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回程的路上,心情爽朗的铭秋看到慌慌张张的寨中人跑向自己,大叫着:“寨主,不好了,走水了!老刘头家走水了,火,控制,控制不住!”铭秋心道不好,猛踢了一下马腹,往寨中奔去,远远的他便看到了浓烟,听到了刺耳的哭声和喧哗声。
铭秋行至寨前,壮丁们正忙着扑火,而他的宅院竟然也受到牵连,厨房似乎也烧了起来。小兰眼尖发现铭秋,一下子就扑了过去,哭道:“魏叔,魏叔还在里面,他进去了还没出来!烧了,烧了!”
铭秋踉跄的退了一步,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等他片刻回过神来,挣扎着站起来就要往火海里跑,随后司徒剑不由分说的锢住了了他。
第五十章:劫后
“不!你放开我!”铭秋抵命的挣扎,自幼习武的司徒剑竟然按他不住被铭秋甩了开。还好司徒剑的反应够快,又把他死死的按住。铭秋眼巴巴的看着熊熊之火燃烧着,他情愿跟阿翰一起葬身火海,也不愿意如此分离。
忽然之间,那火海里闪出一人来,手里捧着个砂锅,踉踉跄跄的跑了几步,然后歪歪斜斜的站住了,看了看他们,最终还是体力不支的慢慢颓了下去,直到手中的锅无事落地,这才晕了过去。所有人一时间都没了反应,直到阿翰倒在地上,司徒剑才迟迟的放开铭秋,让他飞奔到那人身边。
铭秋抱起已经昏迷的阿翰,他身上滚烫,颤抖着去探了探鼻息,还有气进出。铭秋一直狂躁跳动的心终于稍稍的安定了一下。这时他才想起了要请大夫,于是大喊着,要寨里的人下山去请舅舅。这时方方也终于被小兰放开,哭着跑到父亲们的身旁,铭秋一手抱着阿翰,一手搂着方方,铭秋全身有一种虚脱感觉,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劫后余生。
惜欢给阿翰诊了病,除了身上有些烫伤,喉咙有些灼伤外,阿翰没有什么大碍,铭秋彻底的安下心来。床边摆着阿翰从火海里捧出来的砂锅,小兰说,那是阿翰炖给他的鸡汤。小兰还说,阿翰也许是为了这锅鸡汤才冲进火海的,因为走水的时候阿翰明明是在地里干活。铭秋半信半疑,虽然他的阿翰有些傻,但也不会为了锅汤就往火里冲!
惜欢给阿翰吃了些安神镇痛的药,让他多睡会儿,阿翰身上擦过伤药后会烧灼着痛,睡着会好些。铭秋陪在阿翰身边,担心他梦中也会感到不适,弄坏了刚刚包好的伤口。
已经多久了?多久没这样仔细注视过阿翰了?似乎除了初次的相遇,铭秋已经很久没这样静静的,仔细的看过阿翰了!在那生死一刻,铭秋竟然想不起阿翰的模样,脑中竟只有那宽大的身影和阿翰抱着他时那温暖醇厚的感觉。铭秋心生愧疚,于是仔仔细细的将阿翰看个清楚。
阿翰的皮肤有些暗,脸上还有斑点,大概是常年在日光下劳作的关系。但是阿翰的五官很深刻,尤其的鼻梁,直挺挺的非常好看。阿翰的脸有些方,配上那双大眼睛,有点呆,却让人感觉放心。还有那嘴唇,铭秋情不自禁的去摸了摸,身上竟然起了反应。铭秋心里骂道,该死,早知这样,昨天应该做了才好。那温和滑润的触感,一次次的挑动着他身体的敏感。
到了后半夜,阿翰变得不安分,总是去抓绕伤口,铭秋只好抱住阿翰的手不让他乱动。这样一来阿翰似乎更难过了,于是他醒了。迷迷糊糊的对准了焦距,眼前就是铭秋的大脸,眼睛里有闪闪的东西,似乎是泪,却霎是好看。
“你醒了!”铭秋激动得哽咽。
“汤没洒吧,我好不容易才把它端出来的!”这时阿翰醒后的第一句话。
只听得耳畔轰隆隆的跑马车,铭秋身体简直就像被雷劈了一般。怒火由丹田而生,从口中而出,铭秋吼道:“你傻啊,为了锅汤,连命都不要啦!”
