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真的永远不想再见到自己了?
我只是,只是想救他而已。没想过要伤害您。我只是不想当个无情无义的人。
单柏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单相权看。
聂安在一旁站着,此刻恨不得一掌拍死单柏,可是不能。
单相权那么爱他,宁可自己挨打也不想让他受伤。单相权痛到那样惩罚自己,单柏到底让他多心碎他才会那样做。
单柏茫然了一会儿,他知道不能再待在这里。既然单相权选择伤害自己也不想看到他,那么他再待在这里只会让单相权痛苦。他不想让单相权再痛苦,他一直不想,不想让单相权有一点点的痛苦,可他总是做错,做什么错什么。
白世奇还在等着他,他要回去找白世奇了。
可单柏觉得,白世奇也不要他了。他们都不要他了,不要他了。
聂安找来大夫时,单柏已经走了,离开时,单柏的神色极度难看,就像是一个活死人。
单相权嘴唇灰白的坐在房中,一动不动。连大夫都不见。
“王爷,您这样不行,您别吓属下。让大夫看看。”聂安觉得自己会被单相权今天挨鞭子的举动吓得减寿十年。
单相权面如霜雪,轻声问道:“他走了?”
“走了。”
“把上次弘儿给我的那几颗丹药给那个人送去。”
“王爷?”
“送去,别说是我给的,咳咳。”
聂安看着微阖双目的单相权,惊讶的目光渐渐变成了敬仰,点了点头,奉命而去。
救白世奇,为了不让单柏伤心。尽可能的去救每一个不用死的人,为单弘积德,祈求单弘早日复
明。单相权想过为单弘抛下安逸的生活抛下垂手可得的王位,他要去寻找单弘,要尽自己所能帮助每个需要帮助的人,他要做尽善事,祈求上天将单弘的眼睛还回来。
单相权总是把伤心和痛苦留给自己。就算单柏再怎么辜负他,他还是掏心掏肺的惦记着单柏对他好怕他伤心,他嘴上不肯承认,行为却暴露了他的真心。那是羽珊和他儿子,他有多爱羽珊,就有多爱单柏,甚至对单柏的爱要更深,深得多。心之所牵,魂之所系,一直都在单柏一人身上。就算是经历了那么多事情,他也没办法真的对单柏淡漠,血浓于水,不是说淡就能淡的。
痴情不悔,大概是单相权最可敬又最可悲的地方。
第一百零六章:小溪
而另一个痴情不悔的人就是单弘了。
那日单弘留了书信离开后,并没走远,而是暂时在宅邸附近的一处民家落脚。
民户主人曾在单相权的宅院内打杂,单弘暗中和他协商,给了他很多银子,让他保守秘密暂时收留一下自己。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单弘还放不下单相权,正好可以从他那里知道单相权的近况。单弘不想让单相权知道自己在哪,既然如此,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单弘给了那人很多银子,那人是个老实人,收了银子便守口如瓶,单弘对他颇为放心。
让单弘没想到的是,他刚走没多久,单柏就害单相权受了鞭伤。
单弘按耐住对单柏的失望和气愤,让那人暗中搞清楚单相权的伤势如何。大抵知道单相权的伤情后,单弘写了张方子给了他很多银子,让他按着方子去抓药。过去在阴山中,为了让单相权醒过来,单弘暗自专研了不少药理,对歧黄之术的精通远胜于从前。
半夜,单弘让他帮着自己进入了宅邸。夜深人静,所有人应该都睡着了。
单弘在那人的帮助下,悄悄来到单相权的房间,进去后,单弘听见了单相权的呼吸声。
呼吸声很沉重。
单弘心口一滞。
看来,单相权受的伤不轻。单弘暗自攥紧拳头,悄声的走过去。这段时间他适应的不错,对单相权房间的布局更是了若指掌,基本上已经可以不碰任何东西顺利到达榻边。
让他想不到的是,单相权浑身滚烫,听着那沉重的呼吸声,单弘知道单相权怕是已经昏迷了。单弘无比焦急,用手去寻找单相权受伤的部位。
背部一道烂乎乎的伤口又烫又热,还溢着黏糊糊的液体。
单弘手一哆嗦。
聂安和兆炎都去做什么了,为什么任由单相权伤成这样不管不顾?
