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竟有这等可怖之人么?
那人面容焦黑,肌肉枯干,一双眼睛,泛着苔藓般暗青的微光,死气沉沉地盯住我,忽然一扬手,一道微淡的暗影飞快袭向我
。
那种暗影,一看就不是兵器,我记起当日中那阴阳双草降的情形,再不敢逞强去接,驭起自己的轻功来,迅速闪开身去。
而那道暗影,在我侧身避过时,居然拐了个弯,迅速又击向我。
我剑锋一划,挑下一段树枝来,蕴了自己的功力,狠狠击向那道暗影,力道之大,已将那黑影穿透了,钉子般钉到地上。
可怕的是,那黑影给钉到了地上,居然还在隐约地扭动着!
而那个矮小丑陋的黑衣人,已掠起身来,飞快逃出府去。
我顾不得去观察那些讨厌的生物了,奋起急追。
“影儿,小心!别去追!”
身后,柳沁在高叫,听来很是焦急,只是迫于自己被杀手困住,一时赶不过来。
可这个小矮子的轻功看来并不怎么高,便是懂得巫蛊之术,我随身带的破解巫蛊之术的药物也不少,小心一些,应该无妨。
心里想着,我已衔尾追了过去。
追了不到五里,前方一处密林出现,我跟进去时,已不见那人踪影。
不见人的踪影,却感觉到了另一种压力。
无形的压力和杀机,可怕而惊怖,就如……
就如当日中了阴阳双草降发作后的那种惊怖!
杀气袭面,我可以看得到前方的树木茂盛,青草繁密,却看不到前方向我袭来的,究竟是什么。
我几乎是凭了本能,疾速向后退着,然后挥动流魄剑,那杀机侵袭处砍去,用的,是至阳至刚的内力。
果然,那看不见的物事,似迟钝了些,有隐隐的咻咻声,在空中响动,令人毛骨悚然。
还未及松口气,那种鬼森森的杀气,又向我袭来。
我凭了感觉,连连躲闪,正要伺机再反击时,只觉胸口猛地一疼,手中的流魄再也递不出去,仿佛一下子消失了所有的力道。
该死,伤口裂开了!
勉强再往旁边闪了一下,身形却已慢了,只觉哧地一声,胳膊上的衣衫已然撕裂,一道锐痛,蓦地从裂开处传来。
咬牙再避往一旁时,已是头晕眼光,那处锐痛,竟渐渐麻木,而且迅速扩散开来。
那个看不见的什么怪物,抓伤了我,并且,让我中了毒!
眼看那杀气迎面又涌来,我正觉无法应付时,一道冰冷剑光闪过,一声难听的“咻”声响过,地面出现一形如小豹的动物,被
雪柳剑扎住,痛苦翻滚。
46.感觉到你的亲吻
“影儿,你怎样?”
柳沁已冲过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
终于,那样近地看到了柳沁,我不由弯起嘴角,笑了一笑,却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直往下摔去。
裂开的伤口正在流血,可我却感觉不到疼痛。
坊连柳沁双手扳着我的肩,我也感觉不出他手上的温度来。
甚至,我张开嘴,已经无法将柳沁的名字唤出口。
勉强低了头,已看到胳膊上被抓伤的伤口附近,颜色成了极深郁可怕的灰白,那种仿佛不属于人世间的灰白,已逐渐蔓延到我
的全身。
仂这是……什么见鬼的毒?
我提起我全部的功力,只能勉强将心脉护住,惊惶地望向柳沁。
那种惊惶,必定迅速而直接地传递给了柳沁。
他咬住牙,迅速掏出一粒药丸塞入我口中,捏了我下巴让它滑下腹去,才低低道:“影儿,别怕,护住心脉,我这就带你去找
泠尘救你!没事的,没事的……”
他在劝慰着,竭力要我安心,我可分明听出了,他又急又快说到最后,同样带了惊怒的颤抖。
眼见柳沁那熟悉的怀抱将我拥住,我又闻着了那久违而依旧熟悉异常的柳叶清新气息,眸光转动的一瞬间,我瞥到了一个矮小
的人影,忍不住从喉嗓口逼出一声哀鸣般的警告声。
柳沁一回眸,迅速招手将雪柳剑持在手中,高声怒喝:“晴窗,给我滚!”
晴窗?
白教原来的那个大祭司?
蒙仪说,他与晴窗两败俱伤,晴窗也活不了了……
可晴窗居然还活着!
“柳沁……”晴窗在冷笑:“我不会……放过你!你还是先把你的小情人送上路吧!他这三年,已是多活的了!就是你今天救
了他,取不到护国鼎,他还是得死!”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努力护住心脉,而脑中,却是模模糊糊,时而清醒,时而混沌,只觉自己抱住柳沁的双臂已支持不住,慢慢垂落下来。
“影!别怕,要挺住!”
