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着。
一个白发老者,满面血污的突然出现在他的身边,怒目圆睁的指着康熙,恶狠狠道:“陛下,他怎么能做皇帝?”那声音极其熟悉,居然是死去多时的鳌拜。
康熙不等鳌拜说话,率先嘴角一掀,刻薄冷道:“哼,鳌拜!你还有脸来见大清的列祖列宗。你谋逆之心世人皆知,朕顾念你早年战功卓越只将你囚于牢中,你不思感恩,还来阿玛面前大放厥词,你好大的胆子!”
鳌拜朗笑数声,扭头对龙案后的顺治道:“陛下,老臣愧对陛下厚恩。只此子心狠手辣,对待手足兄弟,心腹大臣毫不手软。玄烨,你难道忘了二十五年的那场大火,忘记了烧死在里面的裕亲王么?”
康熙堪堪往后退了半步,本能的解释:“不不,朕命人去救了。可是火势太大……”
“笑话!”鳌拜步步紧逼,“你明明有机会的,但是你犹豫了,错过了。你是故意的!”猛的对顺治跪倒:“陛下,这样一个可以杀害手足的人如何统治江山?!”
康熙心头怒火一起,箭步上去,拔出鳌拜腰间的利剑,喊着“其心可诛”当胸刺入,奇怪的是,那人如同泡影一般瞬间消失了,倒在自己剑下的却是当日的裕亲王。
只见他袍子烧了半边,好似鼻尖还弥漫着淡淡的焦味,胸口如同蔓延的火势一般,被血液烧的透透的,眼里有无数言语,脱口而出的却“弟弟”二字。
第二十章(3)
康熙一时慌了神,震惊的看着地上突然出现的二哥,如同回到了无数年前那个走失在冷宫的下午,等了三个时辰终于等到了福全,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样震惊的看着他。
“我不怪你。”福全微微笑着,好似多年前的那个荒唐的午夜,“一切都是我的错。”
他抬起手,带着特有的类似哀求又似邀请的味道,乞求得到康熙的垂怜。
“陛下。”康熙再回神,却发现地上的人不知何时变成了产后虚弱的赫舍里,还是方才福全抬着手的姿势,散乱的鬓发,苍白的脸色依然掩不住她的美丽,她嘴角噙着笑:“陛下,我们的孩子,大清的太子,他还好么?”
康熙款步上前,握住了那只手,紧紧的,眼里噙了泪水,刚要点头,却听见另一个声音闯了进来,颤巍巍的声泪俱下,如同哭诉一般惨道:“皇后娘娘,他不好,不好!”
赫舍里闻声,费力的半撑起身子,对着自白雾后走出来的人追问:“叔父,叔父,保成他怎么了?”
索额图几乎是扑过去的,匍匐在地上,“皇后娘娘,老臣辜负了您的嘱托,如今父子相疑,太子之位岌岌可危啊!”
赫舍里神色忽变,康熙急忙安抚道:“赫舍里,他是我们的孩子。”赫舍里的眼里早有了类似了然的哀戚,康熙语气一顿,叹道:“朕尽力了。明珠撺掇胤褆培植羽翼,朕剪了;他鞭打朝臣,索要孝敬,奢侈成性,这些朕都忍了,可是他居然残害手足,实在是……”康熙一时无话,只转头瞪着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人,喝道:“索额图,你妄议朝政,好大的胆子!”
“老臣忠心耿耿,一心只为太子着想。”索额图碰碰磕头,未尽之意很明显。
康熙轻蔑的一笑,“忠心耿耿?你的确是忠心耿耿的帮着胤礽完成杀父弑君的夺位大事。朕早知道,胤礽身边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等进谗言的小人才有了如今父子相疑的局面。看来朕对你还是太仁慈了,来人,将这罪人拖下去张嘴五十,赐白绫一丈。”
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中回荡着,没有人出现。康熙有些惶恐的环顾着四周,继而有些失控的再喊了一次。
索额图诡异的一笑,道:“您不必白费力气了,看,我不是早被您赐了白绫么?”言罢将舌头伸出来,如同吊死了那样,拖得长长的。
另一个女人出现在索额图身边,也不看众人,只见地上的赫舍里扶起来,此女美艳逼人,嘴角却噙着一抹讥讽的笑意。“康熙,你为了保住你的位子,紧握你的权势猜忌太子也就罢了,可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也要加害?”
