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相权知道单弘大概是不好意思让外人给他洗身子。虽然以前他沐浴有下人伺候,但还是自己洗身体,毕竟身体是个人私密。
单相权暗自责备自己的大意。
“父亲给你洗。”
“不用了父亲,您回去歇着吧。这些日子您一定没好好休息。我自己可以,连这点小事都劳烦您,您会累坏的。”单弘体贴道。
单弘的体贴孝顺让单相权感动的不知道说什么好。
如果柏儿有弘儿的一半就好了。
想到这,单相权的脸色突然一沉。
他实在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是想着单柏。单柏实在太让他心碎了,想起单柏,单相权的心就在滴血。
最后单相权还是亲自帮单弘换洗了一番。然后吩咐兆炎伺候单弘穿衣梳头,伺候他休息。
吩咐好了后,单相权就先出去了。看聂安刚刚的神态,似乎有事。
聂安一直书房在等他,他刚进去,聂安就迫不及待道:“王爷,这些日子您去哪了?急死属下了,二公子他……怎么了?”聂安知道那日单相权是寻人去了,单相权甩开轻功谁也跟不上,聂安本以为单相权找到人就会回来,可没想到竟然一连多日都没有消息,凭空蒸发了一般。这可让聂安急坏了。
单相权抬手深按眉心,痛心道:“弘儿的眼睛……看不见了。”
“什么?”聂安一脸惊诧。“二公子这么要强的一个人,这……他怎么受得了。王爷,属下这就去找大夫。”
“没用的。”如果连神候都医不了,这天下就没人能医了。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失明?”聂安还是无法相信。
单相权神色绝望的摇摇头。
“我活着,会一直照顾他,我死了,也会找人照顾他的后半辈子。”
“王爷,别说什么死不死。再说还有大公子,他也会照顾二公子的。”
“住口!”单相权神色一凛,道:“我没那个儿子,没有!”
聂安见单相权怒色中带着悲切,知道他心里还是舍不下单柏的。想着那日单柏扑向白世奇的举动,聂安心中同样悲愤。虽然单相权嘴上什么都不说,可聂安知道他心里难受,否则单相权也不会接连几天都精神不振,聂安真怕单相权会因此生出什么心病。
单相权只喝了些清粥就让聂安将饭菜端下去了。
“王爷,您只吃这么少怎么行?”聂安忧心单相权的健康。
单相权摆摆手,不想理会这个问题。
“王爷,咱们有个好机会。周大人已经准备好了,听说湛双成派人杀南逸,等南逸一死,我们就助您夺权。”
“算了。”单相权口气冷淡,似乎没那么热衷这件事。
“啊?为什么啊王爷?这……”聂安觉得不可思议。他实在想象不到单相权会放弃这个天下。
“弘儿比天下重要。我以前久在宦海,虽然除了很多贪官污吏,一求肃清朝廷。可是那些毕竟是一条条人命。我在战场疆域杀敌,不知杀了多少兵士。手上沾了太多血,所以弘儿的眼睛才会……唉,我愧对他。”
“王爷,这根本不是您的错。那些人该杀,您是替天行道,您……”
“不要再说了,那个天下我已经给他了,他不要,我也没办法。弘儿现在需要我。”
聂安叹了口气,望着单相权,心痛的道:“王爷,怎么您都有白发了?您不要太操劳了,二公子的眼睛会好的。您千万别再为大公子伤神了,弄坏了身体可怎么办。”
“我不会再为他劳心了。以后别在我面前提他。那个孽子……”
“王爷,您怎么了?”见单相权手按心口,聂安有些惊慌。
“没事,可能是累了。你下去吧,我想休息了。”
聂安见单相权脸色不好,点了点头,刚走到门外就看见了单弘。
“二公子?”聂安没想到会在这碰见单弘。
“我想见见父亲。”单弘平静道。
“王爷在里面。我扶您进去。”
“不必了,下去休息吧。”说罢,单弘摸索着走了进去。
“弘儿?”单相权刚躺下,就听见了动静,赶紧起来将单弘扶到榻边。“怎么不好好休息,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单弘摇摇头,神色有些忧伤,心疼道:“父亲,您有白发了么?想必是近日太过操劳了,对不起。父亲,是我拖累您了。”
见单弘这么心疼自己,单相权笑着安慰道:“没有,弘儿别瞎想。父亲还很年轻,一点都不累。”
单弘点点头,一脸崇敬,柔声道:“您很年轻,那么年轻。可是……以后我的事我自己可以的,有您那天的那句话就足够了。”