柳沁显然觉察出我情况不妙,低下头来亲了亲我的额,温柔抚慰。
我感觉到了……沁的亲吻……
我很宽慰地“唔”了一声,算是应了他。
而一道青绿的光芒,已箭一般奔袭柳沁。
柳沁侧身闪过,应是知道晴窗不容他救人,因此用一道柔和力道,迅速将我送出,远远跌落在一大团厚厚的青草上,才仗了自
己的绝顶轻功,与晴窗相斗。
眼见他们打斗正酣,柳沁怕误伤着我,有意将晴窗引得远远的,转眼不见了身影,只有树影之中,有着隐约的叱喝之声,以及
冰冷的雪白剑光透出。
正是觉得快要昏睡过去时,眼前忽然亮光一闪,居然……
不但照亮了周围,还照亮了我被毒物侵逼得越来越模糊的双眼。
我看到了一张美丽的小脸,挂着滢滢泪水。
“我都说了不能剧烈行动了,大哥哥你不听话,还和人打架……”
蝶依连连在我身上封着穴,又将闪动着柔和光芒的玄月圭放到我怀里。
说也奇怪,那可怕毒素所造成的灰白色,在玄月圭出现的一霎那开始僵住,并在玄月圭置于我怀中后,开始逐渐向后消退。
这白教的灵物,显然是我所中之毒的克星了。
而蝶依,是我的福星么?
我叹口气,终于放心地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我已再次身在玄水宫中。
身体略动一动,身侧的被子也动了一动,然后探出了一张微笑的脸:“大哥哥,醒了么?”
我低头,紧张地望向自己的胳膊,却只看到了一抹清淡的血痕,原来那弥漫死亡气息的灰白色,终于消失了。
褪去那蒙蒙的灰色,这种尚未恢复过来的惨淡的苍白,虽然有些凄凉,但目前在我看来,实在是再幸福不过的一种颜色。
而原来开裂的伤口,已经重新给包扎起了。
“圣月圭!是咱们的圣月圭呢,可又救了大哥哥一次了!”蝶依眉开眼笑:“本来我觉得当圣女好是好,可是实在太寂寞了些
。现在却常常忍不住感谢上苍了。如果我不是圣女,无法掌握圣月圭的灵力,大哥哥可能要多吃很多的苦呢!”
我叹口气:“是咱们小依能干漂亮吧?也是……我运气很好吧?”
揪紧了被头,我切入最想知道的正题:“柳沁……也就是六殿下,他没事吧?”
蝶依歪着头想了想,道:“应该没事吧?那个晴窗大祭司,似乎在三年前得过什么顽疾,功力大不如前呢,……只要瞧他模样
就知道了。多半是在当年大哥哥离开前,这人吃过什么大亏,所以被所修灵力反噬,好端端的一个人,才变成了那副模样吧!
我背你走时特地绕过去看了一眼,感觉六殿下并不怕他,只是一心担心着公子毒伤,才一时无法取胜而已。”
我点点头,便料定必是当年蒙仪舍命报仇的反戈一击,虽然没能取了晴窗的性命,到底将他重创,甚至连原来的形貌都无法保
持,成了个见不得人的矮丑怪物了。
迟疑片刻,我望着蝶依清澈的笑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说道:“小依,能帮我去告诉柳沁一声,说我在这里么?”
他已瞧见了我中毒,也瞧见了我的旧伤开裂,必定极是忧心,而我……
再不想他为我忧心了。
47.我这三年,竟是多活的!
蝶依“啊”了一声,垂了头说道:“好,你说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我就派人去和六殿下说一声,告诉他,他要找的人在玄
水宫便了。”
我微笑道:“谢谢……”
“谁要你谢啊?”蝶依嘀咕了一声,声音却很轻,而人已别过头去,不安地望向飘拂不定的帏幔了。
我有些愧疚。
坊说到底,我还只是个自私的人。
不但回报不了这个已经救了我三次的少女,还屡次这样地伤她的心……
蝶依出去后,我运了一回功,觉得精神恢复得不错,那种让我在片刻之间便失了知觉的奇毒,似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仂白教的圣物,果然是名不虚传。
只是,我还是觉得有些怪异。
那种怪异的感觉,来自我那裹得结结实实的伤处。
不知为什么,我就有种感觉,感觉那伤口好像活了一般,缓缓地在扭动着,纠结着……
我握紧拳,按着伤口,紧张地倚坐在床边,看着自己手背上的青筋簌簌跳动,一阵阵的寒意,从心头直窜上来,秋霜般冷冷凝
结于周身,让我几乎要颤抖起来。
那种血肉有了独立生命的感觉……
在囊中东奔西突无路可处的感觉……
被无边的黑暗和恐怖包围的感觉……
好熟悉!
好可怕的熟悉感觉!
我伸长脖子,努力透着气,不让自己因可怕的过去,和可能的可怕未来而惊悸窒息。
好久,我才有勇气,慢慢解开自己的衣衫,解开自己紧裹的伤口。
新裂开的伤口,未及愈合,依旧渗着新鲜的血迹;而鲜红的血肉之中,竟长出了两三对草儿……
一粗一细,一金一银,挨头相依,妖娆多姿……
我却险些晕过去!
阴阳双草降!
这是中了阴阳双草降的症状!
可阴阳双草降,不是早就已经解了吗?为何再度长了出来?
难道,昨晚我又中了这种见鬼的绝降不成?