康熙定睛一看,讶然道:“阿含娜!你怎么在这里?!”
阿含娜咄咄逼人道:“他是那样一个乖巧的孩子,你却几次三番要将他置于死地。”目光凄然的:“难道就因为他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你那个荒唐的午夜,难道就因为犯了一个你年轻时候也犯过的错误?世人皆以为你们兄弟反目是因为我,谁又能明白其中奥秘?!”
大殿里飘荡着阿含娜有些空洞的声音,好像代表着冥冥之中一股神秘的力量在宣布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康熙,就算你杀了他,也不能毁了那夜你灭绝人伦的丑事。我看见了你们,你可以阻止他,但你没有,你的放任导致了这场荒唐。”有些神经质的笑着:“我知道你醒来后握着剑指着他的胸口,可你没有刺下去,当然,我也知道你得知他死讯时的心情。您昏了过去,我知道为什么,因为恐惧、悔恨和良心在一起打击你的身体。没有人怀疑过你主导了这场谋杀,你的悲痛欺骗了太皇太后,皇太后,欺骗了我,欺骗了宫里所有的人,甚至包括你自己。所以你冷淡却不杀我的孩子,不过是在平息你自己的懊悔!”
康熙怒喝:“住嘴!你不可能看到,不可能!”看着不知何时安静的立在众人身后的暗影,急切道:“朕从未想过要杀你。可是,我是帝王,是整个大清的灵魂,朕的身上不能有这样的污点。不,不……”
阿含娜咄咄逼人:“我没看到,但是高高在上的萨满神看到了。玄烨,你一生戎马,杀了多少人;而这些人里有多少是曾经为你卖命,深爱过你,尊敬你的人?你却因为自己的心情,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和自己孩子的母亲丧生于大火之中;因为自己的失误,将对太子胤礽的失败归结到别人的头上!他们都在冥冥之中看着你,你有多少个夜晚是在恐惧和噩梦中度过的,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更多的声音渐渐杂乱却好似有序一般响起。
“康熙,你一生最擅长权衡之术,多少良臣肱骨因此失了性命,如今报应来了,你的儿子们相互倾轧,大清眼看储君难立,圣上,这样的人怎么能做皇帝呢?!”
“不仅如此,他还是大清的罪人!”混乱间好似有人将众人身后的人影拖到顺治御座之下。顺治有些迷茫的看着,康熙听到自己胸腔的心跳声,他方要上前一步,却见那人周身燃起大火,瞬间灰飞烟灭。
“不!”康熙退了半步,大殿里好似瞬间聚集了很多昔日十分熟悉的人,他们眼中有的凄然,有的狠利,有的伤心,有的则是不解,“阿玛,阿玛。您是最明白的,这样的位置,儿只有这样才守得住!”抬头间,御座上哪里还有顺治的影子,取而代之的却是初登大宝的胤礽。
“胤礽,你坐在那里干什么?!”康熙厉声道:“你这是大逆不道之罪,来人呐,给朕拿下!”
胤礽轻蔑的一笑,“阿玛,儿已经等得太久了,也不想等了。您不是要废我么?与其这样,不如我先废了你!哈哈哈,你放心,我尊你为太上皇,您就好好享福吧。”
“玄烨。”自胤礽身后款款走出一华服贵妇,她眼中满是失望,伤心道:“你太叫皇祖母失望了。”
“不,朕没有。没有!”康熙嗫嚅着,挣扎着,最终从这光怪陆离的噩梦中惊醒。
在周围肃立的表情呆滞的太监们,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冷静和威仪,他坐起来,“朕睡了多久?”
