面临的不仅仅只是一个领导者该有的东西。你所面临的最大的困难是来源于你内心深处的惶恐,嫉妒甚至是愚蠢的虚荣!”
胤礽脸色“咻”的一下子变得十分持重且苍白。
康熙顿了顿,随意道:“朕苦心栽培你这么些年。连你的儿子都一块儿放在宫里教养。你一出生就是太子,这便是天授神顾的机缘。要么,你就认真学做一位旷世明君;要么,你就做唐朝李泰那样遗臭万年的太子!”
御花园里寂静无声。所有人都怔怔的立着,胤礽苍白着脸,抖索着嘴唇不敢说话。整个世界如同静止了装在玻璃瓶子中一样,一动不动。
康熙换上笑脸,转头问胤祄道:“你为什么喜欢这个椅子呢?”
胤祄天真的闪着眼睛老实道:“因为它想阿玛书房里的那张。我看到他,就想起阿玛抱着我教我练字的时候。我最近总是见不到阿玛,这才想坐坐。”
众人心中听到这个理由,无不摇头,大呼:真是没长大!
反倒康熙眼里闪着异样的光彩,道:“旁人看到它背后的鼎盛,却忽略它仅仅只是一把椅子。小十八,来,过来。”康熙招招手,又将胤祄亲昵的抱在怀里,哄道:“阿玛重新给你做一把一模一样的好不好?”
胤祄摇头道:“不要!”见康熙有些错愕,把头埋进他怀里,撒娇道:“胤祄只要阿玛抱抱。”
密嫔在身后低声吼道:“胤祄快下来!”
康熙摆摆手,毫不介意的笑道:“这孩子和朕有缘。”
短短几个字,在场的人全放进嘴里细细嚼烂了,心思在肚子里转了千百次,他们隐约的感觉到即将来临的日子所伴随的艰难
第十八章(3)
整个宴会只闻杯箸偶尔碰撞的声音。空气里的香味好似一下子搀着了一种浓稠到化不开的紧张,厚重的粘着人的呼吸道,压缩成块的空气贴着脊梁骨下去,好似缺水的鱼一般。
几位阿哥脸色不明看着满桌的菜肴都没了心思,意思的动了几筷子便恹恹喝酒说话。倒是胤祥这一桌搁着一碟玫瑰茯苓糕,旁边的胤祺笑道:“十三,阿玛特意吩咐御膳房做的。”又指指另一边的桂花糯米藕,道:“玫瑰是晒过的,只怕味道不好。倒是这一碟,味道不错。”
胤祥笑道:“你可真成了一位美食家了。”布菜的宫女在碟子里夹了一块儿藕,胤祥尝了,赞道:“五哥推荐的东西确实不错。”
胤祺呵呵道:“这菜最初还是在老四府里吃到的,他那儿的厨子做这个是极厉害的。”
胤祥当然知道胤禛最喜欢的两道菜:一个是奶香饽饽,一个便是这桂花糯米藕。
想到这里,舌尖原本淡雅的桂花香顿时成了一种酸涩厚滞的感觉,蔓延到胸腔,在心头萦绕不去,泛着一种挥之不去的冷清。
像是广寒宫的仙子,陪伴自己的永远只有怀里的玉兔,低头看着空空的两手——可惜自己连玉兔都没有。
抬起头,看见自己心心念念的人眼睛迅速望向了别处,一阵苦涩,只好扭头看着康熙抱着胤祄又逗又笑的样子发愣,心里空茫茫的。如今两人的相处晦暗不明,也不知如何是好。
这么念着,时间每一分一秒如同针尖密密碾过一般。熬到散宴,逃一般的和韵音一道回府。
照例和韵音聊了一会儿,便准备继续去书房打发一下。刚要进去,便见高世宁领着提着一个食盒的福喜过来,见着自己,立刻扬着笑把食盒打开。将食材一碟碟往外拿,介绍道:“这些都是主子开春之初便命人收集鲜花晒干腌制做好酱料,知道十三殿下爱吃,特意多做了玫瑰馅儿的。这是桂花馅儿的,这是……”一一介绍完了,由高世宁带着退下去领赏。胤祥怔忡一会儿,方如梦初醒的拿起一个月饼又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心头七八种念头并起,形成一种带着致命吸引力的诱惑,如同一双手,拉着他的人他的心迫不及待的朝着四贝勒府。
那是他从没见过的胤禛,坐在自己曾经居住过的西厢院子里的石桌旁,旁边的桂花开的正好,自斟自饮的背影荡漾着一股隐秘的挥之不去的尴尬的秋水般的孤独。