单弘不知道聂安奉命去给白世奇送药,也不知道兆炎奉命去寻找他,更不知道单相权根本不许任何人来看他帮他处理伤口,而是自暴自弃的任由伤势恶化。
单弘的额头不刻就渗出了极多的汗珠,是急的,更是心疼的。
他此刻真恨,恨自己的眼睛看不见,恨眼前是永无止境的黑暗。他想用一把锤子把这黑暗的世界敲碎,砸烂。他要看单相权,看他到底怎么样了,要看他的伤到底有多重。他从没恨过自己的眼睛看不见,可现在当单相权受了伤发了烧躺在这里后,他真恨,他恨这种无法看到无法帮助自己最在乎的人的感觉。
单弘事先把那人按方子抓来的药做成了药膏,此刻见单相权伤得不轻,单弘知道药膏的药效怕是不够,如此看来,还缺一份药引。
单相权的背火烧般焦痛,那种痛似乎已经侵蚀到了骨头。铁鞭的倒刺几乎将他背部的那一大块肉都带了下去,加上火烧,那个地方真的已经惨不忍睹了。
背部实在太过疼痛,单相权虽然一声不吭,可昏迷中还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侧着身睡,并没去压背后的伤。
单弘摸索着,为单相权翻过身,让他背部冲上。单弘把鼻子凑近,又用手指小心翼翼的去摸了摸。旋即,单弘把嘴巴贴上,将那里溢出的各种黑黄的水吮吸干净,算是消毒。然后掏出靴子里的匕首,在自己胳膊上狠狠一划,手臂一凉,温热的液体伴随着疼痛在手臂漫开。
单弘让那些血滴到单相权受伤的部位上,让伤处的烂肉重新湿润。然后把装着药膏的碗钵放在榻边,准备好后。单弘紧咬牙关,竟用刀子在自己手臂上割下了一条肉。
剧痛顺着他手臂的神经一瞬间扩散到全身,嘴唇瞬间惨白,紧紧咬住这毫无血色的唇,单弘一声不吭,不刻齿间就回荡起血腥味。
单弘激烈的哆嗦着,将碗里的药膏在自己割肉的地方抹了一些,然后随便缠了一些白布,就开始重新调药。刀子在药膏里不断搅合,单弘要让自己的血肉和那些药混在一起。
亲子血肉就是那味药引。加了药引的膏药才是治疗单相权这种伤至肌理骨骼的外伤最管用的药。
这是单弘在一本几乎失传的医书上看到的,那本书还是果果爷爷的。虽然方法玄妙血腥,但是单弘相信。因为当初他就是按照书上的很多方法为醒过来的单相权调理的身体,所以单相权痊愈的速度才能那么快。
把重新调好的药抹在单相权的伤处。单弘顾不上自己手臂那阵钻心的刺痛,颤抖着为单相权的伤处垫了些早就准备好的干净纱布,把他翻过来让他平躺好。
虽然削下块肉,但是那点疼痛还是难不住单弘的。他很能忍,只要是为了单相权,多痛都能。
终于做好了这一切,单弘虚脱了一般从榻上滑坐到地上,靠在榻边隐忍着大口喘着气,他真的很疼。不过涂了这药,单相权的伤明日就能好很多了,单弘极度欣慰。
既然决定不能成为单相权的累赘,他就一定会走,想到做到。
走之前,他还是想再待会,这一走,也许是一年,也许是十年,也许就是一辈子。也许,这是他最后一次待在单相权的身边。所以就算只能听听单相权的呼吸声,也是一件好事。
未来的路谁也说不好,谁知道他会不会暴毙在异乡他处,谁知道他这身子什么时候会突然垮掉,谁知道他什么时候会摔落山崖死无全尸。他当时为了救单相权取了将近一万恶人血,谁又知道那些仇家什么时候会来报复他,他武功全失,恐怕只有受死的份。
他唯一担心的就是单柏没办法好好待单相权,那对单相权是多么的不公平。总是付出却得不到该有的回报,想到这,他的心一抽抽的,替单相权心疼不甘。
可他却忘了自己也是同单相权一样的处境。大概真的是义无反顾,所以才发自真心的不计较甚至根本没去想他的付出是不是也没有得到该有的回报。他不在乎什么回报,深爱不求回报。他的心里没有任何的委屈不满,他的唯一所求就是单相权的安好。
