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让单弘力不从心的是,这些日子他的眼睛越发不好了,经常打碎东西不说,有时连人都认不清。不过他在单相权和大家面前隐藏的很好。他要以最快的速度建立起自己的力量,要在看不见以前夺回王位。他不要任何人的同情和可怜,如果有一天真的看不见了,他绝对不会拖累身边的人,他如此要强,怎么能容忍后半辈子在黑暗中度过。除了眼睛不好外,单弘发觉自己的身体也不如以前好了,不过他不害怕,这条路是他选择的,为了单相权他无怨无悔。可是他又放不下单相权,他不舍得。
这日,单弘正和手下商议要事,得知单相权不好好喝药的消息马上暂停了手中正事,赶到了单相权所在的小院里。
赶过去时,单相权正在小院里站着,望着远处的云海出神。
微风清凉。
“啊,父亲,您怎么下来了?不躺着不行。”单相权虽然好了很多,可最严重的两处伤还没痊愈,身子还那么虚弱,怎么能走动呢。单弘心中焦急。
“已经好多了,我想出来走走。弘儿,这些日子真的辛苦你了,咳咳……”
“父亲,您看您还在咳嗽,哪里好多了。您怎么穿得这么少。”说着,单弘走过去,脱下自己的长衫披在单相权肩上,“小心着凉。”单弘的口气很是温柔。
“弘儿,你看那云海,瑰美壮阔。”单相权似乎在赏景。
“嗯,确实很美。”单弘站到单相权身边,纵目望去,附和道。其实他根本看不清远处的景象,只能勉强辨认出那片云的位置。“父亲,您先把药喝了吧。”单弘最关心的还是单相权的身体。
“弘儿,为父问你一件事,你要老实告诉我。”单相权终于切入正题。
单弘大抵猜到了单相权要问什么,扶着单相权,单弘道:“嗯,咱们进去说吧。在外面太久儿子怕您受风寒。”
“没这么娇气。”单相权虽然感谢单弘的孝顺,可也不喜欢被单弘这么体贴入微的照顾,好像他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明明他才是父亲啊。
单弘知道单相权是个要面子的人,只得顺着他道:“那好吧。”
“你大哥他……知道我还没死么?”单相权终于问出了这句话。
“不知道。”单弘诚实的答道,不等单相权再问,单弘便直接道:“所有人都以为您死在了战场。对不起,您明明还活着,可我……”单弘咬咬牙才说出后面的话,“我不想再失去您。所以才布置了您死了的假象。”
单相权猝然闭上了眼睛,情况果然如他所料。难道真的只有他死了,单柏才能安心么。单柏对他的恨就这么强烈么,恨得至死方休?
见单相权的身子轻微的颤抖,单弘急道:“我还是扶您进去吧。”
“他就这么恨我……”单相权不理会单弘的话,自言自语道。
“您还有我。”虽然早就料到了单相权放不下单柏,可当真的验证了这点时,单弘还是很心痛。
“你大哥他……还好么?”
“嗯。”单弘不想告诉单相权单柏被废后死在了大火里。他不想让单相权知道不仅单柏死了,连国家都没了。
“弘儿,你为什么要骗父亲?”单相权睁开眼睛,平和的口气中透着一丝悲切。
单弘有些吃惊,难道父亲早就知道了一切?这怎么可能呢。
“你大哥他真的好么?”单相权直视单弘的眼睛,道:“不许骗我。”
“他……”单弘犹豫了半天,最后开口道:“他死了。”
“什么!”单相权身子一晃,险些栽倒。
其实单相权根本不知道真相,他只是怕单弘骗他才故意那么问。没想到真相竟然是这样。
单弘慌忙扶住单相权,发现单相权颤抖得厉害。
“父亲……您怎么了,父亲?”
单弘见单相权嘴唇泛白,知道这个消息对单相权的打击太大了。可是与其让单相权惦记着,还不如告诉他单柏已经死了。只不过单弘没想到单相权的反应会这么强烈。难道他对单柏的爱已经深到了这个地步,就算单柏杀了他他也还是无法恨他?
