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喝道:“这牢里阴冷,你口齿也不清楚了么?”
“不,不……我只见着接头……人……”
“哦,人?原来是礽……”胤祯截住他的话:“什么礽呢?你放心。”胤祯安慰道:“我是陛下亲派的,不管是谁指使的你只管说就是。说好了,还能留你一命。”如同看着心爱之物一样温文道:“就算是太子,做出行刺皇上这等罪大恶极的事情来陛下必定严查,你莫要怕他。”
张三一时发愣,倒是旁边的李四打蛇上棍的开口道:“对,正是太子千岁!”
胤祯却敛眉喝道:“大胆李四,胤礽贵为太子也是你能诬陷得了的?”
李四道:“小人绝非胡说。太子谋划已久,大人您不防想一想,若不是太子,小人如何得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接近圣驾!”
一旁的张志栋,此刻心如擂鼓,问道:“如此的话,为何太子当时也险些被刺呢?”话一出口,连自己都觉得问的有些愚蠢——摆明的贼喊抓贼嘛。
胤祯又问:“李四,除了太子可还有其他的阿哥参与密谋?”眉色阴冷:“你们如此顺利的靠近圣上,可曾与侍卫串通?!”
李四抬了抬眉毛,笑道:“十四阿哥是希望我说出大阿哥么?”
胤祯脸色微僵,哼笑道:“如果没有参与,你又怎么知道大阿哥负责御前安全?”
李四却只答:“除太子外,再无他人。”接着死也不开口了。
这厢刚问出来,早有人飞奔到康熙面前奏报。却说胤祯这边也早让两人画好押,命人细细看管起来。这皇十四子不过在牢里呆了一个时辰便撬开了案犯的牙关,其中手段令在场者几乎个个遍体生寒。
康熙接到胤祯的折子,看了一遍又挑要紧的再看一遍,顺手递给旁边的太医王璟桥,“你瞧瞧这些个孩子们,越弄越不像个样子了。”
王璟桥扫了一遍,跪伏在地上,道:“皇上,这两个毛贼本不成气候,如今被十四爷这么一审,倒有了这么多的花样。”
“不妨事儿。”康熙笑道:“太子本就打算拿他们那帮子乌合之众陷害胤禩,谁知事到临头他还是忍不住了。”
“陛下。”王璟桥掂量着问:“您早就知道十四阿哥离京,为何还要大张旗鼓的宣旨让他来审讯?”
“朕可没有大张旗鼓,爱卿忘了朕宣的是密旨。”
王璟桥又气又笑道:“那眼下陛下打算怎么做呢?”
“朕原不过是想看看十四的心。如今他倒送了两个人哄朕高兴。”两指捻起一颗白子,脸色一片清冷也不知心里作何想,“胤礽存了这份心思,必定要挫挫他。”棋子落下:“朕近日总是梦见赫舍里,胤礽……”
“那大阿哥和十三阿哥呢?”
“十三是一头小老虎。”康熙眉目和缓一些,“他只认老四,就这一点他辜负了朕的意思。正因如此,朕才担心终有一天保不住他。从前那些事……”
王璟桥也跟着叹了口气,“先前老臣以为会是四阿哥,没想倒却是十三阿哥。”
“当初大阿哥来告诉朕太子蠢蠢欲动,又揭发胤禛擅自离京恰逢胤祥失手打翻朕的药碗而十八却……朕也险些觉得这事儿更老四十三脱不了干系。”康熙眼神变得深邃:“可当十三一个人跪在朕的面前,说此事与老四无关,一切因他而起时,朕才明白。也罢,朕当年对不起他,如今到了十三不能再伤他的心了。”
王璟桥眉头微皱——这后半句话是指胤祥么?
康熙出巡途中,太子胤礽意图谋反,连同一起随行的两位成年皇子胤褆和胤祥都难逃干系。这件事立刻传遍皇城,这恐怕是除了胤礽一党所有人都高兴听到的消息。
此时胤禩却独坐于房中,强打着精神看书。房中还有九阿哥和十阿哥热火朝天的讨论如何扶胤禩上位。
密探疾步而入,胤禩起身带他进到内间,拉住他就问:“到底发生什么事儿?张明德先生怎么样?怎么行刺胤礽会变成行刺阿玛呢?”