连单弘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对单相权的爱变得这么深,好像是顺理成章。本来就是么,从小单相权就是他心里的英雄,是他的生命中的光,他循着那份光亮一直往前走,不停地走……他希望有一天自己也能放射出那样的光芒,然后他就可以成为单相权的骄傲,成为单相权最骄傲的儿子。
可是,那份光还在,自己的光却黯淡了。如果牺牲了自己可以守住他世界里的光芒,又有什么关系,那光照耀了他的成长之路,是他一生的不变的追求。那光给了他温暖,给了他力量,所以,他要守住那份光。他眼前的世界虽然再无光亮,可他内心的世界依旧是明亮的,因为单相权一直住在他的心里,住他内心最柔软的部分里。
单弘摸索着,倒了杯水。小心翼翼的探索,白皙修长手指的慢慢摸到了单相权的嘴唇。极为干涸。
单弘是个很心细的人,他知道受伤的人会口渴,所以在来之前就准备了一条非常干净的棉帕。这会儿他将水倒在棉帕上,印湿了单相权干涸的嘴唇,然后小心的抱起单相权的肩膀,试探着将水慢慢倒进他的口中,唯恐他呛着。
做完这一切,单弘彻底没了力气。他觉得袖管湿湿凉凉的,大概是血把袖子弄湿了,单弘不在意的笑笑。他已经没办法让单相权为他骄傲了,只剩下这一身血肉还能为单相权做些什么,剩下一颗真心可以为单相权义无反顾。背脊也凉凉的,大概是因为疼痛流出的冷汗把衣服都打湿了,单弘抬起另一只能动的手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该走了,走前,单弘心里还是不舍。
反正不会有人看到,所以就算放纵一次也没什么关系,谁能知道呢。谁会知道他这么爱父亲依恋父亲,谁会知道这么骄傲冷漠的人也有如此深情细腻的一面呢。谁也不会知道,所以不用遮掩,他想与父亲亲昵一些。父亲的怀抱永远属于大哥,他不奢求太多,只要能握住父亲那只亲切有力的手就够了。
捧起单相权的手,单弘将自己的脸贴过去。黑暗中,吻了吻那只手。
刚毅的唇角微微上扬。
“柏儿……”
单弘的嘴角猛然一僵,片刻后,他将单相权的手放下。
一个人昏迷中喊着的人,就是他最爱的人。
单弘知道,他早就知道单相权最爱的儿子是单柏,不管单柏伤了他多少次,他也还是爱他。
单弘苦笑了一下。
这有什么关系,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侠骨柔肠,刚柔并济,一直用心守护自己最爱的人,深情不变。如果可以得到这种人深刻的全部的爱该是怎样的幸运和幸福呢,单弘不知道,却能想象到。他只得到了单相权三成的温柔和爱就已经觉得很幸福了,如果他不知道单相权有多爱单柏,他一定会认为单相权给了他全部的爱,他以前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正因为单相权是这样的人,所以单弘才会这么敬爱崇拜他。单相权对单柏的爱丝毫不影响单弘对他的爱。他爱的是自己的父亲,爱的是单相权这样的人,与单相权有多爱他无关。
单弘的执念不深,得不到的爱不会强求。他只想用心做好自己想做的,为自己所爱的人默默付出,直到呼吸停止的那刻。
趁着单相权还在熟睡,单弘依依不舍的离开了。
父亲,千万别挂念我。
我今后的人生或许坎坷,我的生命或许短暂,但它不该成为您的负担。
您是我少年时的梦,是我追寻的光。
那份光亮一直都在,所以我从不惧怕眼前的黑暗。
我会听从自己的心。
小溪水浅悠悠,
来无尽去无休,
曲曲折折向东流,
山山岭岭难阻挡,
向伊奔腾何时休,
不到大海不回头。
我对您的爱就像这不歇的小溪水,
您就是那大海,
涓涓溪流永远无法流进大海的心,
却载着我全部的爱,
流向大海,
就是小溪存在的意义。
第一百零七章:送药