“不许骗我。”单相权哆嗦的嘴唇道。
“儿子不敢。”
“他怎么……死的?”那个死字,单相权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来。
“病死的。得知您战死的消息后不久,他就病死了。”单弘觉得这么说,或许单相权心里会好受一些。说得好像单柏是因为单相权的死伤心欲绝才黯然辞世的。
可单弘没想到这么说反而让单相权更难受。
半天,单相权才从齿缝间挤出一句话,“那么,现在谁是皇上?”单柏还没成亲,根本不可能有子嗣即位。
“卓儿。”单弘只能这么说,兄终弟及,不为过。单弘还不知道单卓已经死了的消息。
“他真的死了?”单相权再次问了一遍。
“是。”
“我想躺一会儿。”单相权好像突然没了力气。
“我扶您进去。”
单弘知道单相权需要足够的时间来消化这件事。
伺候单相权在榻上躺好,单弘才离开。手下还在等着他。回到房间时,单弘打碎了一个花瓶。
“弘哥哥,你最近怎么了?”果果知道单弘不是个毛躁马虎的人,怎么会接连很多天总打碎东西,有时还会磕伤。
单弘不愿对任何人提起自己眼睛看不清东西的事,只是安慰果果道:“最近没休息好,有些乏力所以拿不稳东西,无碍的。”
“掌门,我觉得夺位的事还需从长计议。湛双成是阴阳教教主,他的手下也都不是简单人物,这……”说话的邓文仲是单弘的一名手下。
“不行,没时间了。”
单弘要赶在眼睛看不见前夺得王位。
“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的,掌门。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啊。”另一个手下插嘴道。
“能不急么?”单弘突然怒道:“我的父亲,他是那么了不起的人物,如今被逼的只能在这个地方养伤,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心里不好受。那天下是他的,我要夺回来还给他。谁也没资格占着他的东西。”单弘发起怒来的样子非常吓人,
眉目间涌动着一股浓烈的戾气。
手下们低着头不敢说话。那日,单弘身着血红色道袍,站在黢黑的夜空里以血祭天,面色阴沉凄厉的样子让他们每个人打心底里害怕。
“不是说不夺,而是说从长计议。”邓文仲被单弘发怒的样子吓得有些哆嗦,赶忙解释道。
“我说了等不了了。想到父亲只能在这样的地方养伤生活,我就恨不得马上冲过去把玉玺抢过来!”想到单相权只能委屈的住在这深山老林里隐姓埋名,单弘的心就在滴血。单相权何时受过这样的委屈和待遇。
“就算豁出去这条命,我也要尽快把天下抢回来。到时你们都是开国功臣,想要什么就有什么。父亲绝对不会亏待你们。”单弘也懂得恩威并济的道理。
本来是很重要的议事,单弘一直很匆忙在交代着事情,恨不得马上结束。他挂心单相权,得知单柏已死的消息时,单相权的脸色实在太差了。单弘怕单相权伤心之下外伤复发。
完事时,已经是傍晚了。单弘觉得眼睛有些痛,按了按太阳穴,就马上去找单相权了。
不知道父亲有没有好好休息,也该喝药了。
走到半路时,他遇见了聂安。
“二公子。”聂安好像特意在这里等着单弘。
“有事么?血莲找到了?”单弘前不久曾让聂安去找血莲,据说吃了它,伤口会愈合得很快很好。那日单相权胸口的碎玉佩救了他,枪尖击碎了黏好的玉佩,抵消了一部分力度,所以并未刺进心脏,但其他地方的伤却伤到了内脏,单弘还很担心,所以才拼命派人去找各种奇药。
“王爷怎么了?”聂安的神色有些不安,他以为单弘知道些什么。
“怎么了?”单弘发觉聂安神色不对劲,赶忙追问。同时往单相权房中赶。难道真的是伤口裂开了?天啊……
“王爷哭了……”
“什么?”
闻声,单弘猝然停住脚步。
哭了?从没掉过一滴泪的父亲竟然哭了?
单弘难以置信。难道单柏真的在他心里重要到了这个地步?一瞬间,单弘觉得胸膛里有个地方塌了。
“属下下午进去请安时,发现王爷在哭。”聂安说的很小声,显然也是震惊得不行。“王爷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单弘不再说话,快步赶往单相权的房间。
可不管在外怎么通报,都没传来单相权的声音。单弘实在顾不上礼节了,推开门直接冲了进去。
进去后,单弘大吃了一惊。
第九十章:生死不悔
单相权根本没在,房间里空无一人。
桌上的药已经凉透了,床榻非常整齐。单弘愣在房间里。父亲去了哪?他能去哪。
“二公子,这……王爷呢?”聂安随后赶了过来,发现单相权根本不在。
“父亲走了。”单弘颓然道。
“走了?”聂安不敢相信,“王爷为什么要走?会不会只是出去随便走走一会儿就回来?”