密探挨近胤禩,火光映着他如同鬼魅的脸,“奴才探到,张先生和另一个死士被抓住,张先生化名李四供出指使他的乃太子。”
胤禩冷哼道:“哼,胤礽只怕想不到张明德想要行刺的是他,也算张明德忠心事到临头改口,也怪胤礽还太嫩!”转念又问:“十三阿哥如何?”
密探隐隐觉得胤禩的推断有问题,又不敢妄加评论,听得胤禩问话,摇首道:“奴才无能,据闻当时十三阿哥还舍命救驾,却也不知是何故。”猜测道:“又或许是因为随行的阿哥中只有他们三位爷成年了,陛下为以示公平未查明之前全部软禁住了。”
胤禩来回踱了几步,喃喃自语:“又或者阿玛担心雪莲一事再度发生?”眼睛轻轻看向烛火,忽明忽暗间是他犹疑不决的脸。
四十七年,九月十六日,康熙銮驾到京,并在上驷院旁设毡锥给胤礽居住并令胤褆以及胤禛看守,十八日遣官以废皇太子事告祭天地、宗庙、社稷,将胤礽幽禁于咸安宫。
第二十一章(2)
良妃亲手斟了茶,递给自己的爱子胤禩。她面容姣好,依稀可辨出当年的美貌,汉人女子如水般的温柔在她的身上得到最大的体现。她是温柔的甚至有些胆小懦弱。
“八阿哥。”她声音柔软怯懦:“额娘听说你暗通消息给诸位大臣,只等陛下一句话便推你上位?”
胤禩喝了一口良妃亲手递来的云雾,看着良妃担忧的眼神,字字血声声泪道:“额娘,我本庶生。自小长于宫中,每日却只能在获得惠妃同意之后才能见您一面。在阿哥所,那些个太监瞧我是个庶子,处处挑刺制肘。那孤独寂寞冷酷的气氛,让儿度日如年。如今太子被废,儿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等的不过是这一天。额娘,如果此时儿子不争上一争,到最后新皇登基,我这个庶子将要面对什么?!额娘,万一儿时来运转,也不是不可能的。”
良妃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我儿……是额娘拖累了你。可是万一……胤禩,额娘只求你他日平安,哪怕做个闲散亲王也是好的。”
胤禩打断道:“额娘!儿不后悔……儿的野心是爱新觉罗这个姓氏所赋予的,是皇阿玛所赐予的。额娘,若是他日失败,只求您别怪儿子。”
良妃宫中正上演着母子情深,康熙却换了轻装只带着李德全独自进了大内的死牢。
化名李四的张明德静静独坐于牢房中,他衣着褴褛神情却如同坐在豪华盛宴中享受美酒一般。康熙将死牢内的人全都挥退,款步进来,笑道:“你这样子倒叫朕想起一个人来。”
张明德看到康熙,双眼如同喷出仇恨之火一般灼热,居然让康熙不自觉的脚下一顿。那人却下一秒淡淡道:“罪犯都招供了,只等问斩,陛下亲自来看,是唯恐明德还生出什么事端么?”
康熙不说话,张明德与他对视一会儿,自觉无趣偏头冷笑:“莫不是陛下想翻案?”