单相权抚了抚单弘的头,疼爱道:“父亲不累,以后父亲也不会什么都叫下人伺候你,我不放心他们。弘儿,你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父亲,别自己忍着。”
单相权清楚单弘的脾气,有什么不舒服,单弘肯定不会说。现在看不见了,怕是单弘比以前还怕被人看轻,更怕被人同情。眼睛失明不说,还要受病痛的折磨。神候的话就像是一根纤细的针,总是不经意的刺一下单相权的心。
其实单相权也不知道自己什么都要亲自照顾单弘的做法好不好,会不会伤害到单弘的自尊心。可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怎么做,只能尽力去照顾他。他想让单弘知道他对他的爱,他是他的父亲,所以不管发生了什么,他都不会扔下他不管,就算全世界的人都靠不住,父亲也一定会成为他最坚强的依靠。
为了单弘,单相权可以不要天下。
如果他把王位夺回来,那么一定会日理万机。到时,单弘肯定会被别人照顾。单弘看不见又没了武功,若是有人想加害他太轻而易举了。单相权更怕的是,有人通过伤害单弘来报复他。单相权斩杀的贪官污吏不少,难免不会有人恨他,处心积虑的想要折磨他。
“嗯,父亲,我很好,没有哪不舒服。我现在很满足。您休息吧。儿子这就回去了。”
“父亲送你回去。”
“不用,我让兆炎在门外等着我呢。”
单相权不放心跟在单
弘身后,虽然不扶他,却时刻准备着。直到看单弘安稳离开,被兆炎扶走。
单弘知道单相权一直看着他,很小心很小心的走,并没有碰到任何东西让自己磕着碰着。他知道只要弄伤了自己,单相权一定会不放心。他要让单相权知道,他没了眼睛也可以生活下去。他想告诉单相权,他是他坚强的儿子,也许这辈子不会成为他的骄傲,也一定不会让他担心,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包袱。
单弘很感激神候没将自己失明的原因告诉单相权。那会成为单相权的负担。那个负担会压住单相权的心,让单相权一生都难受愧疚得喘不过气。单弘不想让单相权有一点点的难受。
现在单相权对他很好很好,他从没奢望过单相权可以像爱单柏一样爱他,现在这种爱他就已经很满足了。如果单相权知道真相,一定会倾尽全力对他好,他想要单相权的爱,但不想要因为愧疚而产生的爱。愧疚的爱更多的是一种怜悯,单弘不要任何人的怜悯,单相权的也一样。
单相权能好好的,单弘觉得值得了,很幸福。
他在门外无意间听到了单相权和聂安的对话。
当单相权说他比王位重要时,他激动得差点倒下去,若不是兆炎在后扶住了他,他一定会身子一歪跪在地上。
可当听到聂安说单相权有白发时,单弘的心紧紧一痛。单柏给单相权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和打击,单弘不用想也知道。如今自己又成了这样没用的废人,单弘觉得有些愧对单相权。是他拖累了单相权,不能帮他也就罢了,还让他这么忧心。
单弘决定这几天就找机会离开这里。留在单相权身边只会连累他,他走了,也许单相权会寻找他一段时间,不过也只是一段时间而已。日后,他会想办法让单相权知道他过得很好。
虽然他不舍得离开单相权,可他更怕拖累单相权,他不能拖累单相权放弃这个江山!单相权不该在这乡间野岭终老一生,明明是胸怀丘壑,明明是肩挑日月,为何要在这草莽江湖默然一生。如果因为自己而拖累父亲放弃梦想,让人生蒙尘,那么自己真是罪无可恕。
第一百零四章:内心的对话
那日单相权离开后,单柏茫然长跪,久久也站不起来。
他想去找单相权,可又不可能把白世奇扔在这里。他或许可以一走了之,潇洒来去,可黄腾得势,他走了,白世奇怎么办。黄腾要报复的人是他而不是白世奇,他不能让白世奇当替罪羊。如果白世奇因为他出点什么事,他一生都难以心安。
单柏踉跄回到房中,白世奇似乎已经睡着了。夜间山寒,单柏又为白世奇盖了一些衣服上去。
单柏坐在房中冻得直打颤。
父亲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居住养伤么?
单柏觉得难以想象。是他害单相权沦落至此,一切都是他害的。他还杀过他一次。他该怎么偿还,怎么弥补,他还有什么资格求原谅?