胤祥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胤禛微醉的眼眸里透着平日刻意隐藏住的不安,胤祥可以感觉到来自胤禛内心深处与生俱来的悲伤,一种来自于在夹缝中生存下来的辛苦。
他活得隆重而典雅,仿佛在拼尽全身的热情去展现一个作为大清王朝皇子应有的风采和骄傲。而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就在自己突来这里的那个午后,看到他垂着眼站在桌边为自己盛粥的那一刹,他突然觉得这个男人下一秒就会失声痛哭起来。他分明感觉到,隐藏在他冷情双眼背后的炽热和软弱。
他一直记得在德州康熙对他说过的一句话:“你四哥很少哭。朕见过一次,那是孝懿仁皇后薨的那天。他站在门边瞧着,掉了眼泪都不知道。他自小不太和旁人亲近,也永远不用旁人去哄,自己就擦了眼泪。”说来世人皆说他冷面刻薄,阴郁寡言,追究根源——他不过是不习惯别人看到他的伤口。
胤禛微醺泛红的双眼,飘飘然的看着胤祥,眼神笨拙迟缓,却出奇的认真,仿佛在确认眼前的真假,是梦境还是现实。
桌上还放着一首刚写完的诗,墨迹未干,被不小心落下的酒水渲染开了。胤祥拿起来,一面辨认,一面念道:
翻飞挺落叶初开,怅怏难禁独倚栏。
两地西风人梦隔,一天凉雨雁声寒。
惊秋剪烛吟新句,把酒论文忆旧欢。
辜负此时曾有约,桂花香好不同看。
将手里的纸放回桌上,一手抚上胤禛的脸,道:“既然想念,为什么还……”顿了顿,道:“你不是曾说这一世,下地狱也会拉着我么?如今怎么胆子反倒小了。”
胤禛的眼依旧一片朦胧,说话也带了几分醉意,磕磕巴巴摇头道:“我做不到,做不到。”看着眼前似幻非真的胤祥,俊脸添上几分害怕,“当你腹痛难耐倒在我怀里,当阿玛允许我在你昏睡时偷偷看你一眼,从那一刻我就知道我可以忍受形同陌路,却无法忍受眼里看不到你。”手如同证明一般的拨拉着桌上的一碟月饼,如同在证明一般:“这些,这些都是玫瑰馅儿的。我多想和你一块儿赏月一块闻着花香,就这样到天明。可是,这会要了你的命……你知道么,每次出京阿玛总要带上你,不过是防着我们罢了。我们是皇子,身上背负着无尽的荣耀,同时也有沉重的枷锁。呵呵,阿玛说的多好。”
胤禛颓然的叹口气,自语道:“想起儿时种种,如同在荆棘丛中爬行。看玫瑰怒放,看蝴蝶双双追逐,仿佛只为那转瞬的点点依恋,春光一过,它似就陷入命定中永远的黑暗。人生怎能逃出同样的宿命?我刻薄寡性,本就是个冷人,谁和我呆久了都会生厌。”
与此同时,胤禛摇晃着站起右手成剑指状,在院里借着醉意舞剑。本来优美怡然的剑姿被院中舞者内心的矛盾焦躁与啃食骨髓的思念剥夺一空,平添了几分令人望而生畏却又漫无目的的杀气与威风。胤祥在一侧那样静静的望着自己一脸铁青的爱人怒气冲冲地好似在与空气为敌。
“四哥。”胤祥唤了一声,拿起桌上的一个月饼,想了想,吟道:“我的思念是圆的,八月中秋的月亮也是最亮最圆的;无论山多高、海多宽,天涯海角都能看见它。在这样的夜晚会想起什么?我的思念是圆的,西瓜、苹果都是圆的,团聚的人家是欢乐的。骨肉被分割是痛苦的,思念亲人的人,望着空中的明月,谁能把月饼咽下?”叹了一声,将月饼搁回盘子里,起身走到愣愣站着得胤禛身前,缓缓扬起一个笑,道:“你不敢去,所以我来了。”
胤禛醉了,如今听到这思念已久的声音不是日思夜想的幻觉,有些忐忑的看着胤祥,似乎不敢确定。但心里早就如微风拂过的春水,一股暖流从心底蔓延开来。
胤祥的手扣住胤禛的脑袋,“我听过一句话,世界上没有比咫尺天涯更折磨人心。”带着小小的诱哄,轻声道:“阿玛带我出巡,不是防着我们,而是为了牵制留京阿哥们的势力。你素来聪明,这次倒关心则乱。”语气转得暧昧而低沉,“四哥……”