现在想来确实有些不值!阿翰理亏,就小声嘟囔着:“我不能陪你说话,也不能陪你下棋,汤再煮不好……”
阿翰的喉咙被灼伤,声音很哑,铭秋一时听不清,就让他重说,阿翰不得已才从牙缝中挤出几个字:“我只会煮汤!”
顿时,铭秋明白了!要是昨天晚上他不坏心眼儿的让阿翰嫉妒,也许今天阿翰就不会为了锅汤冲进火海!只因这无所谓的玩笑,他竟然差点失去阿翰!铭秋想告诉阿翰,今天的事让他明白,原来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此类情话并非夸张。可是话到了嘴边,铭秋就是说不出。
铭秋怔怔的看着阿翰,努力的想告诉阿翰,自己愿意与他生死与共,可是舌头就像舔过了麻药,怎么也动不了。后来铭秋放弃了,他抚了抚阿翰的脸,轻轻的道:“你比汤重要,下次不要做傻事!”
第二天一早,方方便冲了进来,抱着阿翰哭得稀里哗啦,昨天铭秋挣扎着半天没说出来的话,都让女儿说了。人家都说女儿是父母贴心小棉袄,果然如此!阿翰见了女儿,身上也不难受了,抱着女儿柔柔的身体,用他那被灼过的沙哑嗓音笑着:“啊哈哈哈,你平常不是说最讨厌我嘛!今天怎么又说最喜欢我了!啊哈哈哈!”
方方皱着泪迹未干的小脸,羞愤的捶打着阿翰的胸膛,铭秋怕她弄坏阿翰的伤口,连忙抱开她。铭秋揉了揉女儿的头,就当谢谢她说出了自己说不出口的话。阿翰在床上休息的日子很无聊,铭秋什么都不让他做,除了吃饭就是睡觉。对阿翰来说唯一的好消息就是那个可恶的人没再出现过。
阿翰的身体好得很快,惜欢说这是阿翰身体好的缘故,平日里田里的劳作让阿翰的身体精装又结实,身体好得快也是应该的。等阿翰身体好得差不多的时候,铭秋终于开始跟阿翰谈他们要下山的事。
“招安?啥?”铭秋又说他听不懂的话了。
“就是把寨子交给朝廷,我们住到京城里去,你还是种你的地,一切都不会改变。我会给方方找个先生,她是时候该收收性子念念书了!”
“为什么?我们要回皇宫去么?”阿翰一想到那里就浑身发冷。
“不,我母后给我盖了一座王爷府。至于招安……自从外公去世后,寨子里就不再做抢劫越货之类的匪事了。这些年来,大家都安顿了下来,想过些安稳的日子了。可因为是土匪寨的原因,教书先生都不愿意来,孩子们念书都成问题。再说,现在寨中越来越多的人都愿意下山谋生。从土匪寨出来的,总是不好听。尤其是这次走水,大家都损失惨重,如果有朝廷接管的话,会好些的!”
寨子里近年来的事阿翰都知道,铭秋说的没有错。可是他就是不想下山去,如果住进了那个什么王爷府,铭秋的娘会不会找上门来,再见到她娘……阿翰的心口又是一阵钝痛,夺子之痛不是那么容易就消散的。
奈何,阿翰还是点了头,因为铭秋想下山,因为方方需要好先生教她念书,因为寨子里的相亲们,至于他自己,这些事,他不扛着又怎么办呢!
第五十一章:新家
铭秋等到秋天,阿翰把地里的果蔬都收割完了,才让朝廷接管山寨。他们下山的时候除了那些果蔬,基本上什么都没有带。阿翰重回京城,走进的还是高墙大院,面对的依旧是前呼后拥,方方和小兰都害怕的躲在他身后,而他心中的恐惧却无人可说。
阿翰虽不说,他的那些心事却毫无保留的写在了自己那张眉头紧锁的脸上,铭秋连猜都不用猜。为了让阿翰早些安心,还不及休整,铭秋就对阿翰说:“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个地方!”阿翰跟着铭秋一起穿过雕琢精致的回廊,走过美丽典雅的庭院,无心欣赏周围比他们那山间小院美了不知多少倍的水榭亭台。他心中只有叹息,叹息又要做回笼中之鸟了!