单弘摇摇头,疲惫的坐在椅子上,用手指掐着太阳穴道:“不会,父亲的衣服都没了。想必是已经下山了。刚刚他问我单柏的事,我告诉他单柏已经死了。”
“你告诉他大公子死了?”聂安一脸惊讶,旋即叹气道:“所以王爷才会哭吧。”
聂安现在还沉浸在看到单相权黯然垂泪时的震惊里。阴山的路极为难走,他和兆炎就曾经因为迷路晕倒在路边。
“没人带路,王爷怎么下山?万一在山里迷路了,山这么大,王爷的身子还没好。这可如何是好。”
“迷路倒是不会。阴山内的地势得天独厚,暗合九天易数,父亲颇懂术法,认路下山并非难事。只是……”单弘英眉紧拧,道:“我告诉他如今卓儿是皇帝,没敢告诉他湛双成篡位的消息。如果他回去湛国,得知了单柏被废后丧命。我怕他……会克制不住伤心冲动之下去报仇。以父亲目前的身体状况,怕是打不赢他们几个。”
“王爷应该不会那么冲动的。”聂安很笃定道。
“若死的是别人,可能不会。可是关系到他……你根本不知道父亲有多在乎他。”
天色渐渐暗了,房间里有些黑。单弘说话时的表情隐在阴影里,聂安看不清。
“王爷对你们每个人的爱都是一样的。”聂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单弘才好。
“没关系。”单弘不想再纠缠于这个问题,微略思忖了一番道:“我马上派人去找卓儿,先将他接回来再说。从这里回湛国,必会通过离国。一定要在父亲知道真相前拦住他。聂师父,你先带人去找父亲。父亲带着伤怕是不会走太快。”
“好。”聂安答道。
“我这里还有些事要办,接来卓儿后我马上去找你们。希望在卓儿回来前,你们就能找到父亲。”
“二公子,有件事我觉得有必要和你说一下。”
“什么事?”
“大公子还活着。”
“嗯?”单弘锋眉一扬,并没有非常意外。果然没死么?
“听说现在是离国将军白世奇的儿子。”说到这里,聂安的表情有些沉痛。
“哼!”单弘一脸怒色,“把父亲逼死又丢了王位,他居然还有闲情逸致跑到敌国当什么将军之子,真好!”一生气,单弘眼前一花,旋即白蒙蒙的一片。
“王爷如果知道这件事,怕是……”
“一定不能让他知道!丢了王位、认贼作父,这种打击比知道单柏死了还要大。”单弘紧紧抓住身侧的长衫,手臂有些颤抖。
心碎一次就够了。父亲的心怎么还能再碎一次……
“嗯,您说的对,我也是这样想。嗯,那么找王爷时一定要低调了。不能太大张旗鼓,我会吩咐手下人化妆。不能惊动太多人,毕竟是在离国境内,可如果太过低调,我又怕错过王爷。王爷万一在离国碰见大公子……”
单弘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的走过去打开了房间里的花梨柜子。
“父亲把人皮面具带走了。”
单柏让他死,他怎么会“活”?单弘明白这一点。
“这就好……”
聂安松了一口气。单相权应该不会遇见单柏。毕竟单柏是将军府的公子,不会没事在街上闲逛,再说只是去湛国并不需要穿越离国都城。
“啊……”
“怎么了?”聂安听见单弘惊讶的声音赶忙走了过去。
“这……”单弘将衣柜深处的几件亵衣拿了出来。
“血?怎么会有血?”聂安拿起其他的几件,每件上面都有干涸的血迹。
“我知道了。”单弘拿着衣服的手有些颤抖,声音更是颤抖,“父亲的伤一直没好,他一直在瞒着我。”单弘将衣服扔进衣柜,扶着柜门,道:“一分钟也不能耽误,走,兵分五路,我和你们一起去找人。”
单弘和果果等人一路,接连找了几天也没发现单相权的人。好像单相权从人间蒸发了一般。
单弘无比焦急。
又过了几日,单弘得到了一个消息:单卓失踪了。似乎一年多前被人接进宫就再也没出来。
单弘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若是单卓有什么,单相权怎么办?单柏“没了”,王位没了,连单卓也下落不明……或许不久后,自己也会死去。对单相权来说,这该是怎样残酷的一桩悲剧。
单弘的担心不是平白无故的,除了眼睛越来越不好外,他时常会痛。有时是头,有时是胸口,有时是肚子,不明原因。一开始,疼痛的频率很低,随着时间的推移,频率越来越高,疼痛也越发厉害,有几次他甚至痛晕了过去。好在每次持续的时间都不会太长,所以一直没被人发现。单弘藏得很好,他不想让任何人发现这些。他也暗自看过大夫,可大夫什么也检查不出。单弘知道这种疼痛和折磨是没有什么“理由”的。
后来,单弘发现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克服这种疼痛。那就是喝药。当然喝的不是一般的药,他喝的是毒药,诸如断魂散之类的药。
起初,单弘并没有发现毒药能减轻疼痛。可那次他痛得实在太厉害了,为了不让自己痛得喊出声,他随手打开药柜,抓起了一瓶药就倒进嘴里。喝下去之后才发现那是断魂散,让他没想到的是,喝下去后,疼痛竟然减轻了。甚至视力也有轻微的好转。
单弘知道这种做法只是饮鸩止渴,可他没办法。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痛苦,尤其是单相权。没有任何人知道他用自己的命数换了单相权的死而复生,这件事,他永远不会说出去。
找不到单相权,哪里也找不到,也找不到单卓。单弘无比焦急。单相权身上有伤,那些伤远比他想的重。自己怎么那么大意,竟然没发现单相权所谓的康复极快只是在安慰自己,那些伤那么重,怎么会康复极快?单弘无比自责,越是自责越是着急,疼痛发作的次数就越多,视力也越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