一太监道:“没多大会儿。”
“没多大会儿是多大会儿?”顿了顿,又叹道:“睡个觉都不安生,好像是做了个梦。”
太监急道:“要不宣太医来瞧瞧,做噩梦伤神,可是要注意呢。”
“朕做了噩梦,你什么都听见啦?”
太监惶恐道:“陛下没有出声,奴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康熙板起脸,道:“说谎!什么都没听到,怎么就知道朕做了噩梦?”
太监把头几乎都埋到地上了,“奴才真没听到,是奴才见陛下辗转反侧,又不敢叫醒您,自己猜的。”
康熙也不再追问,站起来走向毛毡外,太监连忙诚惶诚恐的上来搀扶。抬头望着迷蒙的夜色,嘟囔:“都没听见,要你们的耳朵何用,都下去吧。”
望着太监们战战兢兢离开的背影,表情若有所思的皱皱眉。
“慢着。”众太监全都打了一个寒颤,转身。“传旨,让张廷玉写一份折子回京,十八阿哥胤祄……病殁。”
后来弘历一直记得自己阿玛在那个和胤禛浅酌的夜,听他不自觉的聊起那个人:“你的十三叔最是一个追求完美的,他好似天生不合适宫廷这样污浊的地方。他内心蕴藏着丰富的连绵的爱意,他狂热的喜爱世间的一切,甚至有时会不自觉的表现出些许的笨拙,因而总是会受到委屈。有的时候他就算知道了缘由,也会乖乖的装糊涂,他从不会不合时宜的顽固着,只除了一件事……”
弘历一直记得那个时候的阿玛,抬眼看了他一下,笑容里有苦涩有甜蜜有满足有不甘……更多的却是思念。
那时的胤禛只那么苦笑一下,望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液体,好似一片残缺的镜面,里面的那个人是年轻的胤禛——一支茶杯迎面向他撞了过来……
胤禛侧头躲了,自己没来得及跪下,倒是一旁的胤祥率先跪下了,磕头冲着上座的康熙道:“阿玛息怒,四哥听闻十八弟噩耗,唯恐阿玛伤心过度,这才抗旨离京。”
“放屁!”康熙本来微微歪斜的身体蓦然间坐的笔直,几乎要狠踹一脚十三,但又瞥见他因那时救胤祄而还没好全的腿伤,颓然的将身子往后一靠,只说:“十三,朕问你,你老实回答朕。”康熙顿了顿,如下了决心一般:“当时,你为何会打翻朕的药碗?”眼里迸发出厉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
一旁的胤禛听罢,脸色煞白即刻跪地求道:“阿玛明察。”胤祥有些发懵,苦笑道:“阿玛,若是儿子说真是失手大意,阿玛信么?”
康熙不说话,胤禛补救道:“十三,你想一想当时……”
“行了!”康熙皱着眉看看胤禛,又盯着胤祥的脸又不像不是在看他,好一会儿才道:“朕不过随口一问,胤祄自小身体就不好,这事也没什么可查的。胤禛,你擅自离京这事儿朕不治你的罪,今晚不留你了,带着你的人马护送着胤祄……”带着哭腔的:“回家去吧。”
胤禛答了,康熙又问:“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眼里的神色有些晦暗不明,胤祥忍不住偏头看了看胤禛,他几乎可以断定康熙已经知道胤祯也到了围场。
胤禛又何尝不明白?看康熙的眼里分明不是期待,反而是一种难以理解的神色。好似他早已在某个夜里布好了局,而这场局里有十四却没有自己。那十三怎么办?