直到他们绕过庭院角落假山,在那假山的背面,阿翰才发现这里竟别有洞天!与外面的雅致不同,一股朴拙的气息扑面而来。他面前有一块有方方整整的土地,看似光秃秃的什么都没有,可阿翰一眼就能辨出这土甚是肥沃,是能种出好东西的地方。田地周围还摆了各式各样的农具,一应俱全,琳琅满目。
“这么大的一块儿地够你种的么?”铭秋指着那块地问。
“什么?”惊诧中的阿翰,脑子更不够用了。
阿翰下巴都要掉下来的样子让铭秋十分满意,这块地是修葺府邸的时候他特意要求为阿翰开辟的。“我问你,这么大的一块地够不够你种,如果不够,前面,后面你都可以用!这里跟宫中不同,你想做什么便做什么,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想说什么便说什么,这里是我们的家!一切……”铭秋话未说完,就发现面前的阿翰眼圈红了……
心弦不经意间被狠狠挑起,阿翰的泪水便不受控制的往上涌,眼睛酸涩又胀痛。他拼命的想忍住泪水却徒劳无益,阿翰泪流满面的把铭秋拉进怀里,哽咽的问:“我们的家?我们的家?”
“我们的家?是我么的家啊?怎么了?”铭秋轻抚着阿翰的背,心里揣测,阿翰这么激动是不是也有些过头了?
“我从小就没有家,一直寄宿在大伯家,然后是妓院,最后终于在山上搭了个草棚有算是有了个家,可是娘,我娘……铭秋,谢谢你,谢谢你让我有了家!”阿翰把头抵在铭秋的肩头,鼻涕眼泪混作一团。
经阿翰这么一说,铭秋心里也掀起了波澜,虽然他从来没有想过家的事情,可阿翰说的他竟然也能感同身受。虽然他有家,却家不似家,他亦是遇到了阿翰有了方方后,才有了真正意义的家。
大火没有带走阿翰,铭秋此刻无比的感谢苍天,以往他有过太多的抱怨,太多的怨恨。从现在开始,铭秋决定再也不怨天尤人,他失去了一些东西,与此同时,他亦等到了很多。
铭秋的府邸是惜悦悉心修缮的。休整的时候惜悦可谓是尽心竭力,想到了一切能想到的,吃穿住行无不妥妥当当,于是铭秋他们很容易便安顿了下来,可即便如此大家的抱怨却一点都不少。
比如方方,她进了城后就不能像以前那样拉帮结伙的满山遍野的乱跑了。方方先是失落几日,然后又哭又闹的抗争了几日,发现无果后,方方决定重打锣鼓另开张,她要在这城里重振雄风!很快雄心勃勃的方方便铩羽而归,她在周围跑了好几圈都没有找到新的根据地,难道城里的孩子们都不出来玩?
大倒苦水的不止有方方还有小兰。在铭秋山下的时候,小兰娘把小兰托给了铭秋,希望铭秋好好教养小兰,将来给她在城里找个好人家。于是铭秋就让她跟方方一起念书,学习琴棋书画,小兰哪里受过这些斯文罪,亦是抱怨连连。
这两个孩子跟铭秋抱怨碰壁之后,只有抱着阿翰哭天抢地。其实阿翰自己的抱怨也不少,自从搬到这里之后,铭秋就不让他到厨房里去,说是他做的菜不好吃。阿翰明白自己做的饭菜比不上人家正经师傅,只是厨子做的菜太过注意味道,而且油多火候还不够,这样会对铭秋的身体不好。
事实也果不出阿翰所料,不过数日铭秋就病倒了。铭秋腹痛腹胀难忍,食不下也排不出,惜欢看过之后,果然是饭菜不适的缘故。待惜欢走后,阿翰便摆出谁让你不听我的话的样子,铭秋很是委屈。他拒绝阿翰要为他揉肚子的美意,赌气的转过身,背对阿翰道:“我就是不想再让你靠近火了!”
阿翰强行把别扭的铭秋拖进怀里,难掩得意的说:“你看,终于说出来了!就算我傻,可你从那天之后,每次我进厨房你都搬着板凳坐到外面看,这些话你直说便好了嘛!”
腹间有一股温暖又柔和的力量在推动,铭秋舒服了些,回嘴道:“那我问你这个傻子,为啥为了一锅鸡汤就冲进大火!”