单柏一路踉跄的往回赶,神思却被单相权填得满满的。单相权竟以替他挨鞭子的方式拒绝见他,这让他既痛苦又震惊,如果单相权真的这么不想见到他,那么他……
单柏突然想倒在哪里永远不起来,双眼一闭,既不会再有白世奇,也不会再有单相权。这样,他的世界就安静了,他真的想好好休息一次了。如果单相权真的再也不想见他了,那么他还挣扎什么,正好找个机会就此谢罪。
可能是因为单相权的做法给他的震撼太重,他竟比来时的速度慢了很多,可回去后,他却发现白世奇的情况好转了很多。这让单柏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见白世奇的情况没那么严重了,单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些。可白世奇醒来后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呢,单柏头疼得厉害。
父亲手里为什么有那种铁鞭子呢,倒刺全部立起来的样子真是可怕,那条张牙舞爪的火蟒就那样啃噬着父亲的背,扒下皮肉,撕裂筋骨。也许,鞭子不止抽伤了外在,还抽伤了内里。
单柏猛的打了一个寒噤,手臂开始战栗。
心疼,很疼。
这里还算安全,白世奇暂时脱离了危险。可父亲呢,父亲怎么办。为什么当时没看到弘弟,他在哪?
单柏越想越不安,索性穿上夜行衣,蒙面而去。
直奔离国皇宫。以前风光的时候,他跟在离国皇帝身边,也算熟悉皇宫里的情况,皇上是个好仙术求长生的人,所以经常会弄一些奇珍异草,珍奇药材,甚至还有一些药效奇佳的救命丹药保存在皇宫深殿内。
只不过皇上视丹药如宝,派重兵把守,更是布下各种机关陷阱防止有人偷药。单柏当然清楚这些,他从没打过那些宝贝灵药的主意,就算是白世奇危在旦夕的时候,他也没动过那份脑子。可如今,单相权受了伤,他竟然想起了那些,打算冒着性命危险入宫取药。
这样的举动或许冲动,如果他的身份一旦败露,不仅连累白世奇,他也无法再待在离国。可是如果单相权再也不要他了,那个王位对他也没那么大的诱惑力了。如果单相权不再爱他,他也不会守着过去的那些爱自欺欺人,他还能说那个江山是单相权留给他的最好的爱么,江山还在,人也依旧,爱却没了,那个没了单相权的江山只会戳他的心口,让他心碎。
不知何时起,单柏已经将单相权融进了他的生命。虽然说人生是他自己的,可他总觉得因为有了单相权他的人生才完整,他从没想过有一天单相权还在,却真正走出了他的生命,那种形如陌路的感觉才是他最害怕最无法承受的。
可当初是他将单相权逼死在疆场。他能对谁说,那时他的心已经冻结了,他没有感觉了,被单相权剥夺了一切,他看到的爱全是利用,单相权连份残羹都不舍得给他一点,那时的他差不多已经是一具行尸走肉了,既然单相权对他如此无情,那么他就狠狠的报复他折磨自己。反正单相权让他做的就是一位无情的帝王。
可是……单柏抬手按住衣服里侧的荷包,那些纸条,被他反复看了太多了,以致都快被摸烂了,上面的字他倒背如流。为什么历经生死如今再次相见时,单相权还是可以那么轻易的说不要他就不要他,一个人真的可以这么收放自如的操纵自己的感情么。
单柏猛的摇头。又点点头。
他不了解单相权,一直都不了解,他看不透单相权的心,他总是在猜,单相权什么都不说。可是那些字条,那个单相权宝贝着的盒子,这些不都说明了单相权是爱他的么,既然爱又怎么能说不爱就不爱,单相权的心是石头做的么。单柏不知道,谁又知道那不是自己在捕风捉影呢。
他有些怕。
直到单柏被弓箭手围住时,他依然在猜测着单相权的心思。利箭刺透皮肤时,他的脑子里是单相权那张冷淡的脸。刀砍在腰上时,他的眼前晃动着单相权离开白府时落寞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