糅杂着情懒朦胧的月光,两人的对视如同干枯草场上疯狂地火焰,纠缠的唇舌不过是杯水车薪,如何缓解压制多时由想念转化而来欲望。
房里早早的就燃上了暖炉,不过是秋天,夜里也有了凉意。两人由冷骤热,忍不住都抖索一下。胤祥趁着胤禛酒醉没有回神,一脚把门给踹上,看着胤禛毫无防备的澄清的眸子,身体另一个灵魂就在叫嚣。
大概是房里实在太热,和外面不同。要不然怎么会因胤祥几个动作,胤禛就觉得双膝发软,好似要站直都十分吃力。
迷蒙中,觉得眼前的胤祥既熟悉又陌生;更觉得不可思议的便是自己——没想到……
“不……”胤禛手指想要阻止探进自己衣内的手掌,冰冷的手指一挨着如火一般的皮肤,被烫到似的迅速弹开,等回神才惊觉,方才那个动作倒十足像是在勾引。
胤祥忍不住笑道:“哥哥醉了,倒比平日知情识趣得多。也不枉我从前一直让你在上了。”
拉松系带,外袍无息的滑到地上。
胤祥慢条斯理地兴致勃勃的慢慢地松开扎在腰上绣工精致的长带,再把胤禛的里衣也解了。胤禛这才反应过来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眼里清明了三分,抓着胤祥的手指道:“不对,应该是我来……”
“嗯,是不对。”胤祥轻轻咬上胤禛的耳垂,嘴里噙着笑却正经说道:“我的确应该让四哥自己脱,而不是我来。”与调笑般的回答形成对比的是行云流水斩钉截铁的动作。
胤禛对于自己的默许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他觉得有一种由羞耻而升腾出来的期盼,好似灵魂都在颤抖。
他也不明白,自己怎么能发出那样无耻的呻吟?还能体会到身体里面那股原始而无法压抑的快感。
“哥哥脸红什么,害羞了?”
手指仅在自己腰上轻轻划过,便能留下一阵酥麻。他的本能在叫嚣着让他起来反客为主,但这样的快感却让他软在那里,胤祥戏弄的话和专心致志的挑逗更使他填了几分如同羞辱的情绪。
“说了不许害羞,怎么还把脸埋进枕头里了?”指尖摸索到甬道里那小小的凸起,轻轻一摁,胤禛顿如同放进油锅里的鱼,从全身的每一个毛孔里都轰然炸开。
接下去便是犀利的碰撞。胤禛透过月光看到投在地上纠缠在一起的影子,情迷意乱,火烧了脑子一样的令他无法思考的胡涂。
他只知道这如同没有止境的夜晚,这既绝望又疯狂地夜晚,灼热的占有欲化作身体的碰撞,放肆在贝勒府的小院里。
他清楚的明白,他不能回避自己的内心和渴望。在过去的一段时间里,他无时无刻要花尽全身的力气去管住自己的眼睛,去忽略胤祥的眼神。
他不停的告诫自己,不可轻举妄动,不可功亏一篑!没有什么比让胤祥活着更为重要的事情。
可是他忽略了一件事情。
也只有他自己能够如此深深的的确信——他能够失去这天下的一切,包括他自己。
却不能没有胤祥。
而康熙迟早会发现这一点,那个时候不会再得到宽恕,照着他的脾气,未必会放过他们中的任何一人。
可是他此刻顾不得那么多。好似复燃的死灰般,感受着新的能量。
胤祥,是他的心脏!
离上朝还有一个时辰。
胤禛端坐在镜前,面无表情,合着眼睛,静谧得仿佛仍在熟睡。身后是随意披一件里衣的胤祥,手里捏着梳子,目光明亮清澈,专注地看着自己长长的手指如在玩捉迷藏的娃娃一样俏皮地出没于手中的乌发。他不时地瞟一眼镜中的胤禛,风情好似在光滑的铜镜上蔓延。胤禛如感受到召唤一般睁开眼睛,望着镜中的胤祥,赤裸的眼神,目光里不再有一丝迟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