“是。”康熙道:“朕昨日查明,你乃胤礽派到老八身边的死士。”
张明德嘴角微扬,坦然道:“不错。你的太子确实是计划让我去撺掇胤禩刺杀他,借此扳倒八阿哥。但您派了十四阿哥来审讯,这便是不想知道真像。”顿了顿,“你自以为很多事情在你的掌控之中。康熙,当年你遇见的老虎乃是大阿哥胤褆向策妄阿拉布坦所借?你又知不知道三阿哥胤祉家中藏有多少巫蛊之书?你甚至不知道谁才是你身边值得信任的人。”
康熙好似并不介意的样子,居高临下的望着张明德,神色有些恍惚,好像在回忆些什么。半响,才轻飘飘的说:“听说你最是会看相,你且说说朕的四子和十三子。”
张明德冷笑道:“此二人我皆没见过,何谈看相?不过此二人早已耳闻,他日必成大器。”
康熙似乎毫不忌讳道:“先生这样说便是此二子与您无缘了。若是先生说他们一生平安康泰也罢,可这大器……朝廷最不缺的就是大器二字。”
张明德心下一惊,追问道:“陛下此言何意?”
“现在有人指认刺杀一事乃胤祥策划所为。”
张明德急道:“不可能,是胤礽!”几乎是在劝解:“陛下明察,那是诬陷。”
“哦,胤礽?”康熙和蔼道:“你有所不知,朕最初是想将十三培养成胤礽的左右手,他如今为了老四这么做也是无可厚非的。”
“不!”张明德立刻改口道:“草民不敢欺瞒皇上,这件事并非是胤礽所为,幕后使者实为胤禩。从始至终只有胤禩一人而已。”
“如何证明?”
张明德颓唐的张了张口,怅然道:“唯有一死。”
康熙理解的点头:“嗯,十三阿哥也是这么说的。既然如此,朕就成全你们。”
张明德站起来,冲着已经离开的康熙背影吼道:“陛下,十三阿哥是冤枉的。您不能相信,不能相信啊!”喊了数十声,心里早是一片惶然。
皇亲多半是赐死,又是这样的缘由,只怕是悄无声息的处理了然后才随便找个理由堵天下之口。不行!这个消息一定要透出去。正六神无主时,一看守从外面进来,来到张明德面前低声道:“宝泉,主人让我告诉你明日三更便救你出去。”
张明德心里一颤,又苦又甜道:“多谢。只不过麻烦这位兄弟帮我传个口讯给主人。”当下把方才之事简要的说了一遍。
那人摇头道:“不对。康熙根本不可能见过十三阿哥,他在等主人出现,你切莫随意听信。”
“万一是真的呢?”
“那也没有办法,不到明日三更,你我二人都出不去。”
张明德点点头,喃喃自语:“如此只怕来不及了。”
那人安慰道:“你且放心,明日必定万无一失。就算康熙要动手也不可能速度那么快。此地我不可久留,你安心……”
“不。”张明德笑道:“这件事情必须在今晚之前告诉主人。”见那人面有难色便笑道:“你放心,我不会让你为难。我已有一计,可保今晚你我便离开这里。”那人面露喜色,毕竟这里多待一分钟便多一分钟的危险。“只要你答应我,出去之后立刻去找主人告诉他,计划有变,杀心起,十三阿哥有难。”
那人疑惑道:“既是如此,待到那时,兄弟亲自去禀告不是更妥帖一些?”
张明德笑着摇摇头:“不,尸体是不会说话的。”叹气道:“你出去的办法,便是运送我这个死人。”
康熙见了张明德之后,正要换衣服便听得李德全脚步匆匆的进来禀告张明德畏罪自杀。
康熙好似一点都不惊讶,只挥手道:“送出宫去吧。一定要检查清楚,确定是个死人。”
李德全应声去了,康熙幽幽的站了一会儿,才朗声吩咐道:“来人,去把十三阿哥带到偏殿。”又叮嘱:“记住,消息不能传出去,动作要快!”