不敢再看那美丽却让人胆战心惊的妖异草儿,我慌乱地将布条胡乱缠上,掩了衣衫,软倒在床上喘息。
而那一波波袭来的当年噩梦,已如大浪般,要将我卷入海底,深不可测的幽黑海底。
微咪着眼睛,我呼吸不稳地盯着帐幔顶部出神,竟连蝶依唤了我几遍,我都不曾听见。
最后,蝶依拍了拍我的肩,我才回过神来,勉强冲她笑了笑,却依旧神思恍惚,捏着床单的手,掌心尽是湿漉漉的冷汗。
“大哥哥,你……你怎么啦?”蝶依惊慌地问着我。
“我……”我沉默片刻,终于还是问了出来:“我是不是又中了那个阴阳双草降?”
蝶依怔了一怔,垂了头,道:“不是又中阴阳双草降,而是大哥哥当年中的降,根本没有被破去;我上次将大哥哥带回来时就
发现大哥哥体内潜伏着一种非常霸道的绝降了,只是被很厉害的灵气压制着,一时发作不出来,我当时也不能肯定到底是不是
中了绝降,也没敢问出来;这次帮你包扎伤口,已看到……看到那种降开始发作了。”
阴阳双草降……
竟然没有破去,而只是被暂时压制……
那时醒来,只知柳沁已不在我身边,而身上的毒草已消逝不见,我就本能地一直认定,阴阳双草降已经破去,却忘了,从来不
曾有人告诉过我,我已经完全恢复……
没有人告诉我……
那到底是有意,还是无意?
柳沁悄然离去,逼着我尽快离开南诏,到底是怕我割舍不下不肯离去,还是怕我继续呆在南诏,早晚会发现自己所中的绝降并
未解去,日日夜夜生活过复发的恐惧之中?
怪不得,怪不得晴窗说,我这三年,已是多活的了。
他自己也知道,他下的降,没那么容易破解。
“我还能……活多久?”
咽一口口水,我的手居然渐渐不再颤抖,连声音也渐渐镇静,向蝶依问道。
“这个……我也不知道啊!”蝶依躲闪着我的眼神,绞着碧兰花的丝缎袖子,低低道:“本来,这降的发作时间可能会晚些;
可你昨晚中的鬼降之毒,和阴阳双草降的毒性相类,都是最邪恶不堪的毒物,甚至可以说,是为天地所不容的毒物,结果,就
把阴阳草降的毒提前引发出来了。我虽能破鬼降的毒,但阴阳双草降……”
“是绝降!”我苦笑着望着绣了朵朵大花芍药的帐顶,叹息:“我倒忘了,绝降,哪有这么容易就破解的?”
怔了半响,我侧头向蝶依问道:“你告诉柳沁,我好好在这里了么?”
“告诉了,不过他不在府中,估计要到晚上回去才能得到消息吧!”蝶依望着我,眸光盈盈,试探地说道:“大哥哥……你急
着回到他身边去么?”
回到他身边,变成一堆稻草人?
还是,依旧选择远远离去,再去找他难以寻觅得到的地方,避开他,宁可他发了疯般找我,也不让他看到一具破败得没有人形
的尸骸?
“我……”我笑了一笑,却觉面部僵硬得快要无法动弹,只是勉强说道:“我很想……死在他身边。”
死在他身边,死在他怀里,死在他温柔的微笑,和清新的气息中……
我很想,那样地自私一回,到最后的时刻,由得他眼见我变成一堆妖艳的毒草……
那么,那堆毒草,若能有一缕幽魂留恋人间不曾离去,也能含笑地幸福枯萎凋落……
48.妹妹,情人,或是良药?
柳沁,柳沁,你是宁愿接受这样的可怕情形,还是宁愿我突然地失踪了,带了万一的希望,永远找下去?
我默默地抱住了头。
“大哥哥,大哥哥……”蝶依忽然慌乱地扑过来,用纤瘦的手掌,在我脸上抹着,泪珠子已经成串地掉了下来。
我才觉出,原来,我掉泪了。
坊“没事!”我拍拍蝶依的肩,轻笑道:“呆会帮我……帮我把伤口重新包扎一下,我要……回他身边去。”
痛苦,就留给他吧!
我要自私一回,最后地自私一回。
仂柳沁武功远胜于我,我若克制不住发狂时,他必定能制住我,不让我去伤人;而我即使身在不可测的囊中,也会有感觉,感
觉得到,这天底下,还有一个人,会守护我,不论我是倾国绝美的苏影,还是一堆无知无识的妖草。
就如他变成了血人,浑身血洞的血人,我也会守着他一样。
哪怕,他眼看我那样凄惨地死去,也会崩溃,也会绝望,也会心死如灰,用一生来悼念我。
柳沁,其实你就打算错了。
若是我真的只剩下了三年的时间,你更该守在我身边,至少,我们还可以在一起三年,幸福地度过三年。
那么,无论生者,无论死者,都可以多留多少岁月的美好回忆?
相处的日子本来就短,我不能错过。
已错过了太多,我不能再错过……
“我们么……本该一直在一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