也许原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就算单相权一辈子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他只想好好守在单相权身边,尽心尽力的孝顺他。
安顿好白世奇,他就要去找单相权。就算单相权再怎么轰他走赶他走,他都不会走,再也不会离开。
父亲没死,没被自己杀死!那种劫后余生的庆幸感让他浑身颤抖。就像千辛万苦渴求的宝贝一旦得到,那种激动和惊喜足以让人喜极而泣,哆哆嗦嗦不敢去触碰,唯恐那只是个梦,一碰就会醒来。
单柏已经分不清自己的颤抖是因为寒冷,还是因为情绪的激动。他慢慢踱步,摩挲着这个房间里的一切。这个书桌,单相权曾坐在这里写过字。这个圆凳,单相权曾坐在这里用过膳。
这些东西虽然冰冷,可是那种冰冷却这么的亲切,单柏轻轻的摩挲着,就好像它们是活的一样,它们还带着单相权身上的气息。
遽然,一种沉重的酸涩感从单柏的鼻尖溢开,瞬间遍布了全身。他的双眼渐渐发红肿胀了起来,心中那股莫名的悲怆感油然而生。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单相权真的没死,如果他死了,如果他……死了……
单柏战栗不已。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如果单相权真的死了,那种悲怆和绝望会是多么的深刻。那日宫变,韩云背着他时,他都没有这样的绝望过,也许那个时候他还没反应过来那一切。甚至在这两年里,他都没有如此真切的感受到那份绝望,反而是现在,劫后余生的反差让他彻底体会到了本该痛到骨髓里的悲怆和痛楚。这样的失而复得让他沉浸在起伏不断的大悲大喜中,难以自控。
“白儿……”
单柏也不知道自己愣了多久,直到白世奇将他唤醒。
天色已经泛白。
“白儿,你一夜未睡么?”白世奇挣扎着坐起来,伸手去招呼单柏。
单柏快步过去,扶白世奇起来。
见单柏眼布血丝,白世奇似乎看透了他的心事,很是心疼道:“傻孩子,他的原谅就那么重要么?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你这样太让我心疼了。爹会一直陪着你,再也不会把你弄丢了。”
单柏不希望白世奇为他担心,挨着白世奇坐在榻边,安慰他道:“您别担心。其实他的原谅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就算他不原谅我我也会……”单柏看了一眼白世奇,止住了话锋。
“你想去找他?”白世奇听出了单柏的言外之意,有些惊慌。
白世奇眼中的惊慌失措让单柏又动了恻隐之心。要怎样做才能不伤害这么爱他的白世奇呢。
见单柏沉默不言,白世奇温柔而坚定道:“如果这是你的心结,那么爹陪你一起解开它。”
单柏感激的看着白世奇,口气黯然:“爹,谢谢您。可这是我自己的事,是我做错了,我真的做错了,险些就遗憾终生了。”单柏低着头,不让白世奇看到他脸上的神色,又道:“曾经我以为是他错了,错得可恨。可事实上是我错了,错得离谱。我想过以死谢罪……”
“白儿!”白世奇极度害怕似的猛然打断他的话。哆嗦着抱住他,道:“不许你这么想,什么以死谢罪,你要是死了,爹也没法活了。你都不知道爹有多爱你,多离不开你么。白儿……”
单柏的眉头痛苦的拧着。
“对不起,爹,我不该当着您的面说这样的话,对不起。”
“别说对不起,说什么对不起,父子间哪需要什么对不起。白儿,人年轻的时候都会犯一些错误,爹也一样。正是因为人都会犯错,才会知错而改,才会成长。年轻时候的错误,也一笔财富。人生总要有一些背负,没有什么错误是需要以死谢罪的。”
单柏低垂目光,低声道:“有,我犯的错不可原谅,那个错误不可原谅。”如果一个人亲手杀了他深爱的也深爱他的父亲,这样错是不是罪无可恕!
“那爹犯的错也不可原谅。爹把你弄丢了,丢了你十几年,这样错是不是也不可以原谅?”
单柏摇头,“您一直是爱儿子的,只不过把他弄丢了而已,也许是他自己走丢了,不是您的错。可是我,误解了一个人心,扭曲了他的爱。是我主观的造成了那一切。这不一样。”
白世奇疼爱的抚着单柏的背,语重心长道:“白儿,一个人的爱没那么容易改变,如果你还爱他他也还爱你,那份错误就没有那么严重,他会原谅你的,甚至他从没怨恨过你。”
单柏茫然的抬起头,看着白世奇。
“那个人是你的……亲生父亲么?”白世奇平心静气的问单柏道。
单柏的眼瞳微微睁大,看着神色平静的白世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白世奇敛眉一笑,抬手抚着单柏有些僵硬的脸。“你和他长得很像,而且……你不用担心他不原谅你,他如果真的恨你讨厌你,就不会用那种眼神注视你。父亲的心和爱,只有当了父亲的人才懂。白儿,你是个难得的好孩子,才华横溢,为人仁善。那日只看了一眼,我就知道那个人也不是一般人,你一直没对我说过真话不是么?”
白世奇的这番责备,说得如此委婉,以致单柏都没发觉到那是一种责备。看着白世奇,他不知道怎么解释。
“白儿,踏实一些。想想你到底想要什么,有很多东西失去了就没了,不会一直等你。白儿,谢谢你。如果我能有你这样的儿子,就好了。其实上天待我不薄,让你来慰藉了我……白儿,你去找他吧。我不忍心你这么难过,对不起,是我不肯撒手。白儿,走吧……”
白世奇微笑的看着单柏,眼角流出的液体流进嘴里,又苦又咸。
初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白世奇一脸的泪水在那稀薄的日光中闪闪发亮。
泪水顺着白世奇坚毅的下颚滚滚而过,一滴滴砸在单柏的手上。就像砸在心里那么疼。
“爹……”
“白儿,最后,你能告诉我你真正的名字么?把它写在我手心好么。”说着,白世奇冲他摊开了手掌。
“爹,不要说最后,我……”单柏心里无比痛苦,白世奇因为他失去了一切,他怎么能说走就走,怎么能这么无情无义的抛下他。就算他不是他的父亲,可他做过的一切,却比很多父亲好了太多,他付出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