“你们都是朕的儿子。”康熙突然叹道:“十三的福晋你一块儿带回京去,让她放心呆着。”胤禛放下心来,点头道:“遵旨。”
第二十一章(1)
两匹快马冲出地平线,马上是面容焦急,汗如雨下的信使,背上插着刀旗,兜着呼啸的风声,“驾驾!”信使是两名雄壮的汉子,狠夹马腹——终于快到了。
远远的看见了自家主人落脚的隐秘住所,又狠抽一鞭,进了大门翻身下来一前一后的疾步入内。
没多大会儿,信已经送到了一紫衣男子手中,埋在兔毛领中的脸比窗外的寒风还要冷,眉头渐渐皱起一个大疙瘩,但双手依旧轻轻的将看完的信件放在烛火之上,看着那跳动的火焰,冷酷道:“来人!”顿了顿,叹息一般的又道:“算了,下去吧。”挥挥手,好似陡然间苍老许多一般起身进了内间。
天色有些发暗,十四阿哥胤祯跟着掌灯的小太监走到了零时搭建的刑房,守在门口的是刑部左侍郎张志栋,见了来人立即行礼直奔主题道:“刺客都抓到了,可活口只有两个,一名张三一名李四。”胤祯似笑非笑的一瞥张志栋,张志栋擦擦额头的冷汗,哈腰道:“卑职无能,刑讯了两日,只有这么两个名字。”
胤祯不答话,张大人唯恐他怪罪自己道:“十四爷您是知道的,从御前队伍到万岁爷面前老远的距离,若不是大千岁和十三爷武功盖世,真真着了他们几个狗贼的道。”
“张大人,有一点你说错了。”胤祯眉色清冷,“大哥十三哥如今和太子都被阿玛搁在一块儿,我接了密旨日夜赶来只是查案。”
张志栋脸色瞬时惨白,支吾道:“您说的是。卑职口误,卑职该死。”
胤祯有些不耐烦,道:“走吧,我瞧着你审讯,你只管放手去做,只留着口气秋后问斩就是。”言罢若有似无的一笑,跟着张志栋和几位狱卒进了刑房。
两名高悬在半空的汉子,只见厚重的链子一掀,众人后跟着一位紫衣少年进来。
骤眼望过去不过是二十一二的样子,刚硬的轮廓中还残存着几分少年的柔和,乌黑黑的眼睛绽着冷光,如利刃般往他们二人身上逐一扫过。
那左首的汉子哈哈笑道:“康熙果真老了,居然弄了个黄口小儿来给咱们兄弟添乐。”
一旁的张志栋大喝一声放肆就要抽刀上前,倒是胤祯也不在意,只制止了张志栋又将手拢在袖子里,面色波澜不兴。方才那说话的犯人名叫张三,此刻也忍不住细细打量其眼前的少年,只见他安然自在,显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不过那眼中冷冷的一簇幽火,却不是弱冠少年应有的狠辣。一时也拿不准他的底细,只偏头朝旁边的李四看了看。
狱卒早拿着烧好烙铁站在一边,胤祯看了看,冲两人笑道“我自小是读多了规矩,最不忍心见那些个血肉横飞的场面。”又笑道:“今日就让二位下来,也不必遭这等罪。”
张三是个莽汉子,听罢恶狠狠的道:“要杀要剐,给个痛快!”这厢骂着,胤祯早让狱卒拿上来块钉板,烧得通红,各放在张三李四脚下,狱卒便将吊绳一放,长钉穿脚而过,几乎直插进腿里,张三的叫声几乎掀翻了屋顶,倒是一旁看着文弱的李四一声不响的咬牙耗着。哪知狱卒又拖着张三李四开始走路,没迈出去几步,张三脸色灰白,几乎脱了形。
胤祯笑道:“二位铁骨铮铮,想必是还没有想清楚吧。”那语气中居然透着几丝期待,一旁的狱卒都忍不住打颤。
张三目眦欲裂,吼道:“我日你八辈祖宗!”
胤祯皱眉惋惜道:“本想留你一命,可惜了。”说着又命人端来一盆沸水,目光居然有些柔和:“杀鸡褪毛,人呐也是一样的。这沸水一层层浇上去,用铁刷把皮肉刷下来,直到见了骨头……”
张三终于忍无可忍的尖叫:“我招,我招!”
胤祯一脸端正,笑道:“如今我却不急呢。”
张三哭道:“您饶了我吧,是,是八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