自废太子之后,除胤褆胤禛胤礽均在宫内上驷院之外,唯有胤祥奉命在府中调养。
此刻夜已深沉,胤祥倚在床边望着跳动的烛火,脑袋里忍不住想起当日因为韵音和胤禛不欢而散,挪了挪身子,如今那个人却奉命在宫里看守废太子胤礽,也不知境况如何。幽幽叹气,忽然明白曾经耿耿于怀的事情在眼下不过是浮云尘埃。
他出不去,那个人进不来,所有的消息都被隔在了府门之外。恍惚间,竟然见胤禛骤然出现在门口,他缓缓地走向自己,好似在强压住内心某种强烈的情绪,穿过自己关注的目光。窗外的风与树好似预感到将要出现的某种不和谐,气氛紧张起来,甚至连树都不安的停不下疯狂的摆动,四周一片呼声。胤禛此时已行至自己面前,骤然跪倒。
“主子。”身前人一开口才发现刚才的一切皆是幻觉,来人是高世宁,他低声道:“方才李卫悄悄潜了进来,送来了贝勒府庶福晋的手记。”
“钱拭眉?”胤祥打开一小方丝帕,字迹有些潦草显然是匆忙之中写的——遥望贝勒爷吉祥:妾听闻家母曾说做儿子就有最简单的道理可循。便是在父亲快乐的时候,同他一起快乐,而不是尽早结束快乐,这就叫不孝!
胤祥看了两遍,有些发懵。细细捉摸着既是写给自己为何是“遥望贝勒爷吉祥”,莫不是她打算让他把这句话告诉胤禛?笑话,眼下她想见胤禛绝对比自己见他更加容易。又不甘心似的将这没头没尾的话细细咀嚼一遍,犹自混乱间却见一堆宫里的侍卫闯了进来,邀请他立刻进宫里坐坐。
清晨的阳光映衬着雄伟的宫殿群,像画一样。
上驷院的宫人们依旧忙碌着。
胤禛不知道为什么睡的有些昏沉,好似一睁眼便到了晌午,推门出来,却不见每日必在庭院中舞棍弄枪的胤褆。他皱眉径直走到胤礽所在的宫殿,直觉的感觉到宫内死一般的寂静,有些不详之感。
“想不到最后拔剑而起的会是十三。”胤礽刻意压低的声音中好似带着惊讶但更多的是幸灾乐祸,“大哥你看吧,十三指不定成了第二个上驷院的常住客。”
胤褆叹道:“说来奇怪。这十三弟平日一点窥探皇位的迹象都没有,怎么说动手就动手,所幸阿玛明察秋毫免遭一劫。对了,咱们还是出去吧,在胤禛房里放的香叶只怕早燃尽了,估摸着也该醒了。说来还是弟弟英明,不然胤禛知道了指不定闹出什么乱子呢。”
“他?”胤礽哼笑道:“他只怕不敢!”
门猛然见被推开,胤禛脸色阴沉的站在哪儿,冷道:“十三怎么了?!”
两位兄长从未见过如此的胤禛,犹如地狱中的修罗,好似手里拿着利刃,稍稍说不对就成了他刀下的亡魂。
胤褆忙笑道:“四弟醒了?这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咳,也不是有意瞒你,不过是怕你着急上火么?昨夜打听到的秘密消息。十三被送到偏殿,突然腹痛难耐,阿玛亲自去看却抓到了上次谋害陛下的刺客。传言,十三佯装头疼引阿玛亲去……”
胤禛眼皮一跳,脸色愈发阴沉,低声问:“他人呢?”
胤礽在一旁冷笑道:“哼,此时他反了,你说他在哪里?”也不知想到了什么:“他倒好胆色,舍得一身剐。”
胤禛脸色刷白,藏在袖子里的手无法抑制的在颤抖,他的双腿犹如灌了铅一步也挪不开,好一会儿回神才发现自己早发了狂似的往外跑,胤褆高声喊:“四弟,回来!”
门口坚守的侍卫骤然间凶神恶煞的胤禛发足狂奔,居然忘了阻拦,傻傻的望着他的背影。
第二十一章(3)
天色渐暗,整个京城陷入一片昏沉。
黑白混沌的天色中,庄严的乾清宫门前腰挎宝刀的侍卫挺直的站在两侧。“吱呀——”厚重的声响突然让侍卫们打了一个激灵,不约而同的将腰背挺得更直了一些。从殿内透出一丁半点的橘黄灯光将殿前的阴暗照出几分温热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