“还不是讨厌你跟那个比我更配你的家伙有说有笑的嘛!”阿翰笑嘻嘻的道。
铭秋翻了个白眼,没好气的学着阿翰那得意洋洋的口气道:“你当时也直说不就好了嘛!”
委屈误会就那么一扫而光,铭秋舒服的窝在阿翰的怀里,享受着舒适的服务,偶尔发自内心的嘤咛几声。即使隔着衣服闭着眼睛,他也能感受得出阿翰的欲望,于是他微撅起嘴巴,阿翰便会意的吻了下来。唇舌的交缠,让两个人渐渐上了火,正准备退去衣衫,更进一步时,忽然听见外面有人喊:“皇上驾到!”
第五十二章:回归
阿翰猛的推来铭秋,多年前,儿子那青紫的小脸又一次清晰的浮现在脑海。“你们聊,我走开一下!”
铭秋不明真相,他拉住阿翰的袖子,道:“你不要怕她!我不会让她再伤害你的!”
阿翰心乱如麻,他一遍遍的默念着不能让铭秋知道,却挥不去脑中儿子的面庞,胸口如虫吃鼠咬,阿翰挺不住了,他匆匆的撇下铭秋头也不回的夺门而去。
在往铭秋卧房的路上,惜悦碰上神色痛苦的阿翰,惜悦激动的抓住阿翰,摒去众人,一反平时凌厉的模样,恳切的说:“阿翰,朕对不起你和铭秋,而且朕要谢谢你……”说着惜悦哽咽了,通红的眼圈失了帝王的威仪。
面对这样的惜悦,阿翰痛上加痛,他脱力的瘫倒在地上,无声的哭泣。这算什么?他的丧子之痛只用一句对不起就可以一笔勾销么!他想掐死眼前这个女人,可她偏偏又是铭秋的娘!惜悦局促的看着阿翰,终究还是默不作声的走开了。
在铭秋房外,惜悦整理了情绪,拂去眼角的泪,这才推门而入,儿子虽然冷漠,终究不是憎恨的眼神,惜悦满怀感激。
“你来有什么事!”铭秋不愿跟惜悦纠缠,直来直往速战速决。
“听……听……听说你身体不适,朕……我……来看看你,给你带点滋补用的药品!”
铭秋冷哼了一声,道:“要不要我现在下床,跪地俯首,谢主隆恩啊?”
惜悦尴尬得红了脸,话堵在喉咙处,说也说不出来。
铭秋知道惜悦为何而来,他身上欲火缭绕,只想解决了母亲好和阿翰再续前缘。“我不会跟你回宫的,也不要让司徒剑再来了!你想什么我都知道!”
“铭秋,国不能一日无君,储君不定江山不稳啊!”惜悦急着说。
铭秋沉默了半晌,道:“至少不是现在!”
闻言,惜悦的身体晃了晃,重重的喘了口气。多年来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下了。惜悦没有久留,铭秋那你已经达成目的为啥还不离开的眼神,让她如芒在背。总算把惜悦打发走了,铭秋急着跟阿翰继续缠绵,阿翰却以铭秋身体不适的借口回绝了。
几日后,一队宫人送来绛紫色的朝服给铭秋,上面绣着烫金的龙纹,威风凛凛。阿翰为铭秋换上朝服,之前他也为铭秋穿过龙袍,那张牙舞爪的龙看上去简直一模一样,阿翰心里明白,铭秋要回去了,回到那个皇宫,本来就属于他的地方。
“别担心,我们不会进宫的!”铭秋抓着阿翰的手,为他打消顾虑。
转天一早,铭秋上朝去了,阿翰送他到门口,目送着远去的轿子心里不免空荡荡的,方方望着阿翰比哭还难看,比死还僵硬的脸,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委屈的道:“父亲离家出走了,父亲不会再回来了!”
阿翰诧异的看着女儿,问她说:“你父亲跟你说他不回来了?”
方方抹了抹眼泪,说:“没有,可看你这么伤心,父亲一定是不回来了!呜呜呜……”
阿翰指着自己的脸,问女儿说:“我看起来很伤心么?”
方方止住了哭泣,嫌弃的望着阿翰。好在教书的先生给阿翰解了围,牵着方方到书房上课去了。方方少见的无法专心听先生讲书,眼睛总是往外面瞟,先生知道她还是担心父亲不回来了,于是拿着书,带着她坐到门口,一边等铭秋,一边讲课。